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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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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林邝

“你很好。”

太后微微冷笑着,神情却越见平和,“若废了亲儿的皇位,立你为帝,这样的事,可是千古未有啊!”

“古时也未有要弑杀亲儿的太后。”

静王直截回道,看着太后大怒的凤眸,又道:“母后您可不是蛇蝎心肠,而是圣旨落入皇兄手中,后果不堪收拾,您才出此下策。”

“我和皇兄不同,定会孝顺母后,事事敬重垂问。”

他加重了最后一句的意味,笑道:“您若是不信,不如由我预先写下,恭请太后训政的“旨意”?!”

狼毫濡过浓墨,一封字据笔走龙蛇,静王亲笔写完,又盖上自己贴身的印章,指着它笑道:“这是以前科举舞弊玩的伎俩,我今日也沿用一二,上面写的日期是新元二日,若是那时我成不了‘朕,’您自然也训不了政!”

太后笑道:“你考虑得真是细致啊!”

静王涵养甚好,对话中的讽刺意味充耳不闻,起身仍是有礼的告退。殿中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太后用瓷盖拨弄茶盅的声响。

“痴心妄想。”

她低低道,然而想起那道失落在外的圣旨,想起皇帝恭敬而疏元的神情,再想起连续的毒杀之举,心中已有了决断。

“元祉若能安于帝位,倒也算是最佳人选。”她有些不甘地提起静王的名字。

长叹了一声,却并不颓唐。

十月十二

晨露终于从栾城回返,风尘仆仆地进了院落,便见一叶梧桐平直飞来,她伸手一接,却是毫无杀气。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对皇上来说,如此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她将黄叶提在手中端详,对着树下的人影笑道。

一阵枝叶婆娑,梧桐仿佛受了惊吓,叶落如雨,皇帝舞了个漂亮的剑花。

收了长剑,大步趋前,也不顾其余人的目光,上前便握了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他的目光,如晨星一般明亮,又惊又喜的神情,让平静清俊的面容顿时鲜活起来。

“你回来了!”

万千思念,只化为这一句,却是多心刻骨,道尽相思。

“我回来了。”晨露低声答道。

任由他握紧了手,眸光幽邃。

她指尖滑过他的腕脉。顿时面色一凝,“你中了毒?!”

“第一口我就发现了,毒性尚浅,不打紧。”皇帝安抚道,说了事情经过。

对那日的惊险,仍是心有余悸:“云嫔的东西。朕素来就不吃,所以也没中太深的毒,倒是那太医,实在让人惊心,若不是想起你平日所说,这条性命就葬送他手了!”

“云嫔呢,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她!”皇帝有些为难的蹙眉,“她罪证确凿,却仍是终日啼哭喊冤,事涉皇后,只能回京慢慢审问了。”

晨露沉思了一阵,道:“若是追究皇后,可算是无根无据,若是不追查,云萝立刻便是弑君之罪,她一旦被凌迟处死,更加无法查清了。”

她抬起头,直望着皇帝,问道:“皇上真的相信,皇后是幕后黑手吗?”

“朕不相信,因为这对她毫无好处,朕在,她才是皇后,梅妃的胎儿尚未落地,若是静王即位,她便是皇嫂,一字之差,乃是天壤之别。”

皇帝想起昔年恩爱的中宫,又是沉痛,又是嘲讽的说道。

“我也如此作想,不过,栾城之中,倒也出了一连串的暗杀和‘意外’,和此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晨露清澈的上发中闪过一道冷笑,道:“林邝在狱中和路上,有她几拔人一直对他兴趣不减,下毒,劫狱、明袭,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呢!”

“他也受人暗杀?!”皇帝有些疑惑道:“可有什么特征?”

“来人一律训练有素,虽然掩饰痕迹,却象是宫中的做派。”

皇帝心中一凛,却听晨露继续道:“我也讯问了林邝,他只是含糊其词,说他掌握了某人的把柄,所以某人必杀他而后快。”

她隐去了先帝的圣旨不提,只是若有若无地说出原因,让皇帝心中更生警惕,林邝熟悉的,无非是!

皇帝眼前浮过一道雍容高华的身影,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中划过。

“难道是母后……不,不会的!”

他断然摇头,心中却被那个隐秘而可怕地念头撩拨着,越发向它靠近。

“皇上?”

晨露的声音将他从深思中唤醒,皇帝问道:“林邝如今在哪?”

“他中了刺客的一记毒剑,正昏迷不醒呢!”

晨露恨恨道,好似对刺客的大胆挑衅很是愤怒。

十月十五,御驾自行宫回程,龙舟,沿途受到黎民百姓的热烈欢呼,他们对凯旋而回地皇帝,施以最淳朴深厚的敬意。

京城之外,太后一反惯例,率着满朝臣属,在郊外四十里处迎接。

两旁的黄帷将她的容貌遮挡,太后望了望不远处的红叶初染,居然微笑起来。

“到底还是失败。”她低喃着叹息道,想起接获的消息,林邝将随御驾一齐入京,心中更添阴郁。信手摘下道旁的嫩枝,瞧着上面尚未枯黄的绿叶,太后素手一拗,将它断为两截。

“皇帝,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

低喃几乎无声,那被弃置尘埃的无辜嫩枝,仿佛昭示了京中即将到来的惊风密雨。

“皇帝真是好运,捡了这个现成便宜,不过晨妃娘娘,你如此尽心为他,就不怕有朝一日会鸟尽弓藏吗?别怪我没提醒你,先帝在这方面的作为,真是精彩绝伦啊!”

悠闲坐在车中,以讥讽和幸灾乐祸的口气说话的,赫然竟是被称为‘昏迷不醒’的林邝!

他嘴角泛着阴险恶毒的笑意,若不是手脚被大镣锁住,简直看不出是个囚徒。

宸宫 第五卷 第一八十四章 乱心

“担心我之前,你先担心自己的性命吧,京城可是太后的地盘,她在此经营多年,不会容你自己活着的。”

晨露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你会保我周全的,是不是啊,若我被太后灭口,普天之下,就再无人知道先帝的圣旨在哪了!”林邝毫不惧怕,得意大笑着,却不慎吸入一口凉气呛着了,咳嗽不断。

“说话太满,当心被风折了舌头。”晨露微笑着讥讽道:“太后临朝多年,她的实力盘根错节,不知会有何等明枪暗箭,你要我淡、消灾渡厄,怕是太高看我了!”

“但你是皇帝的宠妃,难道你们想让林媛继续插手朝政吗?!”林邝有些发急道。

“我们当然不愿。但若没有缘由,皇帝是不愿承担忤逆罪名的——这个由,还得落到你身上。”

两人唇枪舌剑,话题又回到原点——

那道先帝的圣旨!

林邝有些心动,又有些焦躁,他深谙姐姐狠辣手段,当然知道皇帝对上她,有多么棘手艰难,可要他拿出唯一的护身符,他又万分不愿。

大道旁潮水一般的欢呼声,显得热闹非凡,晨露见帘外人影晃动,知道皇帝遣人来催,于是起身道:“我所说的,你且仔细思量,你若想活下去,最好善尽合作。”

她敛眸,压下其中的憎恶冷意,揭帘而去。

太后亲迎,皇帝由銮驾而下,以大礼拜见后,母子俩共乘一车,彼此话叙,在万千庶民眼中,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回到宫中,又是一番御宴大贺,宫中上下喜气洋洋,后宫自皇后以下,皆是宝冠珠鬟,华衣锦绣,盛妆之下,既合着这凯旋的大喜,又希冀皇帝能在众人中注目一二。

人群中独不见云萝,皇后心中不禁犯了猜疑,在宴会间隙,开口了问皇帝:“怎么不见云萝这小丫头,她没服侍好皇上吗?”

元祈把盏不饮,皇后心中一沉,想起自己那些信,于是悄声问道:“那些信,皇上可都曾见的了吧?”

“朕看见了,这一阵你在宫中辛苦了。”

他沉吟着,问道:“你可曾给她寄过别的物事?”

皇后听了,心中一颤,手中玉盏也倾洒少许,强笑道:“只是些茉莉粉,调理肌肤最是得宜。”

“够了!”

元祈有极低的声音喝止道,面上却是冷静自若,任谁也看不出他正在发怒。

“你一开始派她随侍我左右,就是居心不良,对朕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他也算是贵家淑女!”

这话虽然隐晦,却暗指春药之事,皇后深谙他的脾气,知道不能硬顶,于是美眸含泪,雾气氤氲道:“这都是我的错,皇上且恕她年幼无知,饶她这一回吧!”

“饶她这一回?你可知那包药里放了什么?”

皇帝将那毒药之事说了,惊得皇后全身惊颤,吓得酸软了半边。

“这绝不是我的主意!”

“你跟云萝,频繁的书信往来,却不知早被有心人盯上,将纸包调换了。”

皇帝叹道,皇后又是惭愧,又是惊心。

她并不愚笨,将其中诀窍想了半晌,才喃喃道:“这宫中,能调换我所发密件的,只有……”

她将目光投向高处的太后,咬牙含恨地怒瞪着。

仿佛感受到芒刺一般的目光,太后转身,看向帝后二人,“小两口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她笑得慈祥欢喜,皇后不禁在心中打了个寒战,笑靥如花道:“很久没见皇上,倒是让母后笑话了!”

她很是亲昵地示意皇帝道:“妹妹们久居深闺,日夜思念,盼你凯旋而归,皇上也该敬她们一杯才是!”

于是众妃嫔含羞上前敬酒,宴过中夜,才逐渐散去。太后却未曾就寝,她双目炯炯,带了心腹婢女,来到慈宁宫中,她肃容道:“我要佛前还愿,长跪一夜,你们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进来惊扰。”

启动了密道,她到了那间密室,只见王沛之匆匆而来,有些愕然道:“又出什么事?”

“我的性命大约要不保了!”太后阴郁道。

宸宫 第五卷 第一八十五章 开弓

“这是何意?”

王沛之一震,愕然道:“就算是林邝此次有大逆之举,皇帝会更添猜忌,但他毕竟不能弑母啊!”“是先帝……”

太后声音低沉,将事情说完,眼中已是珠泪盈盈。

“我为他执掌后宫,为他生儿育女,换来的,却是这样一道密旨!”

她咬牙,一字一句如同从幽冥中迸出。

“他要废黜我,终生幽禁。”

王沛之垂首不语,密室的昏暗笼罩了他,仿佛黑夜将他整个身躯都消融殆尽。

良久,直到太后停止了低泣,抬头看他,他才阴郁道:“你准备怎么做?”

“那道密旨在林邝手中,很难揣测皇帝是否已经知情——元祉也知道了此事,我与他虚与委蛇,他还打算做皇帝呢!”

太后低低笑道:“跟他母亲一样天真,还想用训政来诱骗我,难道他不知道,这世上最容易背弃的,就是誓言二字吗?”

她抬起头,目光坚决刚强,稳稳地看着他,“沛之只有你了,只有你可以帮我。”

她声音不高,也不再哭泣,却是带着决绝的隐忍,郑重问道:“沛之,你的决定是?”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已是千百年,王沛之长叹一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他沉吟着,又问:“你要我怎么做?”

“京营上下,虽然隶属孙铭统辖,那些将官校尉,却泰半是你的袍泽部下,若能调动他们……”

太后的声音在昏暗中清脆入耳,王沛之却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不敢置信道:“你真忍心!皇帝是你的亲生骨肉!”

“亲生骨肉?”

太后冷笑道,清脆幽雅的声音,在暗室中分外诡异,“生于皇家,便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了,更何况……”

她仿佛有所顾忌似的掩住了唇,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咳了一声,将话题转移道:“沛之,这世上只有你一人,愿意无条件的帮我!”

“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伤感微渺,带着玄奥难懂的意味,在这秋夜中丝丝入脉。

第二日晨省,帝后联袂而来,叙话闲谈之后,太后正要回后堂,皇帝却紧赶两步道:“母后……”

他上前小心搀扶着,笑道:“昭云宫毕竟太过偏远荒凉,母后万金之躯,还是搬回慈宁宫为好。”“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贼……”

太后黯然道,又要垂泪,皇帝连忙宽慰道:“母后在宫中安养礼佛,朝中之事跟您无关,又怎么算是您的不是!”

太后听得这‘安养礼佛’四字,目光幽冷一闪,转瞬便恢复微笑,她叹道:“皇帝你的孝顺,天下皆知——此事容后再议吧!”

她转身迈入后堂,凉风透过锦绣重幕吹来,她身上一阵寒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衣袍。

皇后在旁看得真切,连忙取过侍女手中的曲襟长袍,小心披在她身上。

“皇帝昨夜宿在你那里了?”太后笑着问道。

她本以为皇后会粉面含羞,却见她垂头,泫然欲泣道:“他只是来坐了会,就离开了。”

“哼,他全无心肝了。”

太后冷笑着,对着皇后道:“你对他真心一片又如何,他还不是把你的真心放在地上践踏。”

皇后哽咽,太后无意听她哭泣,只是安慰了几句,示意她回去休息。皇后到了廓下,才敛了哭声,静静地,绽出一道微笑。

“你错了,姑母……我对皇帝,早已死心,他又怎么践踏得到我呢!倒是你,嫁祸于我,让我险些背上弑君之名。”

她笑声清脆妙曼,低语道:“大家走着瞧!”

十一月初三,退隐已久的前上柱国大将军王沛之,在京中大宴同僚故旧。

他与先帝自小莫逆,在义军之中,亦是位高权重,本朝建立之后,先帝许以宰辅之位,坚辞不受,这上柱国大将军的名号,也是他多次拒让后,先帝御笔赐封的。

这样一位朝中重臣,却因为战时旧伤,而不得不早早归隐,虽然如此,年长的勋贵老臣们,却仍是不敢怠慢,一时之前,宁静的府邸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黄粱

孙铭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仍是心神不安,帝姬的关切之言,仿佛仍在耳边。

“你老师这次生辰大宴,瞧着有些蹊跷。”

当时自己怎么说的,是杞人忧天吧!孙铭握着象牙杯,苦笑着。正中主位之上,恩师王沛之一身蓝缎锦袍,虽然两鬓微霜,却仍是不减当年的豪迈气度。

他正在与一些老臣们品酒谈奇,看来兴致颇高。

“不该是这样的!”孙铭环顾四周,越看越是惊愕,他低喃道,一旁的副将看他有如中了魔怔,只觉得一头雾水,他试探着唤道:“大人?”

孙铭回神,凝视着一张张虚伪谄笑的面孔,按捺不住,几乎想上前问个究竟。

恩师素来豪迈不羁,若是品行合他心意的,便是贩夫走卒也可千杯共醉,若是他瞧不上眼的,任你三公九卿,也休想得他正视。

他知己亲朋甚多,每逢生辰,总会在高楼举宴,不醉不归。

可这次,虽然仍是宾朋满座,却尽是朝中权贵,军中骁将。

事反常则为妖,孙铭有些郁闷的喝尽了杯中残酒,堂下丝竹缠绵热闹,带来江南的清新韵味,主人翁微笑而惬意地看着这一切,孙金钟看着同僚们各个笑容满面,随兴和睦,再想起朝中的暗涛汹涌,不禁打了个寒战,酒意上涌。

他的双眼开始模糊起来。“我家大人请驸马去后堂一晤。”

身边悄然出现了一位身缠红绡地美貌侍女,她低声说完。

便冲他抛了个魅眼,雪白皓腕上金镯乱晃,一片叮当声。

在人们“真好艳福”的笑谑中。孙铭面色微红,起身离席。他在书房里等了许久,王沛之才从容而入。

“老师,好久没来拜望,您着实瘦了。”

孙铭有些愧疚道,这一年之中大小事务一桩接着一桩,他在京营之中忙得脚不着地。

倒真是许久没来王府了。

“跟我来这些虚礼做什么,我又不是那庙里的菩萨,需要人每日三供。”

王沛之笑道,仍如往常一般,风趣而洒脱。

他换过一身儒装,玉冠折扇,四五十岁的年纪,大笑之间。

孙铭感到一阵轻松和熟悉。

“你必定在猜想,我这次生辰,为何要大肆铺张?”王沛之叹息一声,望向窗外幽黑深邃的星空,眼神变得空旷寥远。

“我已经老了,这个世界要靠你们年轻人了。”他敏捷转身,举目毫不见颓态,鹰眸中灼然生辉。

“可是有些事,如果不在我手上解决,我死不瞑目。”

夜风从窗外席卷而入,将灯烛吹得摇曳闪烁。王沛之双目炯炯,整张面庞都沐浴在昏暗之中,晚期身形仿佛是远古的鬼魂一般。

“什么?”孙铭听完他所说的,已是双目尽赤,惊愕得不能成言。

“老师,您为何要如此!”

“孙铭你听着,今日之言,出于我口,入得你耳,跨出这道门,便再没第三人知道,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许跟任何人说!”

王沛之直视着他,目光犀利有如实质,他沉静地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连皇上那里也不能。”

“究竟为什么大家要斗个你死我活?这一年来内忧外患,难道还没受够吗?”

孙铭勃然大怒,嘶声吼道,连口中也泛上铁锈般的血腥苦味。

“这天下至尊的宝座只有一个,能号令天下的权柄也只能由一人执掌。在这无上威权之下,什么亲情友爱,都不过如纸糊一般脆弱。”

“那老师,你又为何要来趟这混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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