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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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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以为那宴席会花些时间准备,但没过半刻,就有两个穿着褐服的仆人进来搀扶他,说宴席已经设好,正备好上座,等他光临。他虽想推辞,但那两个仆人却再也不吭声,只径自搀他出门。

    门外是一条黑色的狭长走廊,那走廊昏暗,只有两侧点着蜡烛照明。直到现在他都没见到一扇窗户,就连那原本的房里也只是用灯盏照亮,因此也不太分得清现在是日还是夜了。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着那两个仆人往前走,穿过那条狭长幽深的走廊,眼前景致豁然开朗。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墙边悬着绚丽的织锦布幔,间或挂着整张兽皮,装饰得豪放大气,并没看见字画瓷器般温文雅致的摆设。厅内两侧摆满描金长桌,桌上放满琳琅满目的佳肴,不少宾客坐在桌后举杯谈笑,看他来了,都或好奇或善意的向他投来视线。

    他尴尬的朝那些人点点头,其中有些人对他举了举杯。那仆人也不声不响,径自把他扶到大厅末端一张高台上坐下,正是大厅内最显赫的上座。

    尽管他对这种浮华场面并不太陌生,但今时不同以往,心里也紧张,只得草草将就在席边坐了,盯着台下那些翘首望向他的宾客出神。借着坐在高处的优势,他的视线一眼就落到了大厅尽头那扇朱红大门上,那门自然是紧闭着的,看不到门后究竟是什么景致。

    “你在想些什么?”

    他恍惚间,那个之前见过的男子已经换了身绣着白色飞凰的考究衣袍,施然在他身畔落座,俯视着台下的那些宾客。看他举止从容高傲,扫视全场的眼神里蕴着威严,又径自落座上座,看来是地位极高的。钟凛瞥了他一眼,又不好再度开口要求他送自己回去,只好尴尬笑了笑。

    “……不,我只是在想……仁兄太过客气,竟然设下如此隆重的宴席,实在叫人受宠若惊啊。”他看那男子依然盯着自己,就挤出了几分笑容,低声回答道。

    “若是不这么隆重,这如何配得上恩公你呢?”那男子听他那么说,眉目微微舒展了些。“今日有幸招待你到此,请你不要拘礼,纵情享受,多喝几杯吧。”说罢,他提起桌上那镏金酒壶亲自为他们两人斟上了酒盏,又举了举杯向他示意。“我先干为敬。”

    那女子的敬告骤然在钟凛耳边闪过,想都没想,钟凛伸手就拦下他那杯酒,看那男子投来诧异的目光,努力灿烂笑了笑。

    “我不胜酒力,还请仁兄慢慢喝,慢慢喝。”他硬掰了个理由,满心只希望那男子暂时忘了喝酒这回事。那男子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倒也顺他的意放下了酒盏。

    “恩公是看不起我白啸?”他一挑眉,那双深灰色眸子里的凌厉光芒更带了几分寒意。“若是看得起我,这一杯酒,你必定要喝。”

    “白……白大哥,兄弟我实在是酒量极差,又加上这伤口未愈,贸然喝酒恐怕对伤势不好啊。”

    那男人眼中的冷意尽被钟凛看在眼里,这厅里又都是陌生人,又兼带恐怕都是些妖祟,没有一个能依凭帮忙的,他不禁背上微微发寒。事态逼迫,他只好强带着笑脸,小心翼翼的与对方周旋。

    “只是一两杯酒罢了,想必对身体没什么影响。”那白啸倾身坐近了些,眼睛环顾了一圈台下那些重新开始饮酒作乐的宾客,压低了声音。“若是我家姊妹对你胡言乱语了什么,请千万不要当真。她最近旧伤初愈,精神总是有些过度紧张,请你不要在意的好。”

    他知道了?钟凛的眸子不禁下意识的回避起对方的视线,他眼角的余光望了一眼台下,那对他敬告的女子正紧坐在台边第一张上桌边,和那些姊妹们坐在一起,偷偷对他投来紧张的一瞥。

    “自然,自然。”他脸上干笑,心里心烦意乱,越发紧张起来,手在桌下攥成了拳头。“白大哥不必顾及我,我这刚伤了筋骨,实在有些食不下咽啊。”

    “是么?”白啸打量着他,敲了敲桌子,召身边一个侍候的仆人过来。“看来我务必要给恩公助助兴才行。来,点香,让那些人上来。”

    那仆人得令,转身便离去了。

    不到片刻,那大厅末端的朱红大门猝然大开。两队身披白色轻纱的舞女踱了进来,明丽照人,姿态优雅,她们身后又跟了几队穿了五色服装的乐师,皆是抱着风雅考究的各色乐器,其中有好几样是钟凛从未见过的。随着他们在厅中坐定,轻拨琴弦,奏起长箫,那舞女也就随着那缥缈轻灵的调子翩翩起舞,动作轻盈灵动,轻纱飞扬,宛若流丽飞舞的银蝶。

    钟凛的眼睛追随着她们的舞步,微微眯了眯。这倒是给了他一个适当的转移视线的好借口。这乐曲他从未听过,时而悠扬愉悦,时而飘忽空灵,听着听着几乎让人产生了某种身置仙境的错觉。

    他撑着下颌仔细盯着那些轻歌曼舞的美丽女子,随着那些人且歌且舞,一股惑人的香气悄悄飘了过来,拂散在宽阔的大厅里,渐渐浓郁。那香气初闻叫人心旷神怡,像是一下打通了五窍。

    “怎么样?你的胃口有没有好些?”

    钟凛感到那男人的手在背后揽上自己的肩,忍不住皱了皱眉,想侧头说些什么。他刚想开口,那香气却如影随形的钻进他的鼻腔,心念还未动,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已经猝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缓渗入身躯的惑人醉意,几乎让骨髓都觉得酥麻起来。

    “多谢,兄弟我……”

    他勉强笑了笑,推开对方的手。头脑渐渐眩晕,他心知不好,想撑着桌边站起身来,却把握不稳,失手碰倒了桌上的酒壶。那壶倒卧在桌边,溢出的酒液竟殷红潋滟,一滴滴落在他的膝上。

    “再来一杯?”白啸的面容在他眼里渐渐模糊,他只能恍惚辨清对方笑了,然后径自靠近过来,带了几分暧昧,从身后把他揽在了怀里。“打翻了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酒呢。”

    对方的陌生气息拂在耳边,钟凛下意识想挣脱,但神志却慵懒恍惚,手脚都使不出什么力气。他感到对方把那冰凉的酒盏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只好努力偏过头去。

    “不……不要。”他艰难地拼凑出字眼,那酒盏停了停,随即移开了。他还没庆幸半刻,却突然感觉下颌被粗暴地扳了起来,对方如雾的深灰色眸子就在眼前,如同审视着猎物一般紧紧打量着他。

    “大哥,求你……”依稀间他看见那曾经敬告他的女子站在高台前仰头恳求着什么,她身后是那些狂歌滥饮,迷醉于酒席和乐曲中的宾客。台下的嘈杂混杂着舞乐缥缈,钟凛只能隐隐注意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但却听不清她之后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样对他更好。”白啸看也没看那个女子一眼,只是手指抚着他的脸,如同对亲密爱人般柔声低语。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静静把酒盏凑到自己唇边,慢慢饮了半口。

    他想干什么?心境沉浸在紧张和迷茫里,钟凛的手指努力四处摸索,手头只碰到了桌沿。他试图从对方怀里直起身来逃开,但对方的手臂牢牢把他锁在怀抱里,难动分毫。他看着对方的脸慢慢凑近,下意识偏了偏头,但下颌却被粗暴地扳得更高了,然后他感到对方吻上了自己。

    他皱紧了眉头,感到那殷红的酒液被灌进了口腔,心里一颤,想狠狠伸手推开对方的肩。对方却毫不让步,游刃有余的吮着他的唇,舌尖灵活地潜进他的口腔,缠上他迟缓的舌尖,迫得他不得不咽下对方渡入他口中的酒液。那酒初一入口极辣,但流进喉咙时却又甜香柔腻起来,滋味奇异,如同琼浆玉酿。

    嘴唇被粗暴地堵了,头脑又恍惚难当,钟凛难以呼吸,但又一时推不开对方,手指只能徒劳地紧紧扯住对方的衣服,全身都难以控制的微微战抖起来。好难受。他甚至觉得自己快失去知觉了。

    “我这里的酒,味道还不错吧?”

    在他失去意识前一瞬,对方离开了他的嘴唇。他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低语,声音嘶哑低沉,不知何时带上了那种压抑着的情欲色彩。通身一寒,视界模糊得几乎已经辨不清方向,他只能凭本能狠狠盯了那白啸一眼,用力推开对方,咬牙撑住桌沿想站起来。

    “还有力气?果然倒和平常的凡人有些不同。”他听见白啸在身后讽刺的低语道。全身越发寒冷,他方才起身一半,对方的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软弱的时候,连指尖都难以挪动分毫。脊背狠狠撞到了地板上,一股疼痛传来,对方摁着他的手腕,低头俯视着他,那眼神简直像是把猎物按在爪下的猛兽,冷厉凶蛮,高傲跋扈。他狠狠挣了几下却全然挣脱不得,只能恼怒瞪向对方,但很快,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对方的面容也渐渐在他眼中模糊起来。

    “你还想跑到哪去?”白啸在他耳畔挑衅地低语道,随即用手指勾散了他的袍带,衣袂散乱,嘴唇触上他的脖颈,撩情般的轻轻啮咬了上去。感到对方的犬牙磨蹭着皮肤,钟凛的心在胸腔里鼓动不休,一股焦虑感浮了上来,在这种难以动弹的情况下,他在人生中头一次后悔没有听别人的敬告。

    若是他不那么逞一时意气,追那关楚川穷追到底,事情也不会可怕到如此地步。 

    




二十六、因缘

浮世夜话 浮世 二十六、因缘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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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筵席正是在最盛之时,全场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乐师俯首抚琴,在场中旋舞的那些舞女的舞步也越发轻巧灵动,满室皆是潋滟香气,几缕香雾绕在厅内的烛光边,挥之不去。

    脊背疼痛的抵在地板上,神志却越发沉入恍惚境地,钟凛皱了皱眉。事实上,他也再说不出什么话了,那香氛带来的醉意如同渗入了喉舌之间,就连发出声音也变得艰难起来。

    男人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冷笑了几声,放开了他的手腕。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眼中收敛了那森冷的神色,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还是连忙努力撑起身子,艰难往后退了几分。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他质问道,但男人只是扬了扬唇角,斟满酒盏送到自己的唇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未答腔。

    “……老子救了你妹妹,你就他妈这么报恩?”看他沉默不语,钟凛只得不甘心的抬起手背狠狠蹭了蹭唇角,讽刺的低声道。“不管这里是哪里,老子现在只想回去,你竟还不放人么?”

    “凡人进了此地,便没有再出去的道理。”白啸的眼睛扫过台下那排紧候在桌边等待吩咐的奴仆,微微眯了眯眼,终于开口了。“你可知道多少凡人想来这里,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手中酒盏里的殷红酒液倒映着烛火,仿若那盏底也燃起了一团细小的火焰,在一片澄澈中摇晃。

    “尘世中的凡人总沉溺于惶然喜乐之中,但皮囊却又柔弱不堪。再呆在凡世,你始终逃不过归于尘土的命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长生不死?”

    他凑近了钟凛的脸,灰雾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亮。

    钟凛怔怔盯着对方,脑子里使劲思忖着对方说的那些话。长生不死?那又倒是多么虚幻的字眼,仿佛离得无比遥远,但凡是人,会老会死便总是常理,这又有何可论的?

    “……我要回去。”心念一片纷乱,他并不太能十分理解对方说的话,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长生不死,我不…………”

    “执迷不悟。”白啸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嘴唇,柔柔摩挲着。“恩公既然救了我的胞妹,作为报答,我便留你在此。你很快就会懂,这里不会有世间的那般哀伤无奈,比人世不只好了千万倍。”

    “……那么长命又有什么用?”钟凛听他语调颇有几分自傲之意,不禁嗤笑了半声。“反正老子还年轻,回去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反正…这人间荣华喜乐,在这几十年里足以享尽了。”

    “你再眷恋人世,都只能留在这里。这里并非凡世,凡人但凡用过这里饭食,便再也找不到返回的去路了。”白啸仔细打量着他眼里的神色,眼底现出几分高傲。“你既然有恩于我,我自然会给你千倍万倍荣华舒心的日子,只要你留下来,一切要求尽管提罢。”

    他的话让钟凛混沌一片的头脑骤然惊醒了几分。那女人说过让他不要碰这里的食物,连酒也不要碰,难道是因为只要沾了半分这里的东西便回不去了么?他努力左思右想,觉得怎么样也不会有这种古怪的事,哪怕自己一咬牙在这里委屈到养好了伤,到头来要偷溜出去,还不是一个字说了算的。

    “老子本不想喝那酒……”一想到此,他眉关皱紧,狠狠盯向对方。“我说过要走,你怎么就是不肯?老子才不想留在这鬼地方——!”

    看他一副恼怒至极的表情,白啸只淡然笑了笑,倚上桌边,抚着酒盏。

    “你果真还不知道。恩公若真的回了那浮世之中,恐怕再难有时日好活。”

    “你……你他妈说什么?”钟凛一呆,竟觉得对方就是在咒自己了,他几乎就想当场发作。但白啸随即眼中的笑意顿消,不由分说的按下他的肩,深深凝视着他。

    “你现在对自己很自得么?你虽年少得志,勇武过人,但命数凶邪,必定英年早卒。”他的语调低沉中带了几分嘶哑。“你若是回了那人世之间,命运定当凶险难测。我再怎样也无法坐视不理。”

    “什么乱七八糟的。”钟凛乍听这话,愣了半刻,不由得嗤之以鼻。他从不信天命,总觉得命数这东西玄虚过头,自己的日子还不是自己攥在手里过的。“自说自话,真是绝佳的恩义。”

    听他所言,白啸挑起眉,眼睛望向他,唇角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讽刺笑意来。

    “即便被恩公你怨恨,我白啸也并无所谓。我强留你下来的原因,有一天你终会明白。”

    饶是钟凛最难朝人屈服,但周身无力,又听对方的语气笃定冰冷,无可置疑,仿佛下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强留自己的念头,他不禁在心中生出几丝绝望来。

    天道弄人,难道自己只能就此终了么?他心里纷乱,混沌的视线匆匆掠过座下的那些酒客,但眼中所见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其中有些人还饶有兴味的盯向他,他们的眼神更是灼得人心头烦躁不已。

    他正是满心烦乱,这时,那扇大厅尽头的朱红大门却骤然开启,门外尽是一片凝滞如墨的黑暗。

    “陛下,玄火大人到访。”

    一个穿了朱红短衣的人推门进来,站在厅中大声告道。厅内的宾客一听这话,当即面面相觑,停了杯口,原本喧闹的大厅内竟寂静成了一片。

    “玄火?他来干什么。”白啸抚了抚桌上的酒盏,若有所思。“罢了,我和他素有些交情,让他进来一同喝几杯吧。”他松了搂着钟凛的那只手,对那个红衣人命令道。

    那红衣人应声而去,大厅里依然寂静一片,白啸环顾四周,微微皱了眉头。

    “怎么?”他皱眉问道。“你们尽兴便是,你们既然来了便都是我的客人,那玄火和你们同样是客,大可不必在意。”

    听他这么一说,大厅里的宾客总算是继续举杯欢宴起来,但不少人的眼睛还是暗暗瞥着门口,几个乐师也抬眉偷偷窥向门外,不如之前那般全神贯注了。

    “哎呀,白啸兄,今日上门唐突,还请见谅啊。”

    等了半刻,那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一身赤袍的高挑男子,他眉目含笑,唇角略带轻佻的勾了勾,大大方方的步入厅内,径自走到了那高台之前,朝白啸拱了拱手。

    钟凛眯了眯眼,艰难辨认着台下那男子的面容。乍一看去,他甚至以为那人是秦烈,但尽管同样一身赤袍,那男子的五官却更富锐气,较秦烈多了好几分张狂不羁的味道,身形也更为强健修长。他曾经摆弄过好几次秦烈的头发,皆是和他相差无几的墨色无疑,但这面前的男子却红发赤眸,谈笑间眸子泛着火焰般的光华。

    “好久不见,玄火兄弟,请上座。”

    白啸笑了笑,抬手请那赤袍男子落座到身边,那男子也不推辞,径自登上高台,安稳落座在两人身边,悠闲自得的伸手斟了杯酒。

    “这刚好路过,听见里面正大摆宴席,不由得也想来喝上几杯。”他笑道,眼睛瞥了一眼蹙眉不语的钟凛。“怎么?这位客人好像不太开心哪。”

    “他是凡人,一时对这千年沉香木的香气不太适应,乱了心智。”白啸揽过钟凛的肩头,自顾自凑了半盏酒到唇边一口饮下。“这酒他也喝得不太习惯,让他随意喝了些,就醉成这般模样了。”

    “哦?”那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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