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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浅-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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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觉得胸口紧窒,呼吸不畅,这样的感觉比脚上的疼痛更难以忍受。
  他沉默半晌,站起身看着她道:“要去洗手间?”
  天真懊恼地点了下头,双颊发烫,她以没有伤到的左脚站起来,准备进行狼狈的单腿跳。
  他却俯身,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抱起她,她窘迫地低着头,闻到他胸口清新干净的淡香……他应该刚沐浴过。
  ……
  天真洗了一把脸,望着镜中满是褶痕的礼服,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时候漂亮的晚礼服就像感情,昂贵却不常穿,藏在衣橱深处,偶尔打开看一下,回忆当时的自己有多美。
  知道它珍贵,却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穿起,等到穿在身上,才发现那是并不实用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见摆放在一旁的干净T恤,应该是秦浅给她准备的。
  她换了衣服,看着镜子里穿着大大男T恤的自己,感觉有些诡异,却仍是硬着头皮开了门。
  秦浅依旧把她抱到床上,表情淡然地道:“离天亮还很早。”
  天真环视四周,确定能躺的地方只有地上和床,便讷讷开口:“我不介意你也睡床上。”
  说完又觉得有些懊恼——她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明明是他的家,她倒像主人一样。
  “睡觉。”他瞥了她一眼,只吐了简短两个字。
  灯光熄灭,天真感觉到外侧的床面下陷,他背对着她,没有再言语。
  夜色如水,被黑暗侵袭。

  二十一、既往不咎

  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言语去表达——即使在温暖的房间里,你仍会觉得冷,在喧闹的人群里,你依然听得见自己内心的沉寂。
  “我睡不着,”天真对着空气轻声道,“你抱抱我好不好?”
  四周很安静,安静如她此刻的情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欲望的成分。
  这样的感觉,仿佛幼时看完有恐怖场面的电视,一个人睡觉越睡越害怕,于是抱着枕头走到大人的房间,期待地问,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睡?
  她听见秦浅的呼吸,平稳而有节奏,仿佛月夜下宁静的大海,浪花轻轻起伏。
  “好。”他说,声音淡淡地。
  他翻过身面对她,手臂环了过来,将她搂在怀里。
  天真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暖意。
  很奇怪,和他这样紧密靠在一起的感觉,很简单,一点也不难。仿佛走了很累的一段路,看到了一张舒适干净的沙发,就坐了下来。
  “天真,夜这样漫长,不如讲一讲你的故事。”他的声音在夜色里低沉醇厚。
  “我其实没有什么故事。”她咬唇。
  “你有,”他轻轻出声,在黑暗中凝视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故事。”
  无论她以什么样的表情现于人前,她的眼睛总是安静,隐忍,这样沧桑的眼神,不该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而今夜,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失态与狼狈。
  ……
  曾经,她也有一双在看人时明亮而放肆的眼睛。
  1998年夏末的某个傍晚,尚是高一新生的段天真站在走廊里看着外面渐大的雨势,心情不由有些烦躁。旁边有个女生在温柔地发嗲:“陈勖,我有多一把伞,给你用吧。”
  “谢谢,我不用。”很是动听的男声。
  “可是雨很大了啊,你会淋湿的。”
  “真的不用。”
  “哥,”甚是不耐烦的天真转过身,看着他们微笑,“你不用就给我用吧。”
  “陈勖,原来你还有妹妹?”女生惊讶地望着他,“初中三年同学我都不知道……”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天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是他表妹。”天真不动声色地答。
  撑着伞走出十几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天真仰头望着钻入自己伞下的男生,他颊上有几滴雨水,缓缓滑至线条完美的下巴。
  是张颠倒众生的脸,她在心中微叹。
  “一起走吧,表妹。”他接过她手中的伞撑着,目视前方淡声道。
  这便是故事的开端,不乏味,也无甚出奇。
  再后来,于人群中遥遥相望,会心微笑,有时彼此会为了小事莫名其妙地赌气,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家,特意绕远路只为了能一起多相处一会儿……电影里说,男生和女生的故事总是重复的,的确,幸福的方式大抵相同。
  年少时的爱情有如潜水,越是深入,越是沉迷于海底绚丽的景色,偶尔抬头望向水面上的光亮,也会有冲动游至阳光下,将自己的寻觅到的快乐与心醉告知于众,只不过,潜水原本就是种华丽的冒险。
  一次考试的失利,让班主任将其心中的猜疑告诉了天真的母亲,虽然在天真看来这小小的挫折纯属偶然,因为她和陈勖都深知学业的重要性。
  灾难至此开始——母亲的暴怒几近歇斯底里,仿佛将她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她狠狠甩了天真一记耳光,咬牙切齿地说,你就跟你爸一样贱骨头,离了情爱就活不下去。
  她恶毒的话语和脸颊上的灼痛让天真惊呆了,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听见自己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妈,你不要因为自己的失败就迁怒于我,爸爸选择离开,并不都是他的错,我就是喜欢陈勖,我就是喜欢他。
  我看你们能有什么结果,我不会让他毁了你的前程。
  母亲冷笑,眼神冰冷。
  彼时的段天真叛逆且倔强,目前越是反对,她越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1999新年寒假,又一次与母亲起了争执的她愤而出门,陈勖在街头找到她,说,一起去上海吧。
  她说好。
  十里洋场,繁华与浮躁并存。并非钟意那个城市,而是那里有他们都喜欢且约好要一起报考的一所大学。
  相拥而眠的夜晚,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仿佛命中注定——黑暗中的甜蜜与疼痛,天亮后的茫然与恐惧。
  那个她曾发誓要永远深爱的人,那个她以为会陪伴她一生一世的人,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晨,突然间消失无踪,就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从来都没有过那么一个人,在某个雨天钻到她伞下说,一起走吧,表妹。
  她找遍了和他走过的每一条街,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直到筋疲力尽,在人潮拥挤的路口放声痛哭。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
  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她望着脸色苍白的母亲,只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其实她不恨母亲,她恨的是另外一个人,还有她自己。可是她不能说出口,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她曾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千禧年,她独自坐上飞往异国的客机。
  再回去时是母亲病危,胃癌晚期。她的遗言只有一句,原谅妈妈,天真。
  “她早已知道自己患上绝症,却一直瞒住所有人。我后来想,她只所以对我和陈勖的事情反应激烈,是因为她对我放不下心,还有就是我说的话刺痛了她,爸爸和她离婚其实对她一直是很大的打击,只是她从来都不肯示弱于人前,”天真轻轻开口,感觉泪水爬满脸颊,“我一直以为她说让我原谅她是指她后悔对我那么严厉,今晚才知道也许她指的是陈勖和他父母的事情。”
  以为多么漫长的故事,原来讲完只用了十几分钟。曾经惶恐那些艰难的时光要怎样才能捱得过,蓦然回首,身后只留下曲折的脚印。那亦是心上的伤痕,需要时光去慢慢打磨,可那磨砺的过程,原本也充满痛楚。
  “即使在她躺在病床最痛苦的时候,我也都在怨着她,”天真泣不成声,“她就这样离开……她没有给我机会,他们都没有给我机会……”
  “那些不是你的错,”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有人会责怪你,天真。就算有错,犯错的也是那时候的段天真,可她已经过得那么不快乐,难道连你也不肯原谅她吗?”
  他的声音,仿佛咒语,封住了她失控的眼泪。
  从来没有人,以这样的理论来安慰她,如此奇怪,却又如此温暖。
  ——就算有错,犯错的也是那时候的段天真,可她已经过得那么不快乐,难道连你也不肯原谅她吗?
  “真的吗?”她问,语气里仍然有着令人心酸的犹疑和忐忑。
  “嗯,”他答,“你要原谅那时候的天真。”
  “好。”她在他胸口轻轻点头。
  那夜,她梦见十八岁的自己,白T恤,旧仔裤,眼神明亮放肆,笑声清脆。

  二十二、事到如今

  还没睁开眼,已听见窗外沙沙的雨声。
  又下雨了——意识渗入脑海的那刻,呼吸里有淡淡的食物香气。
  天真缓缓坐起身,望着站在窗前的伟岸身影,秦浅听见了动静,转首看向她,指间轻烟袅袅,朦胧了他的脸庞。
  “醒了?”他说。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浅灰色棉质休闲裤,看上去干净清爽。
  天真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也是一个雨天。他坐在有些喧闹的咖啡馆里,眉目清冷,表情沉静。
  她又想起昨晚温暖的怀抱,脸颊突然一烫。
  “嗯。”她点头,有些局促地掀被下床。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的。”瞥见他摁灭烟,正向她走来,她急忙摆手,姿态慌张地蹦向浴室。
  秦浅没再跟上去,看着她一蹦一跳的狼狈模样,嘴角微微一弯。
  “牛奶还是果汁,可颂还是烤吐司?”看着她洗漱完毕走至餐厅,已经坐在桌前的他问道。
  天真站在原地,有些怔忡。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准备早餐。”她轻声说。
  “哦,这一顿5镑,只收现金,不提供刷卡服务,谢谢。”秦浅回答,并没有看她,拿着餐刀切开可颂。
  “奸商,你这只是欧陆标准,哪有这么贵,”天真眼里的雾气散开,微笑坐下,“这个价在外面可以吃一份丰盛的英式早餐。”
  “可惜你别无选择,此所谓垄断。”秦浅应答从容。
  “我也要黑咖啡。”天真望着他杯中深褐色的液体。
  “那不利于你伤口恢复,”她的要求被他否定,他又问了一遍,“牛奶还是果汁?”
  “牛奶吧。”天真认命地叹息,败给他的独裁。
  “感觉我们的身份换过来了,你成了我的助理。”天真望着眼前的早餐。
  “放心,我会让你做牛做马地还回来的。”秦浅拿起一旁的报纸翻看,语气一本正经。
  “其实我今天还可以工作。”天真咬了一口烤得金黄的吐司,松脆度正好是她喜欢的。
  “你可以用我的电脑处理一些文件资料,”秦浅道,“这几日就不用陪着我去外面跑了。”
  “谢谢老板。”天真浅笑点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秦浅低头喝咖啡,瞥了一眼她犹疑的神情。
  “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送我回家吗?”她问。
  “你家里有人照顾你吗?你自己一个人行动是否方便?”秦浅反问。
  天真诚实地摇头:“我自己住Studio,独立单身公寓。”
  “和我共处一室让你觉得不自在?”秦浅放下杯子,黑眸静静望着她。
  迎着他明亮的视线,天真缓缓点头,又急忙摇头。
  秦浅淡淡一笑:“你让我糊涂了,天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笑容,给那张冷峻的容颜添了一抹柔和,天真看得有些失神,随即窘迫道:“或者我可以睡Sean的房间。”
  “他的床很小,刚好容得下他的身体,否则我昨晚就让你睡了,”秦浅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语气轻淡,“我几次想给他换他都不同意。”
  “为什么?”天真好奇地问。
  “那张小床是他从意大利带来的,”秦浅低沉出声,“那是他妈妈当初买给他的。”
  天真怔住,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半晌才微微一笑:“他总会长大的。”
  秦浅点头:“他会明白的。”
  “那你的床呢,”天真半开玩笑地望着他,“该不会也是从意大利带来的吧。”
  他忽然沉默,让她有些忐忑,于是讷讷开口:“对不起,我只是……”
  “天真,”他打断她,声音平静,“我已经36岁,和Sean不一样。”
  “你知道,人生并不是用时间,而是用深度去衡量的。”天真道,眼神清亮。
  “可我也明白,幸福和厄运,各有令人难忘之处,不管我们得到什么,都不必张狂与沉沦。”秦浅答。
  天真看着他,轻声笑了:“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撑额,唇角微扬:“告诉你,年轻人,这是我刚从报纸上背下来的。”
  天真讶然,脸上笑意更浓,明眸弯成月牙。
  “你知道么,”她慨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漠的人,不怎么爱主动和人说话,感觉很难接近。”
  “我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很自闭,极少言语,所以现在养成了习惯,”黑眸里浮现某种情绪,他徐徐出声,“不过言语简寡,在我可以少悔,在人可以少怨。”
  天真盯着他,试图探索他眼里那抹情绪,他却撇过脸去。
  那一刻,她心里有些迷惑。她发现这个男人知道了她过去几乎全部的故事,而她还是对他的从前一无所知。
  他的从前……她忽然心惊,觉得胸口砰砰直跳,她这么好奇他的从前做什么?
  ……
  直到秦浅离开,天真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开了电脑,整理网上公众,媒体和各界关于新分店的反馈,又从公司档案库调了资料做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不知不觉暮色四袭。
  伸了个懒腰,她想起了什么,从自己包里拿出手机,显示屏一片黑暗。
  她不记得自己昨天有关机,应该是秦浅关的。
  她摁开,许多的提示信息,几乎重复的内容——某年某月某分,某个号码来电。
  只有一条文本信息,不用打开,她也能看见内容,因为只有两个字,天真。
  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千言万语。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她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自嘲地笑。
  有首歌里唱,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二十三、猝不及防

  秦浅进门时闻到空气里有香味,些微的辛辣,却有种温暖的感觉。
  天真已听见钥匙的声音,从厨房里小步蹦跳出来,依然穿着他的大T恤,系了围裙,长卷发松松地挽了个髻,样子温婉地笑着:“你回来了?正好可以开饭。”
  秦浅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眼神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嗯,”他淡应,“本来打算问你想吃什么,你不方便出门,我可以去买。”
  “不用,”天真笑道,“我看见冰箱里有食材,反正也是闲着,炖了咖喱牛肉。”
  秦浅挑眉:“港式的,还是东南亚风味?”
  “港式,保证你满意的正宗家乡味。”天真也不谦虚。
  秦浅微笑,走到厨房,天真揭盖,用叉子扎了一小块,递到他面前:“试试够不够软。”
  抬头却迎上他明亮的黑眸,她忽然觉得这个样子太过亲昵,慌忙把叉柄转向他:“你自己拿吧。”
  低下头,她耳根有些发烫,半晌听见他低声开口:“可以了。”
  ……
  等到饭菜都摆上桌,秦浅坐下扫了一眼她的劳动成果,黑眸望向她:“辛苦了。”
  天真微笑,暗自感到局促,她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不对劲。
  “抱歉这么晚回来,”秦浅道,“今天忙了一点。”
  “回来的时间刚刚好,牛肉正好炖烂。”她笑,“你有多忙,我最清楚不过。今天看了关于新分店的反馈,评价很不错。”
  “情理之中,付出总得有回报,”秦浅淡然道,“独立设计师品牌并不好做, 争对的也是小众,我们是在和Alexandra McQueen; Stella McCartney等类似的品牌在竞争,可他们背后是Gucci集团,我们并无后台,要和他们争一高下,只得加倍努力。”
  “你已经做得很好,”天真叹息,“你知道我读书的时候,只在outlet买过你的牌子,因为新品的价码我负担不了。”
  “谢谢,”秦浅唇角微微勾起,“你可以去找Thomas,以后就可以免费穿任何新品。”
  “不过,其实你并不很适合我们的风格。”他又补充道。
  “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天真扬眉。
  秦浅迟疑了一下,眼里有股隐忍的笑意:“Pinky?”
  天真愕然抽气:“坦白说,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任何粉红色系的东西。”
  在她看来,那是俗气又愚蠢的颜色。
  “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表情,再在头上绑个蝴蝶结,效果实在极佳。”他语气平静,可目光闪烁。
  “你在戏弄我。”天真总算觉悟,愤然指责。
  “怎么会,我是专业人士,”他淡然否认,面不改色,“那是很公主的颜色不是么,只不过你每次都像个落难公主。”
  天真先是被逗笑,随即眸光慢慢黯了下去,他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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