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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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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忽然有个声音道:“兄台莫怕,只是一场小乱罢了。”
  成暃抬起头,只见一个顶多比他大一两岁的少年,站几步开外,充满善意地望着他。
  成暃忙后退一步:“多谢兄台安慰。弟并非惊于混乱。总之……弟乃不祥之人,还望兄台离我远些。”
  那少年挑眉:“兄台如何说这样的话?”
  成暃苦笑:“弟说的是实话。弟自生来,便祸害他人,苟活至今,累及无数,罪孽深重。这么说,可能兄台听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场乱子,恐怕也是因为被弟的不祥所累。”
  少年的双目亮了亮:“竟有这种事?但看兄台身上,并无阴沉之气。其实在下略懂些卜算之术,不知兄台可否将生辰八字告知?”
  成暃摇摇头:“多谢兄台美意,实不相瞒,我年幼时,便有高人为我批过命,还曾想改过,可连……”
  连狐族的长老都说,改不了。
  这话不能与陌生人说。
  成暃只能继续涩然道:“兄台与我说了这许多话,怕是已经被我衰着了,请快快离去吧。关怀之意,实在多谢。”
  少年一笑:“兄台这么说,我愈发想替你算算了。”抓住成暃的手臂,“兄台可愿与在下到那边茶楼稍坐片刻?”
  成暃一愣。
  赶路的途中,他耳闻过种种骗术,强要给人算命,就是其中一种。
  但是,这少年虽身着布衣,俊秀的容貌中隐隐带着贵气,成暃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坏人。
  反正,自己没有钱,还天生带着衰,即便是个真骗子,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成暃便任由少年拖着走向街边。
  上了茶楼二层,进了一间雅间,少年喊茶博士来点了茶,笑吟吟向成暃道:“附近一带,也只有这里算还清静些了。茶点粗陋,兄台莫嫌弃。”
  成暃道:“多谢兄台美意,但还请从此刻起多留意些,我怕……”
  少年含笑道:“请兄台放心,即便真如你所言,我亦无所谓,何况我倒觉得事实并非你所言。不知兄台可愿将生辰八字告知在下?”
  成暃只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抬袖一揖,“弟敝姓成,单名一个暃字,勃海郡人氏。”
  少年道:“啊,在下也忘记告知名姓了。说了这么久,难为成兄未把我当成骗子。在下叶师法,乃云游之人。”
  成暃一呆:“你……你叫叶师法?”


  ☆、 第九章

      
  轰隆隆,好像有炸雷落上了天灵盖。
  成暃舌头有些打结:“你是……那个护国真人叶师法?”
  少年道:“此名说来着实惭愧,求兄台不要再提。”
  成暃眼前有小星星在闪烁。
  原来叶师法不是个老头。
  京城,真的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
  “你……你……”
  看你打扮,也不像个道士。但是成暃不敢再继续说蠢话了。他再次自惭形秽,赶紧冷静下来道:“叶……叶真人。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其实,我进京后就要去找你的。让我给你带话那人,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是在夜半的破庙中遇见的,好像并不是位寻常人。他让我和你说……昔年之事,已尽已清,自此以后,不再牵扯。”
  他盯着叶师法的双眼,又立刻补充:“这是他的原话。”随即将破庙中的种种一一告知。
  叶师法听完,似乎有些迷惘,微微皱眉:“咦,可我不曾记得认识这样的人物。”
  成暃跟着眨了眨眼。
  他在笔记小说中读到过,得道的高人,相貌与年龄并不匹配,叶师法到底多大了?是不是天长日久,有些事忘记了?
  又或者,他和那个肯定不是一般人的人,并不是这辈子认得?
  傍晚,成暃踏着夕阳回到客栈,内心盈满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充实。
  他竟然意外地完成了恩公的托付,把话带给了叶师法。
  而且叶师法给他算了命,说的和小时候那位高人不太一样。
  “成兄,八字批命我不大在行,但当年帮你批的那人也不算真懂。你的运数是与旁人不同些。你祖辈之中,应是外祖一系,做过些亏心事,报还子孙。万幸你祖父乃积善之人,但生意买卖,难免益己伤人事。你生来亲缘寡淡,乃果非因。不过,成兄你本身乃心地纯正,从未行恶,世间之事,调和均衡。这里有亏,他处必然有补。至于你所谓祸及他人,只是你少年时缘分比旁人淡些,旁人不幸之时往往被你遇上罢了,并非因你而起。世人常言改命,其实是谬误,穿凿强扭,不如顺其自然,水到自然渠成。”
  我竟不是天生衰星!也不是个祸害他人的人!
  成暃手在发颤。
  叶师法能被皇上封做护国真人,一定很了不起,那么他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我竟然不是扫把星了?!
  脚下踏的地面,都感觉不太真实。成暃两腿发飘进了客栈,没有缩头缩脑躲着旁人走,而是和其他人一样走上楼梯,与别人擦肩而过。
  没人绊倒,没人摔下楼,楼板没塌,所有人都没事……
  成暃的手心中渗出了汗,推开了房门。
  屋中,竟然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身白色锦袍,镶着毛边,说不出的雍容贵气。
  成暃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门外,那人立刻道:“成公子不必疑惑,你并未走错,在下冒昧来找公子,恰好你出去了,便就在房中等着了。”
  成暃一头雾水进门,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咔哒,落了锁。
  那人望着成暃,温声道:“此前阿轻那孩子请公子到荒山做客,在下不在山中,未能接待,请恕怠慢之罪。”
  成暃方才恍然:“阁下是狐族的……”
  男子微笑:“在下葛余,不才窃踞狐族长老之首位。这次来拜访公子,乃有一事相托。”
  成暃赶紧向大长老施礼,请问何事,大长老自怀中取出一枚蛋状的物体,双手托住,蛋身光晕流转,渐渐变大,壳变得透明,里面盘着一只小狐狸,双目紧闭,身上的毛十分短,竟然都是漆黑色。
  “阿轻这孩子,算是挺过了天劫这关,可是气息不全。能否请公子救他一救?”
  成暃吃了一惊:“这是阿轻?它不是白色的么?!”
  大长老叹息:“被天雷劈过之后,就黑了。只有肚皮上还有块白。拿养毛护毛的药剂替他擦过,洗不过来。估计日后就是这个毛色了。元气大损,形貌也倒退回了幼年,不能化形了。”
  成暃愕然,想起初遇阿轻时,他对自己洁白丰厚的毛皮十分自豪,想来也很爱惜,却……
  成暃黯然道:“都是晚辈的错,晚辈是个生来不祥的人,连累了阿轻,让他变成了这样。若能救他,即便取我性命,我也甘愿。”
  大长老道:“成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其实你算是它的恩人。这孩子先天不足,生来与别的狐狸不太一样,天劫也迟迟未到,我与其他长老都十分担心。天劫固然是劫,但若无此劫,很可能就灵力尽失,褪成寻常凡狐。居然是和公子在一起时经历了天劫。真是太好了。公子放心,请你救阿轻,对你本身绝无损伤。只要这些日子让他和你待在一起,由你的气息滋养便可。”
  成暃结巴道:“是晚辈生来带衰……倘若阿轻再……”
  大长老打断他:“在下也发现了,公子的体质气息是与寻常凡人有别,但,正这份不同,对阿轻有益。想来他命里多舛,公子亦是,你们本气息相近,遇在一起,反能中和逆转。于他来说,你就是他的福星。”
  成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牢记住今天。
  今天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先是有人告诉他,他并不是别人所说的灾星。再有人告诉他,他的衰,竟是别人的福。
  十几年的不幸一下被打破,成暃有种身坠酣梦中的恍惚。
  大长老将阿轻小心翼翼地托给成暃,蛋壳消失,茸茸的小狐狸蜷在成暃的怀中,成暃只觉得心窝处暖暖的。
  “公子只要让他待在你身边,不离开十丈内便可。不会耽误公子读书。待他元气恢复,我自会前来接他回去。”

  ☆、 第十章

      
  大长老在京城东南常安坊置办了一座小宅,想赠与成暃,算作答谢。成暃推却了,但答应在阿轻恢复前,都暂居于此,方便照顾。小宅精巧雅致,有专门的书房,十分适宜读书。大长老还为成暃重做了身份文牒。厨房的灶上,始终有热腾腾的新鲜饭菜。将换下的衣服放进廊下木桶中,隔日就变得干干净净。
  成暃讶异之余,更多是感激,陡然的幸运让他不知该如何消受,更觉得当要做好被托付之事。
  阿轻头几天一直在睡,天渐渐转凉,成暃抱着他,像个暖袋一样,白天可以捂手暖膝盖,晚上暖被窝,十分舒适。
  大长老给了成暃一袋药丸,每天早晚,各撬开阿轻的嘴,塞下去一颗。
  某天中午,成暃正在吃午饭,膝盖上的毛团突然动了动,黑漆漆的耳尖微颤。
  成暃低头,狐狸抬起脑袋,视线正与他相遇,金灿灿的眼睛眯缝了一下,立刻瞅向了成暃手中盛满鸡汤的碗。
  成暃赶紧摸摸它的头:“你醒了太好了。这个……大长老说了,你不能喝。”
  阿轻掀起眼皮又看看成暃,再定定望向汤碗。
  成暃心里一软,放下碗抱着阿轻起身,取出大长老给的传信符纸与朱笔,急急书写——
  『阿轻醒了。能进食否。』
  符纸噼里啪啦化作一道金光,扩散成圈,浮现出大长老充满欣慰的面容:“醒了就好。公子真乃阿轻的福星也。刚醒过来,气虚体弱,饭食恐怕难以克化,还是先只吃药,过个三五天再说吧。三五日之后,公子亦不必时刻在他十丈之内,每日有四五个时辰即可。”
  大长老的虚影消失,阿轻哼了一声,将脑袋搁在前爪上,成暃安慰地再抚摸它头顶,方才想起,他还有个疑惑忘记问了。
  三五天,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不知道是不能喝鸡汤不开心,还是体虚,阿轻醒来后一直恹恹的。
  成暃将天劫之事,大长老托付之事告诉了阿轻,再道歉,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既不温柔,也没什么安抚的作用。阿轻眯缝着眼枕在他胳膊上一动不动,成暃不晓得它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到了第二天,成暃起床后洗漱,一转头看见阿轻蹲在镜子前。
  镜子里那团陌生的,黑漆漆的东西对它的打击很大。阿轻更蔫了,趴在床上,双眼紧闭,成暃喂它药丸,它眼皮都不动一下,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
  成暃只得摸着它的毛温声道:“我觉得,黑色很漂亮。白故然洁净可爱,然黑则沉稳神秘。更霸气些。”
  阿轻的耳朵抖了一下。
  成暃再接着说:“这世上白狐甚多,还有红、黄等颜色,我都在书里见过,却是第一次看见黑色的狐狸。必然更加尊贵。”
  阿轻的眼慢慢睁开了一条缝。
  成暃赶紧再道:“李兄你的毛皮变黑之后,质地好像也变了,油亮亮的,不易染尘。”
  阿轻歪着脑袋看他,眨了一下眼。
  成暃一脸肯定地道:“总之,我觉得,李兄你如今的模样更美了,更有英姿!”
  阿轻抬起脖子,坐了起来,叼住成暃手中的药丸,吞下,挺起胸脯。


  ☆、 第十一章

      
  阿轻总算精神了一些,成暃松了一大口气。他当着阿轻的面吃饭老觉得内心有愧,到吃饭的时辰就跑进厨房快速扒几口,赶紧擦干净嘴出来。阿轻这时一般恹恹地卧屋内的软垫上或院中,偶尔掀起眼皮看一眼从厨房出来的成暃,一副“我知道你干什么去了”的神情。
  某次,成暃吃完晚饭出来,阿轻再瞥了他一眼,把脑袋搁回前爪上,叹了一口格外长的气。成暃满怀歉疚,拿出药丸喂它,阿轻恹恹地张嘴叼住,咽下,又趴倒,成暃帮它梳了许久的毛,它仍是兴致不高的样子,晚上也是扎进被窝就睡。
  次日清晨,成暃醒来,发现被窝中甚空。阿轻不见了。
  成暃一骨碌爬起身,卧房里,没有。厅里,没有。冲出屋门,终于在前院大树的树杈上发现了黑漆漆的一团。
  阿轻低头看看树下团团乱转的成暃,一个纵跃跳到地面,抖了抖毛皮,将毛尖上挂的几点露水甩到他衣摆上,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这次之后,阿轻就经常出现在树杈上,院墙上,成暃想,它应该是寂寞了吧,以前它是一只自由自在的狐狸,现在暂时被圈在这个小院里,面对他这么一个毫无趣味的人,肯定憋坏了,只能站得高些,看看更远处的风景排解寂寞。
  他摸摸刚从树杈上下来,毛尖上尤带着晨露凉意的阿轻的脑袋:“今日,你我一同出门走走,你可愿意么?”
  阿轻的脑袋歪了一下,双眼闪闪发亮。
  成暃不禁笑了起来:“让我想想,拿什么带你出去。”
  成暃找寻了一圈儿,觉得之前买书时顺便买的那只竹条小书箱正好可用。天气转凉,竹条是寒物,成暃怕冰到了阿轻,用毯子把里面铺的厚厚的,将几面的一根竹条抽去,阿轻进去卧着,觉得不闷气,又能看见风景,便甩了一下尾巴,表示尚可。
  成暃背上书箱出门,熙熙攘攘的街市,还是十只眼睛都看不过来的繁华。离晌午尚有一段时间,但各种买吃食的小摊边人都不少,果点小吃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成暃也不禁咽了咽口水,感到阿轻在抓挠贴着他后背的书箱壁。
  成暃赶紧放下书箱,将箱子抱在怀中,转到一处不显眼的墙角,悄声道:“李兄,京城之中,懂得道术的人很多,我前日刚刚碰见了一个,小心为上。”
  阿轻的嗓中咕噜了一声。
  不远处摊儿上的炸果子刚出锅,油香四溢。另一个小摊上的胡麻饼也正好出炉。成暃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几声。
  他再拍拍箱子顶:“李兄,我离家时,先是花家里的钱,之后直到如今,都是托你和诸位狐仙照应。算来我长这么大,竟一次也未能靠过自己吃饭。”
  一路行来,他见过许多像自己差不多年纪,已经赚钱养家的人。市集的摊位之上,更可见许多年不满十岁的小童,已在跑腿帮衬生意,成暃将自己与他们一比较,不禁汗颜。
  只因自己从小只能待在小院里,便一直自伤自怜,从不曾想过自己未替家中做过半分事,跟染哥、其他兄弟们都不能比,一个吃白饭的,理当感恩祖父与父母的养育,有什么资格怨天怨地?
  他本是只把进京当成自己挣脱牢笼,换种活法的唯一途径,但这段时间走过的路,见过的天地,让他对将来与此时应做的事渐渐有了清晰的决定。
  成暃轻轻抚摸小箱顶。
  “李兄,待我自己挣了钱,一定请你把街上这些都吃遍。好么?”
  箱中的阿轻窸窣了一下,凑在竹条空隙处的眼珠雪亮雪亮。
  成暃正要背回箱子,却听一个甚是耳熟的声音遥遥道:“咦,成兄?好巧。你在做什么?”
  叶,叶师法?!
  成暃噌地起身,拦在箱子前。
  想什么来什么这句话竟非妄言。成暃紧紧挡住箱子,硬扯出笑容:“呃,啊,叶,叶真人,好巧。”
  千万别发现阿轻,千万别发现……
  老天一点都没听从成暃内心的祈求,叶师法一探身,径直看向了成暃身后的箱子:“成兄,这箱子是你的?里面怎么有只狐狸?”
  成暃抖了一下,一把扯住叶师法:“叶真人!”
  叶师法看着他煞白的脸,灿烂一笑:“成兄莫怕,我只是好奇而已,并无伤害你这位狐友之意。”俯身凑近箱子,双眉微微一敛,继而又噙起微笑,“这是……天狐?”
  箱中的阿轻扑簌簌甩甩尾巴。
  成暃轻声道:“他身体有些不适,正在休养。”
  叶师法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将箱顶掀开一条缝:“竟是玄色的天狐,这样的毛色,我还是第一次见。”伸手摸了摸阿轻的头顶。
  阿轻的耳朵抖了一下,歪头看看他,对此抚摸并没有不快的意思,还主动在叶师法的手心蹭了蹭。
  叶师法站起身:“成兄的这位狐友真是太可爱了。是了,成兄你今日是去报名儒学科试的么?”
  成暃一怔,对啊,算起来,今儿应该正好是九月十六吧。
  叶师法扬眉:“难道成兄还未下定决心是否要考?”
  成暃立刻道:“当然要去。只是一时忘了日子,多谢叶兄提醒。”万幸万幸,出门时,将身份文牒带到了身上。
  叶师法笑道:“那我就不耽误成兄了。成兄如今住在何处?改日得闲,我再找你吃茶。”


  ☆、 第十二章

      
  成暃遂将住处告知叶师法,与他道别后,立刻背起书箱,赶到朱雀大街上次的小楼处。只见人头攒动,比上回还要拥挤,侍卫与几位礼部文吏守在楼外,引着想科试的人列队入小楼录册。
  侍卫示意成暃将书箱放在门口桌案上,朝箱子的缝隙处看了一眼:“里面好像是个活物?”
  成暃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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