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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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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玉落神色有些激动,讷讷地道:“我……我们一再伤了他的心,他……他会原谅我们么?”

丁承宗闭上双眼,静静地道:“他原不原谅我,是他的事。我如今只求心安而已。你去吧,我明日,便赴芦岭州……”

※   ※   ※

从山坡上滚下去,丁承业气喘吁吁地爬起身来,一路逃来,他的衣袍全都刮得破破烂烂,原本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单看外表,绝对是个金玉其外的佳公子,可是现在他蓬头垢面,几与叫花子无疑。

那个杨浩真是狠呐,居然动用了霸州府的力量,海捕文书撒开了去,弄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无奈之下,他不禁想起了雁九那个老奴所说的话。

反复想想,他实在想不出雁九在那个时候说这么一番谎话有什么作用,难道那老奴真的对我忠心若斯?他有一个在北国做将军的兄弟,还甘心留在丁府照料我?

丁承业以己度人,实在难以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愚忠的人,可是又找不出任何他坑害自己的理由,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抱着万一的希望,向北疆逃来。如果雁九说的是假话,北地汉人也不在少数,到了这里他也不必担心在南朝犯下的罪行。如果雁九说的是真话,谁会知道是他杀了那老奴?找到那位叫什么卢一生的北国将军,看在他大哥面上,他也不会薄待了我。

存着这样的心思,丁承业专挑荒山僻岭往北方走,晚上便去村寨中偷些吃食,饥一餐饱一顿的,总算到了边界。他本以为这种地方该不会有他的海捕文书了,谁料进村乞讨时,竟被人认了出来,这种地方的民壮更是厉害,一时锣鼓起,里正带着民壮欢天喜地地跑来捉人,吓得他落荒而逃,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雪山,还好,这里已是契丹人地界,他总算不必再担心有人追来了。

这里的积雪极厚,雪地上除了一些鸟兽的足迹,看不到其他的痕迹,丁承业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精疲力尽,回头一看,离那座山也不过走出了两里多地,丁承业不由暗自叫苦:“照这样的速度,恐怕我还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得活活饿死,或者被野兽活活咬死。”

穿过一片树林,他再也走不动了,抓起两捧雪来吞下肚子,刚刚抹抹嘴巴,就听一声大声:“兀那汉人,不许乱动,你是干什么的?”

丁承业扭头一看,只见几个皮帽皮袄胡服打扮的大汉正站在不远处张弓搭箭地瞪视着他,丁承业如见亲人,声泪俱下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我是你们南院大将军卢一生的……呃……远方亲戚,特来投奔啊!”

“卢一生?”几个契丹巡逻大汉满面狐疑,南院大将军?这官听起来似乎官职不小,可是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么个人?

北国契丹的军队属性十分复杂,除了直属皇族的宫帐军、王公大臣的部曲组成的大首领部族军,还有契丹、奚和其他游牧民族以部落为单位组成的部族军、带有乡兵性质的五京乡丁和辽朝境外附属部落的属国军。各有统属,派系众多,各军的将领对其他各部不熟悉也是可能的,但这人既说什么大将军,大家听都没听说过便有些稀奇了。

殊不知卢一生这个大将军只是北国皇帝策封的一个便宜官职,他本人聚众三千,在宋境与北国中间地带,干的仍是打家劫舍的营生,根本不是北国正式的将领。听丁承业说的慎重,那几个部族军的战士倒也没有太过难为他,搜了搜他的身,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便押着他去见自己的部族首领去了……

※   ※   ※

“大人,咱们这便走了?”

杨浩坐在车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罪魁祸首雁九已经死了,虽然真相还未完全揭开,至少已经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杨浩从雁九那几句话中也已隐隐猜出了事情的经过,这不过就是民间版的“狸猫换太子”罢了,丁夫人娘家遭了强盗,雁九为了让自己的子孙摆脱奴婢身份,移花接木,把自己的儿子说成了丁夫人的遗腹子,待他长大成人,便图谋害死丁家的人,让自己的儿子接掌家业,这种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杨浩只是不幸表现的太出色,让长子残废、次子无能的丁庭训动了心思,所以成为这起阴谋的一个牺牲品。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的丁浩,想必现在和杨氏仍在丁家为奴为婢,主人是丁庭训也好、是丁承业也好,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对那个兰儿,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置措施,兰儿只是一个下人,她不附从丁承业、雁九,也自会有别人或为金钱、或畏权势,听任丁承业和雁九的摆布来做旁证陷害他,在这起阴谋中,她的作用实在有限,罪既不致死,难道打她一顿板子?

听说她已被丁承宗唤来牙婆发卖了,这牙婆就是柳婆婆,柳婆婆约略知道一些他与丁家的恩怨,也知道兰儿为虎作怅,是丁大少爷的对头,是绝不会给她找个什么好人家的,这就已经够了。

丁承业逃了,但是可以预料的是,丁家他是再也回不去了,自从听了雁九那句话,便没有自己,丁承宗也饶不了他,他再也做不了作威作福的二少爷。天大地大,未必没有相遇的一天。何况,他还秘密会见了赵通判,寻了个别的由头,让人假扮苦主,举靠丁承业,如今海捕文书已经撒了出去,只等捉到了他,便会派人通知自己,这丁承业一介纨绔,根本没有独自求生的能力,说不定他根本就逃不出霸州辖境,就被捉回来。

只是,他不能等那么久,他现在必须得走了,他不能只为了逝去的人活着,更不能只为了区区一个丁承业活着,让谁等,他也不能让皇帝久等。现在,他得去开封,见皇帝。

车轮动了,微微有些颠簸,杨浩悠悠地叹了口气,这趟回来,还是没有打听到臊猪儿的消息。认识臊猪儿的人本就不多,柳婆婆动用了那么多消息灵通的城狐社鼠,对一个乡村大户人家的小家仆,也没有用武之地。娘亲杨氏已经死了、冬儿也已经死了,那个自幼相依为命的大良哥呢?

想起当初为霸州府挖渠,河堤泥土中掘出的一副骸骨,杨浩的心头不由一寒:“这贼老天欺负得我已经够狠了,可不要再让猪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尸河底啊,天大地大,只求你大发慈悲,让我兄弟有重逢的一天……”

车轮辘辘,神思悠悠,杨浩想着那下落不明的臊猪儿,却未料到此时芦岭州里正上演着一出“倒程”的好戏……

第六卷 软红十丈,烟火人间 第013章 赴东京

大雪封山,像芦岭州这样交通还不便利的地方,基本处于猫冬状态。不过,谷内的经营和发展并没有因为与外界的暂时断绝联系而停止。一些手工业,尤其是皮毛的硝制、皮衣的制作,箭头、箭矢的制作,正趁着冬季人力优裕在抓紧进行。

隐藏在李光岑族人部落后面的高山山洞内的锻铁和军械制造,也没有因为知府换人而停止。只是由于冬季行动不便,对茶山铁矿的斟探和开采,暂时还未进行。不过由于这是拉拢横山诸羌的一个重要砝码,一俟冰雪消融,也要马上提上日程的。

茶山地区隶属于一个倾向于银州李氏的小部落,野离氏部落在杨浩授意下,寻了个由头已吞并了这个地方,茶山地区没有什么富饶的物产,本就是穷乡僻壤,没有占有价植,再加上银州现在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手来理会这个小部落的死活,所以根本不予理会。

茶山地区落入野离氏部落手中,就很方便在斟探和开采过程中遮人耳目了。野离氏部落不具备斟探、开采、冶炼和铸造的本事,只负责守住这个地方、保守这个秘密,与芦岭州的合作十分默契。

这种种行为,新任知府张继祖并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他学了政坛不老松罗公为官之道的一点皮毛,自以为垂拱而治、无为而治,最为适合芦州局势,每日只是与林朋羽、秦江一众老夫子吟风弄月,时不时邀唐大姑娘饮酒赏雪,玩的尽是风雅之事,军务方面,他尽皆付于李光岑,政务方面一股脑儿交予程德玄,财权也渐渐从范思棋手中剥夺,向程德玄手中转移,他自己可是根本不曾沾边。

一句话,他要做芦岭州的甩手大掌柜。只要有功,跑不得他的一份。如果是过,尽可一推六二五。

可惜,他的宏愿只实行了几天,太平日子就到头了。

这天与林朋羽等几位日渐熟络的文人夫子在后院儿品酒下棋,正聊的开心,忽然之间府衙外民间俗称“喊冤大鼓”的“登闻鼓”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这“喊冤大鼓”轻易是不响的,民间有什么事情也不是一定要鸣鼓喊冤的,大可通过乡官里正层层上报解决,而且若是不值一提的轻微小案,擅击“登闻鼓”,主官有权立即下令对报案人施以杖刑。以肃法纪,所以“登闻鼓”难得一响。

正因难得一响,只要衙门前的“登闻鼓”一响,不管你是多了得的主官,也必须马上登堂问案,以平民愤。这是官场上的规矩,张继祖酒兴正酣,听得“登闻鼓”响,心中再如何不情愿也不敢怠慢,当下穿衣戴帽、披挂整齐,便自后堂赶了出来。

到了大堂上站定,只见杨晋城率三班衙差早已站班左右,却不见那鸣冤人上堂,衙门外鼓声仍是隆隆不绝,张继祖眉头一皱,不悦地道:“这是什么人鸣冤报案,真是不懂规矩,速速带他上堂。”

一个衙差领命,一溜烟儿便跑出去了。衙门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抡着鼓槌可着劲的敲鼓,那衙门跑出来一看,没好气地叫道:“姑娘,不要敲啦,再敲鼓都破啦,大老爷着你上堂呐。”

那少女哼了一声,将鼓槌一扔,胸前一束长发往肩后一抛,抬头看看那副“莫寻仇莫负气莫听教唆到此地费心费力费钱就胜人终累己,要酌理要揆情要度时世做这官不勤不清不慎易造孽难欺天”的长联,双手往腰后一背,气宇轩昂地便跨进门去。

这少女步子悠长,进大门,经赋税房、仪门、六部房,直趋大厅,脚下健步如飞,那提着水火棍的衙差大哥反倒要一溜小跑,才追得上她的步子。

张继祖坐在主位上,端起茶壶饮一口茶,顺手抓起惊堂木“啪”地一拍,漫声说道:“何人击鼓鸣冤,见了本官为何不……噗!”

他话说到一半儿,抬眼看见那少女模样,一口茶登时“噗”的一声喷了出去。大堂上站着的这少女眉清目秀,身段不同于中原府城仕女的纤细窈窕,但是胸挺背直,倍显精神,线条柔和的唇瓣使她于英姿勃发中显出几分女性的妩媚来。一身翻领缠腰、狐毛饰边的胡服装扮,正是野离氏部落的谌沫儿。

张大知府这几日没少和小野可儿打交道,那生意总算是谈妥了,昨日小野可儿来时还说这两日就要赶回去,当时身边就带着这位姑娘。张继祖还记得她是小野可儿的女伴,他最是头疼与这些不习王法教化的蛮夷打交道,一见她登堂鸣冤,心里如何不怕。

一时间张继祖也顾不得让她依礼法下跪了,急忙紧张兮兮地问道:“啊!你是……沫儿姑娘?不知沫儿姑娘何事击鼓鸣冤?”

谌沫儿昂然不跪,把双手一拱,脆声说道:“张大人,民女叫谌沫儿,不叫沫儿。民女状告芦州府判官程德玄,旁人不敢接状纸,所以直好劳动大人了,还请莫怪。”

张继祖听她说的客气,心中稍安,可她告的这人,实在非同小可,不禁惊道:“谌沫儿姑娘壮告程大人?这……这是因为何事,状纸何在?”

谌沫儿眨眨眼,理直气壮地道:“民女不会写字,这状纸,是要用说的。”

张继祖咽了口唾沫,苦笑道:“那就请谌沫儿姑娘仔细说来……”

※   ※   ※

“我跟小野可儿已有多日不见,一见了他十分欢喜,便手拉着手儿上山赏雪。还别说,站在高岗上俯望下去,雪野漫漫,真是壮观。四下无人嘛,他便来欺负我,偷偷的想要亲我……”

“停停停……”张继祖苦着脸道:“谌沫儿姑娘,你都说了半天啦,这还没说到为什么状告程判官。你……你这些私己事儿,呃……不提也罢,你只捡重要的说。”

“重要的啊……”谌沫儿仔细想想,害羞地道:“他……他亲我,我当然不肯让他这么快占到便宜啊。于是我就推开了他,在后山坡的雪地上跑,跟他躲猫猫,还拿雪团儿打他……”

张继祖翻个白眼儿,无可奈何地继续听她讲故事,就在这时,民壮指挥木魁挟着一身风雪跑进了大堂,高声叫道:“大人,府台大人,大事不好啦!”

张继祖被他一嗓子吓了一跳,惊道:“出了什么事?”

木魁大声说道:“军饷久不见发下,军中士卒常怀怨气,今日有几个士卒偷猎百姓所养家禽,与辖治他们的都头起了冲突,闹得不可开交,士卒……士卒们已经有了哗变的迹象了。”

张继祖虽是文人,可是士兵哗变的严重后果他还是知道的,一听之下登时大惊失色,忙道:“竟有此事,林主簿,林主簿,这军饷怎么还不曾发下去?”

一旁转出了林朋羽,脸色平静地一揖道:“大人,下官不知,这财赋之权,如今可是移交了程大人负责的。”

张继祖气极败坏地叫道:“程德玄,程德玄呢,快唤他来见我。”

话音未落,两个人厮扯扭打着冲上堂来,这两人想是已经厮打了一番,都是衣冠不整,满身雪沫儿,脸上还有淤青的伤痕,看模样,一个是小野可儿,另一个正是程德玄。

张继祖又是一惊,忙道:“小野族长,何故与程大人扭打不休?”

小野可儿怒容满面,大喝道:“少要跟我装糊涂,谌沫儿已来击鼓鸣冤,就在堂上,你还不知其中缘由?”

“她?”张继祖苦笑一声:“谌沫儿姑娘是来击鼓鸣冤了,可是本府听到现在,还不知她到底要告些什么。”

谌沫儿翻个白眼道:“你若不是一再打岔,本姑娘早就说完了。”她吸了口气,突然飞快地说道:“我与小野可儿在山野中玩耍,绕到一处僻静山坡,恰见程判官在那里练剑。他练他的剑,我躲我的猫猫,本来互不相干。可他看见了我,只道我是孤身一人,色心大起,想要来欺负我,要不是小野可儿及时赶到,我的清白就要葬送在他手上了,这人为官不正,我要告他见色起意,图谋不轨……”

“放屁!”程德玄气的直哆嗦,他这人除了贪慕权力,还真没有什么旁的嗜好,女色?他一向不大放在眼里,不要说谌沫儿这样还带着青涩不够成熟的女子,当初在开封府做押司,掌管教坊妓馆时,不知多少娇娃欲女向他自荐枕席,他也不屑一顾,怎么可能急色到在山中雪地上意图奸淫一个异族少女?

他怒不可遏地道:“大人,这女子尽是一派胡言。如今大雪封山,衙中无事,下官正在山坡上练剑,这个女子突然跑来,疯疯颠颠说些不知羞耻的话儿,下官一向不好女色,只道她是州中流莺暗娼,便厉颜喝退她去,不想她却拿佯作势,说是下官意图对她不轨,随后这个小野可儿便冲了出来,这分明是他们有意陷害,请大人明察。”

“你才放屁。我小野可儿是野离氏部少族长,会让自己的女人被你欺辱,有意设计陷害你吗?陷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哼!你不好女色?天下有谁自认好女色的?张府尊,我知道他是你芦州的官儿,还望你秉公而断。我羌人男儿,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杀父之仇、辱妻之恨,可谓不共戴天。如果你官官相护,我立即赶回野离氏部,率五千精骑,号召诸部好友,杀上芦岭州来……”

“慢慢慢,小野族长,审案断案,当有凭有据,总不能凭你一面之辞,就让本官定程大人的罪吧,至于包庇维护犯案之人,本官明镜高悬,执法严明,那是绝对不会的,只是此案还需详加斟察……”

张继祖一面稳住小野可儿,一面在心中思量,他虽是一副愚钝懦弱的模样,但那只是一种他惯用的保护色罢了,能在官场上厮混十余年的官吏,若无强硬后台照顾,哪有一个蠢笨如牛的呆子?他早看出其中必有蹊跷,小野可儿和谌沫儿十分八九是真的在陷害程德玄。

可是如今有原告、有证人,要找物证恐也不以难,至于旁人佐证,程德玄在芦岭州的名声是臭到家了,能有人说他好话吗?张继祖陡想起唐焰焰拨来侍候他起居的那几个丫头,心中忽地一惊:他知道程德玄是南衙赵光义的人,所以和程德玄走动近一些。

程德玄一到他府中来,常听那四个丫头说程德玄趁大人不在时,对她们动手动脚,言语调戏,这事张扬了多天了,连他从开封带来的家人都尽皆知道。这四个丫头乖巧伶俐,能说会道,很是讨人喜欢,还是侄儿张安在他面前为这四个丫头打抱不平,说那程德玄好色无耻,他才知晓。

他与程德玄以前并无交往,并不知程德玄私行如何,好不好色,当时听了这些只是一笑了之,以为理所当然。此刻想来,莫非……也是为今日之案做个注脚?毕竟,程德玄再如何好色,也没理由趁上他府中密谈办事的些许功夫,调戏他府上的使女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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