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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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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刀小六转怒为喜,大剌剌地接过鱼来,赞道:“你这汉子倒是有些眼力件儿,今儿大爷心情好,也不寻你晦气,去吧去吧。”

那汉子连声应谢,推起车来忙不迭地逃开。丁浩在人丛里看的又好气又好笑,以前只听他们自承泼皮无赖,还真不曾见过他们的泼皮手段,这几个年轻人根性本来不坏,可要这么下去,以后变成什么样儿就很难说了,他们既叫我一声大哥,倒该好好规劝他们一番才是。

弯刀小六却不知道丁浩正在人群里看着,他提鱼在手,掂了掂份量,笑嘻嘻地道:“大哥请咱们吃酒,那都是去的极风光的所在。如今咱们要请大哥吃酒,至少也得有鱼有肉,这肥鱼已经有了,咱们再去寻摸一块好肉。”

前行不远,下了石桥,起头第一家就是一家猪肉棚子,里边坐了个妇人,三十郎当岁,穿着内绿外粉的直襟短衫,乌油油的发髻高挽,上边钗着朵杯口大的鲜花儿,身前的案板油乎乎的,两个梳着朝天丫的娃娃,大的只有七八岁,小的才只三四岁,还穿着开裆裤,正蹲在她身旁不远的地上和着泥巴。

弯刀小六一见脸上便笑开了花,高声叫道:“彭三娘子,今日可要搏的?”

那妇人扭头见到是他,双眼一瞪,便呸了一口道:“滚一边去,又要骗老娘的花销不成。”

弯刀小六笑嘻嘻的也不着恼,只道:“愿赌服输,我本想用这尾大鱼与你搏一搏,你既不肯,我自去寻旁人耍子。”

彭三娘子斜眼瞄了他手中提着的大鱼一眼,到底忍耐不住,便把大腿一拍,跳将起来道:“搏便搏,你这鱼作钱几何?”

弯刀小六提了提手中的鱼,说道:“偌大一尾鱼,足足五六斤上下,作价三十文如何?”

彭三娘子把嘴一撇道:“哪里值那么多,只作二十文钱。”

弯刀小六爽快地道:“那也使得,来来来,拿钱来。”

彭三娘子对蹲在地上和泥巴的一双儿女道:“看紧了肉摊儿,待老娘搏几文钱回来给你们买米花吃。”哄好了孩子,她便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迎上前来,一提裙子蹲在地上,便与弯刀小六搏了起来。

二人所说的搏钱就是关扑,这边一开赌,许多嗜赌的路人便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只见彭三娘子数了五文钱给弯刀小六,弯刀小六把大鱼搁在一旁凳上,将钱往地上一掷便吆五喝六地扑了起来。也不知弯刀小六使的什么手法,虽说从未掷个浑纯出来,却总比彭三娘子高上一分两分,两人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彭三娘子便输了近二十文钱,再也不舍得赌下去。

弯刀小六笑嘻嘻地道:“彭家娘子,既不搏了,且拿钱来。”

彭三娘子心中懊悔,正自拍腿大骂,见他催促,没好气地道:“我那当家的管得紧,老娘哪里有钱给你?”

她那和泥巴的儿子一旁说道:“娘,你又搏钱,还输了钱,爹爹回来又要骂你。”

彭三娘子胀红了脸道:“两个小王八蛋,滚一边玩去!”她虽懊悔,却不肯懒帐,一边嘟囔着晦气,一边走到摊子上剁了一块猪肉,说道:“这一块肉,怎也值得二十文钱,拿去,拿去!以后休想老娘再与你搏钱。”

大头哈哈一笑,便将猪肉接过来,唱个肥喏道:“多谢彭家嫂子。”三人又复前行,丁浩一路跟着,只见他们或讹或赌、或骗或偷,竟连摆卖的首饰头面也不放过,待到了那织桥酒楼,手里已提了不少东西,三人进了酒楼,将鱼肉递与店家,使那十文钱做薪火调料钱,又将衣衫、头面作价抵了壶酒才兴冲冲地上楼去了。

丁浩暗暗摇头着他们登上楼去,三人刚刚坐定,就见丁浩出现,一时喜出望外,连忙将他迎到桌前。丁浩坐定身子,正色说道:“大哥一路都在跟着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大哥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既叫我一声大哥,大哥就想劝劝你们,如今年轻气盛,靠这些营生或可渡日,可是以后怎么办?你们总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难道以后要叫你们的娘子、你们的儿子,都因为你被人戳脊梁骨么?”

三人一听臊红了脸皮,弯刀小六期期艾艾地道:“大哥,你说的道理兄弟们也明白,可是你看我们这三块料,麻绳穿豆腐,根本就提不起来的货色,我们不做泼皮混混,难道还去考状元不成?”

丁浩笑骂道:“考状元?省省吧,铁杵磨细了还能当针使,可木杵磨细了就只能做牙签了。不是那块材料,再怎么努力都白扯,我也不指望你有那份雄心那份本领,可是要找一份正经营生,本本份份地过日子,应该不会太难吧?”

铁牛道:“大哥,你看我们三个能做甚么?就这一把子力气,会几手拳脚,若做个脚夫,又恐昔日的兄弟们耻笑。其他的事情,我们全不在行。”

这时那酒肉陆续端了上来,四人一边喝酒吃肉,丁浩一边说道:“不要说这样没志气的话。我看你们三个手眼机灵,脑瓜灵活,若是合伙做个小生意,还怕不能糊口?”

大头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尖道:“做生意?就我们这三块料?”

丁浩鼓励道:“那有何不可?事在人为,还没去做,自己先胆怯了,那就只有一事无成了。我知道一个人物,这人……呃……是山东阳谷县一个百姓,身高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当地人见他生得短矮,给他起了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可他起早摸黑,只靠卖炊饼,却也住着两层的小楼,逢年过节照样沽酒打肉地过活,而且还娶了个千里挑一的娇俏娘子做浑家……”

大头奇道:“大哥不是诳我?生成‘三寸丁、谷树皮’模样,还能娶个千里挑一的俊俏娘子做浑家,竟有这样艳福好命的?”

丁浩干笑道:“这是自然……那人的命……实在是比较好。你们若寻个正当营生,也不见得便比他差了。有了正当营生,好人家的闺女才敢嫁你,不说千里挑一吧,凭你们的人品,找个清秀俊俏的也还容易。再说,做人应该有点志气,今日脚踏实地,从一个混混做到一个本份的小生意人,下一步未尝不可以坐大,再从小生意人做成大生意人。

大哥走南闯北,经历的多,还听过一个故事,在南海那边有个地方,一个姓李的生意人靠卖塑……卖绢花攒下了一笔钱,然后扩大生意,就这么鸡生蛋、蛋生鸡,才二十多年的功夫就成了富可敌国的大富豪。

他当初也是一个苦哈哈,那时敢想像自己二十年后会有富可敌国的一天么?你们现在只是泼皮混混,但是只要肯走正途,怎么就知道有朝一日不会像他一样出人头地了。如果你们想做正途,大哥会借你们一笔钱做本钱,如何?”

大头头脑简单,最先被他的构想激动了,他无限憧憬地道:“大哥,咱们做生意,有朝一日也能像楚员外那么有钱么?”

丁浩奇道:“哪个楚员外?”

王铁牛抢着道:“就是河对面住的文楼先生啊。楚家三进三出的院子,院子里有驴棚、有碾房,过了影壁墙,中跨院里全是仓库,左边存米,右边存面,再往后,是带廊子的砖瓦房,那内院儿我就看过一次,真是气派,一溜正房连着东西厢房,院子中间还有个池子,池子里养着小金鱼……”

大头兴奋地道:“我要是住上那样的房子,我就讨个俊俏的浑家,不不不,一个不够,得讨俩,要是这个不爱理我,我就去那屋睡,生一大堆孩子,都得管我叫爹……”

丁浩听的失笑,这大头和臊猪儿真是臭味相投,有机会倒不妨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一下。弯刀小六擒着酒杯,嘴角撇着,在一旁不屑地冷笑:“井底之蛙,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夯货没见过什么世面!”

王铁牛和大头瞪起眼睛道:“那依着你又如何?”

弯刀小六把下巴扬起,傲然道:“你们没看到李坊正每回见了我爹的派头?风一吹就倒的人,我爹还得对他恭恭敬敬。我若有了出息,怎么着也得弄个坊正来当当,管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儿,那才叫体面,那才叫风光。”

王铁牛和大头听了满面羞惭地道:“俺们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的志向远大一些。”

丁浩听到三个活宝这番畅想,不觉有些好笑,他一本正经地凑趣道:“大哥讲个笑话给你们下酒,话说……有三个农夫在田里干活,干累了躺在树荫下乘凉,其中一个就说:‘要是咱们能当皇帝那该多好哇。’另一个就说:‘是啊,真不知道人家皇帝是过的什么日子。’第三个人便道:‘嗨,那还用问么,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馒头管够,下地用的都是金锄头’……”

弯刀小六三人呆了片刻,忽然笑地打跌:“哈哈哈,太好笑了,这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夯货,哈哈哈……”

丁浩没想到自己这个笑话竟是这样的效果,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三个活宝,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兄弟四人正开怀畅笑,楼下忽地有人急声叫道:“丁管事,丁浩,你在这里吗?”

丁浩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下一看,只见楼下站着那个丁府赶车的车夫,那人一见丁浩便急叫道:“丁管事,府里出了大事,小的想,应该马上知会你一声。”

“什么事?”

“听说大少爷突发疾病,昏迷不醒……”

丁浩心中一紧,连忙道:“你且等等,我马上下去。”

丁浩肃然转身,对弯刀小六三人道:“丁家出了事,我得马上回去,你们三个慢慢喝着。大哥再劝你们一句,不要再走歪门斜道了。”

弯刀小六站起身问道:“大哥,你几时再进城来?”

丁浩道:“现在还不知道,我得马上赶回庄去。”

弯刀小六便道:“那成,兄弟就不送你了,明日我们兄弟去庄上看你,并拜望大娘。”

丁浩无暇多说,匆匆挥手,便出了酒楼。一到楼下,便急声问道:“你说清楚,无缘无故的,大少爷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那车夫道:“小人也不晓得,是臊猪儿说的,他来城里促请徐大医士去诊病,路上碰见小人,只匆匆跟我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小人也不知详情。”

丁浩一听急道:“咱们快走,马上回去!”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62章 我欲归去谁人拦

丁浩回到丁家庄,立即赶去后宅。他现在是这里的常客,自然无人阻拦,不一时到了丁承宗住处,只见院中好生热闹,来来往往许多奴婢,就连很少见面的夫人携着那小女娃儿也出现在厅中。

丁玉落坐在厅中正暗自垂泪,一见丁浩只哽咽着唤了他一声,便泣不成言。

丁浩耐着性子向夫人、如夫人们见礼已毕,这才向丁玉落轻声问道:“大小姐,大少爷到底怎么样了?”

丁玉落泣声道:“大哥一向好好的,今日不知怎么,独自在院中散步时,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还是兰儿在院中发现了他,惊叫起来,大家伙儿才知道。如今大哥已被抬回房去,徐大医士未到,庄上的郎中只能治些寻常疾病,这样突发的怪异病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丁浩听的不得要领,有心要入房去看看,但是现在房中恐怕都是丁承宗近亲家人,自己的身份实不方便,丁玉落看出他心意,便起身道:“你随我来。”

丁浩尾在丁玉落身后,穿厅过廊,拐进丁承宗的卧室,只见偌大一间房子,也是唐风布置,富丽堂皇。中间一张大床,犹如东洋的榻榻米,四周帷帐卷起,丁承宗卧在榻上,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丁庭训坐在榻边,握着儿子的手黯然神伤,两行浑浊的眼泪从颊上轻轻滚落,也不去擦拭一下。

床榻另一侧,侧身坐着陆少夫人,她伏身榻上,将丁承宗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粉腮上,正在哀哀哭泣。一片愁云惨雾中,丁承业站在丁庭训身后,一脸黯然地看着榻上的大哥,低头不语。

丁浩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见内宅管事雁九也站在一旁,如此气氛下,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无言。丁玉落走到丁庭训身边,低声道:“爹爹,丁管事从城里回来了。”

丁庭训像一具雕像,凝默半晌,才头也不回地哑声道:“丁浩,这趟差使……你办的很好,你给老夫……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只是……宗儿他……”

一语未了,眼泪又簌簌而下,丁浩虽对他从无好感更无亲情,但是见这老人伤心的模样,还是心有戚戚,他忙欠身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要紧的是大少爷的病情。薛良此刻应该已在回程上,徐大医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一定能治好大少爷的病,还请老爷保重自己身体。”

丁庭训幽幽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丁浩向榻上的丁承宗看去,见他双目紧闭,只有细细的呼吸,整个身子仿佛已无知无识,想起他在水上亭中握住自己的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唤他一声大哥的真挚,不由鼻子一酸,眼前也有些朦胧了。

待到徐大医士赶到,丁庭训才从石化状态中苏醒过来,像迎救星一般把这位大医士迎进来。徐大医士长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颀长,面貌清瞿,三缕长髯,仙风道骨。哪怕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无论言行举止,仍是透着一股从容。做一个能让病家放心的医士,这种作派也是必修的功课之一。

徐大医士上前为丁承宗号脉,丁家老少都围了上去。不管是真关心丁承宗的、还是假关心丁承宗的,对这嫡宗长房大少爷的安危,丁府上下每个人都是很关心的。陆少夫人哭得花容惨淡,直到徐大医士在榻边坐定,她才梨花带雨地坐直了身子,一双泪涟涟的眸子紧张地盯着徐大医士的脸色瞬也不瞬。

徐大医士号了脉,又翻开丁承宗的眼皮看看,眉头紧锁,沉吟不语。丁庭训忍不住问道:“徐大医士,您看……小儿这是生了什么急症,怎么好端端的就人事不省了呢?”

徐大医士缓缓道:“看起来……像是中风的症状,中风么,都是真元亏损、阴寒太盛,阴盛格阳,导致阳气上冲,气机逆乱。风火相煽,痰浊雍塞,以致瘀血内阻……”

陆少夫人按捺不住道:“徐医士,不知拙夫这病可有治愈的希望,他……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徐大医士摇头叹道:“能不能苏醒,现在实难预料。唉,少夫人,丁公子这病棘手的很,老夫看来,他纵然苏醒过来,也要瘫痪在床,动不得、言不得、神志能否清楚都很难说。这……还只是以中风而论,令公子的脉像十分怪异,与中风又非全然相符,老夫行医多年,也不曾遇过这样的病例。老夫只能看上几服药试一试效果,如果病情丝毫不见起色,那……还是早些另请高明吧,老夫……是无能为力了……”

※   ※   ※

丁浩离开后宅,郁郁寡欢。

虽然与丁承宗来往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对丁承宗既敬重又亲近,眼看着这个人三番五次遭逢劫难,最后落得这般凄惨下场,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生老病死,就是帝王也无力抗拒,他丁浩又能如何呢?只能为丁承宗的不幸暗拘一捧同情之泪。

丁浩本想往自己往处去,可是心神恍惚地想着,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针织坊的院落。丁浩站在针坊窗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听着房中隐约有几个妇人说话的声音。他咳嗽了一声,过了一阵儿,冬儿从里边出来了。

罗冬儿一颗心如今都系在丁浩身上,他的声音怎会听不出来,一听窗外那声咳嗽,她就晓得是丁浩到了,是以随意找个借口便溜了出来。

一见丁浩,她的脸蛋便有些红,以前害羞,是一个女孩子自然的羞涩。自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如今丁浩的眼神只要在她身上某个部位多停留一刻,她都浑身不自在。

罗冬儿走近丁浩,低声道:“浩哥哥,我们正在说起大少爷的事,你知道了么?”

丁浩点点头,罗冬儿沉默片刻问:“城里的事,已经办妥了。”

“办妥了……”丁浩说到这儿心里一阵黯然,如果……大少爷不曾生病,此刻回来,他定兴奋地拉住我,和我举杯痛饮,谈笑风生吧。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不幸,一桩桩的都落在他的头上……

罗冬儿又默立了一会儿,担心地回头看看,依依地道:“浩哥哥,那我回去了。”

“慢着。”丁浩唤住她,问道:“那董李氏……可回来了么?”

罗冬儿点点头,眨着眼看他,丁浩迟片刻,说道:“那么,你晚上还能抽空出来么?”

“浩哥哥……”罗冬儿娇嗔地叫了一声,俏脸飞红,眼角一张,一抹柔柔的嗔怪便映进了丁浩的心里。

丁浩不禁哑然笑:“你这傻丫头,不要想得歪了,我是想……和你商议一下去留的事,还有……你我的事。”

他抬起头看看柳冠上方斑斓洒落下来的阳光,意气萧然地一叹,轻声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爷。可是……他如今疾病缠身,连徐大医士都束手无策,丁家那么有钱,又怎么样呢,该不幸的,还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爷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觉得,应该珍惜眼前人,应该快活地过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么?”

“嗯!”罗冬儿乖巧地点点头,小声道:“那……那我想办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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