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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居汴梁大不易
　　第二天早上，苏雪奇和马鸣早早起床，先去早市上吃了早饭，然后走街串巷看起了房子。这不走不看不知道，原来来汴梁这么长时间了，偌大的汴梁城，他们却一直只在唐家附近活动，连内城的四分之一也没有走遍。具体地说，他们一直活动在大内正南门宣德门前的御街附近，包括相国寺、州桥，以及宣德门附近的一些衙署商铺，此外再有就是东角门附近的潘楼和潘楼以东的十字大街一带了。而他们走得最远的时候就是晚上去逛州桥的夜市时，穿过州桥下著名的汴河，一路走到了内城的南门朱雀门。
　　如今他们要找房子了，这才有机会把汴梁城的大街小巷过了一遍。
　　苏雪奇和马鸣住在唐家，唐家在相国寺的东北边，在区域划分上属于内城城东一厢十二坊。原来，内城东边一共有两厢，南边是一厢，有二十坊，北边是二厢，共有十六坊；内城西边也有两厢，但是一厢只有八坊，二厢住的人更少，只有两坊。
　　苏雪奇和马鸣沿街串巷，挨厢挨坊地走了半天，推门进去小心地打听，愿意出租房子的还真不少，但是这内城的房租可也真够贵的，普通的一间房月租差不多也要一百四十文到一百五十文。
　　苏雪奇当日在宋州卖掉项链换来的50贯，原来以为可以花个一两年，但是来到汴梁之后买了不少生活必需品，又在高档酒店吃了几次饭，再加上给唐家交了一些生活费，不到两个月已经花去了十多贯。马鸣的情况比苏雪奇好一点，只花了十贯。但是当初他的戒指只卖了30贯。所以，两个人现在加在一起还有五十贯多一点。以汴梁的物价水平和两个人最近的生活开支来看，每人每天食物开支大概需要四十到五十文，也就是说两个人一天要留出一百文钱做为日常开支，那么一个月二十九天或者三十天，生活上的开支就需要大概一千文，也就是一贯，一年就是十二贯，也就是十二两银子。现在他们要搬出唐家自己租房住，一间房子的月租是一百四十到一百五十文，那么两间房子就要将近三百文，一年下来，房租开支就需要大概三千五六百文，也就是三两半银子。除了吃和住的开支，各季有各季的衣服，又需要一笔开支，以每人每年最少买两匹布帛算，一匹普通的绢帛大概六百文到七百文，那么两个人一年算下来要花两贯半到三贯，也就是将近三两银子。除了衣、食、住这三项开支以外，生病吃药得花钱，人情来往虽然不多，也要预留出来一份，再就是偶尔可能还要雇个车马轿子，这些都得花钱。
　　苏雪奇和马鸣一边走，两个人一边算，算完之后一年下来没有二十两是万万不够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现在有积蓄在不出现特殊情况的前提下，可以在这个时代、这个城市里生活两年半。两年半以后呢？如果两年半以后他们还无法回到现代，他们怎么办？
　　　马鸣现在有一份雍王手下的差事，每个月的薪水是五百文，所以一年下来马鸣还有六千文，也就是六贯的固定收入。但以，以他们两个人目前的消费习惯和消费水平来说，马鸣一年的薪水还不够他一个人花的，也就是说，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有两条：要么他们从现在开始改变生活习惯，节衣缩食；要么在节衣缩食的基础上，苏雪奇赶快找到工作。
　　苏雪奇、马鸣算完这笔帐后，觉得内城的房租太贵了，所以第二天早上又出去到外城看了看。
　　外城和内城不一样，虽然也分成四个厢，但是按照东西南北划分的。其中城东厢有九坊，西厢有二十六坊，南厢有二十坊，北厢也有二十坊。外城的房租的确要比内城便宜，每间月租一百三十文左右。
　　苏雪奇和马鸣商量了一下，决定再到城外看看。
　　城外住户比较零散，一共只有十三坊，但是分散在九个厢里。虽然租金只要八九十文，但是离内城实在有点远，没有车马代步，进城确实不太方便。
　　两个人走完内城、外城和城外，看遍大大小小、各色名式、有好有坏的房子之后，综合了地理位置、租金和他们的经济条件，觉得还是不能住在城外，这都相当于五环六环以外了，不行。但是住在内城吧，租金确实有点贵，所以最后两个人决定还是在外城找两间合适的房子。
　　
　　汴梁城内外穿城而过一共有四条河：五丈河、金水河、蔡河、汴河。外城东北由西北向东南流的是五丈河，从西北角一直流向大内的是金水河；城南还有一条迂回的蔡河，从西边戴楼门流入，一直流过太学、御街，从东边的陈州门流出。最后一条，也是最著名的一条就是汴河了。汴河位于整个汴梁城的中南部，是唯一一条从城外流进外城，又流入内城，最后又流出内城、外城，流向城外的一条河，从西水门进城，最后从东水门流出。
　　外城的西部是四条河进城的地方，水路交通非常方便，因此外城的西部人口也最多。其中又以汴河最为重要，是汴梁城的生命线，由西而东横贯全城，出城后流向东南，所以，汴河两岸人口稠密，商业也最为发达，各种店铺林立，各色人等往来，车马舟船一应俱全。
　　苏雪奇和马鸣每天早上出去看地形，找房子，渐渐摸清了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也摸清了汴梁城的城市布局。从南北来看，以皇宫大内为界，城南比城北繁荣热闹，以御街一线为界，城西又比城东热闹。流经汴梁的四条河蔡河、汴河、金水河和五丈河都从西边进城，整个汴梁城的大部分物资需求也都是经水路进入这座城市，所以以这四条河为中心，分别形成了四个繁荣的居民社会生产生活的活跃区域。
　　在这四条河上大大小小分布着三十多座桥，四座桥中汴河最长，所以河上的桥最多，一共有十三座。
　　苏雪奇和马鸣都看过《清明上河图》，对图上张择端所画的汴河两岸的风光和热闹的市民生活都有所了解。在张择端的笔下，宋代社会生活与苏雪奇和马鸣见到的大体一样，但又有所不同。张择端生活在北宋的后期和南宋的初期，《清明上河图》本是献给宋徽宗的贡品。当时的城市布局和城市经济经过北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八朝发展，已经十分成熟，老百姓的生活也已经十分富裕了。苏雪奇和马鸣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北宋初期，北宋在后周政权的基础上建立，经过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匡义两朝近四十年的发展，社会已经安定下来，人民的生活也步入了太平时期的正轨。尤其是太祖赵匡胤去世前就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中原地区割据政权的清理，先后对南平、武平、后蜀、南汉、南唐、吴越采取制造借口、寻找借口、弱攻强守、交攻并用的战略，最后将这些地方政权或国家全部消灭。到了太宗赵匡义的太平兴国四年，北宋朝廷出兵灭掉了北方最后一个政权北汉，至此，北宋的版图确定下来。所以，苏雪奇和马鸣脚下的这座城市是一个还在起步发展中的京城，这里商业繁荣，百业兴旺，生活安详，一派生机勃勃；但是与张择端笔下那样繁荣的程度还有一点距离。不管怎么样，这是一座繁荣富裕的古代城市，这里有苏雪奇和马鸣仅凭想象无法预知的方便快捷的生活，当然这里也有苏雪奇和马鸣无法解决的一千年时差带来的不便和挫败感。
　　苏雪奇和马鸣最后决定在外城的蔡河附近找两间房子。
　　蔡河是一条弧形的河，从西南流向东南，其西部因为是入城之处，所以人烟比东部要稠密一些。苏雪奇和马鸣综合了一下整个汴梁城的布局，再考虑到马鸣每天出去办差要进内城，所以决定在蔡河东部，闹中取静租下两间房子。
　　这世界上的事情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别人想不到的。苏雪奇和马鸣认真打听起租房的事情，才发现这宋代的房屋出租和现代很不一样。
　　苏雪奇已经自己在外面租了四五年房子了，找房子不过是通过房产中介公司，偶尔运气好了，在网上也能找到合适的房子，这时候就可以省下一个月的中介费。现在，他们在汴梁城挨门打听房子，发现这宋代的房屋出租分两种，一种是私人出租，一种是朝廷国有的房产出租。如果向私人租赁房屋只需要和房主谈好价钱条件，打一个简单的书契，也就是合同就可以了。但是如果租的是朝廷的房产，那就要到“楼店务”衙门去登记造册，订立由朝廷出具的书契，并向楼店务缴纳房租。最令苏雪奇和马鸣想不到的是，私人出租这一块，竟然连皇室和朝廷官员也有人把空余的房子拿出来出租，如果你出得起价钱你完全可以住进公主的府第、宰辅的后院。当然了，寇准是没有府第的，他也是赁屋而居，一家人住在开封府衙北面的一处大宅子里。
　　苏雪奇和马鸣本想租一个私人的房子，但是找来找去，相中的还是一套国有资产，只好去和官府打交道。在现代你要租房子订合同，就要报上姓名，复印身份证留底。可是苏雪奇和马鸣是“天外来客”，根本没有来处，没有户口，这下要租房子了，两个人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唐子陶得知苏雪奇和马鸣要搬出去住后，极力挽留住他们继续在唐家住下。苏雪奇的去意非常坚决，最后唐子陶只好同意他们找到房子后搬出去。说起户口的事情，马鸣和苏雪奇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下去了。马鸣说北京地处大宋和党项人的部落之间，属于三不管地区，所以他们两个人没有户口，现在想在汴梁住下来，问唐子陶能不能在汴梁登记入户。
　　唐子陶想了想，对马鸣说：“子啸，你来汴梁时间不长，又住在天朝势力微弱的地方，所以对咱们朝廷的户籍管理制度有所不知。咱们大宋的人按身份地位的不同，有官户和民户、形势户与平户之分。所谓官民之分就是当官的和普通百姓，而所谓的形势户则是指官户和州县衙门的公吏﹑书手、保正、耆、〔户〕长的人家，其余的都是平户。按照居住在地区又可以分为乡村户和坊郭户。按照有没有田地、房产等分，又可以分为主户和客户；按照财产的多少，乡村的主户又可以分为五等户，坊郭的主户又可以分成十等户。而且咱们大宋的户籍登记是每三年一次，一般在年尾或岁初，现在你说要登记入籍，是不可能的。”
　　马鸣听唐子陶说完，若有所悟，其实根本没听明白，只知道这宋代的户籍管理制度看起来比现代的还要复杂。于是他拣重点地问道：“那我和我姐属于什么户呢？”
　　唐子陶回答说：“子啸你一不是朝廷官员，二不在衙门当差，虽说在雍王手下办事，但和在下一样是私僚，所以既不是官户，也不是形式户，而是普通的平户。其二子啸你并没有田产，也没房产，所以你不是主户，而是客户。至于苏姑娘嘛，她是女眷，不编入户籍。”
　　“那我要怎么办呢？我们看中的房子是归开封府左厢楼店务管的。”马鸣问道。
　　“这事好办，明天你去求求咱们王爷，王爷为人宽厚，极好说话，你让他帮你出具一个身份证明，然后你拿着去楼店务订书契就行了。”唐子陶回答说。
　　马鸣听了点点头，觉得这个办法最妥当。于是回去和苏雪奇说了，苏雪奇也没有异议。只是苏雪奇听说自己因为是女人所以不用编入户籍还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打击。虽然说在现代社会，男女之间还存在着很多看似平等实际上不平等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形式上、表面上至少还是平等的。如今，她来到了一千年前，虽然早就知道古代社会男尊女卑，但是真落实到自己的头上时，她还是心里有些吃味。她堂堂一个硕士毕业的中高级知识分子，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女人，如今却连户口都没有资格上了。
　　马鸣见苏雪奇有些忿忿的表情，知道她在为不能上户口的事不平，就说：“算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姐你也别太认真了。不用上户口有不用上户口的好处。我听唐子陶说，男人入了籍，年满二十岁之后，六十岁之前就要交税服役。”
　　苏雪奇等马鸣说完，对他说：“你就拿姐姐我开心吧。”
　　马鸣笑道：“我怎么敢呢？姐你不会真想交税服役吧？历史课上可学过，古代的徭役是很重的。还记得王安石变法吧？算是减轻老百姓的赋税徭役负担的一次变法吧？可怎么样，即使减轻了的，还是挺多的。”
　　苏雪奇点点头，说：“算你说得有理，不然能怎么样呢？”跟着她又说：“既然唐子陶说可以求雍王，那明天你就去和他说说吧。千万注意，别把咱们的身份说漏了。”
　　马鸣笑道：“放心吧，刚才和唐子陶说时，他也没怀疑。”
　　苏雪奇说：“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想起来说北京在党项人的部落和北宋之间呢？”
　　马鸣回答说：“我上中学的时候，别的学的都不怎么好，只有历史课成绩最好。西夏是李元昊在1038年建立的，我记得你说过至道三年是997年。”
　　“原来是这样。”苏雪奇微笑着对马鸣说：“没想到，令我刮目相看啊。”
　　马鸣听苏雪奇这样说，就问：“什么叫令你刮目相看啊？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人？不学无术吗？好歹我也是当红的网络作家，大小也是个名人，好不好？”
　　苏雪奇听马鸣这样说，马上笑道：“是是是，当红的网络作家，大名人，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过了几天，马鸣去左厢楼店务把和苏雪奇看中的蔡河东部横桥子附近两间房租了下来，租金是每月二百五十文。马鸣不喜欢这个傻子数，但是苏雪奇说只要能省下十文钱，傻子数有什么关系。
　　房子租下了之后，苏雪奇又上街置办了一些起居用品，陆续放进新居。这样又过了有十几天，差不多生活所需的被褥铺盖，简单的洗漱茶具，厨房用具，笔墨纸砚之类就都有了。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苏雪奇和马鸣在酒店摆了一桌酒席把兖王赵元杰以“朋友”的身份请出来，唐子陶坐陪，隆重地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关照。之后，两人又在酒店宴请唐子陶一家，唐老太太、唐夫人、唐进、唐家小妹和唐子陶的两个孩子，感谢唐家这段时间对他们的帮助和照顾。然后苏雪奇和马鸣正式从唐家搬了出来，住进了横桥子边上租的房子里。
（二十二）一碗蜜沙冰
　　横桥子的房子比唐家的房子要小，只有一个院子，正南的房子里堆着一些朝廷的杂物，东厢和西厢则长年出租住人。苏雪奇和马鸣租的是西厢的两间房间，东厢还住着一个瞎眼的老太太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母子俩。
　　苏雪奇和马鸣住进租的房子后，马鸣每天去雍王府报到，有事就在王府住上几天，没事在王府里候着，到了晚饭时候也就回来了，两个人的生活渐渐安定下来。
　　苏雪奇每天还是练练字，看看书。耶律远山回契丹了，苏雪奇的生活中一个人的时候变得多了起来。
　　天气非常热，已经是五月底了，高柳鸣蝉，烈日炎炎，苏雪奇在家不停地扇着扇子，还是汗流浃背，早上起床之后没多长时间衣服就潮湿了。苏雪奇把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像一个真正的宋代女人那样，又把西厢所有的窗户全都支起来，还是觉得热。到了傍晚时分，暑气渐渐退去，马鸣也回来了，苏雪奇就和他一起去夜市逛一逛。
　　夏天的夜市人格外地多，百样买卖吃食都拿出来叫卖，纳凉的人们一边闲走乘凉，一边吃点这个，喝点那个。这是一天之中，这个城市最令人放松和愉悦的时刻了，工作了一天的男女老少只要愿意都可以出来走走，街上互相打招呼行礼的人随处可见。
　　苏雪奇爱死了这东京的夜市了。在这里她看到了一千年前最原生态的市井生活，见到了讲究仪容、礼数周全的真实的古代人。当然，这个季节让她最喜欢的是夜市上的各色冷饮。说实在的，她没有想到在一千年前可以吃到冷饮，但事实却是她正在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绿豆冰雪凉水。
　　一千年前的冷饮比不上一千年后满大街都能买到的雪糕冰棍儿冰淇淋。这绿豆冰雪凉水就是普通的绿豆汤里面放了些冰雪进去，味道不足道，但是绿豆汤去火，冰雪水去燥热，苏雪奇和马鸣喝着这冰雪凉水，浑身为之一振，脑门儿处一激灵。
　　自从苏雪奇知道了可以在街上买到冷饮，每天都会到街口买来解暑。除了绿豆冰雪凉水，她还喝过甘豆汤，也就是红豆汤，沙糖冰雪冷元子，甘草冰雪凉水，紫苏饮，雪泡缩皮饮……各种名目，苏雪奇也记不清了。在众多的饮料里，苏雪奇最喜欢的是雪泡缩皮饮，里面有梅肉、花红、扁豆、甘草，此外还有一些苏雪奇叫不上名字的中药，喝起来酸中有甜，甜中带苦，苦中又有回甘，再加上用雪水泡了，凉丝丝入胃，非常舒服。
　　自从苏雪奇吃上冷饮之后，每日的开支又增加了十几文，苏雪奇需要工作的欲望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