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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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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说,好像依稀真是有几分眼熟的。左右犹豫,他呆呆看着那个青年,根本无法确定。

    “你记不得了?也罢,那个时候你算起来不过三四岁而已。”青年缓缓踱步靠近了钟凛,眼睛定定注视着他。“你是钟将军的独子,单名一个凛字,在你还小的时候,你的父亲被圣上削去兵权,之后,他就辞官告病,带着全家离开了京师。不知,我是否猜对了?”

    一股异样的感觉出现在钟凛的心里,对方说的是对的。他的父亲确实一生戎马,战功卓著,却被当今圣上罢免了将领一职,单顶了封将名头被赋了个闲差,实在郁愤难当,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师后,才在青城扎下了根。那时他不过牙牙学语,就连这些经过,也是长大后听父母偶然提起的,自己对那么早年的事情并没有多少记忆。

    “看来我猜对了。你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那青年注视着他,表情缓缓松弛了下来,露出了浅淡的笑意。“我一开始还以为认错了,因为实在难以想像钟将军的儿子会出现在这种烟花之地。”他收起剑来,把那个站在身边望着两人的花魁揽到身边,对钟凛投来善意的一瞥。

    “之前对你有所保留,实际上,我并非姓严,而是姓叶。我是叶翔,当年的越骑校尉叶钧之子。我父亲和你父亲曾经共事,那段日子,我经常到你家中带你玩,我那时才不过七八岁,你更小,恐怕不记得了。”

    听他说罢,钟凛不禁皱了皱眉,虽然过了很多年,他对面前这个人的印象相当模糊,但他对这个名字确实有印象。当时他两位兄长都早卒而亡,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独苗,被保护得无微不至,从来不能出门去玩,身体又不算太好,只能在家中呆着。那个时候会当他玩伴的人也就只有父亲的下属和同袍的几个子女,那玩伴之中,其中就有叶家的独子。

    “叶大哥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虽然那时太小,对对方的印象稀薄,但钟凛还是记得有这号人物的。“怎么连名姓都换了,弄得兄弟我不知如何是好,认不出来……”

    “隐瞒名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叫叶翔的青年眉关缓缓锁紧,脸上现出一丝阴云。“你那时尚小,有所不知,这事来龙去脉长得很,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他瞥了身边紧紧抓住他胳膊的柔弱青年一眼,抬眼望向钟凛,眼神回复了之前的警戒。“我必须带他走,之后,只好合适的时候再对你诉说。”

    “我知道了,这次来,就是为了助兄弟一臂之力的。”钟凛望了他们一眼,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问,只好笑了笑。本来以为是陌生人时,他都很想多少帮把手,如今又发现是熟人,还岂有不帮的道理。

    “——臭小子!老子把这些软脚虾都干掉了!跑啊!”

    那位青年脸色稍安,刚想说什么,关翎的吼声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钟凛抬头看去,关翎正站在庭院中间,衣襟大敞,一脚踢开一个躺在地上呻吟的侍卫,特别灿烂的对他笑了笑。没小半柱香的工夫,这人竟能赤手空拳撂倒二三十个带刀侍卫,还是在这种醉醺醺的情况下,饶是钟凛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知道事不宜迟,他赶紧在地上抓起一把其中一个侍卫的佩剑,对那个青年打了个呼哨,四人迅速朝通向外部庭院的走廊跑去。

    已近凌晨大亮,正是阁子里那些舞姬歌女休息的时间,清晨宁静的华麟阁一扫夜间的鼎盛繁华,遍庭流金之感,笼罩在晨雾中的亭台楼阁模糊不清,浅淡如同工笔水墨,反而显得清雅别致。

    晨雾弥漫,楼阁中无数行廊参差交错,虽然那些侍卫人数众多,可要在偌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庭院内寻找四人的踪迹,却也一时不是易事。这给了四人很大的机会,钟凛带头,关翎只觉得好玩,径直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叶翔和身边的花魁,四人小心挑选偏远的小径,避开主要行廊,借着雾气和廊柱的隐蔽避开那些侍卫的追踪,走了多时,眼前终于看见了华麟阁高大的外墙。

    “老关,你先上去,再把他们拉上去。”看看四下无人,钟凛快步走到高墙下,压低身子招手让关翎和其余两人都过来。“爷我殿后。”

    “你这小子怎么那么喜欢殿后的活儿?”关翎有点不满,一把勾过钟凛的肩凑到他耳边。“我说小子,本来老子只带你走是轻轻松松的,现在还得带这两个累赘,又不能在他们眼前露底,这够难办的。”

    “你就……你就别瞎飞,别跟上次一样使劲现你那双翅膀,老关啊,你这么威武,这、这墙难道你就徒手爬不上去么?”钟凛愣了愣,支支吾吾道。确实如此,不能在这两人面前透露出关翎的真实身份,若让叶翔他们知道关翎不是凡人的话,到时候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哎呀,真他妈麻烦透顶,好了好了,老子先把这两累赘弄到外头去再说。”关翎瞪了他一眼,摇晃着唠唠叨叨的往墙边走去。“爬墙,呸,老子是鹰,又不是什么壁虎……”

    看着关翎先翻上了墙头,又伸手把叶翔和那个跟在他身边的柔弱青年拉了上去,钟凛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回头望了眼身后恢弘耸立,连成一片的亭台楼阁,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回来了。

    本是约好要等秦烈回来,但自己实在不怎么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反正记得秦烈说过,只要带着挂坠,他就能找到自己在哪里,因此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伸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枚古怪的挂坠,暗自想。思忖间,关翎蹲在墙头叫他,他抬头看去,对方催促着朝他伸出手来,他刚想把手伸给对方,却突然感到身后一股森冷的视线正钉在背脊上。

    他回过头去,一眼看见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它正停在不远处楼阁的翘角上,一双纯金色的眸子毫无生灵该有的神采,却死死盯着他,毫无感情的视线投射在他的身上,让人仿若芒刺在背。

    “怎么了,臭小子?你发什么呆,快点!”

    呆怔间,钟凛听见关翎在墙头上喊他,远处的几个侍卫像是也注意到了墙头有人,大声叫喊着朝这边跑来。

    他连忙一把伸手握住关翎的手,一撑就上了墙头,在跳下墙顶那一瞬间,仿佛像是本能一般,他回头朝那只鸟站立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但那只通体纯黑的鸟已经在晨雾间消失不见,连拍翅的声音也未曾听见,那鸟像是在雾气中凭空蒸发了,朱红的楼阁翘角上空空如也。 

    




五十、山巅

浮世夜话 浮世 五十、山巅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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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出了华麟阁,一路直接往城外而去,因为担心会有人在城中四处追查花魁的下落,他们几乎没有在城内耽搁时间。大约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远远出了城,在城外不远处的郊外山中找了块隐蔽处所生起火来,这才停下来休息了片刻,顺便等着秦烈。

    “那阁子里,其实让我觉得挺不舒服。”

    钟凛正忙着把不久前逮到的几只斑鸠串在火上烤熟,一直坐在旁边的关翎却突然说道。他抬头看向关翎,对方挠了挠脑袋,视线望向他,皱紧了眉。

    “别这么看老子。之前喝多了些,也没和你说。不过,小子,我是说实话,在那呆了一夜才知道,那华麟阁虽然金碧辉煌,可……好重的妖气啊。虽然老子也是妖,但那阁子里藏着的那股危险压迫的黑暗气息,叫人难受得紧。本来昨夜觉得不对想找你,叫你们早点走,但半路被两个倌儿缠住,被他们灌了一宿酒……”

    关翎还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钟凛瞥了他一眼,一边手头把火拨旺了些。他知道对方不是虚言。危险的气息,他在华麟阁里在那个叫作梁征的男人身上也曾深深感觉到过。他起初想起那个男人时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再往后,却越想越后怕。那个男人幽暗的眼神,漆黑的眸子中如同流金般的光焰,还有他在男人的眼中曾经见过的,幻觉般的无相炼狱之景……

    他不知道那个叫作梁征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的本能却告诉他,对方身上潜藏着无穷无尽,庞大而充满压迫的黑暗,足以让人癫狂迷失,丧失神志。这和曾经让他感到恐惧的白啸的眼神不同,从白啸的身上,他虽然一样能察觉得到危险,但白啸的眼神中至少能感到些微的情感波动,并不至于让人恐惧到迷失心神的地步。

    不像那个男人,在注视那个男人的眸子时,钟凛看不到任何情感,仿佛自己注视的正是地狱入口的深渊,无相无尽,血海交织,仿佛其中满含人类从远古时代就开始畏惧的所有黑暗之物。他不自觉的缓缓咬紧了牙关,他还记得自己面对那个男人时是怎样恐惧得脑子一片空白,怎样在对方面前惊惧颤抖得几乎站不住,任由对方对自己肆意妄为,但自己却怕得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

    “小子,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关翎看他脸色有异,连忙站起身来坐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老子说的话吓到你了?对不住啊。别这么脆弱好不好,你以为你小姑娘呢,一大老爷们这么不禁吓。”

    那股面对那个男人时的屈辱感仿佛就要立刻从身上复苏,钟凛连忙摇了摇头,努力把这种情绪忘掉,用手肘捅了把关翎。“没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我等会儿拿点东西去给他们吃。”

    “说起那两个人……”关翎愣了愣,往他身边靠了靠。“那汉子还好,带在身边那个小倌儿好像禁不住爬山行路,看起来挺累的。按理说就算是养尊处优,这体力也不该这么差啊。”

    “人家是花魁,头牌,身价千金,自然是要娇贵点的吧。”钟凛听他一说,心中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男倌又不是他们这种惯常练武耐打耐摔的身家,容易累点也很自然。“别嚼舌头。”他责怪道,站起身来从木架上取了一只烤得冒油的斑鸠,想拿去给不远处休息的叶翔和他身边那人果腹。

    “小子,你不懂。”看他要站起身来,关翎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你看不出来,老子可看得出来,在那花魁身上,我嗅得出妖气,那个美人……不是凡人啊!”

    钟凛呆了半晌,迟缓的低头看了看关翎,对方眉关紧皱,不像是撒谎。他还倒真未如此想过,那个漂亮却柔弱的青年,不是凡人?

    “那……由你看,他又是什么……妖、妖物?”左想右想,钟凛蹲下身去,揪住关翎的衣襟拉紧问道。“你看得出么,老关?”

    “世上的妖怪千万,由天地精气而化的,自个儿修炼的,生而有灵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各种各样的多了去了。说实话,他身上那种妖气若有若无,老子还真弄不明白他的本形究竟是什么。反正,老子是真没见过这种东西。”关翎摇摇头,眼睛投向不远处正在休息的两人。

    “可是,他长得那么好看,这就没什么线索么?”连关翎都这么说,钟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根据他曾听过的那些志怪故事胡乱推理起来。“我听说长得好看的都是些狐精花妖,妩媚惑人……”

    “狐精花妖老子见多了,老子的铁木寨里头好几个手下娶了个狐狸老婆,花妖更是每次开宴都会来个几只,老子能认不出来?狐狸骨子里头一股妖娆的媚劲儿,花妖艳丽轻佻会缠人,你看看那郎君,虽然漂亮是漂亮,但寡言少语,清清淡淡的,像吗?”

    关翎对他的推论嗤之以鼻,伸手从火上拿了串烤熟的斑鸠下来啃。

    “那……”钟凛本就对这些妖怪知之甚少,如今脑子更是一片空白。他原本是根本不信这些的,没料到碰上了秦烈,后来就才连带碰上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妖怪,狠狠开了回眼界。但虽是和秦烈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了,对人世以外的世界始终还是一知半解。“那爷我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了……”

    “……鲛人。”

    一阵骤然而起的疾风低低擦过身畔的树木,几不可闻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在那瞬间,钟凛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拂过耳边。他侧过头去,不知何时出现的秦烈正俯身望着他,唇角缓缓挑起一抹笑意。

    “你说那人是鲛人?”关翎愣了半晌,脸上露出了几丝诧异。“真稀罕,老子之前还就只是听说过呢。草虫你亲眼见过那些家伙长什么样子?”

    “之前在各地游历时,我曾去过几次南海。那里的边远渔民都说海中有鲛人,无论男女都绝美不可方物,泪能泣珠,而且据说擅织鲛绡纱,织造技艺巧夺天工,入水不沾,在尘世中足值百金。”秦烈抚着下颌,眼睛投向不远处两人,饶有兴味的压低了声音。“我当然觉得好奇,化作本形潜入深海中,当真见到了那些鲛人。不过他们并没有什么法力,生来也柔弱,潜藏在海中生活,倒也与世无争。”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

    钟凛正专心听着秦烈说话,不远处一个声音却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三人转过头去,那个叫叶翔的青年正站起身来,他身侧那个柔弱的人裹着他的外袍,眼睛审慎而紧张的望着他们。

    “可,叶大哥,那……”钟凛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肯定秦烈的话时,虽然先有了点心理准备,也不免有些张口结舌。“那按、按常理说你身边那美人本来该在南海,那又怎么跑到这偏远的上郡来的?”

    “实不相瞒。”叶翔望向钟凛,缓缓在他们近处的火边坐下。“他叫银绡,本是久居南海的鲛人,机缘巧合,曾经救我一命。若我告诉各位这前因后果,还请各位许诺守口如瓶。”

    原来南海一带古来偏远没落,渔民生活疾苦,以捕鱼纺织勉强为生。但南海深处有鲛人久居,每个渔民心中都心知肚明,月圆之夜,时常有鲛人来到岸边不远的礁石上遥望月亮,有时他们的泪水凝结而成的绚烂珍珠会被海浪冲到沙滩上,偶然有渔民幸运拾得,拿到集市上去卖,便可大发一笔横财。

    起初那些渔民只拾捡沙滩上的珍珠,以此聊生,和鲛人倒也相安无事的相处,鲛人对这些渔民也并无防备,有些大胆的还会时常到岸边和那些渔民交谈,捧出在深海水室纺织的鲛绡纱和渔民交易。但没过不久,有些人眼见那些到岸边来的鲛人容颜俊美,体态轻盈纤弱,无论男女都绝美不可方物,因此就暗暗动了异心。

    最后,打破局面的却并非那些贪婪的渔民,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这青年粗通乐理,时常在海畔四处为人演奏,靠打赏为生。他原本经常在夜晚在海畔吹奏洞箫,鲛人最好音律,时常被悠扬动听的萧声引诱上岸,其中有一个与这青年最为相熟的鲛人,年轻俊秀,不谙世事,时常在夜晚浮出海面倚在青年身畔听曲,心里对青年倾慕,丝毫不加防备。

    没料到这位青年眼见身边的熟人因为鲛人泣出的明珠而暴富,心中也同样生出了贪念,一天夜里约好让几个身强力壮的渔民偷偷潜伏在礁石后等候,一等那倾慕自己的鲛人来到礁石边上,就被一网网住,粗暴拖上岸去,转天就转手卖给那些商贾,净得万金。据说那鲛人被带走前泪水涟涟,哀切恳求,泪水凝结而成的光润珍珠掉落遍地,可那青年一心求财,心硬如铁,径直把那鲛人泣出的血泪结成的明珠同那鲛人一起卖了出去。鲛人体态纤弱,俊美无双,豪商贵贾趋之若鹜,那青年一夜之间就成了附近最富有的人。

    从此以后鲛人的买卖就一发不可收拾,被那青年开了先河,附近的渔民都眼红起来,大肆抓捕那些来到近岸的鲛人,卖到繁华的城邦中,求取暴富。鲛人一上岸,鱼尾便会化成双足,但却不能长久站立行走,长期在海中游弋的身体也纤弱无力,一旦落网近乎毫无自保能力,更是让这种买卖越演越烈。

    没过多长时间,因为渔民的搜捕,鲛人纷纷逃往深海,再没有鲛人敢来到岸边,只有他们才能织出的鲛绡纱的来路断了,更是一夜价值暴涨千金,价格翻了数番。越来越大的财富让那些渔民愿意铤而走险,不少鲛人偶尔在浅海露面,就会立刻被拖上船去,使得千般折磨让他们泣尽明珠,这才转手卖给豪富商贾,因此,大部分鲛人完全躲进了南海深处,几乎销声匿迹。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把我送到岸边,他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叶翔小心翼翼伸手把那个叫银绡的鲛人搀扶到身边坐下,眼神望向三人,视线最后落在钟凛身上。

    “你父亲很聪明,钟贤弟。如今朝堂昏庸,其他那些出身行伍的有能将领不是被削职入狱,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当了刀下之鬼,你父亲看得清楚透彻,早早离开朝堂,现在才能保得一家老小周全,好好安度晚年。”他的语气缓缓低沉下来,眼睛盯视着钟凛。

    “如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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