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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苏道，“刘季是朝廷派遣来的官员。”
　　　　“啊？”荷华千想万想，做出了种种假设和猜想，偏偏就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简单。
　　　　“这些百姓们要迁徙到九原来，一路上虽然有军队护送，但也是需要官员管理的。不然的话，早就乱套了。朝廷早有旨意，这些官员把人送到之后，就会留在这边。”扶苏道，“这刘季正是其中之一。怎么，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就是张良的主子。”荷华说。
　　　　她说得委婉，但是扶苏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危险的光芒，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那个刘季？”
　　　　荷华知道他的意思。
　　　　就凭刘邦现在那个样子？本人平平无奇，就是有个官职，也是位卑言轻，这样的人，将来能够成为推翻秦室，建立新朝的君主？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历史往往就是如此。刘邦的身份再不济，那大小还是个官员。像朱元璋那样，祖上几代都是农民，自己因为吃不上饭还曾出家当和尚，最后不也一样成为一代开国之君？
　　　　时势造英雄，这世上人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扶苏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短暂的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的情绪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
　　　　反正如今有了他，必定不会再让这些事情发生。既然如此，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对自己显然没什么好处。
　　　　只是从身份上来说，扶苏这个将来的皇帝，很难不对刘邦产生一点疙瘩。要他跟这个人和平共处，将对方纳入麾下，恐怕也很难吧。
　　　　荷华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刘邦的生平——当然是她记得的那部分。扶苏听完之后，情绪倒是平静下来了。
　　　　荷华却不知道，扶苏在听了她的介绍之后，越发肯定了，刘邦能有那样的成就，的确是时势造英雄的结果。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英雄往往结局难测，一声悲壮慷慨，反而是小人圆滑世故，最后能够占下大便宜。
　　　　认真说起来，推翻秦朝的，是项羽才对。然后刘邦被他封为汉王。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罢了。
　　　　对扶苏来说，宁愿那个人是项羽，也不愿意是刘邦。
　　　　他能将项羽看做对手，但对刘邦的感觉，却是复杂得很，索性就不去想。
　　　　在这一点上，荷华跟扶苏截然不同。
　　　　当然，实际上荷华感兴趣的，也不是刘邦。只是……刘邦出现了，吕雉还会远吗？
　　　　现在刘邦都快四十岁了，吕雉应该早就嫁给他了，说不定孩子都出生了呢。既然如此，吕雉哪怕今次不跟着刘邦到九原来，但总有机会能够见到的。
　　　　对这个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后，曾经临朝称制，权倾朝野，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完全不亚于她的夫君刘邦的女人，荷华非常有兴趣。
　　　　历史在自己手里拐了个弯儿，吕雉的人生又会怎么样？他会继续安稳的在家里带孩子做主妇，还是会走出另一条荷华还没有想到的路？
　　　　在询问过扶苏，得知吕雉果然没有跟着刘邦前来之后，荷华不免有些失望。
　　　　扶苏现在对她一碰上这些人就大惊小怪的做法，已经习以为常了，绝不会再像项羽出现时那样，觉得心里不舒服。——当然，这些人都比不上项羽威武霸气，英雄气概，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关于张良接近刘邦的原因，荷华也跟扶苏讨论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没有结论。
　　　　这件事情，最后反倒是蒙恬带来的一个消息，给了他们提示。
　　　　去年，也就是始皇二十九年，在巡视过了北地之后，始皇返回咸阳的途中，曾经遇上过一次袭击。因为并没有引发严重的后果，只死了一个驾车的人，所以这件事最后被顺利的压了下来。加上北疆这边事情繁多，这个消息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蒙恬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消息，还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
　　　　转眼扶苏到北疆来，就快要一年了。但是当初他许诺始皇要修筑的长城，却是影儿都没有一个。
　　　　他们自己知道原因，但却不足为外人道，也绝不会向朝廷报备，所以朝廷那边，对于扶苏如此怠慢工事，自然就有人心生不满了。
　　　　太子留在北疆，远离咸阳，本来就会引发各种猜测，诸如他失宠了，始皇并不满意这个储君，打算另立他人之类的消息，就算是在北疆，也不是没有听到过。
　　　　而现在扶苏又犯了这样的过错，自然那边的人就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说到底还是扶苏的那个打算。
　　　　因为打算跟匈奴开战，虽然没有对朝廷说出这个打算，但是蒙恬觉得，还是应该时不时的就给朝廷提个醒，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事情发生了，他们会觉得突然。
　　　　所以从今年春天匈奴人第一次来抢粮食开始，他就陆陆续续的给咸阳发去过不少战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交代这两年匈奴人已经被大秦打怕了，但是也因为这样，他们没有在大秦占到便宜，劫掠到足够的粮食，所以去年冬天，有不少人饿死，于是今年冬天，匈奴人来势汹汹。之后再列上一连串的战果，就是一份战报了。
　　　　对朝廷来说，既然是打胜了，那这样的小事，自然就不值得在意。但是也会给他们一个印象，匈奴人快要狗急跳墙了。
　　　　这样一来，将来真的打起来，那也是匈奴人挑衅在先，他们只不过是保家卫国罢了，就算朝廷有什么不满，也没法说。说不得到时候还能从咸阳要来一部分的战时补给，缓解这边百姓的压力。
　　　　但是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就像这些战报，它们让朝廷知道，匈奴人一直没有退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不过朝臣们也不是傻子，他们会想啊，既然匈奴人要开打了，那扶苏怎么还不开始修筑长城？只要修好了，自然就不必担心了。
　　　　于是扶苏一直在拖延时间这件事，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朝堂上对此展开了十分激烈的讨论。——大部分都是搅混水的，不是说扶苏居心不良，想养寇自重，就是说扶苏这个太子能力不济，字里行间撺掇着始皇另立储君。
　　　　这个消息蒙恬和扶苏当然也很快就知道了，于是他们对朝廷的关注自然比之前要更加严密。
　　　　扶苏这边，已经向始皇要了折子，言修筑长城的前期准备工作他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是人手不足，希望始皇能让他征发民夫，修筑长城。
　　　　当然了，这些人来了九原之后，到底去做什么，也是扶苏自己说了算。
　　　　因为扶苏的计划十分严密，根据他的安排，用一年的时间来探测地形，做出规划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这份计划公开之后，那些指责扶苏的话，都没影了。
　　　　但是，另一种声音出现了。
　　　　始皇三十年，秦始皇最疼爱的小儿子胡亥已经十四岁了。就在这一年，他正式入朝。
　　　　相较于远在北疆的太子扶苏，这个得始皇喜爱，又聪明伶俐的小皇子，甫一入朝就得到了不少朝臣的支持。而现在，这些人有志一同，渐渐的将胡亥抬到了跟扶苏对立的位置。
　　　　这件事情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些人在操纵，目的是什么暂且不说。
　　　　只说胡亥长到这么大，最大的一份功绩，就是始皇二十九年出巡途中，在始皇遇刺时，他勇敢的站了出来，指挥随驾的卫士与刺客战斗，最终击毙了那个力大无穷，一锤就打死了驾车之人的刺客。
　　　　救驾有功。
　　　　这四个字，在帝王心中的份量，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也是那时候，始皇发话，明年就让胡亥入朝。
　　　　很多人从始皇的态度之中，似乎看到了其他的可能，于是心思便也活络起来。
　　　　不过，蒙恬在意的，却是那个最终被射杀的刺客。
　　　　很是不巧，那个此刻的祖籍，也正是颍川。
　　　　这本来也许只是个巧合，但是在蒙恬顺藤摸瓜之后，很快就察觉到，这件事情恐怕还真的跟张良脱不了关系。
　　　　张良祖上是韩国人，颍川在并入秦国之前，也是韩国的国土。而且根据蒙恬调查的结果，张良的祖上可不是普通人，而是韩国的贵族。所以在韩灭国之后，可想而知张良对秦的态度了。
　　　　再这样的情况下，蓄养死士，刺杀始皇，并不是不可能的。
　　　　而就在始皇遇刺几个月后，原本在颍川混得好好的张良，却突然出现在了九原城中，而且看样子过得非常不怎么样，更是从侧面说明了问题。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荷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该不会是刺杀始皇不成，把目标换成了公子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就要小心防备了。毕竟有这么个定时炸弹在旁边，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爆炸。
　　　　扶苏也微微蹙眉，一脸凝重。
　　　　但他担忧的事情，跟荷华所说的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他在想，他终究还是大意了。只是觉得这里远离咸阳，几乎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百姓们又对荷华熟悉非常，而且十分敬重，所以他才毫不掩饰的向所有人展示他跟荷华之间的关系，向所有人宣告，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
　　　　但是现下想来，如果周围真的暗藏了类似张良这样的危机，那么自己一系列的动作，就等于是将荷华推入了危险之中。
　　　　——这一刻，他们首先想到的都是对方，而不是自己，也算是心有灵犀。
　　　　情到浓时，往往就是如此，我最担忧的人是你，你最挂心的人是我。将对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更重，舍生忘死。
　　　　所以扶苏在想到了这些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荷华说的，“在这件事处理完之前，你不能再出去了，以后都跟在我身边。”
　　　　蒙恬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本来看扶苏脸色凝重的样子，他原本以为扶苏正在想应对之策，甚至已经对这件事情做出了安排，哪曾想——
　　　　说好的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呢？
　　　　如果蒙恬去过现代的话，就会知道有一句话非常适合扶苏现在的状态：恋爱中的人智商都会降低。诚不欺我！
　　　　荷华听到扶苏的话，也觉得他太过大惊小怪了，“没有必要吧？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的目的是公子，难怪之前还对我暗示想接触公子，不成之后又去了县衙。公子的确是偶尔会去县衙主持工作的。现在想想，真是让人后怕，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怎么防备他狗急跳墙吧。”
　　　　“不。”扶苏说，“你是我很重要的人，自然也会是他的目标。”
　　　　荷华的脸倏地红了。
　　　　自从跟扶苏彼此表明心迹之后，扶苏就开发了“随时随地说情话”的技能，往往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令她面红耳赤。但好在大多数时候周围都没人，或者说别人注意不到。可是现在是在商量正事啊！
　　　　看看蒙恬那个惊讶的表情，荷华觉得扶苏的一世英名，搞不好很快就要被他自己给毁掉了。
　　　　蒙恬表示：其实已经毁得差不多了。果然距离产生美，从前书信往来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过太子居然是这样的！
　　　　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咳咳，”还是荷华先打破沉默，“好吧，那我就跟着你。但是还是先讨论一下怎么应对这件事吧。总不可能因为他的存在，就束手束脚，还要不要做事了？”
　　　　扶苏深深的看了荷华一眼，然后才转向蒙恬，“蒙将军觉得呢？”
　　　　蒙恬道，“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把人抓起来不就行了？”
　　　　荷华：“……”虽然想说这个办法真的好粗暴啊但是妈蛋真的好有效有木有！那么自己刚才绞尽脑汁，到底是在想个什么东西？！
　　　　扶苏也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暂时不必。毕竟并无确实证据证明事情就是他做的，万一抓了人，引发什么不好的事情就糟了。”
　　　　“也好。”蒙恬点头，“那张良进了县衙，跟不少官员都搭上了话，而我们抓人总是要下头的人去做，到时候说不定一个不慎，反而打草惊蛇。到时候事情会怎么发展，就很难说了。”
　　　　扶苏这才脸色稍缓，“这件事就交给你，找两个人盯着他，有什么事就报上来。另外，”他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用一种难以尽述的语气道，“我要见见那个刘季。”
　　　　不管他心里再怎么瞧不上刘邦，也无法改变刘邦推翻了大秦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虽然扶苏觉得有自己在，这件事不会再发生，但是心里还是免不了存下一个疙瘩。
　　　　所以他对待项羽跟刘邦的态度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瞧不上刘邦，不如说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似乎这样就能好过些。
　　　　但是现在不同了。刘邦跟张良走得很近，那么张良的事情，他知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张良是不是打算利用他，为什么会选他？如果知道……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出现在扶苏的心里，他觉得，是时候见一见刘邦了。

　　☆、第88章　世界真小

等蒙恬离开之后，荷华才嗔怪的道，“公子方才怎么当着蒙将军的面说胡话啊。”
　　　　“是我在说胡话？”扶苏朝荷华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让你一直跟着我，就这般不情愿？”
　　　　荷华发现，扶苏很喜欢抓着她的手，自从他们之间说开了之后，每每两人独处时，就爱握着她的手说话。一开始荷华还挣扎一番，不过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只是她心里不免泛起嘀咕，扶苏这个样子，真相是犯了皮肤饥渴症。
　　　　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只是互相表明心意，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的话，扶苏搞不好会习惯把她搂在怀里。
　　　　虽然想想感觉应该很不错啊，但是……扶苏原本看不出来是这样子的人啊！
　　　　这会儿荷华瞪了扶苏一眼，“什么情愿不情愿的，你也不该在蒙将军面前浑说，只怕他现在都还在心里腹诽呢。你这做太子的，威严就都没了。”
　　　　“无妨。”扶苏淡淡一笑，“莫不是荷华你以为，蒙将军站在我这边，是因为我很有威严？”
　　　　当然不可能，单论威严的话，目前来说，荷华还没有见到过胜过始皇的。再说扶苏跟蒙恬相交也不是一天两天，自有情分在，怎么可能单是因为有威严？
　　　　扶苏见状，轻轻一笑，“既如此，蒙将军便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实际上，毫不忌讳的在蒙恬面前表露出一切，反而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
　　　　何况扶苏从不觉得，他跟荷华的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既不是见不得人，自然不管在谁面前，都是如此，不值得大惊小怪。
　　　　“好吧。公子喜欢就好。”荷华最后无奈的道。
　　　　荷华本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跟着扶苏过，虽说已经是挺久之前，在咸阳时候的事情了，但是跟着扶苏要做些什么，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被人通知，说扶苏已经来等她时，荷华失手摔了一个杯子。
　　　　“公子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殿下说，让姑娘再睡会儿。”帮她送洗脸水的丫头笑眯眯的说，“殿下对姑娘可真好。”
　　　　荷华囧了一下，还真别说，扶苏这么一来，她居然有了一点儿上大学的时候，男朋友到楼下来等自己一起去上早自习的感觉（……），所以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让人给扶苏送了些点心，然后就开始专心的穿戴梳洗起来。
　　　　古代的女子比较麻烦的地方就是发型，虽然有人帮忙，但荷华也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弄好，出去的时候，扶苏都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正百无聊赖的看她摆在桌上的书。
　　　　荷华见状，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道，“我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吗？”
　　　　“不急。”扶苏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婢女吩咐道，“送点儿吃的过来。”然后才转向荷华，“时辰还早，先用一点东西再去。”
　　　　“那公子也再用一点？”荷华也没有客气，立刻道。
　　　　“就陪你再用一点。”扶苏看着她笑了笑，随意点头道。
　　　　荷华又囧了，吃就吃，不吃就不吃，特意看我一眼，然后一脸“拿你没办法那就再吃一点”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摔！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摔，所以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安静的吃完了东西之后，荷华就跟着扶苏去了书房。目前来说，因为扶苏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没有合适的办公场所，索性就把事情都集中到自己的书房里去。这样一来，反而逐渐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九原的政治军事中心。平时官员将领们但凡有什么事，都是到这里来找他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荷华除了最初来的时候，后来逐渐的就不怎么愿意去扶苏的书房了。就是去，也会先问好了，扶苏并没有在忙，或者是在跟蒙恬说话，然后才会过去。
　　　　她可不愿意外头有人传，说是她不懂规矩，随意打扰扶苏办公，这样对扶苏的名声，也有影响。
　　　　所以之前扶苏让她跟着他，荷华才不怎么愿意。只是到底拗不过扶苏，最后也只能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