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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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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玉落怒气冲冲地道:“爹,我是丁家的人,此番广原运粮,我不说苦,不求功,可是这丁浩的这份功劳,我一定要为他请。如果这样的大功都被轻轻放下,以后还会有人为丁家效力么?若再有灾难临时,只怕大厦未顷,猢狲尽散,还会有人与丁家同甘苦共患难么?”

丁承业冷笑道:“这像甚么话,好像离了那个阿呆,咱们丁家就大难临头了似的,咱们丁家什么时候沦落到倚靠一介家奴才能支撑的地步了?丁家有爹爹、有大哥,还有我,怎么就差了一个低贱的下人?”

“你简直混帐透顶!”丁玉落气得玉面飞红,拍案而起。

“你偏倚外人,是何居心?”丁承业翻着白眼,寸步不让。

“够了!”丁庭训“啪”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出去!”

姐弟二人一齐住口,丁庭训伸手一指,喝道:“在祖宗祠堂,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们两个,统统给我出去!”

丁玉落和丁承业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门“哐”地一声关上了,丁庭训吁了一口气,默然半晌,他才看向一直坐在那儿,恍若一切与他全不相干的长子,疲惫地道:“承宗,你怎么看?”

丁承宗淡淡地道:“这……要看爹爹的意思。”

丁庭训黯然道:“承宗,爹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么?爹知道……这一次你的创伤太重,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你得打起精神来啊。你二弟性情浮华,难成大器,就算以后你不能抛头露面,也得你幕后把持,操着这舵,爹才放心得下呀,你若总是现在这副样子,你让爹如何是好?我已经老啦……宗儿,你是在怨恨爹爹么?”

丁庭宗淡淡一笑,轻声道:“爹,我是丁家长子,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我命中该有此劫,就算我在家老老实实坐着,房顶大风刮下片瓦来,一样要了我的性命。儿子再混,又怎会对爹起了怨尤。我是说,如何安排那个丁浩,还是要看爹……对他……是什么意思。”

丁承宗把“意思”两字咬的很重,丁庭训眉头一拧,疑道:“宗儿,你到底在说甚么?”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轻声道:“爹,其实……知道丁浩真正身世的人并不少,他们只是不敢在你面前提起来而已。丁浩这个人,儿子不是很了解,可是儿子相信玉落,她既说此人有这样的才能,那儿子便相信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问题是,丁家是不是真的离不开他?不是!如果有了他,对咱丁家来说,是锦上添花,没有他,咱丁家也不会就此没落。他对丁家是有大功的,而且是解危倒悬的大功,持公而论,丁浩当赏。可是这赏要怎么赏?可以给他千贯赏赐,可以给他三间瓦房、几亩良田,也可以让他在丁家做个大管事。”

他双手扶着藤椅,脊背微微挺直起来,目光直视着丁庭训,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一切都要看爹对他今后是什么打算。爹要是想让丁浩认祖归宗,可以给他的何止是一个大管事?如果爹不想承认他是丁家人的身份,那么……他越是胸怀韬略、才智过人,丁家越是用他不得,绝不能……让他沾惹半点权力!”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04章 母子

整整一冬没舍得吃的白面,从缸底掏出来烙成了一张张面香扑鼻的大饼,水灵灵的小葱、热气腾腾的茶水,还有几道荤素搭配,看着就十分可口的小菜都放在炕桌上。

杨氏坐在炕上,喝光最后一口药汁,把碗搁在炕沿上,看着对面丁浩狼吞虎咽地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笑道:“浩儿,菜好吃吗?”

“嗯!”丁浩咬了口大饼,一边吃菜,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说实话,这次跟着大小姐出去,苦是苦了,累也是累了,可是在吃食上,大小姐却没亏待了咱们,只要不是荒山僻岭,那就一概是大鱼大肉管够。可是也真奇怪了,平时在家的时候,就是馋肉,可这天天大鱼大肉了,却怎么吃也不香,就是喜欢娘做的菜。”

“呵呵,咳……你这孩子,现在也学会嘴甜了。”

杨氏轻轻揉着心口,展颜笑道:“你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你做的那些事呀,我都听回来报信的人说过了,大家都说,你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老爷一定会给你个大管事的事儿做。”

杨氏越说越开心,她坐起来,盘起腿,笑着轻叹,悠然道:“我家浩儿出息了呀,等你做了大管事,这月例钱就多了,这些年娘口挪肚攒的,也给你攒出来些,嗯……等落了实信,娘就让你李大娘帮着寻个合适的人家。”

“娘。”听到这里,丁浩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娘,浩儿有些打算,本来想回头再和你细说,娘既然提到了,那浩儿想跟你商议一下。”

“什么事?”杨氏问。

丁浩冷静地道:“娘,我要离开丁家。”

“啊?”杨氏一惊,几乎失手碰掉了炕沿的药碗,连忙道:“你要离开丁家,离开丁家……你……要去哪儿?”

丁浩沉静地一笑:“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本来,儿也心中忐忑,可是这次出去,一番经历,我已有了信心。别处不提,儿若去临清县谋个小吏、或去广原,都不愁没有生路,广原防御使程世雄程大人那里,儿也是借得上力的。”

杨氏不知道防御使是什么官,不过却知道丁家这么大的家业,也是靠为程世雄做事才置办下的,儿子如果能有大出息,那是每一个母亲的梦想,可是儿子毕竟一辈子没离开过自己,她怎能割舍得下。

沉吟半晌,她才依依地道:“儿呀,你有心出去闯荡一番事业,娘不想拦你,可是……现在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老爷是一定会重用你的,再到他人处从头做起,合适吗?你也不小了,娘还盼你早日娶妻生子,有个大孙子抱呢,你这一走……”

“娘,儿要走,自然是要把你一起带走的,怎会舍下娘亲在这里?”

杨氏一听慌张起来,忙道:“儿啊,那是不可能的,娘是跟丁家签了卖身契的,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哪能说走就走。”

丁浩微笑道:“这个么,让儿子来想办法,娘不必担心……”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缠得结实的袋囊,递给杨氏,杨氏打开,看着花花绿绿的纸张发愣:“儿啊,这是甚么?”

“这是银票,一共五百七十两,能兑五百多贯呢,娘收着,咱们先把娘的病治好,至于以后的前程去路,有银子垫底,也不至于流落无着。”

杨氏吃惊地问:“浩儿,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娘,你放心吧,儿既不偷也不抢,这是儿为丁家办事,疏通程将军府的关系,采办礼物的节余以及得到的赏赐,都是干净的。”

杨氏发了会怔,轻轻摇头:“浩儿,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如果随着你奔波他方,怕是承受不起,那不是要拖累了你?再者说,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丁家,你让我走,我心里慌得上啊。浩儿,到了别处就比丁家庄强吗?咱们母子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如今有了这么多钱,那就更好了,你在庄上置幢宅院,又做着丁家的管事,体体面面,娶妻生子,比什么不强?”

“娘,丁家再好,也是丁家的。我这个丁浩,与丁家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丁字来,却不是一路人。”

杨氏默然不语,丁浩又道:“娘,出去闯荡,确有风险,而且一定会吃不少苦,的确不如在这儿安逸,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闯荡出一份事业,不管那事业大小,都是咱自己的。在丁家再如何效命,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杨氏讷讷地道:“你这孩子,娘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做丁家管事何等体面,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怎么就成了寄人篱下了,你看雁管事、柳管事他们,哪个人不是置办了自己的家业,过得殷实自在、体体面面?”

“体面?”丁浩失笑:“在丁家看人眉高眼低的也叫体面么?就算丁家这一辈子都不负我,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儿最多也就像雁九一样,别人面前是个爷,丁家人面前就是孙子。人家拿你当人你才是人,不拿你当人,那就连条狗都不如。娘,儿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

杨氏说不过他,惶措失神,语气里已带着些哀求的意味:“哪有……哪有那么不堪的,你这孩子的心气儿也忒高了些。浩儿啊,娘在这生活了一辈子,这儿就是娘的家。临到老来,娘不想再离开,真的不想走,咱们真的就不能留下么……”

丁浩见她如此作难,心中微微一动:“她是老来恋家,还是旧奴恋主,亦或对那伪善的丁庭训还是割舍不下?我倒要摸清了她的心思,才好对症下药。”

便缓和了颜色,微笑道:“娘,你不必着急。这事儿还不急于一时,您回头再好好想想。现在你的身子骨不太好,禁不起长途跋涉,咱们先找个好郎中,给你好生调理一下身子,等治好了病,咱们再做打算。”

丁浩出了趟远门儿,才知道为什么有些老农一辈子都不曾离开家门方圆十里。这时的交通实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这副身板儿还算强壮,乘着大车行一天路都颠得几乎全身骨头散架,让杨氏这样身染沉疴的弱质女流强撑着奔波下去,只怕没到广原她就没命了。古人常说什么水土不服,很大原因倒是因累生疾,客死异乡。

如今母亲拐不过这个弯儿来,丁浩便把这事暂且搁下,想着回头再慢慢做她的工作。杨氏心里终究是向着自己的,只要她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还怕她不跟着自己离开?

杨氏见儿子不再坚持,心中大感宽慰,连忙应承下来,暗暗想道:儿子大了,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这心也野了,赤手空拳的打天下,是那么容易的?弃主之仆,再想寻个人家当差,可是没人肯用的呀。当年老爷已有根基,尚且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上下打点,陪笑应承,一个不慎全部心血就可能尽付流水,这孩子,想的真是太简单了。我得尽早儿托李大娘给儿子说门亲,等有了称心如意的媳妇儿,就能拴住浩儿的心了。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05章 意难决

丁家祠堂的议事厅内,如今只留下丁庭训一个人徘徊,房中没人的时候,他便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杆儿微微地弯了下来,脚下的步伐也有些无力。

踽踽徘徊,绕行半晌,他才叹息一声,无力地在椅上坐下,伸手去拿茶杯,这才发现茶水已经凉了。刚欲张口欲唤人来倒茶,可是他的手刚刚抬起,却又垂了下去,将整个身子蜷进椅子,一脸的意态索然……

那一年,也是一个冬天,自己的事业已经小有局面。临近年关,进城送礼,陪贺押司饮酒,酩酊大醉归来,一时情欲难遏,占了丫头杨氏的身子。谁想就这一夕之欢,杨氏便珠胎暗结,唉,真是冤孽呀。

那时他立业不久,正需借重夫人娘家之力,怎好年纪轻轻便纳一妾。况且杨氏虽然清秀,却非绝色佳人,若非酒醉,他断不至冒着得罪夫人之险拖她上床,酒意一去便已后悔不迭,自得知她有了身孕,便软硬兼施,让她那把孩子打掉。

谁知她却坚决不肯,真是可笑,一个签了死契的卑贱家奴,难道还妄想攀上枝头当凤凰?费尽了心机,总算把她调离了夫人身边,把这事瞒了个严实,可是等到孩子生下来,风言风语慢慢的还是传开了。

想来就是那贱人自己张扬出去的,不然怎会弄到整个丁家大院尽人皆知?想迫我就范?真是岂有此理!

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年,风言风语终于还是传进夫人耳朵里了。那时夫人刚刚怀了承业,本来性情就有些喜怒无常,得知真相后跟他拗气回了娘家,结果遇了匪患,就此阴阳两隔……。要不是那贱人,我的夫人怎会惨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丁庭训长长地吐了口气,虽事过多年,至今想来心中犹自难消愤懑之意。

如今该怎么办呢,恁心而论,那个丁浩若真如玉落所说,倒是一个守业的极佳人物,承宗已经废了,承业那孩子……也不知几时才能立事,如果让他认祖归宗……

不可以啊……

丁庭训暗暗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为奴为仆,她母子真的心中没有芥蒂?就算我豁出老脸来认了他,他也是庶子,万万没有弃嫡子而就庶子的道理,他是不能继承家业的,我已经有负结发之妻,决不能再负了她的儿子。可是这丁浩一旦大权在手,岂肯甘心为他人做事?野心如野草,一旦滋生,又失去控制,万顷良田都要变了荒芜……

丁庭训心意难决,徘徊不定,不禁又想到了这次运粮出岔的事情。他已经报了官,也请了商场上手眼通天的朋友帮着打听,可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那伙匪徒的来龙去脉。

按承宗的说法,丁家是有内奸的。否则以他的小心和随时改变的路线,强盗纵然提前盯上他们,要尾随劫杀容易,要提前在去路上设下埋伏那也是断断不能的。可是这内奸……到现在一样挖不出来。为了稳定人心,有内奸的事还不敢张扬开去,这可是梗在心头的一根刺。

丁家这一劫虽然熬过去了,却是元气大伤。不知多少富绅粮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盼着丁家再出乱子,趁机取而代之。内忧外患,外贼内鬼,这种时候是不能再有什么让人指摘非议的地方的。丁浩在广原将军面前说得上话,留下他,也更有助于稳定丁家已经开始动摇的霸州首富地位,可他偏偏身份如此尴尬,我该怎么安排才好呢?

丁庭训沉思良久,忽地站定身子,扬声唤道:“来人!”

房门一开,雁九跟只鼹鼠似的拱了进来,点头哈腰地笑:“老爷,您吩咐……”

丁庭训淡淡地道:“老夫午睡之后,带丁浩来见我。”

雁九一呆,随即应承道:“是,老爷。”

丁庭训举步出了房门,雁九目光一闪,忙也趋身跟了上去……

※   ※   ※

丁浩门外院里,一群丁府家人蹲在那儿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扯闲聊。

“阿呆,你说说,那大将军的剑法到底多厉害,听说唐朝时候有许多剑仙,什么空空儿,聂隐娘、红线女……程大将军的剑术既然是大唐三绝之一,岂不是比那些甚么剑仙还要高明?他也能飞天遁地么?”

丁浩笑道:“程大将军的剑法的确是厉害的,像我这般的人物,恐怕百十人也不是他对手。可是飞天遁地却不可能,那传说中的空空儿、红线女一类的剑侠剑仙,还不是为各地藩镇大将军们效力的?他们啊,只不过被后人传来传去,传成了万人敌,其实我看,百人敌也就是最厉害的了。”

“问那剑术作什么,你们买得起剑、练得起剑么?”

臊猪儿上蹿下跳,急不可耐,胀红着脸道:“俺跟你们说,这次出去,俺才是大开眼界的人呢。吴家彩棚你们听说过么?咱们西北有名的瓦舍伎楼,嘿!他们的台柱子‘一碗玉’,那可是掐一把都出水儿的大美人,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臊猪儿还没说完便笑的前仰后合,他本想卖个关子吊吊大家的胃口,可惜他的话说的语无伦次,钩都没放下来,你让人家如何吊胃口?

一众家丁执役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终于有一个人伸手摸摸他的脑门,诧异地道:“没发烧啊,我说臊猪儿,你别是中邪了吧?”

大家正说笑不休的当口儿,雁九雁管事出现在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呆,这次出去,你可风光的很呐。”

“九爷夸奖,丁浩不过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罢了。如果当时九爷在家,这事儿一定做得漂漂亮亮,比丁浩高明百倍。”

丁浩本来正蹲在地上跟几个家丁聊着天,见他到了连忙站起答话。话是好话,脸上也是一副恭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雁九就是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讥诮轻蔑的神韵,于是脸色更加的沉郁。

他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不管怎么说,这回往广原送粮,你可是风光无限啊。大小姐在老爷面前为你苦苦哀求,老爷开恩,决定午饭之后见你一面,到时你往后宅里去,聆听老爷垂训教诲。”

“丁玉落为我苦苦哀求,丁庭训才肯赏脸一见?”丁浩心中腾地燃起了一把火,他咬了咬牙,强忍怒气应道:“是,丁浩知道了。”

“嗯,午饭过后就去,莫让老爷等你。”雁九冷冷地交待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浩儿,雁管事来过?”杨氏听说了消息,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问道。杨浩连忙迎上去道:“娘,春寒寥峭,风也正大,你怎么出来了,快回房歇着,莫要着了风寒。”

“嗯,娘这就回,雁管事来,是什么事儿呀?”

“没什么事,就是说老爷要见见我,要我午饭后去后院候着。”

杨氏听了顿时激动起来:“老爷要见你?太好了,太好了,浩儿啊,你晌午吃过饭就去,可别让老爷等你。”

“娘,我知道啦。”

“还有,在老爷面前说话,千万要记得分寸,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提的别提,老爷要是打赏,记得要谦逊辞让……”

丁浩苦笑,爱人的温柔和老娘的唠叼,都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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