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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曙光已经射穿云层。天渐渐亮起来了。
　　“将军！”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山坳上飞流而下的水瀑，沾染了昨夜激战的鲜血，现在整个溪流都带着浅浅的红色，而他们脚下所站的地，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艳丽的红色，仿佛是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脚下。
　　眼前山雾缭绕，一座一座连绵的山挡住了斯特林的视线。
　　他们脚下踏着的土地，正是云梦。
　　斯特林忘记了，帝国历78年之后，云梦的土地被重新分割，其中一组山岭被划入了潘诺尼亚行省的付热尔森林带。因此当唐吉拉慌不择路地在森林中乱窜时，他其实已经横穿了云梦。
　　脚踩红砂，白雾无限，卒不见活人。沾染污血的溪水静静地流，群山纠纷；风呜呜地在谷中悲鸣，荒草枯断，鸟飞不下。
　　不知名的大鸟在天上尖叫。
　　“云梦地处湿润性地带，据说每到云开日出的时候，可以看到彩云齐飞，因此便称为云梦。”斯特林给惊魂不定的部下解释：“这里的地质结构很特别，植被很薄，因此血水渗不进去。地方又多是红黄两种，后来便被人讹传……”
　　话音未落，突然云开雾散，近在眼前的，是成片的枯骨断戈，半掩半埋地在枯黄的篷草下面。枯败的荒骨和红土，连绵到远处。
　　帝国历78年的叛乱，是一场可悲的误会。大规模的冲突，巨人间的争执、非同寻常的叛乱，只是为了坐实云梦自古以来就是叛乱的地区。为了自私自利的人尽心竭力，为了贪生怕死的人赴汤蹈火，没有战略、战术，没有计划、目标，没有领袖和首领，荒诞到了极点。十四个省遭到破坏，田园荒芜，庄稼被毁，村庄遭到焚烧，城镇成为了废区，妇女和儿童遭到屠杀。这就是战争，一场不自觉的犯上作乱。
　　十足可怕的愚昧。
　　换来的，就是利鏃穿骨，尸填百仞山洼。
　　红壤，哀草，断戈，白骨。
　　斯特林面对展现在眼前的古战场，有些怔愣：原来在过去一百多年中，河流改道，这些可怜的骸骨居然暴露在荒郊野外。
　　“传我命令，所有兵士，就地掩埋尸骨。”斯特林下达这个命令后，率先用军刀挖起地上的红土。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同为枯骨，无分贵贱。
　　他的近卫队虽然已经劳顿良久，但对将军的话无不听从，都纷纷挖坑掩埋骸骨。慢慢地，太阳隐在浓云之后。黑云满天，似乎有一场暴雨要降临了。
　　“云梦的土著居民喜欢土葬，除此之外，帝国的其它地方还是习惯火葬。”　
　　“将军对云梦这么熟悉？”
　　“我毕业论文的内容是关于云梦。”斯特林正说着，突然一阵歌声由远及近。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这歌声从山坳间渐渐传出，层层叠叠在山中流转，有不少士卒停了手中工作，抬头张望。
　　附近的山头陆续出现了不少人影，探头探脑地张望，把斯特林等人包围了。
　　“别轻举妄动，”斯特林低声说，“是云梦土著居民吧？”
　　斯特林低头弯腰挖坑，却一直在留意周围的情况，突然撇到右边山丘上有一只白鹤跃出。他定睛一看，哪里是白鹤，是一个人。这个人背对着众人，站在山巅之上。
　　这个人白衣红裙，看身形是个女子。她背对着山谷下众人，迎风而立，黑发白衣红裙在风中招展。此时已经有士兵发现了她的存在，吆喝起来，更有弓弩手摆好阵势，将利箭射了过去。
　　这白衣女子右手一拂，用手中一只物什，将射来的利箭拂开了。其实士兵们也并未下狠手，但她单手一挥，即将利箭挥落，也够神奇地了。
　　“金柄尘尾幢旄！”迪兰识货，叫出了她手中所持物件。
　　白衣女子略微回头，这一回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她面色雪白，状若僵尸，还画着红色的花纹。斯特林一愣之下，明白这女子是戴着面具。
　　似乎是一个狐狸面具。
　　她朝山下众人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浑然不管这些人在干什么。白衣红裙的面具女子朝苍穹微微伸出手，远远地，但见她手腕上金光一闪。
　　遥遥有风吹来，似乎有铃铛在轻响，一声又一声。
　　所有的士兵不由自主地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朝山巅上看去。因为那名女子在跳舞了。
　　她在天阴沉沉、黑压压的云层下舞动，整个人仿佛在山巅上飞舞，脚下长长的红色裙摆在旋转。随着她手指所点，四周浓云涡旋；云层变化，只在她双手之中，再看下去，觉得女子仿佛跟山川连为一体，而无数的厉鬼幽冥，从下往上盘旋，随这在空中飞旋的女子一起，往光明之处流转。
　　到了这种时候，斯特林居然还能听到迪兰在附近评头论足：“这是送神舞。据说人死后为鬼，鬼也为神，因此要打开冥道，将这些神鬼……”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因为斯特林恍然感觉自己独自站在一个小土丘上，立足之地不过咫尺。他身旁是汹涌的河水，一望无垠，波浪翻滚，比汉水的波浪要汹涌许多。可是再往前看，这条河不是寻常的河流，因为它逆着方向流淌，朝天上盘旋而去。
　　斯特林有些心惊，又看到不远处浮来一群青白色的东西，遥遥还有女音传来。
　　“任往事，在追逐；命中局，谁颠覆。
　　史册间，一笔书，万民哭——
　　谁胸怀万里雄图却作茧自缚；
　　谁声色不宣白龙鱼服；
　　谁机关算尽一叶障目；
　　最后谁情深深如沧海，却望而却步……”
　　“……爱恨徘徊或踯躅，到头都归入无物……一厢情愿的倾慕，万人之上的孤独。弹指繁华百年归诸……”
　　斯特林脑袋正在混乱中，对歌词听不大清楚。他只看到大片大片面无表情的人站在这水面上，跟这歌声一般由远及近。
　　他似乎看见了唐吉拉。
　　只一眼，斯特林便知道这些面色惨白的，都是死人。在这片昏暗的波涛中，那白衣女子站在一叶小舟上，四周群鬼环绕，与之同行。她左手持那杆拂尘，右手提着灯，稳稳立在船头，为鬼祟们指明前方的道路。
　　斯特林注意了她右手手腕，双金钏，上面还挂着金铃铛。
　　当那戴面具的白衣女子经过时，斯特林心念一动，卒不及防地朝那狐狸面具伸出手去，想看清那面具下的真容。
　　但是瞬息间，他仿佛被雷击中，委顿在地。
　　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前后左右青白色的厉鬼于一瞬间露出张牙舞爪的姿势，簇拥在她身后。
　　那女子冷声道：“你，想死一次看看吗。”
　　她说完，便再不看斯特林一眼，提着灯，顺着这条逆天的河流，将众鬼往前引去。
　　“将军！将军！”突然耳边一阵聒噪的叫唤声，斯特林眼前一亮，发现自己仍旧站在云梦战场，而迪兰和哈勃克正围在他身旁。此时云开日出，雨过天晴，天际边出现彩云片片，而山丘上的白色人影，已经飘然不见。
　　下了很大的一场风雨，原本暴露在地上的尸骸，都被风砂雨水掩埋了。斯特林看看自己身上也淋湿了大片，同行的士兵也个个满头雨水，不过倒是清爽了很多，不再灰头土脸了。
　　斯特林问迪兰，“刚才那是什么？”
　　迪兰说：“是神殿祭司在进行除灵活动。云梦这里鬼邪妖祟很多，唐吉拉的军队葬身在这里，大概云梦忍受不了再有血腥吧。”
　　“是神职人员在工作？”
　　“……可以这样理解吧。”迪兰道，“云梦这里很信神的。云梦山中有一座神殿，叫做颐和神殿。神庙里的神职人员都是侍奉神……”
　　斯特林没有再听迪兰说下去，因为他现在脑袋头疼欲裂，仿佛他的头颅要被揭开开。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脑中说道“危险”、“快走”、“危险”。
　　这声音有点耳熟，他却想不起是谁……此时他头部巨痛，一边用左手按住了头，一边挥右手让哈勃克上前，“传我命令，立刻撤出云梦。”
　　哈勃克把这道命令传达下去，斯特林的近卫军很快从云梦撤出，在凛冬城与同潘诺尼亚行省的士兵汇合。大家劳顿了三个月，终于功德圆满，可以凯旋返回帝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这部分，建议大家听10版红楼梦原声带中的《黛玉琴曲》，曲调很有屈原‘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的楚风感觉。
　　后面的那首是《不溯》，原曲是星村麻衣《ひかり》，中文填词是Vagary。因为是中文填词，所以我只截取了几句。
　　最喜欢“爱恨徘徊或踟蹰，到头终归入虚无”、“这一路，只前行，不回溯”这两句。
　　再准确的预言，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哪怕它再准确……你也不会明白它在说什么。





☆、008兵临城下

　　
　　斯特林这个撤退的命令下得有如神助，日后在第三帝国的军事史上成为一个扑朔迷离的谜题。很多史学家都在猜测为什么在突然之间，斯特林将军会准确的下达出撤离云梦三省的命令。他们进行了很多客观科学的推想，认为将军大人当时是感觉到了异常，但这就又及到他是否临阵脱逃。于是史学家们分为两派：黑派和白派。黑派认为斯特林当时已经发现了云梦三省的异常，因此将自己的部队撤出云梦；而白派里面又分两种观点，一种认为是他没有发现，另一种认为他当时发现了沙特的军队，但是敌众我寡，要保存有生力量。这里面若细分的话，还有人认为他是善有善报，得天神助什么的，当然这种野史的说法，是很难被唯物、客观的历史界认同的。也有人去采访当年幸存的老兵，这当中很多人也都讲不大清楚，有人谈到当日在云梦山巅上看到的人影，这更是被当成白日做梦的无稽之谈。
　　后来一位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的史学家，专门就这个问题去询问当时已经是首相的斯特林。据说首相大人听了这个问题，发了半天呆，不知在想什么。正当这位史学家以为肯定要泡汤了的时候，斯特林说了一句话。
　　他说：“因为我头疼。”
　　这位史学家如获珍宝地回去了，迅速成立了白派中的第三类‘身体不适说’，但很快黑派的观点同时也出来了，指责白派为了洗白这件事捏造史实歪曲事实……斯特林本人对此毫不关心，他正忙着收集后来云梦发生森林大火的资料
　　不管怎么说，就在斯特林整军离开云梦的当天夜里。云梦山中起了原因莫名的森林大火。大火连烧了十天十夜，摧毁了云梦所有的城堡和村落，连云梦数百年的象征颐和神殿都不能幸免于难。大量的难民朝着其它省份涌入，给周边各省造成了极大压力。紧接着，沙特联盟七十万大军穿过了空无一人的云梦三省。
　　云梦三省全部沦陷。
　　在云梦附近的巡视军队，无论地方还是中央军，如同秋风扫落叶，被沙特联盟扫荡地连渣都没剩。
　　沙特盟军长驱直入，进入帝国西南部分，当时巴夫曼将军正好在潘诺尼亚行省治病，很快牺牲。
　　整个汉水以西都陷入沙特盟军的汪洋大海中，就算有一两个城堡还在苦撑，也已经是汪洋中的蚂蚁，随时都要覆灭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要剿灭叛军，斯特林在这三个月中构建的七大城堡起到连锁驻防的作用，帝国军此时还不至于一溃千里。
　　但这次沙特联盟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因为他们竟然在瞬息间扫荡了云梦三省。
　　“当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从正面攻打是王道。”这是斯特林一直说的话，现在，他却要体会这种兵临城下的感觉了。
　　斯特林将军队撤离云梦之后，便入驻凛冬城。短短不过十日，西南方向奔来的流浪汉越来越多，显得异样的反常。
　　这些人中大多都是流浪歌手，他们从西南各省涌入凛冬城。斯特林一经查询，才知道原来云梦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命侦察兵前去查探，可是过了一天一夜，没见到侦查兵回来。又再派了三路侦查兵，直到第三日上，才有一个侦查兵倒在国道上。
　　斯特林见到他的时候，这个侦查兵已经濒临精神错乱。他中创颇多，满脸污血，在说完“蛇、蛇”之后就气绝身亡了。
　　帝国的世仇兼敌人，沙特联盟国，据说是蛇王翼蜥的后代。六千年前，世界是由蛇王翼蜥统摄的。蛇王统治的时代，被称为‘黑暗的路西法’，人类和神族都困顿不堪。后来，十三位神族后裔用光芒和神力制死了翼蜥，最黑暗的时代才宣告结束。传说翼蜥的身体被天玄雷分割成九块，尸块掉落的地方形成九个王国。这九个王国联合起来，就是沙特联盟国，所以沙特联盟军又称蛇佬军，而他们也确是以蛇为图腾。
　　斯特林深知凛冬城已经是在沙特军的包围之中，积极筑城备战。到了第五日上的时候，又有大批大批的难民朝着凛冬城过来，他们身后黑烟滚滚。
　　沙特盟军，已经到了。
　　此时城墙上突然射出连天羽箭，那些跑在前头的难民躲闪不及，被接连射死，可是他们居然不回避，可见身后敌人有多凶残。斯特林奔到城头喝问：“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射箭！”
　　城头是凛冬城的守备军，但见是斯特林，皆停箭回答道：“城主说，这些难民是沙特的奸细，不能放他们进来。”斯特林环顾四周，看不到城主马德兴，便道：“那是难民，先放他们进来。”
　　守城将士还在犹豫，斯特林厉声道：“我担着。”
　　这些守城将士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当即打开城门。斯特林亲点了哈勃克，让他跟自己带一队人出城去。
　　那些由西南逃来的难民扶老携幼涌入城来。沙特兵见凛冬城城门大开，当即挥刀冲刺，不少跑得慢的难民，被踩死在马蹄下。
　　此时斯特林已经带着士卒从侧面挥刀攻击，一连斩首了十余名沙特兵先锋兵。这样一拦，沙特军先头部队一时受阻，乱了阵脚。待要重整队形，斯特林岂肯给他们这个机会，几番冲杀，便已经把沙特军拦在半截。难民们涌入城中，当即凛冬城城门关闭。
　　东西边鼓声连声作响，左右两边各有三支千人沙特军队急冲上前，将斯特林等人困在当中。迪兰在城头上看见大惊，原本没有预料到沙特的军队有如此之多，眼见将军被围，便点了五千人打算前去增援，不想，鼓声一响，沙特军的四个千人队已经冲到城门前，但只要城门一开，便即攻入。马德兴此时也已经赶到城头，他看见斯特林身陷苦战自然焦急，但是再见到蛇王的旗帜竖立在城下，便又大声喝道：“不许开城门！”随即又命卫士手持刀斧候在门旁，一时间城上城下放箭，城内城外乱成一团。
　　但是很快，沙特数千名骑兵开始朝两边溃散。斯特林纵马驰出，身后哈勃克带领士卒结成方阵，冲杀至前。
　　迪兰见这个机会，赶紧叫道：“快开城门，开道缝！”当下城门开了五到六尺，仅容一骑过。斯特林的近卫军陆续进城，城中将士都在疾呼：“将军大人，赶紧进城！快进城。”
　　可斯特林哪里肯先于部下进城，一时间沙特军已经杀到眼前，城边士卒一边杀退来兵，一边用力关门。就在这危急的时刻，这时城墙上突然有人抛下铁子锁，喊道：“将军！”
　　在这紧急的时刻，大家也没注意这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他又是哪一路的人。迪兰抢过铁锁，甩将出去，斯特林的战马已经中枪，他转身挥刀砍翻了一群沙特兵，随后在马背上一踏，拉住了长索。迪兰哈勃克等人赶紧奋力拉扯，将他拉上城楼。
　　“放箭！”霎时间沙特军中万箭齐发，誓要把斯特林射成个筛子。凛冬城城墙上胆小的士兵都有些捂住了眼睛不敢看。但是斯特林既然敢跳上去，也就想到了这点。他取下锁子甲的肩胛钢片，用右手挥击挡箭。迪兰和哈勃克拼死使力，终于将斯特林拉了上来。
　　斯特林翻身上城墙之后，看着下面蛇形的图腾在风中赫赫招展，从身边一士卒取下弓箭，一箭将这旌旗射了下来。
　　沙特军惊见他突围，现在又见他一箭射下了军旗，不免瞠目结舌。沙特先锋官知道此时轻易讨不到好去，当即退兵数十里。
　　斯特林好容易站在城墙，脚下一阵虚浮，可是看到沙特军队在城外上进退有度，知道这只是开始。
　　“刚才是谁扔的长索？”哈勃克突然想起刚才不知道是谁抛出的链子锁，连声问道。可环顾四周，无人答应，自己又似乎认不出那个面目模糊的人了。
　　当天晚上，斯特林征询了这些难民。原来追赶他们的，是沙特九国中最变态凶残的龙渊国领主龙峥。
　　此时，整个西南部沦入沙特手中。现在帝国第二道防线，便是沿着汉水建筑的七座城堡：风息、凛冬、小小、莫伍德、泰洛西、日照、肯塞特雅。
　　七城中以凛冬和泰洛西最靠近西南，压力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