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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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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毓三十岁,酿出了新酒,等了几宿,病倒。”声调转为沉闷。
  “苏毓三十五岁,”他扯开嘲讽的笑容,苦涩极了。“他居然还在等你。”
  他手一挥,垫旁的字便变了,微微泛着蓝光。“这跪垫下本不是‘恨’。”
  “五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五年了……我在等你。苏毓。
  “我将去做一个赌注,若是还未见到你,那只能缘尽今生。等你的苏毓。”
  他站起身走至我面前,托起我的脸颊,眼角露出丝丝危险,“知道苏毓是怎么死的吗?”
  我浑身无力动弹。
  “苏毓在三十七岁时学了画画,画出自己二十五岁的容颜,他怕再等下去,即便你回来也会嫌他年华逝去,老态龙钟。”他冷哼,“真是傻子。”
  “三十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直觉刻痕中提到的那赌注必定很凶险。
  “那年,南方一个城镇爆发鼠疫,官兵把守城门,禁止出入,且强出城门者杀无赦。”他扶起我垂于胸前的青丝,目光晦暗,“苏大夫济世救人,孤身入城。”
  “为什么?那是鼠疫啊?”他身为大夫,更知道鼠疫的可怕。
  “我怎会管这些,你真以为我有菩萨心肠?”他呢喃,“七七,你了解我的,我怎么会牺牲自己去救那些该死之人。”
  “究竟是为什么?”有些了然,但我的心被楸紧,只能愣愣听着。
  “当时我只是想着……那里死人那么多……没准你在那里做你的差事。”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我脸颊上,“或许我能找到你。”
  “我……”明明只是离开五年,转眼却成百年。
  “苏毓从来都没有入葬,即使有坟墓也是空坟。明朝皇帝不管城中百姓死活,一道圣旨下令烧城,他连尸身都没留下,灰飞烟灭。”
  庙堂中静默下来,直至滴在我脸上的泪迹已干。
  苏毓放开我的脸,靠着我坐下。
  “这两百多年来,我日日找寻着,只为找到你问个缘由。”他自顾自言说,“刚遇见你时,尚且旁敲侧击,想套出点什么,没想到……你只是从明朝到了清朝,至于为何没回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七七,我一直等在这里,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这石板上的字迹是我抹去的,‘恨’也是我刻上的,除了这字,我已找不到其它文字来显得我不那么卑微。”
  “曾几何时几乎以为是个梦,你没有容貌,没有名字,那我在记挂着谁?记挂着哪副容颜?”
  “七七,五年后是何原因已无从查究。我只想问一句,当日在此地的诀别,是不得已为之,还是你的抉择?”
  两百年前的离开?
  我想起二十岁的苏毓当日落寞地跪在神像前,我是瞧了他修长身影最后一眼才转头的,我没有履行和阎王的赌注,是我自己选择的清朝。
  我艰涩开口,“苏毓,对不起,是我自己选的。”
  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我却并没有去赌,随意抛下了他。
  肩旁的他走了,我独自坐着,想象两百多年前苏毓在此的绝望祈求。
  人世间总是这样的,当爱不爱时,在付出与收回间徘徊,踏出一脚,是希望与对方更进一步,若没感觉到对方的靠近,却埋怨起自己走的太冒失,于是又缩回一脚,并不是每一次后退都能重新出发的。
  我这一步的后退,竟将苏毓逼至面前,生生付出了两百多年光阴。

  命途多舛

  庙宇高堂之中,青阶石板之上,我席地而坐了一整夜。
  生前从不曾欠人人情,更不曾亏欠过别人,我自认是老好人一个,被欺压是常有的事,偶尔忍气吞声便过去了,但如今愧对的竟是苏毓,让我心酸无措。
  鬼差再无知无觉,这心毕竟还是有痛感的,痛得想落泪,却落不下来。不愿用法术释放泪水,那……让我觉得自己虚伪可悲。
  莫不是前世的寂寞,我也不至于一步步接近苏毓;莫不是想引得他心中的一席之地,我也不会无端端透露医术于他;莫不是想让他记着我,别忘了我,又何必在此对他许下那五年十年之约?
  鬼差的外表下,我终究残存着人的心,自私、贪慕。
  ××××
  “七七,七七……”小倩使劲摇着我。
  “怎么了?”我有些茫然,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正在饿死酒楼。
  饿死?原来一切就是从此开始纠结的。
  小倩看着我的眼神有怜悯,有担忧,居然不久就凝结成泪,滴滴落下。“七七,我知道你不想哭,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要这样,我代你哭,好不好?”
  全地府都知道我让苏毓等了两百多年吗?
  一旁又伸来一只手将我拉过,是鬼头大哥。
  “七七?鬼差聂七七?”他也叫唤我。
  “怎么了?”我出声,依旧带有哭腔。
  “啪。”鬼头大哥一个耳刮子甩过来,痛是不痛,但对他这行为,我震惊多于疼痛。
  “死老吴,你干什么?”小倩忙拉开他。
  “听说有鬼差因为刺激过深而得抑郁症,最后只能喝孟婆汤去投胎,我想甩个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反正又不痛的。”他还振振有词。
  “你白痴啊,有这样清醒的吗?都说不痛了。”小倩也很勇猛地甩了他一个耳刮子。“最多是转个脖子,你说能清醒吗?”
  好吧,若他们是想把我从自怨自艾中拉出来,那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你们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甩得正凶的小倩和鬼头大哥定格停下,齐问,“你还不知道?”
  我摇头。
  鬼头大哥扯出夸张的笑容,堪比当初骗我当鬼差时的灿烂笑容,“没事,没事。哪有什么事啊?快回你的清朝去,那大小阿哥还等着你定魂呐?”
  我皱眉看了看他,转向小倩,“告诉我,什么事?”
  小倩傻笑,“你刚才哭丧着那脸干什么,害我还跟着你哭。”
  顾左右而言其它。
  “聂七七,我小蒋对不住你。”背后传来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回过身,见小蒋跪在地上拿了把日本刀,做切腹状,可划开的口子没流出血,效果差了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宝!”小倩冲过去往小蒋身上踹去。
  鬼头大哥走到我身旁,一手搭在我肩上,“七七,你定要坚强,别想着去投胎。”
  这地府到底是怎么了?
  尽管疑惑,但我觉着没什么能比苏毓的百年孤寂更糟了,只盼他们能快点说出来。
  亏得娴淑也来了,她默默拉我至窗边,指着枉死城上笼罩的灰色浓雾。
  “你瞧见了吗?”
  “浓雾?”我刚进地府就看到了。
  “不是,那是死魂,很多很多死魂。”
  数量如此之多,真是少见,“出什么事了?”
  “小蒋之前被罚走的四百年法力,全用来定魂收魂了。那是明朝永乐二十年到你定魂的清朝之间,两百多年内的所有死魂。”她眼眶也红了,“前些日子只知道相公忙,他也是刚得知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恐怕错过了让你和苏毓见最后一次的机会。”
  “七七,苏毓恐怕已经投胎了。”身后的小倩抱住我,“你要挺住,别伤心,投胎代表新生,是好事。”
  投胎代表新生……
  苏毓没有投胎,他是清朝的阿八,他也没有□什么鬼差放过他,那段时间根本没有鬼差,整个两百多年只剩下他一个死魂。
  能放过他的,只能是一个“人”。
  “我要见阎王。”
  ××××
  “为何用小蒋的法力来收那两百多年的死魂?”这就是我没有能够回去的原因吗?
  在我毫无所觉中,那两百多年已经被封印收魂,一瞬间便闪过。
  “擅闯中央地府事务总代理的办公室可不是个好习惯。”席德收回在屏幕上点击办公的手指,“至于收魂,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鬼差这次调职跳槽得太厉害,后继跟不上,既然收上来的法力不用也是浪费,就用在收魂上。”
  “真正的理由呢?”
  席德闲闲一笑,“因为你。”
  “我?”我莫名其妙。
  “你觉得为何小蒋的惩罚比你重得多?”
  我摇头,“因为我法力本就不高?”
  “不,法力不高可以用其它方法来惩罚,比如关入枉死城修炼等等。”他抽出一瓶葡萄酒,倒入杯中,“他的惩罚重是因为……他没有将你救苏毓一命的事上报。”
  “救苏毓一命?”何时救过?
  “你们初相遇那天,小蒋在安排定魂时发现了这两兄妹,他没将苏毓的名字写上,而是看戏般地看你救苏红不果,反因一句话救了苏毓。”他没理会我的惊愕,“这本不是大事,你也是无心,但这事必须上报,天府才能重新安排苏毓的人生。”
  “他……没有上报?”
  “非但没有,还任由你们接近。”他摇头叹息,“你救过苏毓一命,这种冥冥中的巧合会加深你们之间的牵绊。”
  我心中混乱,一切是缘是孽?
  “所以他这四百年的法力用于收魂,只是导正所有被苏毓救了的人的命运。”他忽而一笑,“虽然苏毓出乎意料的顽强,竟能留下种种痕迹,证明自己的存在。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时间会抹去一切。”
  “那他不是应该被收魂?为何游荡百年?”我看向席德眯笑的眼,不解。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晃动着酒杯,瑰色液体转动。“他在天府册外,命运无轨。但生前行善积德是事实,收魂之时,我亲自问过他,是要投入大富人家,还是继续找下去,哪怕是等到两百多年后才能见你的,他自己选择的。而我,只是看在他积德的份上成全他,直至他决定离开。”
  “他清楚他要等两百多年?”
  “当然,他是苏毓,你以为他是贸贸然就会傻等的人吗?”
  我无语,可他还是选择了那两百多年。
  “聂七七,你救他一命,并给了他精彩一生,或许感情不如意,但身任太医院院使、号称医仙、留得百年善名,他又何尝不是人上之人?”
  “有因即有果,有因才有果。”

  前尘追忆

  不规则的鹅卵石铺设在小小的坟冢之上,墓碑上刻着苍劲有力的大字,“苏红之墓,兄苏毓立于正统六年”。
  这是苏毓三十九岁,死之前重建的吧。
  我摸着雨后有些滑溜的鹅卵石,想着孑然一身南下的苏毓,留下这些不值钱的石头的心情。
  他十岁那年,就是我在这溪边柳树下的一句话才救了他,而他三十九岁,竟又为我的失约而慨然赴死。
  命途如此多舛,再怎么无心之中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
  两百年前。明朝正统六年。
  苏毓身上的白色布衣已脏乱不堪,他指挥着没患上黑死病的病患焚烧死者的尸体,防止腐烂后,传染更快。这是他少数无法着手医治的疾病之一,能做的只有杜绝一切传染源,等待疾病自动消亡。
  “苏大夫。”一旁的小女孩怯生生畏过来,浓重的死亡气息让她恐惧。
  “走开。”他一甩手,将女孩推到。“别靠近我。”
  另一边的大人赶忙把孩子拉开,人群隔着距离围了一圈,有些妇女眼中含着泪水,注视着这个十天前如天神般降临这死亡之城的大夫,据说他还曾是太医院院使,现在却……
  苏毓手臂上开始出现一块块紫黑色,头脑发热,全身酸痛,他不用为自己诊脉也晓得病况如何。本来进这城后,他也没想过幸免,现今只是意料之中。
  可……他还没有见着她。
  病患死时,他仔细观察过,不知是他未见着,还是她不曾来过,总之,没有她的身影。早知自己赌运不好,就不自作聪明了。只是,他想起那时在发上拔下的银丝,若等到白发苍苍,再见到永远年轻的她,岂不更让他自渐形秽。
  回神后,发现周围百姓都看着他,眼中有感激也有悲伤。自从他们知道他也患病后,居然没有像避开其它病患般避开他,反而都聚集在他周围,想送他最后一程。
  他苏毓何时需要这样的怜悯了?
  “愣著作甚?快将这些尸体和衣物焚烧,别靠近,就拉根引线将火引上。”他再后退了几步,“张大个呢?”
  “苏大夫找张大个!”一声声传过去,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到苏毓面前。
  “苏大夫,我在。”他气喘吁吁。
  “东面城墙下挖的地道如何了?”
  “已经挖通了,可供两人并排行走。”二十几个青年人都没日没夜干了十天,刚开始对这大夫让他们挖地道的行为不置可否。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除了苏大夫,竟无一人进城来,显见是将他们抛弃了。
  苏毓几不可见地笑了笑,朝廷那帮官员竟还有点良知,没立即下令放火烧城,给了他们点缓冲的时间。
  “苏大夫,我们都要离城吗?”李大娘年岁不小,舍不下这世代居住之地。
  苏毓忍过一阵眩晕,“只怕届时你们不想离城,也非离城不可。”
  没过多久,喧哗声便从西面传来,“着火了,城门旁走水了!”
  人群开始耸动,先是瘟疫,后是大火,这千年古城的百姓早已是惊弓之鸟。
  幸好是西面先着火。
  这几日刮的是西风,城外的士兵不敢太靠近放火,于是便在风头放了火,指望风将火势蔓延,烧遍整城。虽费时长,但对他们畏鼠疫如畏鬼的心性,倒是方便了许多,也给了逃生的契机。
  “男子由张大个检查,女子由李大娘检查,身上下无黑斑者,无发热者,才能出城,”苏毓看着人群中几个面露绝望的百姓,放下声量,“你们也知道,就是出去了,没几日也是死的命,那又是何必。”况且有他陪这群草民,也不算他们太亏。
  他嘲讽地扯了扯笑,终于支援不住,摇摇欲坠。
  人群中冲出几个男子,扶住他,“苏大夫,我们这几个粗人也得了这病,反正横竖是死,能送大夫最后一程也是修来的福。”其它人也点头,都是一脸病相。
  “出城后,先找到城西我埋衣物的地方,那里约莫有五六十件旧衣,将原来衣物都烧了,找个小溪洗个身,再穿上。”他努力集中精神,想着之前想好的计划,“别再说你们是这城中逃出去的,若有人认出,便说是出城谋生意去了,错过了瘟疫。”别又被人抓去绑柱子上给烧了,他救他们可是煞费苦心,连命都搭上了。
  渐渐地陷入昏睡中,苏毓没再听他们感恩的涕零与嚎哭,只沉沉睡去。褪去清醒时的冷静自持,烧得迷糊之间,口中只喃喃问:“你为何不再出现?”
  ××××
  “这里是何地?”苏毓身处丛林之中,而身上原本的病痛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手臂,没有黑色斑块,“我死了?”
  席德露出抹笑容,“为何不想想是你被救治了呢?”
  苏毓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袍,五官无甚特别,“连我都治不好的病,我并不认为你有能力治好。”
  “苏毓,你的确狂妄。”席德笑意更浓,“连官府的焚烧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苏毓不以为然,“太医院的藏书中,白纸黑字记载着朝廷对黑死病历来的处理手段,野蛮地一网打尽,毫无人性。”
  “为何要煞费苦心救那些你从来都瞧不起的人?”
  “因为有天理循环,既然我种善因,就应有善报。”苏毓想起一次无意中她透露出的,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百姓总是愚昧相信着官府,却不知官府不过只是将他们当成数字罢了,呈报死亡人数时才想到他们。
  “她透露的?”席德轻声一句话,却让苏毓神色悸动。
  “她在哪里?”眼底终于浮上在意。
  “如此倨傲不羁的你,居然会等个连面孔名字都没有的女子。”席德摇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毓找了块石头坐下,竟不感觉石质冰凉,他估计真的死了,“你也说了,连面孔名字都不晓得的女子,怎能说不特别?”
  席德愣住了,从没想过这种回答。
  “你是谁?”他挑眉看向席德,他认识她,他却能清楚看清他的面容。
  “我是阎王。”
  苏毓笑了,他的人生真是千奇百怪,到死了,还能遇上阎王。
  “我给你两个选择,你的善举,让你积累功德无数,下一世可投入大户人家,若非皇亲,便是富贵,一生享尽荣华。”说完便停下看着他。
  “那还有一个呢?”苏毓问。
  席德笑的别有深意,“原以为你会毫不犹豫选前者的。”
  “既然有的选,当然是听全了才好。”半点不吃亏。
  “另一种,你将待在世上,作为一抹游魂,直至两百多年后,才会遇上她。”
  “两百多年?”他嘲笑,“等两百多年,我不疯了不成。”
  “只是寂寞,进而恨上将你抛下的人。”席德看着苏毓,即便掩饰得再好,也难掩盖住的怨怼。
  “有多恨?”他眼中确有恨意,终究是她出尔反尔,从满心期盼到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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