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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风流-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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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问深深地叹气,而百里之外的苏信也在叹气。
按部就班地瓦解西秦势力,几乎不可能。令狐无忧在西秦经营多年,纳兰一脉更是历经三朝不倒的西秦贵族,从这个角度来看,他面对的敌人,其实是大杲四大世家的三家,即大杲最高端的权贵阶层。如果他们的首领换一个人,他或许还有赢的可能,可偏偏是令狐团圆。不寻常的令狐团圆,寻常手段如何能对付得了?什么示弱、迂回、离间,在令狐团圆面前,都是玩剩下的伎俩,难道不是吗?一个从稚子时就善于伪装、隐藏自己本性的女子;―个在年少时代就游刃有余地穿梭于盛京皇宫的贵族子弟;一个年轻到令人发指的剑客,却 成功地掌握了天底下最神秘的七月,收服了一干桀骜不羁的武圣。他拿什么与她斗?
苏信的叹息与日俱增,令狐团圆太厉害了,与西秦接壤的三城,全城开始恐慌,粮食奇缺、粮价贵得离谱。城里还四散流言,说朝廷的军队怕是打不过西秦,想打持久战,所以把附近的粮食都收购光了。除此之外,花野的部属出现了伤亡,而且都是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比如湖边饮水,掉湖里死了;野外小解,裤子掉了,命就掉了;站岗打个呵欠,就永远地沉睡了。苏信不得不叹,七月的剌杀手段当世一流,令狐团圆城府之深、布局之早,他唯有拜服。苏信忧心忡忡、束手无策,只能静观事态发展,等待西日玄灏的旨意。
令狐团圆也一样担忧,只是她远比苏信、吴问都豁达。与其说环境造就人、成长经历塑造了性格,倒不如说天性奠基了性情的底色。令狐团圆不畏生死,更不惧残酷的命运,善于伪装的她,深谙坦诚地面对自己才叫完整的人。她也只是 个凡人,会哭会笑、会痛会疯,有时候她不表现或者伪装,只因为不想叫人担忧她。令狐团圆最担忧的,竟不是迫在眉睫的战争,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个所有人都不会去想的问题。
潘微之在思索,双眼对着那张黄梨木琴。一盏青灯投影于琴和人,温柔地持续地释放着光亮和热度。
“在想什么?”令狐团圆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突然发问。
潘微之收回思绪,轻声道:“想家。”
令狐团圆无语地从身后抱住他,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贴上了他的掌心,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个伤我以前一直没有问你,就是在等你自己告诉我。”
潘微之随即僵直了上身。
“怀梦其实很有能耐。”令狐团圆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只是指点迷津的人,往往不能破解自身迷茫。”
潘微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热,缓了下身广,淡淡地反问:“你得了支无 签,我一直没问过你。”
令狐闭圆微笑道:“因为他给的签有问题,有问题我就当场解决了。什么叫 ‘无解’ ?那是他期货的解,不是我的解,既是我的签,我当然可以随意处置、 随意解。这道理很简单啊,比如给我起名闭团圆,团圆意味着美好的期望,而真正能不能团圆,却得看我自己的。当年若给我起名臭蛋,我就真的臭了吗?”
潘微之沉默着,任由她在他的掌心抚来摩去。令狐团圆极有耐心,不停地抚摸着,试图一点点打开他的心防、软了他的柔肠,然而潘微之仿佛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令狐团圆只得在心底轻叹,大约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加坚定不移。最后,她捧起他的手,吻上了他掌心的那个疤痕,却想不到她放开他的时候,他开口了。很清澈的声音,很平静的语调,似乎很冷静,却说出了迄今为止最震撼令狐团圆内心的话。
“我的签,就是我的命。起初我不相信,更不愿接受,因为它实在太荒谬了,甚至对我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光阴的流逝,和我对你的越来越了解,我终于大彻大悟。习惯于原地守望的我、微如尘埃的我,守到最后就是这样的命。我的签也是无字的,它却有一个图——凤凰。”
令狐团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合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凤凰,从属于龙,通常用于后宫嫔妃,另外它还象征着真挚的爱情。当一个男人从容地面对这样的一支签,她第一次怕了,成年后第一次畏惧了死亡。她怕死了,她若死了,同时毁灭的还有他的全部,她若死了,如何对得起他的痴情深爱?
令狐团圆落下了幸福的泪水,他不但令她感受到了爱,他更令她感受到了幸福,更微妙的是,他的话还变相地解答了一直困惑她的问题——传统不能打破,但可以突破,世俗难以抗拒,但可以和解。这几乎是潘微之用生命换来的答案,有夫如斯,妇复何求?宽容到了包容,隐忍到了坚忍,抛开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换来了真正的尊贵和贤德。
“我想要一个家。”潘微之轻轻地道,“一个真正的家,一些熟悉的家人。”
令狐团圆热泪滚滚,她也许真的不是个好女人,可那又如何呢?能爱的时,她勇敢地爱了,能守的时候,她坚强地守了。若不能爱、不能守,作为坏女人、一个有力量的坏女人,她还可以努力争取、努力抗争,直到最后的最后。
潘微之拭去她的眼泪,沉声道:“其实这不是我的心里话,但我既然从最初就装作一副宽厚的模样,那么只好装到底,即使只是假装的,我也必须一直坚持下去。”
令狐团圆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这是她欠他的,哪怕她流再多的眼泪,也抵不过他长期承受的痛苦。他总是在默默付出,他总是独自忧伤,甚至连他打动了她,都用上了这世间最惨烈决绝的方式。
红烛如泪,点点滴滴打在心坎,龙凤呈祥、凤冠霞帔,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令狐海岚孤独地坐在月照宫里,迎来了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刻。灏帝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册封典礼,却吝于给她一个温暖的春夜,或许,月照宫历来都是帝后的冷宫。
令狐海岚没有流泪,不流泪比流泪更悲惨,纵然她母仪天下、光宗耀祖,可她的夫婿连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欠缺。令狐海岚没有痛苦,因为麻木了,更因为她深深地知道,灏帝比她更痛苦。她也想给他全部的温情,她也想温暖他冰硬的心,可她一点机会都没有,她甚至还不如那几位贵人,至少她们能偶尔热乎一下他的身体。
令狐海岚醉了,一个人吃火烧云这样的烈酒,岂能不醉?醉了就飘然,飘然就快乐了,可以幻想醉在他的怀中。令狐海岚的酒量很浅,酒品却一如人品,吃醉了也就是醉卧床榻,安安静静地。幻想无休止地变幻着,她的眼前好像来了一位贵妇人,优雅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想要一个男人的爱并不难。”贵妇人字正腔圆,话语叫人无比舒服, “只要你把自己献祭于他,牺牲掉你的全部,你就会永远驻在他的心里。”
“哦……”令狐海岚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真可怜,大杲的帝后。”声音中又充满了怜惜;可惜令狐海岚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惜令狐后了。令狐后,你要灏帝的爱,就必须果决勇烈。你也不用学令狐团圆,你只要在关键时刻为灏帝做一件事。”
“什么……事?”
潘姑子狞笑着,语调却依然温柔,“你揭开床板,通往地宫的密道就在 身下。你到地宫里,会看到一座很大的玉石雕像,你要做的,就是把那玉石雕像毁了。很简单,只要把手伸进雕像背后腰带的带结里,玉石雕像就会毁了,灏帝就不会再冷漠,他会成为他父亲一样的帝皇,而你就会驻进他的心里,成为真正的令狐后了。”
“嗯。”
“一会儿你就睡着了,我说的话你会全忘了。但只要西秦开战,你就会记起刚才我说的一切来。”
令狐海岚打了个呵欠后,就睡着了。
潘姑子志得意满而走,她一路垂首,心中窃笑不已。回到清华汤、潘亦心养老的地方,她又恢复了平素的神情。
彼时,月疏枝头,潘亦心还未入眠,她满面愁容,伫立在清华汤冒着水泡的池边,“你去哪儿了?”
“我去散步了,”潘姑子行礼后,恭敬地答道。
“你越来越偭规越矩了,这儿可不是陈留。”潘亦心望着一池温泉,冷淡地道。
“奴婢知罪。”潘姑子垂首,眼神中却满是不屑。
“我困了,你扶我回去歇着吧。”潘亦心伸出一只手,柔弱无骨。
潘姑子上前搀扶她,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手,如何能接下帝皇之爱?西日皇族强悍的血脉,只认可强悍的女人。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叫潘姑子措手不及,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刚碰到潘亦心柔弱的手,就被潘亦心一把推入池中。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警告你,宫里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潘亦心丢了一句冰冷的话,拂袖而去。
潘姑子站在温热的泉水里开始反省,永远不要小觑女人,哪怕是再柔弱的女 人,都有无比坚韧的一颗心,而那颗心只为爱存在。
第四十三章 依稀往事绕几重
月照宫里的令狐海岚酒醉地沉睡着,—点不知潘姑子离去后,她的床榻旁又多出一人。
楚长卿依旧戴着斗笠,一身黑衣却甚显褴褛。他凝望了一会儿可怜的新后,身影忽然一闪,便原地消失了,而昏睡的令狐海岚则翻了个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长卿潜入了皇宫地宫。距离上―次进入地宫已时隔二十三年,那时候的他风华正茂,西日雍更加出类拔萃,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陛下,瞻仰了大杲王朝最神秘的奇迹——富丽堂皇的盛京皇宫之下,存在着更璀燦的建筑。地宫的历史,远比西日皇朝的历史久远,它始建之期,西日一族还是杲北冰原上的孤狼, 它落成之时,西日一族的战马仅仅驰骋在广袤的杲北草原。
走过长长的通道,过了拱门,楚长卿来到一间宽敞的地下殿堂。青石砌壁, 暗红地砖,殿中央是一座玉石雕像。当年的西日雍没有介绍雕像的来历,他走到了雕像后的青石墙前,那里有一扇铁门,铁门上镂刻着奇异的纹路。西日雍贴掌于那些奇异的纹路上,旋掌并敲击,打开了奇门八卦的铁门锁。铁门后有一个密格,格里置放着西日雍以为最珍贵的宝藏,比如七月的那枚玉令。
伫立雕像前的楚长卿长吁出一口气,秘密往往就在最寻常的地方搁置,而西日雍和他自己都不具备慧眼。看雕像的服饰样貌,即使不是陈朝的开国皇帝,也必是一位定国大将。雕像的容貌端庄、神情凛然,却又不带任何威压感,很容易叫人忽略它,只把它当做一个标志、一处景观。
楚长卿绕到了雕像背后,带结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迟疑了。其实最先发现潘姑子古怪的人,并非西日玄灏,而是他楚长卿。原因很简单,潘姑子曾经是他的女人,男人对自己占有过的女人永远都不会遗忘,哪怕时隔经年。何况潘姑子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最搞不懂的女人,一个他一度认为已经死了的女人——花千媚!
花千媚是令狐团圆的生母、叶凤瑶的世交好友、名载大杲史册的昌帝朝第一谋士花重之后。这样的一个女人本身就很神秘,而她与他的一段情缘,楚长卿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后来相信是缘分,直到在皇宫再度看见她,他才恍然大悟—— 他被她利用了。她不过在适当的年龄找到一个适当的男人借种生子,而他只是她的生子工具。遥忆当年种种,他不难猜测她的心思,既然叶凤瑶获得了西日雍的垂青,那么放眼天下,她能寻到的优秀生子工具,就只剩下他了。
楚长卿想通后,怨恨之余,对花千媚更生钦佩。他们的结合,孕育了一个了不起的孩子,这是花千媚的眼力,而眼力也代表了一个人的实力。此后,楚长卿千里迢迢奔赴南越,调查了花千媚过去二十年间的事情,调査的结果更令他惊叹。花千媚屈尊就卑,隐姓埋名于潘氏为婢,甚至还待在香江西门玎的身旁。没有一个母亲比她更冷酷,她与令狐团圆只隔一条香江,却从未探视过她一次。没有一个母亲比她更绝,当令狐团圆与西门玎一决生死时,她却躲到茅房去了。楚 长卿不明白,是什么能令一个母亲置亲生骨肉于不顾?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抛弃自尊甘愿为奴?直到他跟踪花千媚来到月照宫,目睹了花千媚对令狐海岚的催眠诱导,这才知晓了真相。
她与西日迦玢在本质上属于同一类人——她要摧毁大杲皇朝,她憎恶西日皇族。她的先祖花重虽为昌帝朝第一谋士,却不是为了大杲的千秋万代,与其说花重为了世交叶叠的性命,倒不如说以他的眼力早已预见到了天下一统的趋势。他是不得己而为之,帮助西日昌更快地完成统一,扩大了大杲的版图,减少了更多更持久的战争之祸。
可是花千媚远不如花重,她总归是个女人,是个从花氏一族凋零过程里成长的女人。花叶两族的败落,是西日皇族一手造成的,而花叶两族传承的杰出血统却从未改变。身为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她如何不痛恨她命运的残酷?女人的心胸,大多没有男人宽广,女人的气度,往往都是因爱生恨、由情变狂,西日雍既然没有选择更神秘的她,她唯有一条路可走——自己干!于是,她干了楚长卿,生下一颗仇恨的种子,可惜的是,种子发芽后并没有按照她期望的方向成长,她还是要靠自己。
楚长卿看着玉石雕像的带结,不知叹了多少声。为人父母,他与她一样没有尽到半点责任,可以说令狐团圆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完全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他不过送了她七月,而花千媚只孕育了她的生命。
他虽不高尚更不伟大,但还不至于看不清楚状况,他的女儿和灏帝之间的恩怨倩仇,已影响到整个大杲的安危。可笑的是,这一场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起因仅仅由于令狐团圆的仰慕者太多了。如果她只钟情于一人,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会因为只爱—人而幸福终生。她选择西日玄灏,那么如今的令狐后就是她;她跟潘微之远走高飞,再不问世俗,那么她就是绝世女侠;她若从一开始就只守护无缺,金石不渝,则是段流传千古的传奇;至于昳丽那家伙,不过是多余的添头,她与他的緋闻只有灏帝才会相信。
楚长卿到底伸出了手。
“你在做什么?” 一个同样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突然现身。
楚长卿的手停滞在半空,身子纹丝不动。
西日玄灏与他隔着雕像,冷冷地问:“你想死?”
楚长卿自嘲地道:“这你也看出来了?”
“手伸进去就是死。”
“看来陛下也洞悉了那个女人居心不轨。还有,一阵不见,陛下的修为精进的速度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西日玄灏冷漠地道:“你既俯首称臣,朕就明白地告诉你。眹今日的修为全是朕自己修来的,与那浑球完全不同,她自出生起,就有一代宗师教导,朕又有谁指点呢? ”
随着西日玄灏的戾语,地宫内开始充斥雄厚的内劲,楚长卿苦笑道:“看来我们都看走了眼,陛下才是最具武学天赋的。”
西日玄灏继续咄咄逼人,“楚长卿,你枉为大杲的将军,你明知你这手一伸进去,你死、皇宫毁,更有无数人陪葬,你居然还敢伸。这就算是你为浑球尽的最后的为父之心吗?这就是大杲戴金佩紫的镇国将军吗? ”
“我已洗尽铅华,不复往日盛名。”
“穿一身破烂衣裳就叫洗尽铅华了?”西日玄灏嗤之以鼻。
楚长卿倍感压迫。西日玄灏正应了那句古话: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西日玄灏的修为远不止武圣境界,几乎已达到了他和万福的武学境界,这太叫他惊骇了。
“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你从云端步下,越走越低,而朕韬光养晦,守得云开见日出,这就是区别,云泥之别。人生当如此,不可满足于现状,不可停滞前进的步伐,对自身的要求越放越低,你只能得到更低的结果。”
“受教!”楚长卿终于收回了手,就在他收手的同时,早已蓄势待发的西日玄灏双掌击上雕像,沉重的轰鸣声顿时响彻地宫。
皇宫下的震动,寻常人毫无知觉,但是潘姑子不是寻常人,她嗖的一下蹿出池子,急往月照宫奔去。可她没跑多远,就被迎面突然而来的一只铁爪击中胸膛,潘姑子喷出一口鲜血,倒地后竟再也起不来。
万福面无表情地收爪于袖,平静地道:“陛下说,你可以死了。”
潘姑子人生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胸脯。万福无声地转身,她不用问心无愧,他也用不上多余的谨慎,他的手爪穿心而过,她的胸滕里没有心了。
玉石雕像崩裂成碎片,楚长卿惊出一身冷汗。西日玄灝叫他不要伸手,可他自己却一掌击碎了雕像,难道他想要同归于尽吗?可这又不对,他才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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