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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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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梦,他会把我当仇人。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太爱惜别人的梦,醒来你怎么整他,欺负他都行,一个人做梦的时候,千万要尊重,不能惊动别人的梦。白天你勾引人家的媳妇都行,晚上不能扰了人家的梦。让人自己醒来。不能自己醒来的人最好睡在村子里,即使独家住在荒野上,也要养至少五种牲畜。鸡叫不醒人,牛会接着叫。牛叫不醒,还有驴和马。要由着人的睡梦,一觉睡到老的人,我不是没有见过。
等着等着我睡着了。我睡着时,被谁唤去割了大半天麦子。我听见谁喊了一声,然后看见自己站在一片麦地中。四周黑黑的,麦地也黑压压,看不到边。也看不清在什么地方,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家的麦子,别人家的麦子全割完了,我们家麦子剩在地里。人都到哪去了。我急急的割,把浑身的劲都用了。割着割着觉得不对劲。可能是使唤我的人使的计,他让这件活,好像是自己的。但不是。不是我们家的麦地。我觉出在给别人家割麦子的一瞬就醒来,根本来不及看清麦地是谁家的。要看清了,我会去要工钱的。你不能在梦里白使唤我。干那么重的活。
有几年,我夜夜在梦中挖地,那块地永远挖不完,另外几年我在一条向东的路上奔走,太阳照着眼睛,刺得我睁不开,前面除了明晃的太阳,什么都看不见。我给谁在这条路上奔走,我不知道在梦中使唤我的人是谁,我在梦里给谁当了长工都不知道。白天我想找到使唤我的人,谁这会儿在走向奇台的路上,我的腿又困又乏,我在梦中干了一夜重活,醒来就可以不干活了吧。一个萝卜不能两头切。可是我醒来后我自己的活还在那里,一点没少。肯定谁的活被干掉了,谁的路被我走掉。我想找到那个在白天闲下来的人,我为谁跑了一趟奇台,为谁挖了好几年地。
我醒来时,刘榆木不见了,他睡过的麦草上留下一个坑。四周也听不见鸟叫。我气急了。我本来找刘榆木要我的麻绳,打了一会儿盹,就被谁使唤割了一大片麦子。这个季节,麦子早割完了。我又被谁耍了。我在梦中干的活,找谁要工钱去。
这么多年,我在梦中干的活,做的事,比在白天多得多。尤其在梦中走的路,比醒来走的更远。我的腿都在梦中跑坏了,可我还呆在村里。
我很小,还不懂怎么生活时,母亲教我怎么做梦。她说给我弟弟听的,那时他分不清梦和现实。我分清了,但我看不住梦里的东西,也不能安排我的梦。
在梦中你由不得自己。母亲说。梦中你变成啥就安心当啥,不要去想。别人追你就跑。跑着跑着会飞起来。跑不掉就跑不掉。死了也不要紧。不要扭着梦。在梦中我们看见自己在做什么,甚至看见自己的脊背,说明我们的眼睛在别处。而在现实中我们看见的都是别人。那时眼睛在自己头上。知道这一点,你就能准确判断自己在梦中,还是醒了。梦是给瞌睡安排的另一种生活。在那里,我们奔跑,不用腿。腿一动不动,看见了自己的奔跑。跑着跑着飞起来。飞起来就好了。一场梦里,只有一个人会飞。因为每一场梦,只配了一对翅膀,或者一个飞的愿望。你飞起来了,其他人就全留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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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熟了(2)
我时常在梦中飞,像一只鸟,低低的,贴着屋顶树梢,贴着草尖沙梁,一圈一圈绕着村子飞。有时飞到远处,天空和戈壁一样荒芜。我只是无倦的飞。为哪只鸟在飞。飞到哪里算完。
我在那样的飞行中,遇到唯一亲切的东西就是风。遇到风我就回头,我手臂张开,衣服张开,腿张开,嘴张开,朝着虚土梁。我在远处遇到的风,全朝着回家的方向刮。一场风送一个人回家。风停住人到家。虚土梁是风的结束地,也是风开始的地方。它还是我的梦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二、卖磨刀石的人
房子一年年变矮,半截子陷进虚土。人和牲口把梁上的虚土踩瓷,房子也把墙下的虚土压瓷。那些地,一阵子长苞谷,一阵子又长麦子。这阵子它开始长草了,从虚土庄到天边,都是草。草把大地连起来,我们村边的一棵芦苇,刮风时能拍打到天边的另一棵芦苇。
七月,走远的人回来说,东边是大片的铃铛刺,一刮风铃铛的响声铺天盖地,所有种子被摇醒,一次次走上遥远的播种之路。红柳和碱蒿把西边的荒野封死,秋天火红的红柳花和天边的红云连作一起,又从天空涌卷回来,把村庄的房顶烟囱染红,把做饭的锅染红,晚归的人和牛也是红的。
只有几个孩子的梦飘过北边沙漠。更多人的梦,还在早年老家的土墙根,没走到这里。只有回到老家的路是通的,那条路,被无数的后来者走宽,走通顺。
刘二爷说,我们无法利用一场梦,把村庄搬到别处。即使每人梦见一辆大车,梦见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可是,又有谁能把这些车和路梦到一起。梦中谁又会清醒的知道我们的去处。
每年七月,跑买卖的冯七闻着麦香回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声在几里外传进村子。我们对他拉回来的东西没一点兴趣,喜欢听他说外面的事,他跑的地方最多,走的路最远。那些夜晚,村里一半人围在冯七家院子。有人想打听自己家人在远路上的消息。有人想打问自己的消息。冯七从来不带回同村人的消息,仿佛他们在远处从没有相遇。仿佛每个人都去了不同的地方。
当冯七讲完他经过的所有村庄后,天还没亮,院子黑压压坐着人,有的睡着了,有的半睡半醒。这时就有人问,你每次回来时,看见了一个怎样的虚土庄。你见识了那么多人,回来看见的虚土庄人又是怎样一种人,我们在怎样的生活中过着一生。
冯七说,我从北边回来的那个下午,看见虚土庄子的背后,零乱的柴垛,破土墙,粪堆,潦草圈棚。看见晚归人落满草叶尘土的脊背,蓬乱的后脑勺。多陌生啊。我就想,我们一次次回去的是这样一座村庄。一天天的劳忙后我们变成这样一群背影。
你们或许从没注意过村子的背后,也很少有人从背后走进村子。
我从东边回来的中午,看见太阳照亮的屋墙。所有人和牲畜在西北墙根乘凉。村庄的东面比西面新,漫长的西风把向西的墙吹秃、刮歪,把向西的草垛吹乱。从西边走过的人,会以为虚土庄是个几百年的老庄子了,从东边看才知道是个新庄子。
而我从南面回来的早晨,看见的却是另一番情景:整洁的院落,敞亮的门窗,刚洒过水,清扫干净的路。穿着一新准备出门的村人。南面是村庄的门面,向着太阳月亮。我们不欢迎从北边来的人,我们把北边来的人叫贼娃子。北边没有正经路,北边是我们长柴火、放羊、套兔子打狼的地方。南来的路到了虚土庄,叉开两条腿,朝西朝东走了。
我还没有从天上到达过虚土庄,不知道一只鸟、那群飞旋的鹞鹰看见了一座怎样的村庄。它们呱呱的叫,因为我们的哪件事情。它们在天上议论我们村子,落到地上时说天上的事,唧唧喳喳,说三道四。听懂鸟语的人说,鸟天天在天上骂人,在树枝上骂人,人以为鸟给自己唱歌,高兴的不得了。柳户地村有个懂鸟语的,也会听猪马羊这些牲口的话,他只活了27岁,死掉了。说是气死的。所有动物都在骂人,诅咒人。那个听懂牲口话的人就被早早骂死了。
冯七讲述的远处村庄让人们彻底绝望。他把村里人的脑子讲乱了,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个村庄。当他讲述一个村庄时,在人们心中就会有三四个相同的村庄,出现在不同的远方。它们星星一样密布在远远近近的地方。
无论我们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将溶入前方的一个村庄,在那里安家落户,变成外来人,种别人种剩的地,听人家指使。
另一些买卖人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冯七的说法。这片荒野四周都已住满人,只剩下虚土庄周围的这片荒野。虚土庄人的远方早就消失了,人、牛马羊,都没有更远的去处。以前我们长柴火、放羊、套兔子打狼的北沙窝,我们认为连鸟都飞不过去的北沙窝,到处是人走出的路,沙漠那头的人,已经把羊群赶过来,吃我们村边地头的草了。他们挖柴火的车,也已停到我们村边,挖我们地头墙根的梭梭红柳。老早我们叫砍柴火,砍一些梭梭红柳枝就够烧了。现在近处的梭梭红柳枝被砍光,我们只有挖它们的根。
刘二爷说,那些车户,一开始想找一条路,把整个村子带出去。后来走的地方多了,把别处的好东西一车车运回村子时,觉得没必要再去别处了。况且,他们找到的所有路都只适合一辆马车奔跑,而不适合一个村庄去走。他们到过的所有村庄都只能让一个人居住,而无法让一个村庄落脚。
麦子熟了(3)
七月,麦香把走远的人唤回村子。割麦子了。磨镰刀的声音把猪和羊吓坏了。卖磨刀石的人今年没来。大前年七月,那个背石头的人挨家挨户敲门。
卖磨刀石了。
南山的石头。
这个喊声在大前年七月的早晨,把人唤醒。突然的,人们想起该磨刀割麦子了。本来割麦子不算什么事,每年这个时节都割麦子。麦子黄了人就会下地。可是,这个人的喊声让人们觉得,割麦子成了一件事。人被突然唤醒似的,动作起来。
那时节人的瞌睡很轻,大人小孩,都对这片陌生地方不放心。夜晚至少有一半人清醒,一半人半睡半醒。一片树叶落地都会惊醒一个人。守夜人的两个儿子还没出生。另两个,小小的,白天睡觉,晚上孤单的坐在黑暗中,眼睛跟着父亲的眼睛,朝村庄的四个方向,转着看。守夜人在房顶上,抵挡黑暗的风声。风中的每一个声音都不放过。贴地刮来的两片树叶,一起一落,听着就像一个人的脚步,走进村子。风如果在夜里停住,满天空往下落东西。落下最多的是尘土叶子,也有别的好东西,一块头巾,几团骆驼毛。
后来人的瞌睡一年年加重,就很难有一种声音能喊醒。狗都不怎么叫了。狗知道自己的叫声早在人耳朵里磨出厚碱。鸡只是公鸡叫母鸡。鸡叫声越来越远,梦里的一天亮了,人们穿衣出门。
一块磨刀石五年就磨凹了。再过两年,我才能听到那个背石头人的敲门声。他在路上喊。
卖磨刀石了。
南山的石头。
然后挨家敲门。敲到我们家院门时,我站在门后面,隔着门缝看见他脊背上的石头。他敲两下,停一阵再敲两下。我一声不吭。他转身走到路中间时,我突然举起手,在里面哐哐敲两下门,他回过头,疑惑地看一眼院门,想转身回来,又快步的朝前走了。过一阵我听见后面韩拐子家的门被敲响。
卖石头的人在南山采了石头,背着一路朝北,到达虚土庄再往西,路上风把石头的一面吹光。有时碰见跑顺风买卖的,搭一段路。但是很少。卖石头的人大多走侧风和顶风路,迎着麦香找到荒野中麦地拥围的村庄。
他再回到虚土庄时我已经长大走了。我是提一把镰刀走的,还是扛一把铁锨,或者赶一辆马车走的,我记不清。那时梦里的活开始磨损农具,磨刀石加倍的磨损,早就像鞋底一样薄了。一块磨刀石两年就磨坏了。可是卖磨刀石的人,来虚土庄的间隔,却越来越长,七八年来一次。他背着石头在荒野上发现越来越多的村庄,卖石头的路也越走越远,加上他的脚步,一年比一年慢,后来多少年间,听不到他的叫卖声了。
三、那块麦地是谁的
我走到荒舍时遍地的麦子熟了,却看不到割麦子的人。我想,我不能这样穿过秋天,我得干点事情。
这个村庄怪怪的,我只听见它的鸡鸣狗吠,感觉村子就在大片荒草麦田中间,却看不见房子。它好像被自己的声音包裹着。
每年这时候,从东到西,几千里的荒野上,麦子长黄,和青草分开。山南的农人提镰刀过来;闻着麦香走向村庄和麦地。那些人满脸胡须,右肩搭一个搭裢,右手提镰刀,整个身子向右斜,他们好像从不知道往左肩上放些东西,让身体平衡。只用半个身子,对付生活。
山南的麦子在六月就割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漠北的牧羊人这时也把羊群赶到地边等着,人收割头遍后,羊会收割二遍。鸟和老鼠早就下嘴了,人抢收时,老鼠在地下清扫粮仓。老鼠不着急,它清楚不管地里的还是收回粮仓的,都是它的食物。人也知道躲不过老鼠,人种地时认真,收割时就马虎,不能收得太干净,给老鼠留下些,老鼠在地里吃饱了,就不会进村子。
那时候,仿佛比的是谁有多少种子。地无边际的闲置着,平坦肥沃。只要撒上种子,会有成群的人帮你收割。
如果我帮一户人家割完麦子,我问,要不要压冬麦的人手,那样我就会留到九月。甚至可以在人家过冬,然后春种春播,一年年呆下去,一辈子就过去了。
我把一片黄熟的麦子割了,捆起来,躺在麦子上等地主来给我付工钱。
地在沙包后面,离村子不远。在地里干活时能听到村子里的人声和鸡鸣狗叫,声音翻过沙包传过来,听上去村子仿佛在半空里。
麦子一块一块陷在荒野中,村子也陷在荒野。看上去麦地比村庄陷的深远。尤其麦子割倒后,麦地整个塌下去。
我把自己陷在麦地了。
别人是先找到地主,要一片活去干。我不想进村子找活,太麻烦。我看不清那个村子。我先找到这片麦子,我想活干完总会有人来付钱。
我在麦地等了一天,没人来给我付工钱。
我自己找到村里。
“沙包后面那块麦子是谁的。”我挨家挨户问。
家家锁着门。这时节人都在地里。我叫出来一群狗,追着我咬。我敲谁家的门,它们追到谁家门口。也不下嘴,只是围着叫。
我坐在路边休息,狗也围着我蹲下。
太阳一下子跃过房顶,到墙那边了。地里的人踩着塘土回来,我在路口截住一个人问。
“沙包后面那块麦子是谁的。”
麦子熟了(4)
我抬手指去时,村子北边全是沙包。我也辨不清自己割了哪个沙包后面的麦子。我被一群狗追糊涂了。
“哪个沙包后面。”
那个人等我指清楚。我的手却茫然了。
我又问了一个人。“沙包后面的麦地是谁的,有两亩地。”
我没用手指,把头向北边扬了扬。
“可能是另一个村庄的。”那个人从北边走来的。他头都没回,丢下这句话走了。
我又追上去,挡在他前面。
“不可能是别的村庄的地。”我大声说。“路从地边一直伸到你们村子。要是别的村庄的地,路会把我带到那里。”
那个人站住了,打量了我几眼。
“那你看路通到谁家房子,找谁去。”
“我是顺着路找来的。快进村时所有路汇成一条大路了。”
天一下黑了。我一个人凉在路中间,没人理我。我给他们指,没人愿意过去看看那块地。
“我给谁家干活了,没钱给一碗饭吃。给一口水喝。给半片破毡让我躺一夜。行不行。”
我喊着喊着睡着了。我的腿早瞌睡了,腰和胳膊也瞌睡了。只有嘴还醒着,说了那么多,吐沫都说光了,没人理。我喊最后一句时,整个身体像一座桥塌下去。
醒来时我躺在村外的荒野上。不知道几天过去了。我被人用一辆牛车拉出村子,扔在荒野上。我的身边有牛蹄印和车轱辘印。还有一堆牛粪。
我一下生气了。
这个村庄怎么这样对待人。我要报复。就像野户地报复胡三一样,我要报复这个村子。怎么报复我一时没想清楚。我狠狠地用眼睛瞪了村子两眼,跺了三下脚,屁股撅起来对着村子放了一个屁,还想碎一口吐沫,口干舌燥,连一滴吐沫星子都没有。我想这已经够狠了,一个被人仇恨地用眼睛瞪过的村子,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一块被人狠狠地用脚跺过的土地,也不会再长出好庄稼的。而我对着村子放的那个屁,已经把这个村子搞臭了,多少年间,它的麦香是臭的,一日三餐是臭的,男人闻女人是臭的,女人闻男人是臭的,小孩闻大人是臭的,肯定会这样,因为这个村庄的名字臭掉了。
至于以后,我对这个村庄又干了些什么,走着看吧。路远着呢,哪年我又绕到这个村子,我也说不清。
我回到沙包后面,把我割倒的麦子打了,反正我没处去,我总得吃点粮食。我在地头挖了一个地窝子,门朝那个被声音包裹的村子。总会有人到这块地里来吧。我天天朝村子那边望,我好像就这样待了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没过来一个人,也没人声传出来,只有鸡鸣狗吠,和马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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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过掉的几种生活(1)
一、墙洞
我每天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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