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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一辈子，怎么可能忘得掉这个画面。

　　　　很多年后，二傻仍旧像今天一样在同个地方痴痴地等，每一辆车子经过他都会兴奋地挥手，车子开走没有他等着的人下车，便蹲在地上开始哭。谁也不能说服他不要再等。谁也不能从他手里把那个破败不堪的风车夺掉。谁也不敢告诉他他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小丫。（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069章　一辈子能看见多少热闹

　　　　（全本小说网，。）

　　　　很多年后我抱着二傻哭。在车子经过时扬起的漫天黄尘里抱着他哭。他却拍着我的背用他不连贯的语言安慰我。他说小暖，别哭，谁欺负小暖，就告诉小丫，让小丫把他揍扁。他说小暖，我们一起等小丫回来好不好。我点着头说好。然后就真的陪着他等。等一个明知道不会出现的人。我问自己这么多年除了等待以外还干过些别的什么。答案是没有。我问自己可不可以不要再等。心里某个倔强的声音坚决地说不可以。

　　　　所以我必须记住现在的一切，并且记录下所有的从前，在什么都不能拥了以后，至少还有回忆，至少还能绵薄地安慰。

　　　　我还是喜欢很多年前的这天，我们扒着车窗把头探到外面朝二傻招手，大声地喊他的名字，看他飞奔着迎面扑来，然后车子停下，我们一下车，金杰人就把所有袋子都往二傻手里塞，自己接过他的风车慢悠悠地吹着往家走。她娘骂她混蛋。她很无辜地说：就算我不让他拎，他也是要抢着拎的，还跟他做什么假客气？他知道帮我们把东西拎到家，老爸就会拿奶糖给他吃的，他心里跟镜一样亮，吃不了亏。

　　　　她娘吼她：他拿到奶糖还不是给你吃！金杰人得意地笑，说所以嘛，我跟老爸说了多少次，让他把糖直接塞我嘴里就得了，他偏要多费一道手续，何苦来的。她娘说：二傻对你好，你更应该对他好！

　　　　金杰人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叉着腰吼回来：喂，我哪里对他不好了？我对他不要太好！昨天是谁哄着他把脏衣服换下来洗的？是谁哄他去洗澡的？是谁把他的衣服洗掉的？！每次他娘喊他他不肯回家，是谁好声好气哄着送着把他弄回家去的？都是我！是我！还是我！

　　　　她娘被她一顿炮轰，哑了嘴，说不出话来了，憋了半天表情，才想起来昨天是我给二傻洗的衣服，立马喷过去：滚！明明是小暖把他的衣服洗掉的！你有什么功？！

　　　　金杰人一句都不肯让，刺辣辣地骂：你滚！小暖是今年才来的，以前还不都是我给二傻洗？！我倒是乐得高兴让他娘和他奶奶洗，可他不高兴，非要我洗！难得今天愿意让小暖洗，我乐得一天清闲！

　　　　她娘说：你吃了他那么多东西，给他洗几件衣服不应该？

　　　　她说：呸，我给他洗那么多次衣服，吃他几块糖不应该？！

　　　　他们还想继续吵，金爸爸从店里走出来，远远地摊着手说：你们娘俩非要吵得全村都听见才甘心吗？你们看看小暖，多乖，安安静静文文气气的，才是好好的姑娘家嘛，哪像你们！

　　　　金杰人和她娘一听这话，瞬间爆发，两个人一起扑过去，一个抬腿踢，一个伸手拍，又是一出武林闹剧啊！赵阳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气，说我真恨不得不走了，你说我们要是呆在这里，每天吃饱了以后就坐在槐树底下看，一辈子能看见多少热闹呀！我笑着点着头，抱了他一下，然后把他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070章　幸好他傻

　　　　（全本小说网，。）

　　　　之后金大娘进厨房去准备晚饭，我们坐在柜台后面给金爸爸讲今天在肯德基里面发生的厕所和厕纸的事情。她爸听得呵呵呵笑，说幸亏我没跟你们一起去，还真丢不起那人。金杰人斜了他两眼，说去你的，等会你用上高级擦屁股的纸，就不会再说这种没良心的话了！她爸爸又笑了一阵，慢慢踱进厨房去帮忙了。我们听见厨房里传出来的对话，金大娘说去，滚出去，这儿没你站的地方。金爸爸呵呵呵地笑。金大娘又说走，走开，少在这里碍手碍脚戳眼睛。金爸爸还是呵呵呵呵地笑。

　　　　我们四个人挤在狭小的柜台后面磕瓜子，碰来撞去的。二傻有好几次撞到赵阳或者被赵阳撞到，每次都要迷糊上好一会，幸好他傻，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

　　　　然后有个老太太来买盐和醋，我理所当然以为金杰人会招呼，可她把脸撇到一边去，磕着瓜子，眼皮都不朝那个老太太看一眼。老太太语气很弱地喊了一声小丫。金杰人还是撇着脸不理。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特受伤，欲哭无泪的样子。

　　　　我以为金杰人又是跟谁闹小脾气，她经常性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于是朝她喊，说胖子，你给拿东西呀。

　　　　金杰人把手里的瓜子扔回盘里，把落在衣服上的瓜子壳拍掉，扭身进了里屋。

　　　　我见她这样，没办法了，只好堆上笑脸招待那个老太太。我说阿婆你别着急，等我一会，我对这里不熟，搞不清楚东西放在哪里，我找一下。老太太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还是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让我心里很难受。我找了一会只找到醋，盐不知道放哪里，正想喊胖子，老太太抓着我的袖子摇了摇头，然后指指柜子底下，说盐在那儿，第三个盒子里。我赶紧拿给她。算钱的时候又麻烦了，我不知道多少钱。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给我，说正好的，不用找。说完她走了，步子踉踉跄跄的。

　　　　之后我追着金杰人问怎么回事。我说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我说胖子这两天我在你家，跟着你满村子乱窜，谁见了你都高兴，谁都把你当宝贝似的疼，你也是见谁跟谁亲，连村头人家养的那条死丑的狗，你见了都要跟它玩上一阵子。可刚才那个阿婆是怎么回事？我不懂，不弄懂来我心里不舒服，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

　　　　她被我问得烦了，钉了我两眼，问：你非要知道不可是吧？我梗着脖子说是，非知道不可。然后她拖了我就往村外走，一路疾走就是不说话，下死力气捏我的手腕，弄得很疼。我说胖子，你轻点，手要被你捏下来了。她不说话也不放松，一路拽着我往村外的河边走。村里人看见都跟我们打招呼，说你个死胖子这是闹什么呢，你当小暖是二傻啊，让你这么死拽着跑！

　　　　她冷冷的，一概不理会。我终于有点觉得不对劲起来，她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也不像是跟谁闹着玩，那表情，那脸色，甚至眼皮子底下蕴藏着的深沉的眼泪，都清清楚楚摆在那儿。（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071章　金杰人小时候的事

　　　　（全本小说网，。）

　　　　金杰人一直拽着我走到村子外面，穿过大片大片的田野，走上堤坝，她才停下来，然后指着很远处的一座山跟我说，你看见了吗，那里有座山。我说去你的，那里有一群山，谁知道你说的是哪座。她说操，别说你弄不清楚是哪座了，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了！反正那里有座山，我他妈很小的时候就能爬到顶上去，砍柴、挖能卖钱的草药、耙松丝、割猪草，什么活只要我能干，都干！小暖，今天我老娘是真心想买那件一千多块的羽绒衣给我，真叫浪费钱！她说小暖，小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胖，瘦得跟个猴似的，全身上下没几两肉！真的，我不骗你！

　　　　她说着，突然停顿下来，我趁她沉默的这会功夫，使劲想理清刚才听到的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可她没等我理清，又继续往下说了，脸上的表情半笑不笑的，看着叫人特伤心。

　　　　她说哈，那时候家里可真穷，两间破房，两亩地，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肉，所有钱都省下来给我交学费。十三岁的时候我才多大点人，每个星期天都带着刀上山砍柴，每根柴都他妈比我高，比我的胳膊还粗，我得把它们捆起来背下山。全村人都夸我懂事。对，我很懂事。我读书成绩也很好。小学五年级之前都是考年级第一的！考第二名的是个男孩子，被我压了整整五年都抬不起头！后来。后来。后来。

　　　　金杰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笑了一会，说你看，就是那座山，或者是那座，谁知道到底是哪座，这里看过去，它们全都长一样！反正从这里走到山脚要半个多钟头，爬到山顶上要两个多钟头，有一天我到山上采茶叶，采了能卖钱的，我采一天茶叶能赚六七块钱，最多的时候赚了十一块五，那时候这是好大一笔钱了，小暖。可是有一天，我贪多，采到天快暗了，才下山，山路太陡太滑，我从山上摔下来了。摔得很严重，在乱石堆理昏了好几个小时吧，我不知道，反正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血。不过还算好，没有死，还有气，而且我也醒了，除了皮肉伤以外，就是头有点晕。老娘看看我好像没什么大事，就没送我去大医院里检查。我说头晕，她就带我去当时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配药吃。那个赤脚医生——

　　　　她又顿住，闭上眼睛，很重地吸气，接着又笑，说那个赤脚医生，就是今天来店里买盐的那个老太婆的老公。我不想看见她。我一看见她，就想起小的时候，我瘦得跟个猴子一样。我老娘也不能看见她，看见一次，晚上就会梦见我小时候的样子……

　　　　金杰人不停不停不停地说，像是积聚了几万年的火山，突然找到一个喷发的口，便全都喷出来了。

　　　　我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那个老太婆夫妇两个在她的悲剧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能肯定，她变得现在这样胖，不是因为她太会吃，而是由那宗意外引起的。

　　　　赵阳很用力地扶着我。（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072章　拆灶台”的来历

　　　　（全本小说网，。）

　　　　金杰人说得急乱，表情也跟着错乱，有糊涂的悲也有糊涂的笑，让人不忍去看。我轻轻地抱他，说胖子，我们坐下吧。她很听话。于是我们就在石头缝里缠着枯草的冰凉堤坝上坐下了。我们的脚下是一片干净的河滩，铺满大的小的石头，然后是一条十几米宽的河，河水平缓地流动，泛着宁静的阳光。河的那边是黛青色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层层叠叠的山。

　　　　她继续往下说。

　　　　她说那时候我头晕，老娘把我送到那个赤脚医生家里看病，也不知道他给我吃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反正我没被治死。但是后来他就再也做不成医生啦。我老娘把他做诊所那间屋子拆了一半，把他所有的药和盐水都烧了，还把他家的灶台给拆了。后来有好三四年，每到过年前一天，我老娘就带了家伙上他家拆灶台，谁都不敢拦着。这几天你也听见了，村里面谁都会说这句话，你敢怎么怎么着，我就上你家拆灶台句。这个典故就是从我老娘这里来的呀。她说着就开始笑，眼泪水扑簌簌地落。她说拆了有三四年吧，有一天那老头，跪在我脚下哭，就是哭，什么话也不说。那么大把年纪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年纪，就是被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折腾得头发全发了。他那么跪着，全村的人都在我家外面看。我老娘心就软了，石头的心都得软哇。然后就不再拆他家灶台。但是村里村外碰见他跟他的家人，就是不理，一句话都不跟他们说。他们来我们店里买东西，我老娘是从来不卖给他们的，倒是我老爸，心软，每次都出来招呼他们。我老娘看见他们就恨得心疼，她说我这一辈子，都是毁在他手里的。因为我是吃了他的药，挂了几天盐水以后，开始发胖，不停变胖，开始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村里人提醒了，就是借我们手机的那个男人提醒我老娘说我胖得不正常，得去大医院看看。他借钱给我们，还开拖拉机把我送医院，看了好几家医院，都检查不出原因，后来有一个医生说是药物反应，是什么不合适的药物和生理盐水导致的结果，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从来没搞懂过，反正大家都一口咬定是赤脚医生给我吃的那些药有毒，害我变得这么胖。

　　　　她这么说着，我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学校的时候，金杰人感冒，却死活不肯吃药也不肯挂盐水，那时候我们以为她故意不想快点好起来，想逃课，想躺在床上要我们伺候，所以跟我们玩耍赖的把戏，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这么多悲苦的故事，眼泪都汇流成了汪洋大海。现在我一想起那时候她不肯吃药的表情，心里就疼得不行。我们哄她骗她吃药，她到处躲，乱哭乱骂。她是真的害怕。可我们还生她的气。

　　　　我难过极了，重重地抱她一下，哽着嗓子说胖子，对不起。她就笑了，抹着眼泪说滚，跟你有屁个关系，要你跟我道歉。我还是说对不起。眼泪哗啦啦地落。（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073章　我老娘总是对的

　　　　（全本小说网，。）

　　　　金杰人不知道我的思路已经转了七八个弯了，听我一再道歉，觉得挺迷糊的，笑着摸摸我的头说：你是为那老太婆来买东西你卖给她的事吧，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卖给她我老爸也会卖的，再说了，卖东西给他们，赚钱的是我家嘛，对不对？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是那么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习惯了。以前吧，总觉得我这个人的心，铁打的，谁要是敢得罪我，我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恨，直到把他的心都恨出一个洞来为止。那个时候你还问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恨你的话，可要怎么办，我还说呸，就你那副鸟样，从头到脚有哪点值得我去恨。对吧？

　　　　我点点头，笑了。我记得有这回事情，莫名其妙问她如果有天她恨我的话要怎么办。她鄙视我这样问，特不屑地说恨顾小暖？我他妈力气太多没地方花啊！

　　　　金杰人也笑起来，目光很空茫，不知道到底在望着什么地方，她说：其实吧，也没那么严重，恨着恨着，习惯了。

　　　　我们抱在一起笑了一会，把阴霾都笑跑掉。我说胖子，我们回去吧。她说狗屁，是你非要知道这事情，我才把你拉这里来说这事情的，现在话没说完你就想走？你让我把剩下半肚子话憋在里面？操，不行。我得说完！

　　　　然后她又继续往下说。她说我老娘恨他们家真的是恨透了，全镇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这回事。其实我知道，老娘是恨她自己，恨自己当时没有把我送到医院里去，而是找了赤脚医生。她觉得这是她的错。自我变胖以后，走到哪里都被人笑，他们骂我死胖子，同学们都跟着骂，笑话我。你知道我天生一副爆脾气，怎么受得了这个，于是就跟他们吵架，打架，翻他们的书桌撕他们的课本闹得学校鸡犬不宁。他们想把我赶出学校，我老娘就拿着菜刀找校长。他们越是想开除我我就越不想走，越要跟他们对着干，不让我爽，行，你们大家都别他妈想爽了。反正读不读书根本就无所谓，跟所有人对着干才是我每天跑到学校里去的目的。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中毕业，一直这样。本来职高我是不想去念的，可那时候家里开了店，有点钱了，老娘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去职高里晃晃。我就去了，晃得一点都不开心。大学我也不想念，老娘说去一年试试看，如果还是不开心就回家。她哄着骗着叫我去，说只要我不干杀人放火违法的事，其他的，不管闯多大祸，她都替我扛着兜着，绝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她说着说着就笑，然后抱住我哇一声嚎啕大哭，她说小暖，现在我总是在想，我这么一路念过来，一路血雨腥风闯过来，好像就是为了遇见你们。老娘总是跟我说生活很美好，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我们会遇见谁，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以前我总不信她的话，觉得我的生活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就是上帝给我打开十扇窗，也看不见什么美好。但是现在我信了。我老娘总是对的，真他妈叫人不爽！（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1074章　这里面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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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杰人抱着我哇啦哇啦地哭，眼泪鼻涕都蹭在我的大衣上，完全忘了它值多少钱。我不说话，也不劝。我想起之前有一天，在寝室里，我们哭着说自己遭遇过的悲伤往事的时候，金杰人突然说，我也很可怜的好不好，我比你们都胖！现在想起来，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勇气，多强大的内心，才能用这样的方式，呈现自己的悲伤和往事里面所有的不快乐。

　　　　她又开始说话，呜呜咽咽的。她说小暖，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很不懂事的女儿。我知道，老娘对我好，我有点没心没肺肆意妄为。可是小暖，我不能不这样。如果我很懂事，我什么都不要求，我还是像从前那样省吃俭用或者帮家里干活，我老娘就没法活了。她觉得她欠我，所以只要我想要的，她都买来给我。只要我喜欢的，她都让我去做，有时候还帮着我胡作非为。这样她就很高兴，觉得是在补偿我。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错都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