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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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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记忆?
我的难以抹杀的痛苦记忆,使我已有的幸福生活常常夹杂着一种有名无状的忧伤和惆怅。我知道,我在想念两个哥哥,非常想。无法不想。在我小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想,一到夜晚,我就望着黑暗的窗外,总以为他们会趁着漆黑来找我,把我带走。长大后,我更加想了,并开始悄悄地寻找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有我不认识的人,跟我两个哥哥年纪相仿,我都会用心、细致地观察、打量他们。因为经常这样,暗中观察,以致我看人的目光都跟常人不大一样了。人们说,我的目光冷飕飕的,像是浸透了悲伤。也有人说,我的目光有点神经质,很敏感,很飘忽,隐藏了无可名状的愿望。我觉得人们说的都是对的,我不能用嘴巴寻找我的两个杀人犯的哥哥,只能用眼睛。眼睛是最能隐藏的。但眼睛也是最不能隐藏的。眼睛把我埋在心里深处的最秘密的悲伤和愿望都幽幽地反映出来了。
作为杀人犯,我知道,我两个哥哥都应该被枪毙,这样才显得公平,我似乎也才有理由得到生活的照顾,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些年,我的生活总的说是不错的,该有的有了,不该有的似乎也有了一些。不说志满意得吧,但作为一个平常人,该有的有了,也应该心满意足了。有时候,我想,这大概是暗示我两个哥哥已难在人世。因为,否则,我不应该有这么心满意足的生活的。但退一步说,如果我两个哥哥,一个都不在人世了,我有又什么可以心满意足的?毕竟,找到他们是我的最大的心愿。
杀人(2)
最大的心愿实现不了,谈何满足?
我还做过这样的假想:如果老天给我一种选择,让我找到两个哥哥,我愿意老天拿走我现在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我也是愿意的。这说明,我对两个哥哥的想,不是一般的想,而是想得已经有一种大义凛然的牺牲精神了。我有时为自己有这种精神感动,有时又为自己这种精神感到忧伤,痛苦。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也好,我的两个哥哥也好,他们的在天之灵,或者在逃之命,要知道我是这样生活着,是会受到感动还是可怜我?但不管怎样,我就是这样活着,带着一种痛苦的记忆,和痛苦的愿望,活着,又活着。因为我不能把心里的痛苦说出来,告诉别人,包括我妻子,所以我的痛苦从来没有减少,反而在越来越多。我觉得,我的痛苦就像偷偷存在银行里的一笔赃款,不管你怎么想,它们总是不会减少,只会增加。有时候,我真恨我两个哥哥,他们把我好好的生活给毁了。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在怀念他们,希望他们还活着,让我们有机会相见。我经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见面了,我一定会对他们大哭一场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对我的亲人哭过:他们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眼泪,可我从来没有地方流。每每想到这些,我就特别想念他们,想让他们看看,我会怎么跟他们痛哭流涕的。
去年夏天,我带女儿回了趟老家。我已经十多年没回老家了,家乡已经变得不成样,我儿时熟悉的木头老房子都拆了,变成了洋房新楼,门前屋后四处停着小汽车、摩托车,儿时的记忆已经很难找到印证。这无所谓的,因为我回来也不是为了寻找记忆。我回来是想给女儿认识一下爷爷奶奶,他们在我还没有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女儿心目中只有一个“口说无凭”的爷爷奶奶。我带她回来是想给她一个“凭证”,就是坟墓。
坟墓在深山里。这些年山上的柴禾多年没人砍伐,原先的路经久没人走,路没了,消失了,只有茂密的灌木、荆棘、藤蔓,它们把整座山都盖起来,包起来,让我怎么也找不到父母亲的坟墓。找了两天都没有找着,我相信一定是不在了,只要在,我想我一定是找得到的。为什么会不在了呢?我想也许是被山洪冲垮了,也许是被仇家捣毁了。我没有去找乡亲证实,因为我怕他们告诉我:是仇家捣毁的。
仇家还有个后人,我知道的,是个女孩,比我小三岁。我两个哥哥血洗她家时,她才三岁,而如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十多年前,我最后一次回来时,我们曾经见过面,那时候她刚结婚,男人是个开铁匠铺的蛮汉,身板很厚实,让她很来劲,知道我回来后专门带着男人赶到我们村子,当着全村人骂我的祖宗八代。当时我还在部队上,穿着军装,铁匠好像有点怕我,他女人骂我时他在旁边一言不发,到最后走时才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你那时才六岁,我女人对你这样发火是没道理的。我当时听了有点感动,但接着他又说:我听说你两个哥哥还活着,你如果知道他们在哪里应该告诉我们,否则……下面就是威胁的话了,很凶恶,很流氓的。我看着他,只是看着他,没有说一个字。他非常傲慢地走了,甩下一堆吓人巴煞的凶话。
说真的,结婚前我从来没想起过他们,我一点儿都不怕他们。我毕竟是两个杀人犯的弟弟,不是弱不经事的胆小鬼。结了婚,尤其是有了女儿后,我经常想起他们,担心他们会来找我麻烦。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有来找过我麻烦。听说他们也有了孩子,两个,一男一女,老二跟我的女儿一样大。我想,这可能就是他们不找我麻烦的原因吧,因为他们自己也有了后代。人有了后代就会有后怕,做事一般都会看得比较远。这样好,我想,大家都被生活拖累了,恩恩怨怨也就淡了。
杀人(3)
我正是这样才决定回老家来看看的。
因为怕仇家知道我回来来找我惹事,我来也悄悄,走也是悄悄地。来的时候有愿望,也有点担心,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把泥土。虽然找不到父母的坟墓,但山上到处都是坟墓,我随便找了一座双人坟,对女儿说那就是她爷爷奶奶的坟墓。因为不是真的,我祭祀做得很草率,只是烧了一堆纸,没有眼泪地干哭了一通。倒是我女儿,像像样样地哭了一场,不知是因为我的干哭引起的,还是她真的在为爷爷奶奶哭魂。最后,我把被我女儿的泪水打湿的那片土挖走了,心里想,如果我父母在地下有灵,他们会附着孙女的泪水,跟着我回家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带走这把土的原因,我知道,以后我再不会回来了。这里连我父母的坟墓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好来的?
不来了!
来了跟做贼似的,何必呢?
我带着一把土,牵着女儿的手,坚决地永别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因为仇家村庄在我返回的途中,为了小心起见,我们半夜里就上了路,还叫了同族两个兄弟做伴,万一路上遇到仇家也好有个缓冲。山村的夜是深的,我们经过仇家村庄时,鸡才叫头遍,村庄里静静的,连一只狗都没有看见。天亮时,我们已赶到码头,第一班渡船正准备开。我跟同族的两个兄弟告了别,买了票,牵着女儿上了船。江面并不阔,凭着早晨清亮的天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对岸县城的景致。我站在船舷边,旁若无人地对女儿讲解对岸县城的情况,突然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声不响地走到我跟前,嘲笑我说普通话。
我一下认出,是仇家的女儿和女婿!
这些年,由于五金业的迅速发展,加上这边农民都在做生意,很少耕种,他们铁匠铺的生意早做不下去,只好改行卖肉了。他们其实每天都要赶坐这班早船,去县城买上肉,然后拉回去卖。我起早赶路,本来是想避开他们的,结果反而是追上他们了,真是冤家路窄!
因为女儿在身边,我知道我不能逞强,所以开始他们说了很多伤人污辱我的话,我都没搭理,只想忍过去算了。后来,女的去摩托车上拔了一把杀猪刀,亮晃晃的,横在我眼前对我说,她就是用这把刀把我两个哥哥杀了。根据她说的我才知道,我两个哥哥确实没死,就在我上次回来后的第二年,他们在江西找到了他们。他们隐姓埋名,在一个煤矿里挖煤,煤矿出事了,上了电视,他们在电视上看到我一个哥哥,便找过去把我两个哥哥都杀了。她把杀人的过程讲得非常详细,说先是以同乡的名义把两个哥哥约出来喝酒,灌醉了他们,然后把他们绑到一只船上,折磨了他们,最后她就用这把刀亲手宰了我两个哥哥。同时,男的还在一边添油加醋,说我两个哥哥很软蛋,死之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他们刀下留人,而他呢,则朝他们身上撒尿、吐口水什么的。
我听了非常难过,但还是想忍过去。我对自己说,杀人偿命是天定的,我两个哥哥的命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他们不去杀国家也饶不了他们的。再说了,他们(我两个哥哥)活着也不敢来找我,认我,其实我们的兄弟已经是名存实亡……我就这样生吞活剥地遏制着自己的痛苦和情绪。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真的不想把我的过去再带到我女儿身上。我拉着女儿想走开,避开他们。但他们还不肯罢手,又拦在我和女儿面前,并且对我女儿说三道四。女的问我女儿有没有哥哥和弟弟,我女儿实事求是地摇头否认了。男的说:“难怪你爸爸像个×养的,因为他没有儿子,只有你一张小×,所以只能当缩头乌龟。”
杀人(4)
我的情绪就是从这时开始变化的,我叫他们滚开,别挡着我。他们不滚开,反而更加来劲,男的把女人手上的刀接过去,在我面前挥舞着,放肆地说一些威胁我的话。我身上其实也是有把刀的,就是为了防备遇到这种情况。我心里很明白,虽然我的刀没有他的长,但我使唤得一定远远比他好。我也不怕他的铁匠出身,因为我从小就在习武,后来在部队上又练过擒拿格斗,像他这种蛮人根本不是我对手。我这么警告他,他听了哈哈大笑。我就在哈哈大笑时,从包里摸出刀,再次叫他们滚开。他们果真退开了一步,但没有彻底滚开,女的还又去摩托车上拔了一把更长的刀,跟男的一起威风凛凛地摆开架势,准备跟我大干一场。
是早上的第一班船,坐船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会儿看见这样子,都闪开了,腾出大半个船舱,让我们有足够的空间耍野。我女儿吓坏了,哭着叫着要拉我走开。这时候我要走开就好了,但就在这时,我又突然想到我父母的坟一定是他们捣毁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浑身都是热得发烫的气力。我一把推开女儿,对他们大吼一声:
“不怕死的就来吧!”
他们真的来了,女人在先,男的在后,凶神恶煞朝我扑过来。但哪里是我的对手,女的转眼间已被我一脚踢出几米远,跟他们的摩托车一起轰然跌倒,男的也很快丢了刀,被我按倒在船板上,根本没有动弹的能力。但女人不甘心,迅速爬起身,又举刀对我扑上来。我没有问题,见势一个鲤鱼腾空,跳开了,避得远远的。问题是男的,他本来在我身子下,被我镇压着起不了身,这会儿——趁我松手之际——居然傻乎乎地一下坐起身来,正好被女人一刀刺中……天呐——就这种水平还跟我逞能!要是我,即使刀子刺到喉咙口了,要躲也躲得开的,要收也收得住,可这两个笨蛋,蛮子,一个不会躲闪,一个不会收刀。尤其是女的,刀子都已经见血了,我都在叫她收刀,可她还在一个劲地往里捅,把自己男人的胸膛当做是我的,捅了个狠心!
法庭是公正的,最终以间接过失杀人罪定刑,判了我十二年徒刑。对我不公的是我的命运,事后我才知道,那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东西(怎么把我两个哥哥找到,又怎么残忍地复仇等)完全是胡扯淡,目的无非就是想污辱我,激怒我。而我居然信以为真……啊,我真是太愚蠢了!想想看,我哥哥他们逃走时她才多大嘛,怎么可能从电视上认出他们来?别说她,就是我,这么多年了,也不能从电视上认出他们来。可我当时太冲动了,没有冷静地去想,去辨别。还有,我当时想的也不对,我父母的坟其实就是山洪冲垮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说,促使我当时情绪变化最终酿成恶果的两件事都不是事实。正因此,我感到非常后悔。更要我后悔的是,我竟然当着年幼的女儿的面,跟人拔刀斗殴,简直是白活了四十年!
想起这些,我常常觉得,如果法庭判我死刑,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真的,我的一生基本上已经写定,总的说,我不觉得做人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在监狱里并不感到痛苦,相反,想到多年后我将走出监狱,去面对做人必须面对的这个那个,我心里反倒挺烦恼的。
2007…3…30写完2008…3…10修改0第二种败第二种败
杀人(5)
第九次冲锋被击溃下来的时候,阿今悲愤得像一头因重创而恐怖、因恐怖而咆哮的困兽,禁不住仰天号叫了一声。这是悲鸣。粗壮的悲鸣,似雄狮的怒吼,歇斯底里,撕心裂肺,荡出了不祥的回声。回声在紧张欲爆的空气中扩张,漫延,瞬间越过山峰,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一个有风有阳光的日子。日子的开头就像以往许许多多从山尖上流过的美丽的清晨一样,山雾袅袅,轻风送爽,小鸟鸣唱,晨曦把半个山头映得霞光四射的,整个是一派如醉如痴、充满诗情画意的景致。但是,突然的,暴躁的枪声很快粉碎了往日的宁静和美妙。而当宁静从稀落的枪声中再度回来时,山坡上已经充满了浓烈的烧焦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是战争打扰了它!
战争今天在这里登陆。这个可憎可恶的消息正是由他阿今发布的。他奉命要在天黑前拿下山头。时间紧迫啊。任务紧迫啊。他在八点钟组织了第一次冲锋,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又一次冲上去,一次又一次被打下来,像西西弗斯。阿今不知道西西弗斯是谁,但其实他今天就是西西弗斯。
现在,绛红的太阳跌落在山顶的另一边,四射着早晨一样的金色光芒,但照耀的已全然不是同一个山坡。这是一卧满尸体、烈焰升腾的山坡,远看,像开满了杜鹃,又像布满了红旗,既悲惨,又壮丽。山坡上犹如惨遭浩劫一般的褴褛,破败不堪,熊熊烈火在燃烧,浓浓硝烟在腾升。阿今看一眼还在继续跌落的太阳,心想,太阳走得真快啊。太阳为什么落得这么快?也许是因为转动太阳的齿轮有了血水的润滑吧,也许是太阳被不绝于耳的枪声和不断的流血死亡吓跑了吧。是的,阿今对自己说,太阳也看不得这种血淋淋的争夺,她害怕了,想躲进山里去。可是……我还没有拿下山头的嘛,太阳,你慢点走。就说话的这么一会儿,他觉得太阳又跌落了一寸,也许是两寸。
山坡下,士兵们又一次在整队集合。阿今要组织第十次冲锋。队伍终于横出来了。阿今立在队伍面前,马上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支他熟识的、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而是四十几个衣衫不整的伤兵和哀兵。是的,是伤兵和哀兵,他们咄咄逼人的神情,像锐气,又像寒气。可是阿今似乎只能把它当做寒气了。寒气逼人!阿今的心猛然收紧。他一下深刻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多么陌生和可怕呵。
同志们……阿今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是很陌生的,又哑又黏,像喉咙里堵满了稠血。敌人还在山上,我们还冲不冲锋?
冲!
冲!!
冲!!!
他觉得听到了四百个人的喊声。
满山坡都是一个喊声!好像山坡上的尸体也在喊。
阿今激动了,感觉到浑身都是心跳声。他想,多好的战士啊,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打不败的。他们身上的制服是不服输的。制服就是人,他们不会服输,九次惨败赠给他们的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争取第十次冲锋的胜利。他们渴望着最后的胜利!
太阳在继续西沉。阿今抬头看看落日,又回头看看队伍,知道自己现在只能作最后一次努力了。我再也输不起了,阿今想。他真想跪倒在山坡上,祈祷烈士之英灵助佑他一举成功。是最后的一举啦!他想。
第十次冲锋开始了。士兵们猫着腰,吼叫着,全然不顾四伏的杀机,疯狂地直往山顶扑去。裸露的山坡上,顿时就同长出了一片蠕动的树林。
杀人(6)
枪声紧密。飞啸的子弹如同雨点一般泼下来,中弹的士兵一个个倒在了大地的怀抱里。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把气力都用来睁开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要亲眼看自己的战友冲上山去。每一只睁大的眼睛都是一颗耀眼的太阳!夕阳下,山坡上就像撒满了一颗颗珍珠,一个个太阳。那是勇士永远合不上的眼睛!
阿今冲在队伍的前面,时而匍匐,时而跃进,那挥舞手枪的样子,就像在指挥千军万马。可士兵们却一个个在和他告别。他们再也看不见他挥动的手、他的召唤、他的指挥。他们趴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很安静的样子,温煦的阳光正在为他们做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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