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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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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7)
蒂丽把黄油交给了她,她忙站起身来。
  “太谢谢您了,这多少钱?”
  “就算我们送牧师的礼品吧,”他说,“我反正是要去教堂的。”
  “你最好去教堂吋把黄油钱捎回来。”蒂丽坚持要求他这样做。
  “装进包里去吧,嗯?”他说。
  “多少钱呀,请告诉我。”波兰女人对蒂丽说。布朗温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好吧,那就多谢了。”她说。
  “什么时候带您的小女儿来看看我们的鸡群和马群,她喜欢就让她来吧。”他说。
  陌生女人说:“好,她会喜欢来的。”
  她走了。她一走,布朗温脸色就阴沉起来了。他没心思去理会不安地看着他的蒂丽,她还想让布朗沮替她消除疑虑呢。他什么也不能想,他觉得他跟这陌生女人有了某种无形的联系。
  他感到痴迷,又想入非非了。在他的内心深处,五脏六腑中,又有什么在冲动。好像一道强光闪过,刺得他睁不开眼,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这耀眼的光在他和她之间燃烧着,像一股秘密的力量把他们连在一起了。
  自从她来这儿以后,他就一直神魂颠倒,连他做的事他都很少去看上一眼,一天天悠悠的,不言不语,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他让正在发生的一切支配着自己,放任自流,失魂落魄,沉醉在临近的狂喜之中,就像一个即将得到新生的动物。
  她带着女儿到玛斯来过两次,可他俩之间隔着一层极冷静的东西,就像都麻木了一样。所以没什么积极的变化。他几乎没怎么注意到那孩子。他只是把她抱在马背上骑马,给她几颗玉米喂家禽。凭他天生的快乐性情,他就赢得了孩子的信任,甚至好感。
  有一次他驾车从伊开斯顿出来,半路上遇到了她们娘儿俩,就让她们上车。这孩子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得到他的爱抚。而母亲却不动声色,他们的心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他们都沉默不语,似乎是失去了意志的人。他只是看到她的一双没戴手套的手合掌插在膝盖中间,他还注意到,她手指上的结婚戒指,那东西箍着她的生命,这婚礼戒指限制着她的生活,而这生活中是没他的份的。不管怎样,他们俩还是能相会的。
  他扶她下了马车,几乎是把她举了起来,他感到自己有权力这样把她举在两手之间。当然她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属于那个在背后看不见的人。可他必须照顾她,她太充满生气了,不能不管她。
  有时她那模棱两可、让他不得其解的样子真让他生气,让他发怒,可他克制住了自己。她不动声色,也不亲近他,这让他又为难又气愤。可他还是忍了好久。以后,她总是对他不理不睬。他终于发作了,他想走,躲开她。
  那天她偶尔带着孩子到玛斯来,正赶上他发火哩。他与她面对面站着,他真是一条阴沉沉的壮汉子。虽然他没说什么,可她还是觉察出他在生气,他不耐烦了。她似乎再一次从麻木中惊醒过来,她的心里激荡起一股疾流。她看着这个陌生人、一个够不上绅士可仍然坚持要进入她的生活的人。于是,一阵新生时的剧痛使她的全身血管都绷紧了,变了形。她确确实实应该重新开始,以一个新人、新的躯壳去迎接对面那个盲目执著的身躯。
  他的皮肤下燃烧着一团烈焰,使她振作。她感到他在颤抖,感到了他的新生。她需要这个,需要他给她带来新的生命,也需要同他一起得到新生。可她必须保护自己,因为新生也意味着毁灭。 txt小说上传分享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8)
当他一个人在田里干活,或是母羊产羔他守坐在一边时,眼前的一切和日常的东西都消失了,只清清楚楚地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应该娶她,她应该是他的生命。
  渐渐地,就是看不到她,他也能了解她了。他愿意把她看作他麾下的保护对象,就像保护一个没父母的孩子那样。可事实上这不可能,他不得不放弃这种美梦,她很可能会拒绝他,再说他也怕她。
  在那漫长的一个个二月的夜晚,当他守护着生产中的母羊时,从羊棚里眺望闪烁的流星,他感到他是不属于他自己的。他必须承认他不过是沧海一粟,是不完整的,他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黑黝黝的天空上游动着群星,整个星座是按照其亘古不变的轨道运行的。所以,他显得渺小,应该对更大的次序俯首听命。
  除非她肯找他,否则他就会装没事人儿,这真让人苦得慌。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不理不睬,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为她而存在。他发火,挣扎得精疲力竭也解脱不了。于是,他声称自己一个人也挺好,他是个大丈夫,能独当一面。但他必须承认,也应该清楚,他应该在这群星灿烂的夜晚,自己委屈一点,他承认,他知道,如果没有她,他算个什么?
  他是不算什么,可跟她到了一起他就活灵活现了。如果她现在从羊圈附近湿漉漉的草丛中走过来,在母羊和羔羊烦躁的咩咩声中走来,她就会使他成为一个完整、完美的人。如果真会这样的话,那她就应该来呀!会的,命中注定会这样的。
  很久以来,他一直下决心要向她求婚。他知道,如果他求婚,她一定会默许的,一定会这样,绝不是相反。
  他对她有点了解了:她穷困、孤单,在她丈夫去世前后那段日子里,她在伦敦生活得很苦。可在波兰,她是个出身高贵的女人,父亲是个地主。
  什么她出身高贵啦,她丈夫曾是位出色的大夫啦,什么她丈夫比她逊色多啦,这些不过是些传闻和风传。可有一种内在真实的东西,一种灵魂上的逻辑把他和她连在一起了。
  三月的一个晚上,室外狂风怒吼,求婚的时刻到来了。他伸着手烤火,伸向火苗儿,他几乎未加思索就决定今天晚上出去。
  他问蒂丽:“有没有一件干净的衬衫?”
  她说:“你还不知道吗,你有干净衬衫的。”
  “好,拿一件白的来。”
  蒂丽拿来一件他父亲留下来的亚麻衬衫,当着他的面在火炉上烤干。她默默地、苦苦地爱着他,可他倒好,斜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膝。想得出神,对她根本没有注意。最近,她无论在他面前做点什么事,她的心都在颤抖着要喊出声来。这时,她铺开衬衫时双手都哆嗦开了。他再也不喊叫,也不开玩笑了,屋里的沉寂气氛简直让她发抖。
  他梳洗时,似乎觉得意识的最深处断断续续地冒出一股股泉水来,这真有点奇怪。
  “就该这么办。”他弯腰从火炉围栏上拿起衬衫,自言自语道:“应该这样,为什么不呢?”他对着墙上的镜子梳理着头发,冲着镜子中的自己说:“这女人并不是哑巴,她并不是手忙脚乱,她有权自得其乐,她愿意冒犯谁就冒犯谁。”
  这个明明白白的大道理让他想了很多。
  “你要干什么?”蒂丽突然出现了,她听到他在自言自语,就走进来。她站着,看着他梳理他那淡黄的胡子。他的目光平静,无动于衷。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9)
“哎,”他问,“剪刀放哪儿了?”
  她找来剪刀,仍然站着看他伸出下巴来修理胡子。
  “看你,像是在参加剪胡子比赛似的。”她担心地说。他很快就把嘴唇上沾着的毛碴儿吹掉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仔细地卷着袜筒,然后穿上他最好的上衣。薄暮的时候,他打扮好了,然后到果园去采水仙花。苹果林里春风劲吹,朵朵黄花儿在风中摇曳着。当他弯腰去折吹倒了的脆嫩花枝时,他甚至听到了花枝在喃喃低语。
  当他走出花园门口时,碰到一位朋友冲他喊:“干什么去呀?”
  “去找女人呀!”布朗温回答了一句。
  蒂丽惊恐不安,激动万分,任春风把她从田边吹到大门口巴巴地看着他走了。
  他爬上山粱,向教区牧师住宅走去。风透过篱笆吹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为那束水仙花挡着风。他对别的全然无知,只知风在吼叫。
  夜幕降临了,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呼呼作响,像吹哨又像在击鼓。他知道牧师这时一定在书房里,波兰女人和她的小女儿则一定在舒适的厨房里。在黑暗中他穿过大门走上一条小径。径边几朵水仙被风吹弯了腰,苍白的花瓣儿撒了一地。
  厨房的后窗子里透出一道亮光,照在灌木丛中。他开始犹豫起来,这事儿该怎么办啊?从窗口看去,他看到她坐在摇椅里,膝盖上坐着已换好睡衣的孩子。这孩子有一头金黄茂密的头发,炉火辉映着她光洁的脸蛋儿,她似乎像大人一样沉思着。母亲的脸显得暗淡、平静,他看得出,她正沉浸在过去的生活中。这让他很痛苦。女孩子的头发像是束在一起的玻璃一样熠熠发光。她的小脸儿透着银光,活像一支只是里面的灯芯在燃烧着的蜡烛。风在吼,母亲和孩子恬静地坐着。孩子的黑眼睛无神地看着火光,而母亲则望着空中。小女孩几乎要睡着了,她完全是强打精神睁着眼睛。
  风摇撼着房屋,布朗温发现女孩儿突然四下里张望一下,小嘴张了几张。母亲开始摇动她,他先是听到了摇椅嘎嘎的响声,然后听到她用外国话吟着低沉、单调的歌。又是一阵大风,母亲似乎离开了椅子,孩子的眼睁得大大的。布朗温抬头看去。云在聚集,在黑黝黝的天空上越聚越大,越聚越快。
  屋里传来孩子执拗、高声的抱怨。
  “妈,别唱那个歌儿了,我不想听。”
  歌声减弱了。
  “你该上床了。”母亲说。
  他看得出来,这孩子舍不得去,母亲却显得心不在焉。孩子仍在磨磨蹭蹭,赖着不动。突然传来孩子清脆的声音:
  “我想听你讲故事。”
  风仍在吼。故事开始了。孩子依偎着妈妈。布朗温在门外犹豫不决地等待着,不时看看狂风中猛烈摇曳着的树木和越来越黑的天空。他要追随自己的命运,他正踏在命运的门槛上。
  孩子偎缩在妈妈怀中一动也不动,漂亮的发丝下一对黑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真像一只睁眼睡觉的小动物。母亲几乎是坐在阴影中,故事几乎是在自动进行着。布朗温站在门外看着夜幕降临,时间不知不觉地逝去了。握着水仙花的那只手变得僵硬冰凉。
  故事讲完了,母亲终于站起身来,孩子还勾着她的脖子吊在她胸前。这女人一定很壮实,否则就受不住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吊在脖子上。小安娜勾着母亲的脖子,粉红美丽而不可思议的脸偎在母亲的肩膀上,早睡着了,但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依然使劲睁着,在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斗争着。 txt小说上传分享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20)
当她们离去后,布朗温猛地从原来站着的地方弹起。他望了望四下黑漆漆的夜,他希望这个夜晚会真的像刚才那样美、那样亲切。他奇怪地感到这孩子就压在自己身上,是一种痛苦,像命运一样压在身上。
  母亲走下楼来,开始折叠孩子的衣服。他叩响了门,她惊奇地把门打开,像遇到生人那样发窘、不安。
  “晚上好,”他说,“我就待一会儿。”
  她的表情急剧变幻着,她没有准备呀。她低头望去,窗户里射出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手里拿着一束水仙花,身后黑漆漆的。他穿着黑衣服,这让她更难辨认他了。他很害怕。
  可他已经踏进了门槛,随手关上门。她转身进了厨房,她被这位夜间来客吓坏了。他摘下帽子,向她走过来。然后他站在灯光下,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持着黄色水仙花,他全身从衣服到袜子都是黑的。她后退一步站着,魂儿都没了,那样子怪可怜的。她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她只看到那黑衣人的影子向她压过来,手里还攥着一束花儿。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庞和闪动着的眼睛。
  他盯着她,虽然看不清,但他下意识地感到了她的存在。
  “我来跟你说句话。”他说着大步走到桌前,放下他的帽子和鲜花,鲜花在桌子上散了开来。她后退着,失去了自控能力,失魂落魄了。风灌进烟囱中呼呼作响,他等待着。他的手空了,只好双手握起来。
  他感觉到她站在那儿,茫然、恐惧,不过他们是相亲相爱的。
  “我来这儿,”他用一种平淡得出奇的口吻说,“是来求你嫁给我。你现在是自由的,不是吗?”
  一阵长时间的沉寂。他那蓝蓝的眼睛特別镇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真实的答复。她仿佛进入了被催眠状态,非回答不可:“是的,我可以自由结婚。”
  他的目光变了,和蔼多了。他好像要从她身上看出真正的她来。他们互相目不转腈地久久相望,似乎要一直这样望下去。她好像被这目光钉住,化为乌有了。她颤抖着,她感到自己已被他创造着,不由自主地与他融为一体,跟他一起陷进共同的意志中去。
  “你需要我吗?”她问。他的脸一下子变苍白了。
  “是的。”静谧中仍然有不安的气氛。
  “不,”她指的是他,“我不知道。”
  他感到心像裂了一样,紧握的拳头放松了,他一动也不能动。他站着,看着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他已经莫名其妙地瘫软了。一时她在他眼里变得不真实了。然后他看到她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什么似乎没有动就直接来到他面前,又像是一下子被什么冲到他面前来的,她把手放在他的衣服上。
  “是的,我想要。”她不动声色地说着,一双凝视着他的大眼睛里目光坦率。那双刚张开来的眼睛,目光里有百分之百的真情。他纹丝不动地站立着,脸色苍白起来,他的眼睛被她盯得怪不好受的。她似乎用一双全新的、孩子般的大眼睛看着他。她以一种奇怪的、让他心驰神往的动作将自己棕色的脸庞和自己的胸膛慢慢靠近他。一个深深的吻,让他的头都要炸裂了,眼前顿时一阵昏黑。
  他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忘却了一切。要不这样他就会发疯。在他的怀中,她娇小、轻盈的身躯完全像个孩子。可她那样忘情,紧紧地拥抱着他,这真让他吃不消、受不了。
  他转身寻到一张椅子坐下来,仍然把她抱在胸前。好一会儿,他完全睡着了,睡得沉,睡得香甜,如坠云里雾中。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21)
他渐渐醒了过来,发觉还在拥抱着她。她跟他一样安宁,沉浸在幽幽缱绻之中。
  他清醒了,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像在幽邃的母腹中度过了妊娠期的新生婴儿。一切都生气勃勃,光耀夺目,像早晨一样清新。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就像破晓时分,狂喜和朝气充满了人间。她跟他一起静静地坐着,似乎有同样的感受。
  她仰望着她,一对朝气蓬勃的大眼睛闪烁着火花。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吻着。在他们的心中是一片蓝天晴空,新的生活开始了,其美妙境界,决非想象所能达到,那简直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令人沉迷。他猛地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的目光很快就变得暗淡了,渐渐地她把头埋进她的怀抱里,娴静地躺着,她有点倦意。她的头沉下去了,她累了。她有点想拒绝他。
  “还有孩子呢。”沉默好一会儿她才说。他没听懂,因为好长时间他没听到声音了,现在他才听到风在吼叫,好像刚开始刮起来。
  “我知道。”他并不理解。他的心微微有些发痛,眉毛轻轻地收敛了,他想捕获的东西他没得到。
  她问:“你会爱她吗?”
  他的心又迅速地一缩,痛苦又传遍了全身。
  “现在我就爱她。”他说。
  她还在贴着他躺着,默默地得到他身体的温暖。只要她在身旁,他就深深感到这一切是真的。她从他那里获得热量,并把自己的力量和特别的信心都交给他。可她看上去又是心不在焉的,她在想什么呢?他满脑子都是疑问,他毕竟不了解她。
  她说:“再说我比你大得太多。”
  “你多大?”
  “三十四岁。”
  “我二十八岁。
  “差六岁。”
  他对此特别关心,哪怕能稍稍满意一点也行。他边听边畅想,让她躺在自己的怀抱中独自想心事真是太美了。这样他可以用自己起伏着的胸脯把她托起来,从而感到她生命的重量。于是,他变得完整了,凛然不可摧。他没有打扰她。他甚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多奇怪啊,她全身都尽情地压在他身上。这让他暗自非常得意。用起伏的胸膛支撑着她,这让他感到自己很强壮。这两人的完整是牢不可破的,他感到自己像上帝一样,信心百倍,不可动摇。他在倩想,如果牧师知道了会做何议论?
  “你不必再在这儿当女管家了。”他说。
  “我喜欢这儿,”她说,“我到过许多地方,这儿挺好的。”
  对这个回答他又沉默不语了。她和他挨得那么近,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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