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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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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大宋军一改每日轮番扰战攻城的习惯,每日悠哉悠哉,挖掘战壕、堆土筑墙,安插鹿角拒马,打桩架起营帐,看那模样,好像他们大老远的从开封赶来不是为了攻城,倒是为了跑到这儿来守营似的。

宋军如此做法,反令城中守军更是提心吊胆,不知宋军在搞甚么鬼。便有人向北汉皇帝刘继元提出,不管宋军有何目的,他们在北汉都城下安营扎寨必有诡计,不妨派兵捣毁宋人的工事和营寨。当即便有人出班反对,提出后周太祖郭威攻河中城的旧事,说赵匡胤这是在效仿后周太祖的疲兵之计,我等切不可中了敌人奸计,只管安心守城,等候契丹人援军便是。

刘氏是沙陀人后裔,当初沙陀人曾是大唐的雇佣兵,屡次受大唐招募南征北战替大唐杀伐天下,最后又做了葬送大唐的元凶,祸延中原数十年,然而如今这个刘知远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既没有先祖的勇武,也没有先祖的智慧,大臣的意见在他听来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己却没有一个决断的主意,最后便选了个折衷之计,令大将刘继业夜袭敌营,以扰宋军。

刘继业是北汉军第一名将,他本姓杨,叫杨重贵,西北两大藩镇势力之一的麟州杨重勋就是他的胞弟。杨氏原本是归附北汉的,但是等到大宋崛起,势力及于西北,杨重勋便投靠了大宋,而他的兄长杨重贵却仍扶保北汉,并且承皇帝赐以国姓,改名为刘继业。

刘继业在北汉国素有无敌将军之称,这个绰号来自与他和契丹人之间的战斗。别看北汉朝一旦有事,契丹人必定来援,那是为的契丹人自己的利益,大宋不曾发兵攻打北汉时,北汉与契丹人之间也时常发生战斗摩擦,这些小规模的战斗中,常以刘继业取胜告终,所以他被北汉国百姓送了个“刘无敌”的绰号。这位无敌将军当然不是真的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至少在北汉,已经没有比他更骁勇善战、更能打仗的将领,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

刘无敌自知军心士气已不可用,如今仍苦苦支撑,全因为士卒们还盼着最后的希望:契丹出兵。此时守城尚可,扰敌袭营与事无补,一旦失败,还要凭添损耗。可是圣旨下来,他却不敢不遵,只得回去将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长枪营中精心挑选了六百名骁勇善战的武士,人人配以战马,静等夜深,偷袭敌营。

第四卷 夺此千竿一池碧 第005章 还差三刀

这一晚,杨浩正在月下练刀。

大营一角是灶房所在,此时月华如水,空地上粗大的木棒堆积如山,杨浩拿起一个树桩竖在地上,双手举刀,屏息凝神,一刀挥下,力只使七分,木桩“嚓”的一声轻响,左右分为两半,刀尖离地已只有三寸。

他的手上已经磨起了血泡,现在两手都缠了布条。他的臂膀一挥动时也有些火辣辣的痛,但是他仍然咬牙在忍。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他现在已经打消了一步登天的妄念,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成就他的事业。

在这军营之中,起码的武力必须要有,那是自保的本钱,战事一起,大将军都自顾不暇,谁来护他周全?那时他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要被个大头兵一刀杀了。必须要拥有自保之力,以他现在身份,不可能拥有亲兵扈卫,那就必须要掌握一定的武力了。每天劈五百刀,是他给自己订下的规矩。

每天随在程世雄身边,学他料理军务、学他盘查巡营、学他批挥调度、学他同那些大头兵们如何打交道……夜晚,他则来到灶房旁边,当起了义务劈柴工。五百刀,听来容易,但是真的做起来,他才知道,这五百刀,每一刀都凝聚气力精神,用程将军所教的运力法门劈下去,需要耗费多少力量,但是他仍然坚持着,风雨不辍,昨天晚上大雨倾盆,他在雨中也劈足了五百刀,才像一条死狗似的爬回窝去睡觉。

“嚓!四百九十七……”

杨浩弯下酸痛的腰,又竖起一块木桩,以刀拄地,喘息着歇息。每一刀他都不想随随便便劈下去,他必须喘匀了气息,用最正确的运力法门出刀,五百刀,每一刀都不折不扣地按照程将军所授执行,绝不浪费一刀、绝不松懈一分气力。

他重又举起了刀,脚下不丁不八,身形峙如山岳,双手握刀,刀锋轻轻扬过头顶,目光似虚还实,投注在那根木桩上。

月光映在刀锋上,像流水一般微微波动,四百九十七刀劈下去,他想稳住手中的刀已经非常吃力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响,侧耳倾听片刻,杨浩快步奔上那堆木柴,向远处眺望,只听厮杀声从北面传来,金鼓之声不绝于耳,杨浩不由心中一紧:“北汉军袭营!他们夜袭北营,是为了打击我宋军士气,还是试图突围向草原逃窜?”

这时营中警报响亏,程世雄也急披甲胄从大帐中走了出来。程世雄治军有方,他的边军论装备不及禁军,看起来也是高矮胖瘦,不似禁军个个都是身高统一的彪形大汉,但是常年在苦寒之地戍守,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经验却并不逊于征战中原未尝一败的禁军,尤其是他们刚刚被调上一线,士卒精力充沛,是以早早做好了应变准备,营中一片寂静,毫无喧哗之声。相形而下,匆匆赶回来的杨浩反而成了最沉不住气的那个,看到大营中秩序井然,杨浩不由脸上一红。

程世雄知道他在后营练刀,见他满头大汗地跑来倒没有斥责,反而和声安慰道:“不必惊慌,越临大事,越要冷静。你刚刚入伍,待打上几仗,再听喊杀声时便能沉住气了。”

他登上瞭望台探头向北方张望一阵,在这里由于有城池一角遮挡,只能隐约见到北城方向火光隐隐,杀声震天。程世雄道:“北汉兵夜袭北城驻军,北城是禁军步军都虞侯赵将军把守,此人骁勇善战,机智多谋,北汉军未必讨得了便宜。”

杨浩是他亲兵,就随在他左右,闻声问道:“将军,咱们不用派兵过去支援么?”

程世雄道:“夜色深重,敌情不明,岂可轻举妄动。一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或为其所诱中其埋伏怎么办?你记住,但凡这种夜间袭营,诸营切不可草率赴援,即便得到了被袭军营的求援信号,也得小心再三,诸营呼应而行。敌人冲营成功,也不过是只乱一营,如果自乱阵脚,仓促赴援,一旦中敌诡计,那就满盘皆输,再无回还余地了。”

杨浩谨声道:“是,属下受教。”

北城厮杀声持续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沉寂了下去,随后北城驻防大营发出了敌军已退的灯火和锣鼓讯号。偷袭战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旦对方有备,或是应变及时,那偷袭的条件也就丧失了,一个明智的将领会马上撤兵,而不是把偷袭战改成大决战。

程世雄呵呵一笑,打个哈欠道:“这帮兔崽子,咱们不去攻城,他们倒还有闲心来偷袭,啊……困了,解甲解甲,回去睡了。”

杨浩随着他步下木梯,回到中军营帐,此时他已掌握了这个时代的甲胄各个部分的组成和穿戴方法,他一面熟练地为程世雄解去披挂,一面说道:“方才突传警讯,属下见警讯来自北城,还揣测后汉军是不是要趁夜突围逃向草原呢,如今看来他们的目的就是扰乱我军心神了,将军不担心他们会再袭我营?”

程世雄道:“夜袭这种事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旦被人识破,那就没得耍啦。看这情形,敌军夜袭并非为了突围,而是为了扰我军心士气,嘿!如今各营已有了戒备,他们还敢再来?你也去睡下吧。”

杨浩道:“是,大将军请歇息,属下给自己定了每日劈足五百刀的规矩,如今还差三刀。”

程世雄失笑道:“不过三刀能济得鸟事,去睡了吧”

杨浩微一犹豫,摇头道:“这每日练刀之数,属下今日若因一个理由减三刀,明日便能另寻个理由减十刀,长此下去,终无所成。所以只能增、不能减!”

程世雄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好小子,行,那你去吧,练完了刀早些睡去。”

此时,北汉大将刘继业马摘铃、蹄裹棉,已经悄悄在西门内集中了六百名精锐骑兵。二十名弓弩手已经派出去了,他们伏地潜进,任务是射杀程世雄大营的戍守哨兵。

他今晚偷袭的真正目标不是北营,而是西营。城外四营之中,只有西营不是由禁军控制,而是掌握在西北折氏手中,而且他们的军队刚刚换防上阵,士气、军心、战力未曾受挫,无疑是最强的一阵,这也正是程世雄揣测他不会来的原因之一。

但是刘继业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他看来,西营士气正旺,所以戒心势必也最小,这正是出其不意的最好机会。如果偷袭西营能一战成功,朝廷方面会责怪西营马虎大意,为敌所趁。而西营独属于折氏,军士们必然也要怨尤朝廷的兵马见死不救。他们一旦离心,这围城的军马便不再是铁板一块,北汉便有机可趁。刘无敌之所以无敌,不是他的兵比契丹人骁勇,也不是他有以一敌万的武功,正是因为他的谋略和战术。

在佯袭北营,各营都把注意力投向北营的时候,他手下二十名神箭手已经悄悄掩向西营程世雄的驻地,暗暗射杀各处瞭望哨卡,清理拒马鹿角,为他的骑兵突袭做好了准备。

前方一切准备停当,向他打出了灯火讯号,刘继业立即大开城门,亲率六百壮士迅雷疾风一般卷向程世雄的大营。

杨浩刚刚走到边营柴堆旁举起他的那把大刀,厮杀声便从前营传来,杨浩心里“嗵”地一跳,迅疾提刀赶向中军赶去。到得中军大营,就见程世雄衣袍半敞,正系着带子从帐中匆匆忙忙地奔出来。

他是料定今晚敌军不会发动第二次偷袭了,脱得那叫一个干净,袍内未着小衣,半裸的胸膛黑乎乎一片胸毛,看来这位程将军还是个裸睡爱好者。他的靴子倒是穿上了,不过布袜未系,头发上的束巾也已解去,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儿就像刚被他那位河东狮的夫人从炕上撵下来。

前营已经燃起处处火光,由于大营中的士卒因为北汉军偷袭北城未果,已经放松了警惕,所以刘继业这一招“回马枪”,着实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刚刚解甲宽衣,现在又匆匆穿戴起来,待到提起刀枪冲出营帐,北汉骑兵已旋风一般杀来,到处投掷火把,连草料车也引燃了,弄得营中大乱。

程世雄因自己所料有误,气冲斗牛地冲出营帐,匆匆系紧布袍,从亲兵手中夺过大戟,亢声喝哮道:“可是敌军袭营?”

早有人几步抢上前来,拜倒禀道:“启禀大将军,北汉军数百骑兵夜袭我军、马踹连营,如今似要穿过前营向大将军本阵杀来,请大将军定夺。”

程世雄大吼一声道:“敌既向俺来,俺便迎敌去,备马,随俺杀敌。”

一旁亲军急忙劝道:“大将军,前营混乱,敌我难分,夜色之中冒进不得,不如我们守住本阵,请大将军速召各营来助。”

那亲兵匆匆说着,程世雄只当他在放屁,已经跳上一匹未着鞍的战马,火把猎猎中,只见他须发如飞,二目环睁,大戟大扬,声绽如雷地道:“随我杀敌!”说罢一抖马缰,一马当先便向火光四起的前营杀去。

第四卷 夺此千竿一池碧 第006章 战士

众亲兵一看程大将军已杀了出去,立即一窝蜂地跟在他的后面,极其剽悍地冲向前营,这些亲兵都是程世雄亲手挑选出来的勇士,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主儿,其中有些甚至本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后来却被程世雄招揽了来。

杨浩提着刀随着那群亲兵向前营杀去,心中却想:“方才你还说夜色深重,敌情不明,不可自乱阵脚,不曾想这话只能拿来教训别人,轮到你自己头上,倒像捋了你的虎须,程大将军这样打仗也太鲁莽了吧。”

跟了这么一位大将军,他也不知是祸是福,此时无暇多想,只顾向前冲去,待他冲进前营,只见程世雄大戟挥舞,已不知挑翻了多少袭营的骑士,他大声斥喝着,战马忽的前蹄扬起,希聿聿一声长嘶,马蹄重重踏地时,他手中的大戟已然重重砸向敌军中的一骑勇士。

那骑士横枪在手,攒足丹田之力,低喝一声道:“开!”

只听“铿”的一声,枪戟相交,这一记竟将程世雄的大戟弹开,以程世雄神力,少有人敢硬接他势若劈山的一戟,此人竟能挡生生挡开他的大戟,程世雄不由惊咦一声,兜马回来再度找上了这名骁勇的敌将。

这名敌将正是刘继业,刘继业使一杆大枪,率领六百铁骑疾风一般驰入敌营,趁着程世雄营中将士来不及组织反击,马踹连营,到处纵火制造混乱,杀过了前营直扑中军,他的目的是擒贼擒王,如果这个目的不能达到,杀不了对方的中军主将,也要把中军冲乱,使中军无法行使指挥之责,那时尽管敌营人多势众,黑夜之中无人调度指挥,也将变成一团散沙,战力随之瓦解,那时敌军纵有十万之众,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绵羊,如何还能挡得住他这些虎狼冲杀?

不料他还没有冲破前营最后一线阻力,夜色中一条大汉竟拍马如飞地从中军疾驰而来,老远的便发出旱天雷般一声大喝,立时止住了满营乱窜的兵士,原本慌乱的宋军开始在一些大小军将的指挥下组织起了像样的反抗,而那使戟的大汉更是直扑过来,手中一枝大戟点挑抹刺,将许多袭营的勇士挑翻下马。刘继业见此人一身艺业了得,而且一声大喝即能喝止三军,料他便是此军主将程世雄,立即提马迎上,二人便战作了一团。

杨浩等一众亲兵撒开双腿自中军大营赶到时,刘继业与程世雄枪来戟往,已经走了数十回合。此时四周情形对刘继业一方来说愈发显得不妙了,这次突袭虽然成功闯营,却未能打乱敌军阵势,程世雄的军阵此时仍峙立如山,局部的骚动混乱也在渐渐平息下来,营中各处的人马正在有约束的慢慢向这里靠近,暗形合围之势,至此这场偷袭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如果刘继业能刺杀程世雄,还可藉程世雄之死将已经稳定下来的西城大营再度打乱,可是……他却不是程世雄的对手。论谋略,他强于程世雄,论武艺,他那杆大枪在程世雄举重若轻的一杆大戟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明显差了一筹。

“罢了,再拖下去,我这六百壮士就要全部葬送在这敌营之中了。”刘继业暗叹机会已失,他虚晃一枪拨马便走,高声喊道:“众儿郎,随我回营。”

刘继业一拨马头便向来路杀去,以他的武功,又借着快马的冲势,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他,但是他带来的那些骑士却已被宋军士卒羁绊在营中,哪是说走便能走的。程世雄见他逃走哪肯甘休,紧紧摄住他的身影便随后跟去。

此刻前营中已是一片混战,尽管这场激烈的战斗较之战场上两军对冲的惨烈还有不如,但是对初次上战场的杨浩来说,已经令他心中产生了无比的震撼。

原来这就是战场,人像野兽一样挥舞着刀枪,红着眼睛拼命地厮杀。那种凛冽、那种血腥、那种残酷的景像若非置身其中实难感受。

他杀过人,含愤杀过两条人命,而且是一刀毙命,可是比起现在厮杀在一起的北汉军和宋军,他当日杀人直与杀鸡无异。市井间含愤杀人与战场上冷静而残酷地消灭对手原来竟是这样的截然不同,难怪秦舞阳十二岁就当街杀人面不改色,但是到了秦王大殿却脸色灰败,惊恐失措。他不怕死,但是那种森严萧杀的气势却不是他一个未曾见过市面的市井小民承受得起的。

万千士卒呐喊厮杀,千百名勇士在他身边挥舞着刀剑,抛洒着敌人的鲜血和头颅,让初次踏上战场的杨浩心生茫然,他眼看着自己的袍泽嗔目厮吼,与滚鞍下马的北汉勇士拼杀在一起,却不知该如何冲上去也像一只野兽一样噬咬敌人。

“闪开!”

杨浩持刀而立,惊愕地看着眼前这绝不浪漫、绝不悲壮,完全充满了血腥与丑陋的厮杀场面发呆,忽然有人在他胯骨上踹了一脚,这一脚使力奇大,一脚便把杨浩踹得跌翻出去,他的身形跌出的同时,便见寒光一闪,堪堪劈中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把他踢开的是程世雄的贴身侍卫石双,石双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那满脸横肉的模样却像一个年近四旬的屠夫,平时也寡言少语。所以杨浩虽与他同为侍卫,对他却一直亲近不起来,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石双见他举着把刀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一副欲进还退的样子,倒没有心生气愤。刚上战场的人大多如此,但是只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下次再上战场,他就会从一条看门犬变成草原狼了。

他正在与敌搏斗,忽见一个滚鞍落马的北汉军士挥刀向杨浩猛劈过去,急忙抢前一步,一脚把杨浩踹开,救了这个新兵一命。但是他那一脚收势不及,却被北汉战士的钢刀狠狠劈中,疼得他惨叫一声,身形便向前一栽。

这些北汉骑卒此番袭营,人人骑骏马、着铠甲、佩弓箭,肋下挂刀,手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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