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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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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话中的意思,他自然十分清楚。
  “是,已经决定了。”
  早春的夜,开着窗户,黛绿色的春雾从银翼纱窗中渗进来,月亮在镜子中映出她银色的容颜,一切都那么柔和。
  我伏在他的手臂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四月底,康熙去木兰围场打猎,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伴驾前行,良妃和我也一同前去。
  木兰围场又叫塞罕坝,蒙语读做扎伊布达罕色钦,意思是美丽的高原。距离北京有九百里路,大队人马走了近十天才走到这座设在热河原始森林里的围场。
  初夏的围场十分美丽,茫茫草原上繁花似锦,莽莽群山在草原的尽头绵延开来,满眼的墨绿中偶尔划过一道道矫健的身影,那是山间飞过的雄骏的大鸟,有鹰、有雕,还有一行行的白鹭。到处是渊渊绿树,遒劲的枝干直直地指向天空,偶尔拨剌作响,突地钻出一两只受惊的野兔、松鼠来,贴着车轮掠过,眨眼间消失在山楂丛中。
  良妃一路都裹在康熙的大衣里取暖,康熙见她如此可爱,心都快要化了,只恨不能多宠她一些。我和胤禩下车时,正看见康熙将伊从车上抱下,面孔不由都有些扭曲。
  康熙微微一顿,佯怒道:“老八,你额娘不舒服,你也不来看看,光顾着跟你媳妇说笑……”我们知道他是借此掩彼,也不敢说破,只唯唯称是。
  “灵犀,你在这里陪额娘说说话,我去和太子爷他们商量明天打猎的事。”胤禩不便久留,躬身对康熙说:“皇阿玛,儿臣告退。”
  康熙挥挥手,携良妃走进大帐,我在外面站了一会,随李德全走进帐内。良妃靠在虎皮榻上,神情倦怠,只是看着我在帐里东摸摸西看看。我为博她一笑,也豁了出去,拿起一个虎皮帽子带在头上,瓮声瓮气地说:“我是打虎英雄武松……”
  见佳人嫣然一笑,康熙心里高兴,居然发挥了难得的幽默感,道:“武松何时招安了,还变身为美娇娘?”
  我刚准备再贫两句,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道:“皇上,太子爷求见。”
  康熙略一沉吟,对我说道:“你和老八也成亲这么久了,现在又不是在宫里,也不用那么多避讳。”
  我忙站起身,道:“儿媳无妨,听凭皇阿玛安排。”
  一个内奏侍的太监便用那细长细长的嗓音喊道:“请太子爷入帐……”
  两名侍卫打起帘子,一个穿着明黄长袍的英俊男子挟着一阵香风翩然入内。我忍不住缩缩鼻子——这太子爷倒是风流得很,难怪能生出秦可卿那样袅娜的女儿。
  他看见帐里有陌生女子,不由微微一愣,我立即起身行礼,“乌雅氏拜见太子。”
  他打量我一眼,笑道:“原来是八弟妹,怪不得皇阿玛笑得这么开心。弟妹无须多礼,都是一家人,快快请起。”
  我听他说话温和有礼,也猜不透后来是否真会发生所谓的偷窥大帐、密谋造反。毕竟我们所看到的历史资料十分有限,许多事情都无从考证真伪。我倒是有机会一一印证,却不能发表论文,否则博士毕业后混个博导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皇阿玛,儿臣有要事禀报。”
  我从学术美梦中惊醒,识趣地说:“皇阿玛,时间不早了,儿媳也该回去了。”
  康熙点点头,我屈膝行礼,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刚近黄昏,浓厚柔和的落日将森林均匀地染了一层红光,混着各种树木和青草香味的空气十分怡人。常绿树在风中发出婆娑之声,绛红的坚果累累挂在枝头,大把大把的野花沿着小溪不断向前延伸,一路燃烧到森林深处。
  我俯下身子,随手采摘,走到半途,忽然听见有人在一株灌木丛前说话。
  “准备好了没有?”森林中十分安静,那清冷的声音听得分明,正是四阿哥胤禛。
  我一惊,急忙缩在一丛石楠花后。
  “三阿哥看见东西后暴跳如雷,应该没有意外。”这个人的声音十分陌生,可能是胤禛的谋士。
  “明天你暂时不要出现,我自会见机行事。”
  “是,四爷。”
  那石楠的叶子似绿玉雕成的一般,覆着一层浅浅的白灰,几只小虫子在上面缓缓爬动着,拖出一道道白色的印子。我瞪着那可怕的小动物,耳朵又鸣叫起来。
  “四爷……”那人的语气中似乎有某种不言而喻的意味。
  我连忙往里面缩了一缩。可惜这丛石楠虽然茂密,但也毕竟只是一棵矮树,而不是一堵墙。
  “你先回去,我知道了。”胤禛的声音有些冷。
  我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牙齿几乎要打起架来。那人走后,胤禛仍然立在灌木丛前。过了一会,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又渐渐消失。
  野花撒了一地,我再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一路狂奔回营地,到大帐门口时,猛地刹住脚——胤禛正在帐前和胤禩说话!
  “弟妹回来了。”胤禛扬起一条眉毛,平静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破绽。
  我强自镇定下来,“给四哥请安。”
  他微微一笑,转头对胤禩说道:“打猎的事咱们就说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
  胤禩点点头,拉起我的手走进大帐,坐下后,细细打量我几眼,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忽然改了口,“可能是坐了太长时间的马车,头有些痛,你明天能不能不去打猎,在这里陪着我?”
  他伸手抚上我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大概是累着了。那我待会让小顺子去跟四哥说一声,明天就不去了。”
  我心头一松,把碗筷一推,睨着他,笑道:“那我们现在去沐浴地干活?”
  第二天,康熙听说我和胤禩都没有去打猎,便传我们去他的大帐里吃午饭。我带了一瓶玫瑰露过去——这是我看《天宝记事》时偶然发现的方子,闲来无事,就尝试着收集茉莉、栀子、牡丹、海棠、芍药、玫瑰、芙蓉、菊花各色花瓣,用提糖腌制后制成。不料那花汁奇香无比,且异常美丽,再混以树上的露水,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连一向挑剔的胤禩都忍不住大加称赞。
  这次来围场,我带了装有茉莉、栀子、玫瑰、蔷薇、海棠的提糖罐,把它们保存在冰盒里。好在这边气温低,山峰上还可看见皑皑白雪,储存起来也容易。
  康熙的帐内燃着“蓬莱香”。良妃是个焚香高手,以慢火隔砂,所以屋内只闻香味而不见烟。加上她身上独特的肌香,只觉甜艳异常,浑身舒畅。
  吃饭时,我打开瓶盖,一阵玫瑰清香顿时扑鼻而来,与“蓬莱香”混在一起,帐中更如风过伽南,露沃蔷薇。我用玛瑙羚羊首杯盛了大半杯,递给李德全。他舀起一小勺,细细一品,顿时眉开眼笑,“都说八福晋心灵手巧,奴才今儿个可算见着了。这样的颜色,这样的香气,奴才也只有跟着万岁爷才有此等口福。”
  康熙接过喝了一口,微微一笑,神情甚是高兴,“想要朕赏你什么?“
  我连忙说道:“这是儿媳的一片孝心,不敢要赏。再说皇阿玛这么高兴,比什么赏赐都强。儿媳那里还有一种秋海棠露,赶明儿再带来孝敬您和额娘。您要是喜欢啊,回京后我天天做给您喝。”
  他看我一眼,侧过头对我婆婆说:“怪不得你和德妃那么喜欢她,朕第一次见到这丫头,也觉得亲切得很。”他微微一顿,又对胤禩笑道:“朕给你找的这个媳妇没错吧?”
  胤禩连忙躬身答道:“多谢皇阿玛,儿臣实在不能再满意了。”
  康熙嗯了一声,“老八成亲后性子都变了些,原来我总觉着他太过隐忍,现在……总之看着你们过的好,朕心里也安慰。”
  我心中一乐,只看着胤禩眨眼睛。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太监在帐外急促说道:“万岁爷,不好了,太子爷和诚郡王打起来了……”
  我们都是一惊。康熙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将首杯重重一放,沉声喝道:“进来说话。”
  一个蓝衣小太监匍匐进来,神色诚惶诚恐,“回万岁爷的话,今天太子爷打猎时遇到了刺客,坐骑被射死。幸好老天保佑,太子爷只是受了些惊吓,并不大碍。但是不知何故,太子爷说是诚郡王射的箭,两人越吵越厉害,就打起来了,几位阿哥拉也拉不住。”
  康熙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扶在桌角的手不停地哆嗦。
  胤禩急忙伏在地上,“此事必定有所误会,万万不可听这奴才之言。请皇阿玛千万保重龙体!”
  我和良妃因是女眷不便插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相信她和我一样地轻松——在场的人个个都有嫌疑,只有胤禩躲过了这一劫。
  康熙哼了一声,突然抓起马鞭,大步出帐。胤禩和李德全连忙跟在他身后,回过神来的侍卫和太监也乌丫丫地跟了上去。
  我看着突然空下来的大帐,只觉得无比的空虚。
  良妃看我半响,突然说了一句话:“幸好你没让禩儿去打猎……”
  我的手一抖,笑道:“我昨天有些头痛,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是吗?”她微微笑了一下,“那你回去休息吧,我也困了,想睡一会儿,你把锦心姑姑叫进来。”
  “是,额娘。”我走出大帐,见锦心姑姑端着茶盘站在帐外,便轻声说道:“皇上已经走了,额娘叫姑姑呢。”她忙掀开裘皮帐子走了进去。
  那柔软的毡子就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蓬莱香气一阵阵地飘出来,香得让人头晕。我叹口气,牵过马,回到自己的营帐。
  这里是一样的空旷,连小如都不知去哪里了。我把一瓶秋海棠露放进小荷包,骑在马背上,漫无目的地在围场里游荡。
  读大学时,有一件小事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天早上我从宿舍去图书馆,在林荫道的一棵树上看见一张纸条,写着“诚信招领:本人昨晚在此拾到五十元钱,请失主确认后自行领取”。后面既无署名也无任何联系方式,只有一张用塑料薄膜包起来的五十元钞票粘在其上。许多路过的同学看一眼就走开,没有一个人去拿那张钱。
  那张启事和五十元钱一直贴了很久,有时被风吹落了,立即就会被人粘上,后来又被放进了橱窗里。对于家境贫寒的同学来说,这张没有主人的五十元钱并不是不诱人,只是我们都需要禀承着做人的基本原则——诚实、正直以及善良。正因为道德越来越成为奢侈品,所以才更应该小心地呵护它。
  可是在这里,道德却是那么微不足道,虽然他们都饱读圣贤书。在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力,只关心如何实现自己的目的,其余的丝毫不予考虑。或许是我太迂腐,但是权力真的这么诱人吗?
  身下的马嘶鸣一声,突然停了下来。我定睛一看,不由暗暗叫苦——这里大树遮天,虽然才下午两三点钟,看上去却象是黄昏。风微微吹来,吹过森林顶稍的大树,此起彼伏地摇颤树叶,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隐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危险。忽然间,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各种恐怖画面——吃人的树、可怕的野人、各种毒蛇猛兽……我打了个寒战,从马上跳下来,花了半个时辰,爬上附近的一座山顶。举目远眺,只有几朵白云在头顶悠悠流转,墨绿色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头,别说营地,连条路都没看见。
  遍寻无着后,我终于承认了这可怕的事实:我在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里迷路了。
  我看看身上的白色软缎长裙,捧住面孔,长长地喟叹一声——穿成这样在森林里过一个晚上,即使不被野兽吃掉,也很有可能会被冻死。
  风将一朵白云吹得飘来荡去。夕阳正缓缓下沉,乳白色的晕雾笼罩着森林的上空,金色的余晖撒在墨绿的树顶上。如果不是迷路,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四月的黄昏。
  那朵白云越来越近——我眨眨眼睛,等等——那不是白云,而是一个人在冲我挥手!
  我看着那张面孔,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连忙扶住一旁的小树。考虑再三,我还是走下山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胤禛再可怕,也总比迷路强。
  温暖的风摇晃着灿烂的夕光,也摇晃着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焦急,欣喜,无奈,交织在一起,在夕阳的余晖中轻轻地荡漾。
  我怔怔地看着他,“四阿哥……”忽然大叫一声:“小心后面!”
  胤禛甚是机警,立即闪身到一棵树后。那道寒光便直直奔我而来,我的身手远远不及胤禛,扑倒在地时,只觉手背热辣辣的痛。
  我最后的意识是那个黑衣侍卫的惨叫声。

  水风凉

  蓝色的云,紫色的风,绿色的水……我的恶梦五彩斑斓。
  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我费力地睁开眼睛,还好,虽然手仍然很痛,但是胳膊腿都在原地,一个也没有少。
  我身子略略一动,忽然僵在那里,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几乎可以打通仁督二脉。可是我不想练什么绝世神功,老天爷你真的没必要让我有这种奇遇……
  “你醒了?”背后的人俯下头,在我耳边说。
  我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渐渐身子也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震得那只搁在我腰上的手也轻轻抖动着。
  苍茫的暮色中,只看见一丛一丛墨绿的影子,拨喇喇地一响,却只是一只野兔。寂寂的森林,仿佛隐藏着无穷的危险。
  “灵犀……”他握住我被包得象个木乃伊的手,低声问道:“喜欢这对耳环吗?”
  晚风徐徐吹来,耳环轻轻地荡着秋千,细细碎碎地打着颈子,又凉又痛。
  我和小如清理贺礼时,这对海棠花样式的耳环夹在宫里娘娘的贺礼里边,锦盒上也没有写名字。海棠花瓣是用产自北海的红玉雕成,在月光或灯光下,顺着它的纹路看,莹光隐约闪动,华彩照人。
  我心中很是喜欢,那天晚上和胤禩赏月时,两抹小小的红晕便垂在耳边,灿烂夺目。胤禩摘了一朵木榽插在我的鬓边,待月影移墙后,我们回到黻霖轩,推开窗户,月儿又隔着芭蕉斜斜地照了过来,却看得不太分明。胤禩笑道:“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我睨他一眼,接口念道:“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说罢倒在他怀里大笑不止。
  我定定神,微笑道:“多谢四哥,灵犀和胤禩都很喜欢。”
  那只手一僵,突地往下一滑,捏住我的脖子。力道虽然不大,却让人害怕。
  是杀人灭口,还是……
  我克制住恐惧,镇静说道:“灵犀曾听别人说,四阿哥最是仁厚,走路不踩他人头影,迈步不踩地上虫蚁,可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不知是谣传,还是我听错了?”
  “你在跟我讲道理?”
  我撇了撇嘴,跟你讲道理,讲得通吗?研一时曾帮导师做一个关于清朝思想政治制度方面的课题,我负责搜集雍正朝的资料。查阅了《雍正御批》和他登基后亲自撰写的《大义觉迷录》后,我对此人蛮不讲理的做风大致明了。
  《大义觉迷录》中有一段雍正和曾静在狱中的对话。这个曾静是湖南的一个儒生,此人胆子甚大,竟敢呈递“逆书”给四川总督岳钟琪,怂恿他进行种族革命,并骂雍正害父、逼母、杀兄、屠弟、贪财、好杀、耽酒、淫色。雍正本可以将他凌迟甚至抄家,但偏偏不肯痛快地将他拉出去砍了,非要跟这位“弥天重犯”大谈“春秋高义”。后来自己理屈词穷,便只好说:“来啊,把山西巡抚奏报庆云的折子给他看看”,“来啊,把通政史留保奏报的庆云图给他看看”,“来啊,把云贵总督鄂尔泰进献的嘉谷土发给他,叫他看看稻谷每穗有四五百粒至七百粒之多的,粟米每穗长至二尺有奇的!”并将荆、襄、岳、常等府连年的水灾说成是“因为有你这样狂背逆乱之人,伏藏匿处其间,秉幽险乖戾之气,致阴阳衍伏之干;以肆扰天常为心,以灭弄人理为志,自然江水泛涨,示儆一方。灾祸之来,实因你一人所致,你知道么?有何说处?”那可怜的曾静只有叩头道:“一人狂背,皆足致灾,此则非精通天人之极者不能知。弥天重犯闻知,豁然如大寤处醒。虽朝闻夕死,亦实幸也。”
  当然由于这部书掩人耳目的成分更大,所以谁也不知道曾静是否真的知罪了,反正我是不信敢递“逆书”的曾静会说这样的话,但是雍正讲得言之凿凿,并命天下人都要读此书,否则要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以重治罪”。可见此人的不讲道理到何种程度。
  我还以此为支持,除在大讲雍正之强词夺理外,还称道:“原来大跃进古亦有之,雍正皇帝便是个中高手。”此言一出,立即获得满堂彩,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
  有了曾静的教训,我怎么敢跟他讲理?
  我想了一下,问道:“那个人死了没有?”
  “没有,让他跑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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