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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向后靠坐在盥洗台上，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意识模糊地喃喃问道：“你是谁？跟你去哪儿？”
　　　　眼前的少年还是初次相遇的模样；即使穿着冬季保暖的厚衣服也依然显得有些消瘦。在酒精的作用下，对方冰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并不明显的潮红，乌亮的眼珠蒙上一层莹润的水膜，蝉翼似的眼睫轻轻震颤；看上去有种毫无防备的脆弱感；他略微垂着头，柔黑的额发垂下，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下；带着某种异常安静的温顺模样。
　　　　康拉德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眉宇间浮起一抹阴枭的神色；空气中突然响起几声骨节活动的脆响；但最后他落在身侧的拳只是缓慢放松下来。
　　　　“是我。”阴冷的寒意退去；上校用他最平缓的声音说道。
　　　　“你是——？”白翊歪着头，迟钝地上下打量起来，眸底一团雾一般的水汽化开，橘黄的顶灯投映在他瞳孔上，变为一枚颤动的亮斑，眼前数百个影像逐渐聚拢，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略微一惊，“斯坦森——上校？”
　　　　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白翊匆忙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抱歉，刚才没认出来，这个——谢谢。”他有些尴尬地握紧已经皱成一团的纸巾，说：“我先……走了。”
　　　　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只要在他身边就会被生人熟人全部勿近的冷漠碾碎成渣，白翊偏头抿紧嘴唇，有意避开对方利刃般冷厉的视线，挣扎着起身要走——一只手铁钳似的突然扣住手臂，凶狠的力道下骨骼当即嘎吱作响，白翊疼得倒吸口气，强忍之下肌肉绷紧，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紧接着一股大力强硬的扯着他，身后木质门板被撞得山响，走廊明暗不定的灯光一晃而过。面前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阔步疾行地拖着白翊穿过狂欢的人群，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酒吧，冲进漫天飞扬的雪幕。
　　　　呵……果然又是这样……
　　　　——永远主导一切，永远不容拒绝，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只有无条件服从。
　　　　寒冷的空气刺痛暴露在外的肌肤，麻痹了几乎被男人扯断的手臂，白翊脚步踉跄地跟在后面，胃酸翻滚，灼烧着脆弱的胃壁，难受得只想冲上去把康拉德·斯坦森暴打一顿。
　　　　想到这儿，他咬紧牙，加快两步跟上，完全不顾手臂脱臼的可能，侧身飞起一脚，直接侧踢上去。电光火石间，康拉德果断松手，向侧让开一个身位，冷漠转身，单臂扬起，从容不迫地消去这一踢的力道。
　　　　“你攻击我？”
　　　　即使对方卸去力道，白翊只觉得那条手臂毫无知觉，根本用不上力，他清楚彼此之间实力差距，一击得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眼下快速调整重心，脚下雪花旋舞着腾起，腿部肌肉蓄力，身子腾空一拧，瞬间就是三段连踢。
　　　　康拉德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已经做出的防御动作停顿一秒，然后兀自收手，生生吃下白翊这一套攻击。
　　　　“你是认真的……”
　　　　白翊向后靠上墙壁，额角冒出一层虚汗，胸口猛喘，口鼻呼出的哈气氤氲了视野中男人神色复杂的脸，他微微侧过身，以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压住胃部，冷冷地说：“我不是你的队员，不在你的队里，不存在擅自行动，不需要承担所谓的严重后果，斯坦森上校，你凭什么命令我跟你走？！”
　　　　闻言康拉德略一怔愣，那双幽暗的眼眸看向自己，却没有了第一眼惊鸿一瞥中的神采——分明就在眼前，就连空气被对方气息扰乱的细微波动他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可眼前不过半米的距离却被某些负面情绪狠狠隔开，在对方眼中，上校能分辨出的，除了畏惧就是排斥。
　　　　为什么——会这样？
　　　　康拉德不能理解，明明是他们先相遇，为什么在他心里没能留下一丁点关于自己的感情。
　　　　他注意到白翊脸色惨白，也注意到那个按着胃部的隐晦动作，上校犹疑着上前一步，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后退，他只能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隔着蒙蒙松松的雪花凝神注目。
　　　　少年清冷的眉眼透出一种疏冷到极致的漠然，目光戒备，犹如一只受伤的漂亮野兽，分明是狼狈地缩在墙角，却丝毫无法掩饰其优雅夺目的本质——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往往只有一次机会，一旦你一开始用错误的方式想要用暴力驯服，换来的只会是疏远和永不屈服。
　　　　“军演那天，我来晚了——”康拉德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如同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不会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白翊怔住，沉默良久，却思考不出这句话的意识。
　　　　不是教官，不在军校，本来就是职责以外，即使那天他不出现，也没人会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应该，为什么要说‘我来晚了’。
　　　　难道是……白翊瞬间否定了这个荒谬想法，心里无奈一笑，斯坦森上校怎么可能会道歉？
　　　　“——抱歉。”男人仿佛是在回应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
　　　　白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军演那天我来晚了，很抱歉。”这一次，康拉德完整的重复了一遍。
　　　　“你没错，”白翊说：“不需要道歉。”
　　　　“今晚，我听说你的基因改造出了问题，所以——”
　　　　白翊摇了摇头，笑道：“d病毒和血族基因不能共存，你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康拉德眉心略微蹙起，正好开口，白翊却忽然抬手打断他，静了几秒后，轻声说：“军演的时候克劳德说了一条有关变异d病毒的信息，我体内的病毒经过代谢和融合，不具备感染能力，但是却能引发纯血血族的嗜血*。”
　　　　眼帘抬起，他平静地看向康拉德，声音平缓，继续说道：“斯坦森上校，我很感激你当初救了我，也很感激你愿意为一个人类提供基因样本，可遗憾的是，吸引你的是我体内的d病毒，而不是我本身，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无风的雪夜，景色纷乱而静默，两人身后的庭院内，大片星辰花低调的迎雪盛放，干燥的花瓣被消融的雪水润透，就像某种不受控制而层层渗入的感情。
　　　　沉默蔓延，雪花纷扬而下，白翊默默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深夜的街景显得有些空旷，全息影像兀自变化出华丽的特效，积雪的地面上，一串脚印向远处延伸，白翊给伊恩发了条讯息，说自己有事先回去了，然后双手插进口袋，呼出一团白蒙蒙的哈气。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恍然感觉有什么在快速靠过来，雪花被气流扰乱，白翊来没来得及回头，下一秒就猝然被人搂进怀里。
　　　　对方冰冷的脸颊贴在他脸侧，呼吸轻缓撩过耳畔的碎发，短暂地愣神过后，白翊轻轻叹了口气，说：“斯坦森上校，请松手。”
　　　　“我承认变异病毒诱发的嗜血渴望非常严重，但是我从没吸过你的血，”那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嗓音，带着难以描摹的沉重意味，康拉德收拢手臂，第一次出于个人意愿把人紧紧勒进怀里，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白翊回答。
　　　　“我可以抵御嗜血的*，却抵抗不了你——bye，我很清楚，这种吸引与病毒无关。”
　　　　白翊没说话，只是伸手去解交叠在胸前的手臂。
　　　　“别动——”康拉德说：“就一会儿。”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年侧面的轮廓柔韧好看，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柔和的亚光质感，眼睫垂下，略略掩住那双乌黑的瞳孔，在下眼睑投下一圈黛色的阴影。
　　　　这样的距离，即使没有任何外伤，康拉德依然可以清晰嗅出血液腥甜的气息，目光下移，落进颈侧细碎的黑发间，动脉血管极其不明显的跳动着，连同那种令人上瘾的气味一起，撩拨着血族异常灵敏的末梢神经。
　　　　康拉德深深呼吸着白翊颈间的气息，獠牙伸长，抵住下唇，他克制的合上眼睛，全身肌肉紧绷得微微战栗，几分钟后，那双桎梏住少年的手臂缓慢松开，“你走吧。”他沉声说到，语调恢复成一直以来的冰冷。
　　　　白翊转身，恭恭敬敬地向后撤开一步，紧接着两腿并拢，军靴响亮地磕在一起，他略微欠身，朝康拉德作出一个标均的联盟军礼，淡淡说道：“是，上校。”
　　　　因为厌恶无条件服从，所以才会用上下级的称谓和冠冕堂皇的军礼来当做回应，康拉德重新戴好那副最冷漠的面具，沉默接受了这个刻意而为的举动，然后看着对方从容不迫地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缓步离开。
　　　　雪花落满了发梢和肩角，直至雪幕中再也无法看见少年的背影，上校这才转身，朝着相反方向，漫无目地走下去。
　　　　光阴匆忙流转过星际上千年的岁月，将一切的一切统统封印在最深的记忆里，不老不死的种族游荡在时间以外，见证着无穷无尽的星河变迁。
　　　　此生，他只注意过三个人，时至今日，一个流放入狱，一个彻底决裂，而最后一个即使近在眼前，也不远在他身边多留一秒。
　　　　被上帝遗忘的星辰花语表达了一段美好的感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只因为，你是我永恒的记忆。
　　　　——inued

　　☆、Chapter　64

一周以后，复检结束，二七、二八两届学员正式毕业。
　　　　天气系统模拟出入冬以来最明朗的晴天；地上积雪未化，冰晶反射着阳光焕发出一层白茫茫的亮光；全息影像烟火在天空炸响，声音震耳，举办毕业典礼会场在位于蜂巢正中心的水晶宫；上午九点，毕业生开始陆续入场。
　　　　为了表达整个联盟对军校毕业生的重视，人类最高名誉主席洛伦兹、纯血血族布莱恩·阿萨迈上将，联盟高层；以及全体特战队队长尽数到场；亲自为此次基因改造成功的新兵器授予军衔。
　　　　再次站在水晶宫镂空的金属大门前，白翊微微仰起头，被阳光晃得眯起眼睛；却是第一次看清它真正的模样——完全由金属和玻璃打造而成的几何建筑通体透亮，尖顶高耸几乎刺穿湛蓝的天幕；带着几分优雅的复古味道；迎向太阳的一面反光度极高；光芒经过折射洒进金碧辉煌的大堂，隐约可以辨析出典礼会场的隆重模样。
　　　　身着正装的同届学生高谈阔论着与他擦身而过，有几个甚至按捺不住即将入队的激动心情，以超快的移动速度相互追赶着，似乎是在炫耀自己无与伦比的身体机能。
　　　　白翊只穿了最普通的羊毛长外套和牛仔裤，显得与身边华丽庄重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身后空气震颤，他略垂下头，轻轻叹出口气，掐算着声音由远及近的时间，默默朝旁边站了站，好给那些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的少年们让出位置。
　　　　“嘿，bye！”
　　　　远处传来一声高喝，引得不少学生纷纷回头，白翊转身看向朝这边跑来的布鲁克，兴致缺缺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笑容，手臂张开同布鲁赫狠狠抱在一起。
　　　　血族基因最大程度地强化了人体的肌肉密度，这一下布鲁克分明已经有意控制了力道，但白翊还是被对方坚硬的胸膛撞得向后一个踉跄。
　　　　“抱歉抱歉，”布鲁克轻拍好友脊背，两人松开，他困扰地抓抓后脑，憨笑着窘迫解释道：“最近一直不习惯，临时宿舍的椅子被我拍碎了两把，最后他们不得不给我换了个金属的。”
　　　　白翊被逗乐了，追问道：“结果呢？”
　　　　布鲁克粲然一笑，明亮的棕眼睛映出一枚光彩熠熠的亮斑，骄傲地说：“联盟的残次品太不争气，没碎，尼玛居然弯了~”
　　　　两人对视一秒，继而同时爆笑出来，白翊毫不在意路过学生的眼神，直到笑爽了，伸手搭上布鲁克的肩膀，漂亮的黑眼睛不怀好意地眯起来，凑近以后神神秘秘地说：“哥们儿，那天酒吧的妹子泡到手没？”
　　　　“妹子？什么妹子？”布鲁克一愣，莫名其妙地看向白翊。
　　　　白翊啧啧摇头，拿胳膊肘戳他，鄙视道：“装什么装，毕业聚会那天，我和伊恩都看见了好么！”
　　　　“那个啊！”布鲁克恍然大悟，“不认识……”
　　　　白翊：“……”
　　　　居然不认识，白翊恨不得把这傻帽按地上暴打一顿，怒道：“特意把我叫过去结果连句话都没说上，看你忙着我们都没好意思过去找你，你倒好，舞都跳完了跟我这儿说不认识，不认识不会认识一下？！”
　　　　布鲁克抓着头发，把那一头卷发揉得凌乱无比，不好意思地说：“那天被其他人灌多了，我连对方是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她一拉我就跟着过去了，嘿嘿……”
　　　　还嘿嘿……嘿嘿你个头啊！你敢再蠢点么？！
　　　　布鲁克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白翊吐槽，忽然扣住白翊双肩，用力晃了晃，兴奋地说：“你知道么，苏晨要我了！”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活像一只受到主人表扬的憨厚大狗，就差摇尾巴了。白翊被这家伙抓得有种骨头快要粉碎的感觉，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陪着朋友一起笑。
　　　　“我收到通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比联盟安排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天，是苏上校主动要的人，啊啊啊啊！简直太意外了！”
　　　　“这有什么意外的，你各项成绩都不错，阿晨不要你只能说明他太蠢。”
　　　　布鲁克连连点头，赞同道：“嗯嗯，队长一点都不蠢，队长最聪明了！”
　　　　“嗯，他一点都不蠢，”白翊说：“他只是太贱了而已。”
　　　　布鲁克继续点头：“嗯嗯，队长一点都不蠢，队长只是太贱了而已。”
　　　　白翊：“……”
　　　　白翊噗嗤一声，再次笑喷。
　　　　“！！！！”布鲁克一愣，摇晃着白翊问：“我、我说了什么？！”
　　　　“别担心，”白翊边笑边安慰道：“以阿晨的脸皮，就算你当着他面说他贱，他也会笑眯眯的当成你在夸他。”
　　　　布鲁克郁闷地摇摇头，末了满脸坚定地说：“队长是需要爱护的！”
　　　　白翊深以为然，严肃道：“末世四百年，人类数量持续减少，保护最后一只贱人势在必行，布鲁克少尉，我代表联盟授予你这项无上荣耀的使命。”
　　　　“什么少尉……还没授衔呢。”布鲁克不好意思地说。
　　　　白翊忍笑盯着他足有一分多钟，这家伙才才忽然反应过来，拖着嗓子叫道：“哎哎哎哎！bye，你好像又说队长是贱人来着？！”
　　　　“我没有，你听错了，”白翊严肃纠正，“我说他是地球上最后一只贱人！”
　　　　布鲁克：“！！！！”
　　　　白翊说：“要保护！”
　　　　布鲁克：“……”
　　　　白翊：“因为想打死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布鲁克泪奔，自家队长仇恨值这么高，而且还刷的全是自己好哥们儿这边的，万一以后俩人真打起来，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边布鲁克正在抓狂，白翊笑着摇摇头，余角一撇，注意到步行街对面，姗姗来迟的伊恩·菲尔德，转身朝他招了招手。
　　　　见两人等在水晶宫门口，伊恩当即快速走过来，却带歉意地淡淡道：“抱歉，临时有点事耽误了，”余光一瞥，他注意到纠结的布鲁克，向白翊询问道：“他……怎么了？”
　　　　白翊一脸坏笑，没着急回答，而是先拥抱了一下伊恩，然后才说：“别担心，适度烦恼有利于增加智商，这玩意儿基因改造都改变不了，随他去吧。”
　　　　伊恩虽然没听懂白翊在说什么，但眼下的情况也能猜得出来，他唇线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说：“你又欺负他了吧？”
　　　　“没有没有，”白翊摆摆手，继而贱贱小道：“挖了个小坑而已，这家伙自己跳进去了~”
　　　　“时间不早了，”伊恩看了看通讯器显示的时间后，提醒道：“进去吧。”
　　　　说完，三人跟随最后一批入场的学生走进典礼会场。
　　　　基因改造后，不管曾经在军校感情如何，兵器往往会自觉聚在一起，因为同样改造成功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战友，是可以交付后背、生死依托的人。
　　　　按照要求，基因改造成功的毕业生需要穿特战队下发的作战制服，佩戴军帽、战术手套和武装腰带。伊恩和布鲁克都是统一装备，白翊则是一身便装，同他们走在一起难免会引人议论。
　　　　进入大厅，会场座位悉数坐满，连续三人的位置已经不多了，白翊粗略扫视过后，对另外两人说：“我们去后面吧。”说完，正要迈步，却听见布鲁克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嗯……抱歉bye，我们不能去。”
　　　　“不能去？”白翊疑惑，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能？”
　　　　布鲁克皱着眉头，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为什么，最后用胳膊肘戳戳伊恩。
　　　　“咳，”伊恩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轻轻缓了口气，说：“一会儿授衔，我们得做得靠前一些。”这句话说得太婉转了，以至于白翊一开始没听出来和‘不能去’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但随着他朝会场前方看了一眼，白翊总算自己明白过来。
　　　　即将协助联盟对抗‘革新者’的改造兵器，他们的位置在整个会场的最前面，不是‘不能坐’，而是伊恩和布鲁克一惊被安排了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