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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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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老?!”
  叶知秋的脸,在月光下更是白得一点血色也无。“他不是个普通的画匠。他是当年那个玉匠的儿子,这不假。但同时……他也是当年那位高僧的徒弟。只不过,那位高僧心地慈善,以救人助人为己任,而他……却是一心想要害你的。”
  沈笑松愕然道:“害我?”
  叶知秋轻轻一笑,脸色苍白如半透明的玉。“从他知道你是什麽人那一天起,便是处心积虑地要害你。”
  老人嘿嘿一笑,沈笑松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笑法,声音如同夜里的枭。“其实,我初见他时便看出他是个冤魂,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傅一直教导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又肯替我为你画眉,我当然对他心存感激,打算一画完便赶他离开,以免他在这有结界的寺庙里魂飞魄散。岂知世事难料,我竟然发现,另一只连心琐在他手中。”
  叶知秋笑道:“他要看当年的画,你给他看了。又让他看到了你手中那只玉琐,於是他的记忆,就开始被你勾了起来。你又有意无意地向他指出郭府所在,就是希望他能够再次走到那府上去。”
  沈笑松道:“我杀人,对你有何好处?”
  老人笑道:“你杀一个人,阴气怨气就会加重一分。这寺庙的结界,就会对你更有作用。他就不得不常常替你渡气,以保得你元神不受损害。可怜他苦修百年的功力,就这般日日夜夜地耗在了你身上了。”
  沈笑松望向叶知秋,叶知秋依然在微笑,那笑容似悲哀又似欢喜。“我并没真想过要得道成仙,只是画中日子无聊,用来打发时间。还有比用在你身上更好的吗?只是……”叹了一声,道,“让这老头子讨了便宜去,最近你杀孽太重,我自身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不是他的对手了。”望著老人,笑道,“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是吗?”
  老人仰头看天,叹道:“不错,我已经等了一辈子。我原以为永远等不到了,没想到,没想到啊……如你所言,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沈笑松笑道:“伍老,难道真如笑松所想,你是恋上那画中人了?”
  老人伸手指向叶知秋,道:“若非为了他,我会在这荒山野岭留上一辈子?我自然知道他魂魄便在玉壁之中,我一直只能看著,画著,画上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也永远触不到,碰不到!”
  沈笑松侧头看了叶知秋一眼,道:“难怪,壁画中的飞天,个个都是你的脸。看来,老人家对你是相思成灾了。”
  叶知秋笑道:“你也别看这老头子现在这模样,当年也是英俊小夥呢,书画皆通,才华横溢。我就看他天天里对著我那幅画像发痴,成天里画呀画的,如果我是个女子,恐怕也早就心动了。”
  老人长叹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一直看著的。”

  画眉22

  22
  叶知秋笑道:“我长日无事,就把外面的一切当成风景一般的看。你对月长吁对风洒泪什麽的我都是一一看在眼里,只不过,看著一个人从小孩到成人,然後再垂垂老矣,真觉得很可怕。”
  老人笑道:“等了一辈子,心愿总算要得偿了。”
  沈笑松笑了一声道:“不知道伍老的心愿是什麽?”看著叶知秋嘴唇动了一动,似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叶知秋笑道,“我这百年来,修身养性,潜心修炼,也不是没想过继续修下去修成正果,只是一遇上了你,还是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
  老人直直地盯著叶知秋,一双昏暗的眼睛里,像是在烧著火。“我只想有我一个人看著你,看得到你。”
  叶知秋脸色微变,道:“你眼睛都快瞎完了,还想看我?”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是不行,你法力不浅,躲在画壁里,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不一样了,你出来了,你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而且,凡人会死,你不会。百年之前,你便已经不是人了,所以你永远会这样活著,活在我手里。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
  沈笑松变色,老人道:“笑松,看在你我还是有缘的份上,即使你是杀人的厉鬼,我也不来收你了。只要你肯走,离了这寺庙,下了山後,好好将养一段时间,还是可以保住元神。不过,你若是在这里再多逗留一时半刻,你就会魂消魄散,不复存在!阳间阴世,都不会再有你!”
  叶知秋瞟了沈笑松一眼,见他脸色青灰,一手搂住他脖子,沈笑松拒绝的话尚来不及出口,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沁入心脾之中。虽然解了心口的沈闷之感,但一股更酸楚的感觉却涌了上来。
  原来你就是这般来救我的。一直都是。
  “你知道我不会走,不必多说了。”叶知秋似乎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软软地滑落下来,已经昏了过去。沈笑松一把接住他,只觉他浑身冰冷,正想再抱得紧些,忽然老人一挥袖,一道黄符便飞了过来,沈笑松只觉浑身一痛,四肢百骸都要散尽似的,抱不住怀中的叶知秋,整个人弹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又滑了下来。
  意识都涣散了,只听得老人鬼魅般的笑声:“真容易,实在是太容易了。本来你虽是鬼,但法力深厚,我也没有把握能收得了你。只是你在这里杀了那孩子,染了血,结界就很容易对你起作用了,再加上我的符,你没救了。”
  沈笑松勉强地想爬起身来,却觉得从身体到魂魄都感觉在碎裂似的,连拳头都攥不住。
  叶知秋悠悠醒转,人已经被带进了正殿里,被一根桃木橛钉在壁上。穿过心口,但他没有流血,更不会死。他本来就不是人。
  身後正是那堵画满了飞天的东壁。
  老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闪著光。
  “以後,我就能永远看著你,碰到你了。”
  叶知秋咬牙道:“你想干什麽?”
  老人嘿嘿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想干什麽。”拿起一个木匣,底朝天地抖了几下,落出来的是一堆桃木楔子。叶知秋盯住看了两眼,脸色惨变,道,“你想用这些东西来镇住我?”
  老人道:“还有这寺庙的结界,还有符。要多少,我就能写多少。”
  叶知秋面色惨白,一边睁大了眼睛想去看寺门正挣扎著要爬起身的沈笑松。老人道:“他定然是不会走的了,那你就看著他魂飞魄散吧。是他自找的,不是我要赶尽杀绝。”
  叶知秋切齿道:“你实在是处心积虑。”
  老人笑道:“那当然,若换了平时,这些东西对你对他都不会有什麽作用的。”掌起灯,走到东壁边,道,“你看,你看这里。”
  他把所有的灯烛都点燃了,在东壁底下密密地放了一排。
  “在玉壁上那幅真人般大小的你尚未画完之前,我就天天画著他们。双手合十的,手捧莲花,扬手散花,我什麽都画,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我样样都画。画出来的,最後却终究成了你的脸。有时候你是没有表情的,有时候你是微微带著一丝轻愁的,有时候是庄重安详的,有时候是妩媚含笑的。我就一直画,画,画,我画了你一辈子,看了你一辈子。我常常想著,有一天,你会从壁上走下来。”
  叶知秋冷笑道:“我会,但我只会为了一个人。”
  老人嘿嘿地笑道:“我听我师傅说过你前世的事情,你一样地也曾经失了这副皮相,以杀人画皮来维护容颜不变,你就对皮相这般在乎?”
  叶知秋吃吃一笑,道:“难不成你要我去喜欢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如果是沈笑松可以,你嘛,等十辈子都莫要想!”
  老人的脸虽然干枯苍老,依然可以看得出他脸色惨变。“你只能让我一个人看。永远都只能留在这面墙上。而且不是一幅画,是活生生的你!”
  手指一弹,两只桃木楔飞了出来,自双腕穿过,钉在画壁上。
  沈笑松已经冲到寺门前,寺门上却贴了灵符,沈笑松只觉一阵金光刺眼,又身不由己地被弹开了。只咬牙道:“你疯了?竟然用法物将他钉在这上面?!”
  老人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小小的桃木楔支撑不了他的身体,会把手腕的骨头活生生地撕裂开。不会的,我不会这麽做的。我这麽喜欢他,喜欢了他一辈子,我怎麽会这般对他呢?我怎麽会伤害他呢?”
  叶知秋已经痛极,头垂在肩头上,牙齿死死咬著嘴唇。
  “你又忘了,他又不是人,所以你尽可以放心。我只是把他的魂魄钉在这上面,让他逃不开。只是,这还是个能看得见,摸得到的魂魄……”
  沈笑松嘶声叫道:“住手!”
  老人道:“好了。”叶知秋脚踝被两根桃木楔穿过,也生生地钉在壁上。“这下子,他就哪里都去不了了。就只能留在这里,在这面墙上……他凭著後面那玉壁的灵气,躲了我这麽多年,现在,现在……”忽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笑声干哑,听得沈笑松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叶知秋痛得蹙眉咬唇的模样,沈笑松又急又痛,但被挡在寺庙之外,根本连想进都进不了。
  叶知秋被硬生生地钉在壁上,痛到极处,一声惨叫,只见光芒一闪,哗啦啦响声不绝,东壁竟然整面崩塌!老人瞠目结舌,叶知秋一咬牙,桃木楔从他的腕中飞了出来,正正地钉在了老人的前额上。
  这一钉之力不小,老人狂叫一声,被弹出了庙门。沈笑松扑上去,却被他额头上嵌入的桃木楔一激,五脏六腑都像要翻转似的,但还是死死扼住老人枯瘦的脖子不放。老人一双眼睛凸出眼眶,舌头伸出地想要挣扎,可是论力气他如何是沈笑松的对手?
  沈笑松也只觉得眼前金光乱冒,浑身骨架格格作响,几乎像要散架了似的。却用尽力气,死都不肯放手。
  觉著老人抠在自己腕上的手已渐渐松开,叶知秋颤抖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他已经死了,放手吧。”
  沈笑松松开手,这股气一松,立即被弹出数丈之外,叶知秋已经把钉在心口的桃木橛拔了出来,挣扎著扑了过来,沈笑松只见他腕上两个被桃木楔穿过的痕迹,还在冒著黑烟,再一低头,他脚踝上穿著的桃木楔还没来得及拔下来,当即伸手去扯。
  叶知秋惊叫道:“你不要碰!”惨叫一声,已经被沈笑松硬生生地扯了出来,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半晌,才缓过气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沈笑松的怀中,沈笑松面色如死,将脸贴在自己脸上,却不说话。
  “你怎麽这麽傻……你不能碰这种东西的……魂魄……会消散得更快……”
  沈笑松露出一丝微笑。“我已经不打算要这个魂魄了。做人累,要拘於世俗礼法。做鬼也累,还要被这种会法术的人追猎。毕竟,从前遇到那个好心的高僧,只有那一个。”
  叶知秋回过头,去看老人倒在地上的尸身。“他疯了。虽然表面看什麽都没有,心里,却悄悄地疯了。”
  沈笑松笑意更浓,却隐有嘲谑之意。“因为你让人发疯。”轻轻辗转在他柔软的唇上,“他看了你一辈子,想了你一辈子。若说痴,他也是痴心人。”

  画眉23

  23
  叶知秋道:“如果你不来,他大概也就只打算这般看著了。你来了,却把他心里和生命里残余的火都烧起来了。所以,他现在烧死的,是自己。”望著沈笑松的眼睛,道,“我听到你发誓,说你要杀尽当时的凶手,以及他们的子孙後代,一个不留。我从没听到过这般可怕的誓言,你难道忘了,他们本来也姓沈,你也是他们的一员。”
  沈笑松淡淡地道:“是,不过,我早已经死了。百年之前,就已经死了。”眼神飘远了,茫茫然地道,“我看到你死在我面前……半日前还对我笑意盈盈的人,片刻间已经是冰冷的尸首。你额上溅了你的鲜血,就像红梅一样盛放。”手指轻轻地抚著叶知秋额上那鲜红的朱砂痣,“当你从画中走下来见我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麽你会有这不该有的东西。现在我才明白,是那场惨剧留在你身上的印记。每次看到这血一般的红,就在提醒我,血债血偿。虽然我记不起来,但我心底深处,是知道的。见著一次,这股感觉就会强烈一次,让我作了杀人的厉鬼,却一直不自知。”
  叶知秋微笑道:“我并不想要它。百年之前,你把当时的元凶都杀尽了,至於他们的子孙,我并不真的在意。其实,那日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你只要还在,不管是活著,还是一点魂魄,都会回来找我的。不管是百年,千年,还是天涯海角。”
  沈笑松突然一把将他抱紧,紧得让叶知秋连气得喘不过来。“对不起,我心里怨毒太深,一心只想著为你报仇,却连你都忘了。”
  叶知秋眼中已经有晶光闪耀,却仍是带著一缕缥缈笑意,低低道:“还说什麽抱歉?你来了,就够了。”
  沈笑松点点头。是的,我来了,就够了。
  “当时我杀了他们很多人,一股怨毒之气无处发泄,他们的死状,远比今日的任何一个为惨。还剩一个人的时候,他请来了法师,那法师想灭了我,却被我逃掉,只是被他的封印镇了百年之久。沈家之人,也听了那法师的劝告,迁至此处,并改了姓,以免终有一日会被我寻到,再横生祸端。”
  沈笑松摇摇头,道:“只可惜,该还的,还是要还。我发的毒誓,还是要守。只不过……”仰起头,一笑道,“过了百年,元凶又早已化为枯骨,我又重遇了你,那怨毒之意,已淡了许多。如果我早一日知道……说不定,我会放过他们的。至少……小松,小柏,不会死得那麽惨。毕竟,还是孩子,他们无错……”
  叶知秋微笑道:“那个叫小松的孩子非常喜欢你,我看得出来。而且,你没发现吗,他长得很像你。想来是因为嫡亲的关系。”
  沈笑松涩然一笑道:“没错,嫡亲,血亲。小松是像我,就像是我小时候的模样。只可惜,当我发现这一点时,小松的颈骨已经断在我手中了。西临我已经不想杀他,他摔下山崖,不是我所希望的。”
  忽然盯著叶知秋的额头,眼中惊讶无比,叶知秋奇道:“怎麽了?”
  旁边便是水,叶知秋低头一看,映在水中的自己的脸,如月般光洁无瑕,额上一点殷红,竟已消失不见,无迹可寻。
  叶知秋怔了半晌,笑道:“你仇怨已报,戾气已消,我额上这点印记竟然也消了?看来,这点朱砂痣,也是你的怨气留在我身上的记号?”
  沈笑松笑,道:“朱砂的印记褪了也无妨,要在你身上留下我的记号,很容易。”
  回头看天,半弯新月挂在当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叶知秋笑道:“夜半来,天明去。鬼魂到了天明日出之际,自是不能呆了。我们要等魂飞魄散,也是那时候,可容不得我们自己挑。”
  沈笑松笑道:“那有没有什麽办法,能在我在这剩的半夜里多些精神?”
  叶知秋道:“回画壁里就行了。这山灵气重,那块玉壁更是仙物。”又狐疑地打量沈笑松道,“你想干什麽?”
  沈笑松大笑,一把将他扛在肩上,站了起来。“趁这天明前的最後时刻,再好好跟你享受一下。”
  天总是要亮的。鬼是见不得阳光的。
  这一点,我早已明白。
  第一缕阳光出现时,便是烟消云散处。
  叶知秋的脚踝和手腕开始流血了。血如泉涌。真奇怪,鬼不是不会流血吗?难道那颗消失的朱砂痣,化成了血?
  沈笑松也仿若视而不见。反正不是人,流干了血,也不会死。痛就痛吧,痛得让身体的记忆更清醒些,把这份记忆维持到消亡的最後一瞬。
  叶知秋回过手臂,用力搂住他的脖颈。
  “我不後悔。”
  沈笑松的笑声,回荡在雾气弥漫的山间。“好,我们一起等日出。”
  琼楼玉宇,珠帘绣帐。
  两人纠缠在锦榻的深处。
  沈笑松凑著他滚烫的耳垂,柔声道:“我要你为我作天魔舞。”
  是的,我要你为我作天魔舞。就像寺中壁画上的飞天,每一张脸,每一个动作,都是你。
  你看我。眼神流露诧异。我抚你发,轻吻你眉心那点要滴出血来般的朱砂痣,问你,你可愿为我一舞。
  你笑,问为何知你会舞。
  我说飞天本为舞神,你亦当善舞。
  你大笑,眸光流动在妩媚与凌厉之间。你问我要在哪里,是遍地琼花的阆苑,是莲叶亭亭的碧池,是九曲断肠的回廊,还是云聚雾迷的缥缈之境。
  我回答,要在镜室。巨大的房间,四壁光亮的铜镜。华美精工的雕刻,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龙凤麒麟,什麽都有。
  你的眼神更讶然。再一次问我为什麽。
  我说铜镜里有无数个你。我躺著,坐著,站著,哪个角落里都有你。
  微卷的发浓如春水。发簪非金非玉,绿如碧血。
  长袖如流云垂地,彩带舒卷如霞影。
  我仰躺於锦榻上。锦榻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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