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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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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狗养在那儿就够了;狗不需要做什么。”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2)
“那狗看起来好坏。”瓦特说。
“现在你知道了,”盖普告诉他,“每天晚上狗都一样过,每天白天他被绑在咖啡馆旁边的巷子里。它有根很长的狗链,拴在一辆旧的军用卡车的前轮轴上。那辆车被倒进巷子里,就扔在那儿——永远不动了。卡车没有轮子。
“你看过煤渣块,那辆卡车就停在煤渣块上,”盖普道,“这样它纵然有车轴也不能移动半英寸。卡车底下的空间,只够那只狗儿爬进去躲雨或躲太阳光。链子的长度只够那只狗走到巷口,看看人行道上的人和马路上的车。如果你沿着人行道走过来,有时会看见一个狗鼻子从巷口伸出来;那就是它链子长度的极限,再不能向前了。
“你可以向狗伸出你的手,它会闻闻你,可是它不喜欢人家碰它,也不会像有些狗那样舔你的手。如果你试着要摸它,它会缩回头,窜回巷子里。它看你的眼光会让你觉得,最好不要跟它进巷子里去,也不要再努力试着去摸它。”
“它会咬你。”瓦特说。
“嗯,你不知道,”盖普道,“它从来没咬过人,至少我没听说它咬过人。”
“你在那儿?”瓦特说。
“是啊!”盖普道;他知道讲故事的人永远都必须“在那儿”。
“瓦特!”海伦喊道;盖普很不高兴她在旁偷听他给孩子讲故事。海伦说:“那就是所谓‘活得像狗一样’啦!”
但瓦特和父亲都不喜欢她的干扰。瓦特说:“继续讲故事。后来狗怎么样了?”
这每次都让盖普觉得责任重大。是什么东西触动听众的本能,让他们期待有事发生?如果你的故事是从一个人或一只狗开始,他们就一定会遇到什么事。“继续!”瓦特不耐烦地喊道。盖普在思考写作技巧时,常常把听众忘在脑后。
他继续道:“如果有太多人伸手给狗闻,它就会退回巷子里,爬到卡车底下。你经常可以看见它的黑鼻子从卡车底下伸出来。他要嘛在卡车底下,要嘛就在人行道旁边的巷口,从来不在中间逗留。它有自己的习惯,什么也不能改变。”
“什么也不能吗?”瓦特有点失望地问——或他担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嗯,几乎吧!”盖普承认,瓦特精神又来了。“有些东西会让它不安;其实只有一样东西。狗会为了它生气。这是唯一能让狗汪汪叫的东西。真的快把它逼疯了。”
“我知道,是猫!”瓦特喊道。
“一只很可怕的猫。”盖普的声音让海伦放下重读的《永远的丈夫》,屏住呼吸。可怜的瓦特,她想道。
“猫有什么可怕?”瓦特道。
“因为它会逗狗。”盖普说,海伦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似乎是猫唯一“可怕”之处。
“逗人家是不好的。”瓦特感同身受地说。瓦特常被丹肯逗得很惨。海伦想道,丹肯也该听听这故事。逗人没有好下场的教训用在瓦特身上似乎是浪费了。
“逗人是很坏的事。”盖普说,“但这只猫尤其坏。它是一只老猫,街上的流浪猫,又脏又凶。”
“它叫什么名字?”瓦特问。
“它没有名字,”盖普说,“它没有主人;它一直都很饿,所以它会偷食物。没有人能怪它偷东西。它常跟别的猫打架,也没有人能怪它做这种事,我想。它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不见很久了,所以眼睛的窟窿都长拢了,原来眼睛的位置上长了毛。它也没有耳朵。他一定经常都得打架。”
“可怜的东西!”海伦叹道。
“没有人能怪那只猫的行为,”盖普说,“只除了它逗狗这一点。那是不对的;它没必要做这种事。它肚子饿,所以偷东西;没有人照顾它,所以它打架。但它没有必要去逗狗啊!”
“逗人家是不好的。”瓦特再次说道。这百分之百该是讲给丹肯的故事,海伦想道。
“每天,”盖普道,“猫都会走到人行道上,停在巷口洗脸。狗会从卡车底下跑出来,拼命向前冲,它跑得飞快,链子拖在后面不停地抖动,像一条刚在马路上被压死了的蛇。你看过这种事吗?”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3)
“啊,当然啰!”瓦特道。
“然后链子放完了,链子会把狗的脖子猛一拉,狗就会仰空跌倒,摔在巷口的人行道上。猫从头到尾动也不动。猫知道链子有多长,它就坐在那儿洗脸,一只好眼睛盯着狗。狗气疯了。它不停汪汪叫、咬空气、努力想挣脱链子,直到咖啡馆老板跑出来,把猫赶走为止。然后狗就爬回去躺在卡车底下。
“有时候猫还会跑回来,狗会一直趴在卡车底下,直到忍受不了为止,这段时间不会很长。它躺着,等猫坐在人行道上,把自己全身舔个够,不久你就会听见那只狗轻声呻吟、哀鸣,猫就隔着巷子盯着它看,继续洗它的澡。不久狗就在卡车底下开始咆哮,撞来撞去,好像满身都是蜜蜂似的,但猫就一直洗着脸。最后狗会从卡车底下冲出来,向巷口冲过去,又被链子从后面勒住——虽然它明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它知道链子会让它摔一大跤,勒得它喘不过气,翻身跌倒在人行道上。而它起身的时候,猫仍然会坐在那儿,离它不过几英寸远,照样洗它的脸。它会把喉咙叫哑,直到主人或别人来把猫赶走。
“那只狗恨透了那只猫。”盖普道。
“我也是。”瓦特道。
“我也是。”盖普说。海伦对这故事有反感——那么显而易见的结局。但她什么也没说。
“再讲。”瓦特道。盖普知道,给孩子讲故事,一部分就是要讲(或假装在讲)一个结局显而易见的故事。
“有一天,”盖普说,“每个人都以为那只狗终于发疯了。因为一整天,它都不断从卡车底下跑出来,拼命冲到巷口,直到链子把它拖倒摔跤为止;它持续地这么做,即使那只猫不在,狗还是不断往巷口冲,用整个身体拖拉链子,然后摔倒在人行道上。走过这段人行道的人大多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些只看见狗冲过来,却不知道它有链子锁着的人。”
“到了晚上,狗疲倦得没在咖啡馆里踱来踱去,它好像生病了一样睡在地板上。那天晚上随便什么人闯进咖啡馆,我看那只狗都不会醒。第二天它又做同样的事,虽然你看得出,它脖子很痛,因为它每次被链子拉得摔倒,都会惨叫。那天晚上,它在咖啡馆里睡得像只死狗,好像有人把它杀掉了似的。”
“它的主人找了个兽医,”盖普道,“兽医给狗打了针——我想是要让它镇静的。足足两天,狗晚上躺在咖啡馆地板上,白天躺在卡车底下,即使猫从人行道上走过,或坐在巷口洗脸,狗都动也不动。可怜的狗。”盖普补了一句。
“它很伤心。”瓦特道。
“可是你觉得它聪明吗?”盖普问。
瓦特有点困惑,他勉强说:“我想是吧!”
“它真的很聪明。”盖普说,“因为它拖着链子跑来跑去的时候,已经把它被绑在上面的那辆卡车拖动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卡车在那儿停放了好多年,整个都锈在煤渣块上,即使周围的房子倒下来,卡车也不会移动一丁点儿——但尽管如此,”盖普道,“狗却移动了卡车的位置。只有一点点。”
“你觉得卡车移动的距离够吗?”他问瓦特。
“我想够吧!”瓦特说。海伦也这么想。
“它只需要再多几英寸就可以逮着那只猫。”盖普说。瓦特点点头。海伦对血腥的结局确认无误,便专心读她的《永远的丈夫》。
“有一天,”盖普缓缓说,“猫来了,坐在巷口的人行道上,开始舔爪子。它用濡湿的前爪搓揉原来是耳朵的两个洞,又用爪子按摩已经长拢了的眼洞,然后它往巷子里看,看着蹲在卡车底下的狗。现在狗老是不出来,猫都觉得腻了。忽然狗就冲出来了。”
“我觉得卡车移动的距离一定够了。”瓦特说。
“狗用比以前更快的速度冲出巷子,拖在身后的链子在地上反弹跳动。猫没有挪动,虽然这次狗碰得到它。只不过,”盖普说,“链子还差一点点。”海伦呻吟了一声。“狗张大嘴要咬猫的头,但链子把它勒得太紧,它闭不上嘴巴。狗呛到了,然后就被拖回去——跟从前一样——猫发现情况有变,就赶快逃走了。”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4)
“天啊!”海伦叫道。
“糟了。”瓦特说。
“当然,那样的猫不会上当第二次,”盖普说,“狗只有一次机会,它搞砸了。猫再也不会给它机会靠近了。”
“真是个可怕的故事!”海伦说。
瓦特沉默不语,好像也同意。
“但是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盖普说。瓦特期待地抬起头。气鼓鼓的海伦再次屏住呼吸。“猫吓得跑到马路中间——看也不看路。不管发生什么事,”盖普道,“你都不会不看路就跑到马路中间去吧,瓦特?”
“不会。”瓦特说。
“即使有只狗要咬你,”盖普道,“也绝对不可以。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不看路就跑到马路中间去。”
“好啦,我知道了啦!”瓦特道,“那只猫后来怎么样?”
盖普合掌一拍,突如其来的响声让孩子跳了起来。“它就这样撞死了!”盖普大声说,“砰!它死了。没有人救得了它。它要是被狗抓到,活命的机会还大一点。”
“被汽车撞了吗?”瓦特问。
“一辆卡车,”盖普说,“从它头上碾过去。它的脑浆从原来的耳朵洞、眼睛洞里流出来。”
“压得烂烂的?”瓦特问。
“扁掉了。”盖普说,他平平举起手掌,横在瓦特一本正经的小脸前面。耶稣,海伦想道,到头来还是瓦特的故事。“不可以不看路就冲到马路中间。”
“讲完了。”盖普说。
“晚安。”瓦特说。
“晚安。”盖普说。海伦听见他们亲嘴。
“为什么狗没有名字?”瓦特说。
“我不知道,”盖普说,“不可以不看路就冲到马路中间。”
瓦特熟睡后,海伦跟盖普Zuo爱。海伦对盖普的故事忽然有个领悟。
“那只狗不可能移动卡车的,”她说,“一英寸都甭想。”
“没错。”盖普说。海伦很确定他当时真的在那儿。
“那你为什么移动它?”她问。
“我也移动不了它。”盖普说,“它动也不动。所以我趁晚上狗在咖啡店里巡逻的时候,把狗链切掉了一节,我到五金店里配了一截链子。第二天晚上,我把狗链加长——大约六英寸。”
“所以猫没有跑到马路中间去?”海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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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那是讲给瓦特听的。”盖普承认。
“当然。”海伦说。
“链子够长的,”盖普说,“猫没有逃掉。”
“狗杀了猫?”海伦问。
“他把猫咬成两截。”盖普说。
“在德国某城市?”海伦说。
“不,在奥地利,”盖普说,“在维也纳。我没有去过德国。”
“可是狗怎么可能参加过战争?”海伦问,“你去的时候,它起码二十岁了。”
“狗没有参战。”盖普说,“就是一只普通的狗。它的主人打过仗——就是咖啡馆的老板。所以他懂得如何训练狗。他训练狗杀死凡是天黑以后走进咖啡馆的人。白天任何人都可以走进咖啡馆;天黑以后,连老板都进不去。”
“太好了!”海伦道,“但是万一失火呢?我觉得这办法有很多缺点。”
“这显然是战时的办法。”盖普说。
“无论如何,”海伦说,“这总比狗参战的故事好。”
“你这么想,真的?”盖普问。她觉得这一阵子聊下来,他似乎第一次有点兴致。“真有意思,”他说,“因为这全是我刚刚编出来的。”
“包括老板参战那部分?”海伦问。
“嗯,还不止呢!”盖普承认。
“故事哪个部分是你编的?”海伦问。
“全部。”他说。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海伦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是他最诡谲多诈的时刻。
“好吧,几乎是全部。”他补了一句。
盖普玩这种把戏从来也不厌倦,但海伦早就觉得烦。他总是等她问:哪个部分?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编的?然后他会告诉她无关紧要;她应该告诉他,哪部分她不相信,然后他就去修改那个部分。她相信的部分都是真的;她不相信的部分都得改。如果她全部都相信,那就全都是真的。他是个棘手的说故事人,海伦知道。如果真相适合故事,他会毫不尴尬全盘讲出来;但如果真相妨碍故事的发展,他也会毫不犹豫把它改掉。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5)
“你耍够了吧!”她说,“我只是很好奇,实际情形是怎样。”
“呃,说真的,”盖普说,“那只狗是头米格鲁。”
“米格鲁!”
“呃,事实上,是只雪纳瑞。它整天被绑在巷子里,不过不是绑在军用卡车上。”
“绑在福斯车上?”海伦猜测。
盖普说:“是一辆运垃圾的手推车,用来在冬天把垃圾桶拉到人行道上。但雪纳瑞当然太小,拉不动它——不论春夏秋冬。”
“咖啡馆老板呢?”海伦问,“他没打过仗?”
“是个女的,”盖普说,“是个寡妇。”
“她丈夫在战争中战死了?”海伦猜。
“是个年轻的寡妇,”盖普说,“她丈夫过马路死掉的。她非常依恋那只狗,是她丈夫在结婚第一周年送她的礼物。但她的新房东太太不准在公寓里养狗,所以寡妇每天晚上把狗放在咖啡馆里。
“那是个阴森森、空荡荡的地方,狗在那儿很紧张;事实上,它整晚都在拉屎拉尿。很多人会停下来,从窗子望进来,看狗搞得满地一塌糊涂而发笑。他们的笑声让狗更紧张,拉撒得更厉害。早晨寡妇会提早进来——开窗通风,清理狗的排泄物——她会用报纸打狗,它畏畏缩缩被拖进巷子,然后绑在推车上一整天。”
“根本就没有猫?”海伦问。
“喔,猫多得很。”盖普说,“它们到巷子里来,因为咖啡馆的垃圾桶放在这儿。狗不敢碰垃圾,因为它怕寡妇,它也怕猫;每当巷子里有猫翻垃圾,狗就躲在垃圾车底下,一直躲到猫离开为止。”
“我的天,”海伦说,“所以也没有猫逗狗这回事?”
“总是逗的,”盖普很严肃地说,“有个小女孩会跑到巷口,把狗叫到人行道上,但狗的链子到不了巷口,狗就对小女孩叫汪!汪!汪!小女孩就站在人行道上喊道:‘来啊,来啊。’直到有人把窗户推开,叫她少去烦那只狗。”
“你在那儿吗?”海伦说。
“我们在那儿。”盖普说,“每天我母亲在房间里写作,只有那个房间的窗户朝向巷子。狗叫声快把她逼疯了。”
“所以珍妮把垃圾车推到别处,”海伦说,“狗把小女孩吃掉了,她的父母去报警,警察把狗处死。而你,提供哀恸逾恒的寡妇很大的安慰,她大约四十出头吧!”
“坐三望四,”盖普道,“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海伦问。
“一天晚上,在咖啡馆里,”盖普说,“狗心脏病发作。很多人都指责外面的人吓狗吓得太过分,害它发作心脏病。附近的人把这种事当作一种竞赛在玩。他们经常偷偷跑到咖啡馆前面,假装撞门或撞窗户,像大猫一样尖声嘶喊——害得惊慌的狗肠胃疯狂蠕动,不断排泄。”
“狗死于心脏病,我希望。”海伦说。
“那可不,”盖普说,“心脏病突发导致狗的后半身瘫痪,所以它只能挪动前半身,摇它的头。但寡妇不忍割舍这可怜的小东西,就像她不忍割舍亡夫的回忆,她找了个木匠(她跟这人上床),替狗的后半身做了一辆小车。车上有轮子,狗可以用前脚行走,把死掉的后半身用车子拖着。”
“我的天,”海伦说。
“你不会相信那些小轮子有多吵。”盖普说。
“大概不会。”海伦说。
“我妈说她受不了。”盖普说,“但滚动的声音好凄凉,比狗朝着小女孩汪汪叫更糟。而且车上没有刹车,转弯很不方便,它跳着前进,一旦要转弯,后轮就会滑过来,靠在它身侧,比它跳的速度还要快,害它打一个滚。每次它摔倒,都没办法自己站起来。好像只有我看到它这种困境——至少,只有我会跑到巷子里去把它扶正。它一站稳脚步,就想咬我。”他道:“不过跑赢它太简单了。”
“于是有一天,”海伦说,“你放开这只雪纳瑞,而它看也不看就跑到马路中间。不对,请原谅我:它看也不看就滚到马路中间。所有人的麻烦都解决了。寡妇也跟木匠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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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6)
“不是这样的。”盖普说。
“我要事实,”海伦困乏地说,“那只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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