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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太安静了。

　　　　以前他起床的时候，小环会站在床边，递上毛巾，在他擦脸的时候，给他讲府上丫鬟们之间发生的新鲜事。

　　　　他吃饭的时候，小环会坐在他身旁或是对面，单手或双手托起下巴，傻愣愣的看着他吃饭，被他发现的时候，傻傻的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他在书房写东西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磨墨，磨好了墨，就绕到他的身后，背着手，踮起脚尖，看他写的什么，虽然她有很多字根本不认识……

　　　　现在不是了。

　　　　她还会在早上的时候为他递上热毛巾，却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坐在他对面，在书房里的时候，她磨好了墨，就自己退出去，生怕打扰自己。

　　　　有好几次，李易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小环以前经常发呆，但很少有像最近这样，一发呆就是好几个时辰的。

　　　　李易有些内疚，自从三年前到了蜀州，这中间辗转混乱之地，武国，他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她最喜欢听自己讲故事，记忆中上次坐在院子里，一边让她捏肩膀，一边为她讲故事，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时间久远到他已经记不清了。

　　　　小环对他的意义，是没有人能够替代的，小翠不行，小珠不行，甚至是如仪和如意都不行。

　　　　在他初到这个世界，最彷徨，最无助的那段日子，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其实不是如仪，也不是如意，那个时候的小环，还是蠢萌蠢萌的小丫鬟，只会围在他的身边转，喜欢听他讲的故事，喜欢吃他做的饭菜……

　　　　她总是叽叽喳喳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的？

　　　　如仪从外面走进来，坐在他的身边，轻声道：“相公。”

　　　　李易抬起头，她的目光望过来，问道：“相公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三月二十一。”

　　　　三月二十一，不是他和如仪的结婚纪念日，也不是如仪的生日，更不是如意的生日，三月二十一……，是小环的生日。

　　　　李易一脸的懊悔，如果不是如仪提醒，他居然连小环的生日都忘了。

　　　　如仪见他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想起来，看着他，轻声说道：“过了这次生辰，小环就二十岁了。”

　　　　李易轻叹口气：“小丫鬟长大了……”

　　　　“小环是妾身的通房丫鬟，妾身知道相公以前觉得小环太小，可是，她过了今天就二十岁了，通房丫鬟如果不通房，就是普通丫鬟，别人明面上不敢说，但是心里会怎么想她……”如仪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事情，小环不会告诉相公，相公自己也不会想到……”

　　　　李易目光略有失神，在他的记忆中，小丫鬟永远是那个梳着双丫髻或者包包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小丫鬟。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李端已经过了四岁，永宁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再过几个月，即便是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寿宁也算是成人……

　　　　小丫鬟，也其实早就不是小丫鬟了……

　　　　……

　　　　小翠刚刚哄李慕睡着，走回属于她和小珠小环的那一座院子，小珠在房里收拾东西，她走进去看了看，又走出来，疑惑的问坐在院子里的小环道：“小环，我们过几天就要走了，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你在这里干什么，吃瓜子？”

　　　　“姑爷喜欢吃，可是不喜欢磕，我给姑爷剥一点儿。”小环回头笑了笑，说道：“你们先收拾吧，我没什么好收拾的，走之前半个时辰就能收拾好。”

　　　　小翠看了看她面前满满一碗的瓜子仁和她被划得一道道的手指，抓着她的手，怒道：“你是不是傻啊，手都这样了，还剥什么剥！”

　　　　小环将手抽回来，眼睛弯起来，笑道：“没事的……”

　　　　“你！”

　　　　虽然小环平日里总是这么温声细语的，但是遇到事情，小翠从来犟不过她，气呼呼的回了房间，看了外面一眼，不满道：“你说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小珠走过来，叹了口气，说道：“她死心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担心小环，还不如担心我们自己，小环可比我们幸运多了……”

　　　　……

　　　　“你们听说没有，王爷和王妃又要出门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听小珠姐和小翠姐说了，这次要出门好长一段日子呢，真羡慕小珠姐和小翠姐她们啊，跟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边，到哪里去都带着她们……”

　　　　“人家是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通房丫鬟，以后是要侍寝的，和我们可不一样……”

　　　　“那可不一定啊，你们看小环姐，她还是王妃的通房丫鬟呢，跟在王爷身边多久了，不还没有被收房，你们猜，会不会是王爷不喜欢她啊……”

　　　　“我看有可能，小环哪里像小珠姐和小翠姐，看起来就傻傻的，王爷怎么可能喜欢……”

　　　　“你们住嘴！”

　　　　……

　　　　京都有景王府，如意城有景王府，蜀州也有景王府，当初离开京都的时候，留了一部分丫鬟下人看家，带走了一部分，又留了一部分在蜀州，如意城中，府上的丫鬟，只有少数是在京都之时就跟在身边的，其余都是后来新招的。

　　　　此时开口厉声呵斥的，是名叫“小晴”的丫鬟。

　　　　她在京都时，就在王府做事，在这如意城里，也是府上的大丫头，算是一个小管家，在丫鬟中的地位，仅在小环三人之下。

　　　　她此刻脸上满是愠怒之色，看着一群闲聊丫鬟中的两人，大怒道：“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这种话是你们能说的吗？”

　　　　或许是小晴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一名丫鬟瞥了瞥嘴，说道：“小晴姐，我们说的没错啊……”

　　　　“就是，那个小环，看起来就是傻里傻气的……”另一人也帮腔道。

　　　　“你们……”小晴柳眉竖起，正要训斥，却忽然看向众人身后，躬身道：“王爷……”

　　　　李易漠然的看了人群中那两名丫鬟一眼，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就收拾东西，从哪来，回哪去吧……”

　　　　两人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

　　　　李易挥了挥手：“走吧，趁我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

　　　　两人闻言，身躯颤抖，惊出一身冷汗，立刻爬起来匆匆离开。

　　　　其他丫鬟面色也略有苍白，她们知道，王爷说的没有改变主意，绝不是指的原谅她们，背后非议是她们做下人的大忌，在那些大族中，是要沉塘填井的……

　　　　谁也没有预料到，平日里和颜悦色，对谁也不说重话的王爷，会因为她们说了两句小环姑娘的坏话，便如此动怒……

　　　　李易看了看众丫鬟一眼，目光虽然温和，但想到他刚才平淡的说出那两句话，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

　　　　景平三年，三月二十一。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李易坐在书房里，看着一张齐国地图。

　　　　小环推门进来，将一个小袋子放在桌上，小声说道：“姑爷，我剥了些瓜子，没有皮的，你早些吃了，时间久了就不好吃了……”

　　　　“好。”李易点了点头。

　　　　“姑爷记得吃，我先下去了。”小环甜甜的笑了笑，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一丝失落很快就又变成了笑容，她吸了吸鼻子，向书房外面走去。

　　　　她只迈出一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因为李易抓住了她的手。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等你好久好久了……

　　　　“姑爷……”

　　　　小手被一只大手握紧，小环身体一颤，转过身，痴痴的看着他。

　　　　以前在柳叶寨的时候，他们上山采野菜，打兔子，抓山鸡，下山她走不动的时候，姑爷会背着她，她听故事听睡着了的时候，姑爷会抱她回房睡觉……，姑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牵过她的手了。

　　　　李易看着她的手，原本纤细白嫩的手指，有了道道划痕，光滑的指甲，也有许多小小的磨损出来的缺口。

　　　　李易用两只手握起她的手，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傻……”

　　　　她的眼睛又弯了起来，嘴角露出两个酒窝，小声道：“姑爷，小环不傻，小环愿意。”

　　　　李易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揽她入怀，轻声道：“都是姑爷不好……”

　　　　小环脸上浮现出些许惊慌，连忙说道：“姑爷对小环最好了……”

　　　　连李易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这段时间忽视了她，她到这个时候还在维护他，还说自己不傻，李易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走，姑爷给你煮长寿面。”

　　　　小环明媚的大眼睛中猛地闪过一道亮光，随后就鼻子一酸：“姑爷还记得……”

　　　　“走了……”

　　　　李易拉着她的手，向小厨房走去。

　　　　很久很久以前，柳叶寨的四口之家，他还不是县尉，不是县侯，不是金紫光禄大夫，也不是景王的时候，每天要做的事情，也无非就是教教书，做做饭，逗逗小丫鬟……

　　　　那时候和如仪还没有那么熟，和如意也没有那么熟，每天能说话的人，也只有小环。

　　　　她会和那群熊孩子一起，在学堂里听他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在放学以后，帮他洗菜切菜，就算是什么都不能做，也会在一边晃来晃去，听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长寿面的做法很简单，面条，青菜，鸡蛋，小环能做的就是烧火，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烧火。

　　　　她坐在灶旁，探头看了看，说道：“姑爷，放一个鸡蛋就够了，我吃不下两个的……”

　　　　“长寿面哪有放一个鸡蛋的道理，必须放两个，一个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李易没有回头，继续忙碌。

　　　　小丫鬟俏脸上浮现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姑爷，这是为什么呀？”

　　　　李易解释道：“这是有讲究的，两个鸡蛋，代表好事成双……”

　　　　小丫鬟眼中又开始浮现出崇拜的光芒：“姑爷懂得真多……”

　　　　小环对他的日常崇拜，应该就是从柳叶寨的那个时候，每天从他这里听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开始慢慢积累的……

　　　　时间仿佛又倒回到六七年前，那是一间比这里更加狭小，破落的厨房，李易现在回想起来，他初来这个世界的彷徨和迷茫，大概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在小丫鬟的叽叽喳喳与一惊一乍中，慢慢的消失殆尽……

　　　　今天的月色还算明亮，院子里面挂着很多灯笼，并不会显得多么昏暗。

　　　　李易和小环坐在院子里，她面前一个小碗里的长寿面还冒着热气。

　　　　小环拿起筷子，想了想又放下，飞快的跑进厨房，重新拿了一只碗走进来。

　　　　见她要把碗里的面分出来，李易急忙制止：“长寿面可不能分的，分了就不长寿了。”

　　　　小环摇了摇头，说道：“小环一个人长寿也没有什么意思，小环要和姑爷一起长寿……”

　　　　某些事情上，小环要是固执起来，李易也劝不住。

　　　　他不再坚持，小环将面分了一半给他，又分给他了一个荷包蛋。

　　　　一碗面本来就不多，对李易来说，也就是两三口的事情，她却吃的很慢，每一口都细细的咀嚼。

　　　　李易脸上露出笑容，问道：“味道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姑爷做的饭菜都好吃。”

　　　　也只有小环这么觉得，一碗普通的长寿面，他能煮出什么花来，或许比起现在的如意还略有不如。

　　　　啪！

　　　　李易看着她吃面，黑夜中，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火光，随后炸裂开来，火树银花，化作了天上的点点繁星。

　　　　小环吓了一跳，放下碗回过头，怔了一瞬之后，就指着远处的天空，高兴道：“姑爷，姑爷快看，有人在放烟花！”

　　　　小环很高兴，如意城在山中，因为担心引起山火，即便是过年过节，也是禁止燃放烟花的，这是她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烟花。

　　　　随着第一声炸响，一道道火光直冲天空，将整个如意城都照亮的如同白昼。

　　　　山中放烟花是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为了这次烟花表演，李易特地清出了一片广场。

　　　　这几年，景国对于火药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烟花爆竹，也被玩出了多种花样。

　　　　从李易的角度看去，火光明灭间，小丫鬟便处在这烟火深处，闪烁的烟火，将她的俏脸映照的更加娇艳。

　　　　这是如意城第一次大规模的燃放烟花，城中有无数人从家中走出，来到院子里，街上，望着远处的夜空，短暂的愣神之后，便开始了欢呼、呐喊……

　　　　整个如意城，都在这一刻变的沸腾起来。

　　　　烟花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的功夫，才逐渐熄灭，夜空之上，只留下“福寿康宁”四个字，久久不散。

　　　　小环望着那四个字，许久才回过神，看着李易，眼睛湿润，嘴唇张了张，“姑爷……”

　　　　李易走过去，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笑道：“别哭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大家……”

　　　　如仪和如意从院外走进来，如仪抱了抱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我们的小环，已经长大了……”

　　　　柳二小姐送她了一把剑，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上面还有她的名字。

　　　　李家人人习武，小环也不例外，有那么多高手教导，别看她看起来柔弱，像李轩那种三脚猫功夫，她可以吊起来打。

　　　　小翠和小珠也送来了礼物，她们三个现在亲如姐妹，自然不可能落下。

　　　　就连李端也有礼物，那是他自己用小刀削的一个小人，虽然都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小人，但也是他的心意……

　　　　如意城内城外的人，或许不知道三月二十一是什么人的生辰，但他们会永远的记住这个日子。

　　　　因为此后每年的三月二十一，如意城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无形中成为了如意城的传统。

　　　　这天晚上，她们在房间里面闹得很晚，等到小珠小翠她们离开的时候，小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易走进房间，轻轻的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的时候，还未将她放下，看到小丫鬟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李易没有放下她，就这样抱着她坐在床边。

　　　　他低头看着她，许久才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再不醒来，我可就要走了啊……”

　　　　小环的眼睛立刻睁开，脸色羞得通红，小声道：“姑爷……”

　　　　李易将她抱紧，小环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姑爷，能不能再留一会儿……”

　　　　李易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轻声道：“今天不走了……”

　　　　他发觉怀里的身体颤了颤。

　　　　小环抬头看着他，眼中很快的浮现出一片水雾。

　　　　她搂紧李易，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哽咽道：“姑爷，小环……，小环等你好久好久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四夫人

　　　　“你们昨天晚上看到了吗，那烟花，太漂亮了……”

　　　　“什么烟花？我昨天晚上睡得早，不知道啊！”

　　　　“那真是可惜了，昨天晚上的烟花放了一刻多钟，最后天上还有字儿，反正我活了一辈子，是没见过这样的烟花……”

　　　　“等等……，谁敢在城里放烟花，不怕被关小黑屋吗！”

　　　　“谁敢把王爷关小黑屋，听人说那几个字是什么“福寿”，也不知道昨天是谁的生辰，这排场，太大了……”

　　　　……

　　　　清早，如意城中，人们议论不休，话题大都是关于昨晚的烟花盛会。

　　　　小院里面，小珠洗漱完毕，准备倒水的时候，看了看一旁用青盐刷牙的小翠，疑惑道：“奇怪了，小环今天怎么还没起来，平常她不是最勤快吗？”

　　　　小翠一边刷牙，一边含糊的说道：“不知道……，可能昨天晚上玩的太累了吧。”

　　　　“这个傻丫头，还以为公子忘了她……”小珠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羡慕之色，说道：“昨天晚上的烟花多美啊……”

　　　　吱呀……

　　　　两人身后，一处房门打开，小环从里面走出来。

　　　　“咦，小环，你……”

　　　　哐当！

　　　　小珠还没有来得急倒掉的洗脸水，连盆带水砸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被水打湿了脚面，她也浑然不觉，目光怔怔的盯着小环，准确的说，是盯着她高高盘起的头发。

　　　　小翠同样目光发愣的看着她，手里的牙刷已经掉到了地上，手臂还在来回的动着。

　　　　这世界上有一种悲伤叫做，自己还梳着双丫髻，比他们年纪更小的姐妹已经盘起了发……

　　　　她们已经被同龄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然后无情的抛弃。

　　　　她们忽然有些伤心。

　　　　小珠捡起了铜盆，小翠拾起了牙刷，默默的走回房间。

　　　　小环看着她们，红着脸，小声道：“你们……”

　　　　“四夫人，让我们静一静吧……”两人回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