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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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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你不去找我?”继宗开门见山地发问。

    西平不知他这话的意思,愕然看着他。

    继宗说:“继珍回来,说了那天晚上的事,这两天整日在家哭哭啼啼。你爸爸昨天下午把我找去,把你和他的谈话也都告诉了我。”

    西平警觉起来,不知继宗对此将持什么态度。

    “我和你爸爸说,我从不认为丁、蒋两家有什么婚约。我并不赞成父亲临终前以那种方式,几乎可以说是强迫你父亲和你应允他的要求,”继宗低下头,轻声地说:“虽然,我很爱我爸爸,我也理解他对继趁那份至死难忘的关怀……”

    西平慢慢踱到窗前,转身靠着窗台,仿佛想找个有力的依托。他诚挚地说:“继宗,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也曾强迫自己去兑现对你爸爸的承诺,不管怎样,当时是我自己点头答应的。可是,实在做不到……”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继宗停顿一下,“而是一场误会。对于继珍,我爸爸先是把她娇宠坏了,使她根本不具备条件,去获得你这样的人的爱。后来,又想把她硬塞给你。他哪里知道,继珍如果真的嫁个不爱她的丈夫,那才要痛苦一辈子。”

    继宗越说声音越低,心情也越沉重。看得出来,当着西平的面,批评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在他,并不是件轻松事。

    继宗的真诚态度和客观精神,使西平深深感动,他走到继宗坐椅前,两手紧按在继宗肩上,激动地说:“继宗,我真……”

    “先别谢我,”继宗忙拦住他,“这些道理我已和继珍讲了,我还要不厌其烦地再讲,但……”他苦笑了,“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否让她弄懂。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做到,我会通过各种方式,让周围的人们知道,所谓丁、蒋两家的婚约其实是莫须有的。我作为继珍的哥哥,如今是她的保护人,可以负责地声明。”

    见西平用那样感激的眼光看看他,继宗又说:“西平,说实话,这不仅是为你考虑,我也是为继珍着想,我希望她最终能找到个爱她的丈夫,希望她幸福。”

    西平知道对继宗说感谢的话是多余的,他索性什么也不说,在继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些话我已都和你爸爸说了。”继宗说。

    “他怎么讲?”

    “他先是一言不发,后来突然称赞起我来,说我头脑清楚,处事公正,还说真想聘我接任美新厂长。我对你爸爸说,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可惜我对做生意毫无兴趣,选我当厂长,你会把老本都蚀掉的。”

    继宗说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继宗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

    西平有点儿奇怪,继宗从不抽烟,今天怎么回事?

    继宗一连猛吸几口,一支烟眼看只剩半截。

    “你爸爸最后问我,知道西平爱上的是怎样一位姑娘吗?”继宗轻声地说。

    西平有点紧张,但他并没说话,等着听继宗往下说。

    “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继宗停住不说,拿着烟的手微微发抖。

    西平低下头,他甚至不敢去看继宗的脸。

    “西平,”继宗轻叫他一声,“是白蕙,对吗?”

    西平吸口气,似乎嗓子眼被卡住了,他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知道?”

    继宗令人不易觉察地叹口气,心里说:“果然是这样!”他的心往下一沉,一阵揪心的抽痛,下肢立即产生一种麻木感。近来,每当他心情激动或劳累时,就会出现这种症状。好在往往只是一刹那,一会儿这症状就消失了。

    似乎怕下肢真会坐僵,继宗慢慢站起身,走了几步,然后,手扶椅背,背对西平说:“如果说以前只是有点猜疑的话,那么,那次去百乐游艺场,我就全明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不是在说给西平听,而只是诉诸自己的心:“当时在舞厅里,她看着你跟继珍一支接一支地跳着舞,而她却连和你跳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她,那么矜持、骄傲的她,竟偷偷哭了……”

    听继宗这么一说,西平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在心里狂呼:“呵,我的蕙!今后我能补偿得了这所有的一切吗?”

    “知道吗?当时,我真想揍你。”继宗突然回身,面对西平说。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觉得你不该把这位好姑娘惹哭,也许是……”继宗自嘲地一笑,他的嘴角抽动,看上去又象是想哭,“因为我妒忌了。是的,我妒忌极了……”

    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刹不住,笑得全身乱颤,笑得流出了眼泪。

    西平看着继宗一反常态的表现,心情复杂而沉重,但他不知如何安慰这位亲密的朋友。

    继宗的笑声象突然开始那样,突然地停止。带着满脸的泪,严肃地说;“记住,西平,再也不要让她哭。否则,我真会揍你的!”

    说完,连一声道别都没有,他就径直走出西平的办公室。

    继珍在公司纪念庆典上表现良好,这固然与继宗的说服工作有关,但起关键作用的,却是方丹。

    文健威胁西平,如果他提出否认丁、蒋两家的婚约,那么将取消他的继承权。西平不在乎,但方丹却为此紧张不安。她考虑再三,决定再一次去蒋家找继珍。

    不知方丹与继珍说了些什么,总之使继珍开了窍。因此,那天继宗从学校回来,竟意外地发现,继珍情绪平静,不再哭闹,甚至还主动说,自己想通了,同意和哥哥一起去参加庆典。

    “唔,这才是个懂事理的好姑娘,”继宗欣慰地拍拍妹妹的头,“放心,将来你一定能找个好丈夫。”

    继珍浅浅一笑,没答腔,可心里在说:“咱们走着瞧,既然西平与白蕙绝对成不了,那么,西平还会回到我身边。”

    继珍已接受方丹的教诲,目前最主要的是稳住了文健,保牢西平的继承权。她在庆典活动时的得体表现,果然使外界没有因为取消订婚仪式而闹得沸沸扬扬,相反倒有人说,亲耳听继宗讲过,西平不适合他妹妹,所以那些原本指责西平违背婚约的流言,渐渐平息了。于是文健也就暂时不再提起取消西平继承权的话头。

    这段日子,白蕙够忙的了。她告诉孟家好婆,辞去家庭教师后,她可以专心照顾妈妈。她终于说服好婆同意跟着专程来接她的儿子,回宁波老家探亲去了。于是照顾妈妈的担子,全落在白蕙一人身上。

    几个疗程下夹,清云的病仍不见有起色。医院准备要对清云目前的身体状况再作一番检查。白蕙陪着母亲去抽血、化验、拍片等等。而学院的课程及论文写作也越来越紧张。

    她和西平只能利用一点空闲时间见面,有时是午饭时,有时是晚上她从医院回来以后。白蕙不要西平去新民里找她,她知道西平工作忙,既怕西平耽误休息,也怕别人非议。

    西平几次提出要到医院去看望清云,他说:“我们的关系应该告诉你妈妈,再说,把我介绍给你妈妈之后,医院的事我就可以帮你分担,你这么一个人独力支撑着,非把自己拖垮不可。”

    但白蕙总在犹豫,西平这样的家庭,妈妈会不会不放心,担扰自己的女儿将来会受委屈。妈妈的身体这么差,怎么好再拿自己的事会扰乱她呢。所以她一直想等妈妈身体情况有所好转后,再把自己和西平的关系告诉妈妈。

    但她终于敌不过西平的一再苦缠,答应就在这两天找个机会和妈妈说,然后领他去医院见妈妈。

    这天中午,白蕙吃过午饭就急急赶往医院,她怕再迟,妈妈该午睡了。

    她轻轻推开209号病房的门,一眼就看到妈妈那张陷在雪白枕头里的瘦削的脸,那双大眼睛正睁得大大地盯着房门,似乎正在期待着白蕙到来。

    “妈,你怎么不睡?又在瞪着眼等我。”白蕙娇嗔地责怪妈妈说。

    “阿蕙,桌上有热茶,快喝一口吧。瞧你,都出汗了,何必急急地从学校赶来呢?”

    白蕙放下手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然后才笑嘻嘻地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不急急赶来行吗?我就知道你连午觉也不睡在等着我。”

    清云也微微笑了。

    但白蕙马上收住笑容,故意严肃地说:“妈,你又不听医生的话。刚才我在楼下见到小叶护士,她说你一定不肯输葡萄糖液。”

    “唉,老输那玩意儿又不顶用,还挺花钱的。”清云低声说。

    “那可不行。你要这么不听医生的话,我就不去学院上课,天天在这几守着你,管着你。”

    “好,好,我听,听……”清云哄小孩似地说着。

    见妈妈今天的精神不错,白蕙想,要不要等妈妈午睡过后,就把西平的事告诉她呢?

    就这么一个念头闯过,还没真开口说呢,她的心已在“怦怦”乱跳。

    护士小叶悄悄把病房门推开一条缝,对白蕙招招手。白蕙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对清云说:“妈,你好好睡一觉。我出去有点事。你一定要睡着啊。”

    走出病房,见小叶在等着,白蕙问:“有什么事吗?”

    “史医生让你到他办公室去。”小叶说。

    白蕙走进肺科主任史医生的办公室时,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大夫正皱着眉端详两张挂在壁板上的X光片子。

    史医生等白蕙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白小姐,我想问一下,除你外,吴清云还有什么亲人吗?”

    白蕙摇摇头。

    “那么说,关于吴清云的情况,就只能和你联系了?”

    “有关妈妈的一切,都由我负责。”

    史医生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白蕙,“我听达海说起过你。你是个大学生,一个有头脑的、聪明的姑娘,我想有些事与你直说,你是能冷静对待的。”

    白蕙的脉搏跳动加快了,她两手紧握在一起,克制着自己,冷静地说:“你尽管说吧。”

    “你妈妈的情况一直不好。”

    “可,妈妈住院后,自己感觉好些了。”白蕙小心地,就象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似地说。

    “那只是表面现象。她进院后,我们用了药,暂时起些抑制作用,但病情并未减轻,”史医生叹了一口气,“我们想尽办法,还试用一些新药,都无济于事。最近的检查结果表明,情况越来越严重。”

    白蕙觉得嗓子干得说不出话,她咽下一口唾沫,问:“严重到什么程度?”

    “你来看,”史医生指着那两张挂着的片子,“这是最近的X光片,她左右两叶肺上已布满了黑影。”史医生犹豫一下,终于决定直说:“手术已无法进行,随时可能发生心力衰竭。”

    白蕙虽然大瞪着眼,但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心口疼痛,胃在翻腾。但她仍坚持着问出一句:“妈妈她……还有……多少时间?”

    史医生看着这个外表纤弱,内心却十分坚强的姑娘,他不想用谎话去欺骗她,因此照实说了:“但愿能拖过这个月。”

    那么说,最多还有十七天!白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推开门,冲了出来。

    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白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抬头一看,太阳已渐渐偏西。她这才憬然醒悟,妈妈午睡怕早已醒来,一定在奇怪我到哪儿去了。

    “妈妈!妈妈……”白蕙又一次热泪夺眶而出,她用双手捂住脸:“和我相依为命的妈妈!”

    但她终于决然站起身,走进病房大楼,到一楼盥洗室用冷水冲一下脸,然后到妈妈的病房去了。

    白蕙好象又回到儿时那样,依恋着妈妈。这几天来,她一步都不舍得离开病房。在白蕙的请求下,医院破例在清云的病房里另搁一张行军床,让白蕙陪住。早上起来,她帮妈妈洗脸、梳头,然后喂妈妈吃早饭。饭后,守在妈妈床边,轻声细语地和妈妈聊天。有些本该护士干的活,比如换输液瓶、喂药等等,她也抢着自己动手为妈妈做。晚上,她总要起床几次,看妈妈睡得好不好。

    学院那头她已请假,连续几天未去。头两天妈妈还催着白蕙去上课,白蕙说,学校没什么课,让在家写论文,而她的论文巳准备好。这以后,妈妈不再提让她去学院的事,似乎清云也知道与女儿厮守的日子已经不多,所以愿意女儿常在身边。

    这种情况下,白蕙除了妈妈,什么都不考虑,也不希望任何人来干扰,她恨不得把这一段时光分割成一寸寸慢慢地度过。

    西平已有四天没见到白蕙,也得不到她的消息。

    他打电话到学院去,那里回答说,白蕙请假了。他又去新民里找,也见不到人。好不容易从邻居那里打听到,白蕙已有几夜没回家住。

    是不是她妈妈病情恶化?如果是那样,她该给我来电话呀!会不会她把我们的事告诉她妈妈后,她妈妈坚决反对,她这个孝顺女儿也不敢见我了?不,不会,白蕙绝不会这样甩了我。那么……她自己累病了?

    西平越想越焦虑,他终于决定,不管是不是算冒失,也不管白蕙会不会生气,亲自到医院去一趟。

    清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胸疼、吐血、咳嗽,一天比一天加剧,几乎已不想吃东西,有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神志却仍异常清醒,每当女儿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时,她总爱看着女儿,实在看累了,她就只得把眼闭上,这时她就会露出一丝笑容,或动动捏在女儿手中的枯瘦的手指,表示她仍在认真听着呢。

    白蕙看着妈妈这模样,她眼淌着泪,心流着血。妈妈是在消耗着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支撑着她的生命啊。而这种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在进行的消耗,究竟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呢!

    那天下午,清云刚睡了一觉醒来,白蕙拿热毛巾给妈妈擦着脸。

    这时,护士小叶蹑手蹑脚走进来,凑在白蕙耳边说:“外面有人找你。嗨,一个好帅的小伙子!”又调皮地推推白蕙,“是你男朋友吧?”

    是西平!白蕙马上想到,她的脸一下红起来。

    “妈,我出去一下,小叶说,外面有人找。”白蕙低声对妈妈说。

    “让他进来吧。”清云不知是听见了小叶的话,还是不想让女儿走开,竟这样提出。

    还没等白蕙阻拦,小叶已跑过去,打开房门。

    西平一步跨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各种水果和食品。

    小叶看看西平,又冲白蕙作个鬼脸,跑了出去。

    白蕙看着西平,几天没见面,现在见了,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他!顿时,为妈妈病重的悲哀,为自己孤苦伶仃的伤心,为西平终于来到她面前的感动,全部涌上心头。她说不出招呼西平的话,只是眼含着辛酸的泪,唇边却挂着个可怜兮兮的笑,呆呆地看着他。

    直到清云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她才醒悟过来。这才注意到西平还尴尬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着白蕙为他和清云作相互介绍呢。

    白蕙稍稍俯下身说:“妈妈,这是丁西平,”又含含糊糊地加了一句,“我的,一个……同学。”

    她又回头对西平说:“这是我妈妈。”

    丁西平往病床前走了几步,礼貌地弯腰鞠躬;“你好,伯母。”

    清云微微一笑,就是招呼了。她看着西平,眼睛渐渐睁大,“丁……西……平?!”她重复了一遍白蕙说的名字,突然对女儿说:“阿蕙,你扶我起来坐一坐。”

    “妈妈,你行吗?会不会太累?”

    “不,不累,我想坐一坐。”

    白蕙只得把妈妈扶起,西平也赶快过来帮忙,在清云身后垫上枕头。

    西平这才看清楚了清云。他想,真不愧是阿蕙的妈妈。病成这样,竟仍能从她那枯瘦的脸上看出一点当年的秀丽和雅韵。

    白蕙也看着妈妈。她有点奇怪,今天妈妈的气色多好,脸上竟有多日不见的红晕,眼里泛起了灵动的光采。

    “请问,丁先生是在读书还是做事?”清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刚一坐好,喘口气就发问。

    “我……已工作了。”西平刚才听到白蕙介绍他时,说是同学,但他仍决定,对清云说实话。他已把这次见面,当作第一次正式拜会白蕙的母亲——他未来妻子的唯一的亲属。因此,他要诚实地回答清云的每个问题。

    “哦——,在哪里高就?”清云又问。

    “恒通丝绸成衣公司。我是学企业管理和纺织服装的。”

    白蕙看到妈妈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后就象风前残叶般不停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忙坐到妈妈身边:“妈妈,你冷不冷?要不要还是躺下?”

    但清云却对白蕙摆摆手,意思是不要她来打扰,她仍紧盯着西平的脸,声音抖抖地问:“那么,请问,你……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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