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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鱼的伙伴们-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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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儿是个小话匣子。
虽然对我还是战战兢兢的,但努力不让气氛冷掉,断断续续跟我说话。
我想也好,比起笔录问答当然是普通的聊天更自然。
艾莉儿好像蛮怕寂寞的,她把三月的分量都说光了所以三月才会变哑巴?
她说,三月的女儿叫小乔。
她说,他们很少坐计程车,因为身上的钱很少超过三位数。
她说,三月很喜欢慢慢走路,因为他喜欢拍照,累积了很多卷但没钱冲洗。
她说,阿密很讨厌她。
她说,Larine比阿密更讨厌她。
所以到了大宅之后,三月会出来接替她。
要怎样跟一个多重人格者交往跟结婚?他们还有个女儿。
但Larine讨厌艾莉儿这事听上去也不假,毕竟也没人想老公做些娘娘腔的举动跟嚷着要穿裙子。虽然三月的婚姻很短暂,但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多重人格者的前妻。
下了计程车之后还有一小段斜路要走。
我走在前头握着纸条找豪宅,只知道每一间房子的相距他妈的远。
男人落后我一点、然后再一点、然后再一点一点一点……
渐渐,我完全感觉不到男人的存在了。
「艾莉儿?」
我转头,停下来等她。
明明袋子中只有她的玩偶、证件之类的东西应该很轻,但爬段小小的斜路她爬得比攀岩还辛苦,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此刻,她怨恨地仰头看着我,手中还紧抓着包装精美的书本不放,「You should wait for me!」
啊啊大小姐……五岁还真是难搞的年纪,我真希望这个分裂的人格可以有十五岁。
我站在原地等,她的步伐很窄,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跨的距离,看起来还真悠闲,不过这应该是艾莉儿做得最好的地步了。
她离我还有数步,向我伸出手。
即使心知肚明她想我做什么,我半秒就假装不懂。
说笑!谁想要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啊?
她完全看穿了我的反应,于是手也坚持没有放下。
仿佛我不牵着她的手,她下一秒就会滚下山坡,最少要花几小时重新再走回山顶。
我幻想此时的她也许心底已是一货柜的脏话,然后三月告诉她女孩子最好别说脏话。
「……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一段路会令你感到羞耻吗?」
艾莉儿的掌心朝上,等待我的手叠上去。
她冷不防向我发一箭,这箭真要命,又深又准,完全正中红心。明明爬这段小斜坡不喘,现在忽地我也很想喘气了……好吧,反正四下无人,Why not?
我现在牵着的是艾莉儿,又不是三月或阿密。
就算这样想,也无法改变我跟一个男的手牵手的事实,而我从幼稚园毕业后就没试过了。
我的指头叠上男人的指头。
轻轻相碰那种,男人的指头带点冰凉,简直像刚游过泳般。
我扯着她的两根指头,就这样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难受又别扭地继续走。
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走了两步,就感觉颈后掠过一阵呼吸,是艾莉儿快跑了两步,现在她只落后我一点了,肩膀跟肩膀间只剩两指宽的差距。
我的心被吓得一震,说不出话来。
不是怕阿密突然跑出来咬掉我的耳朵,纯粹是紧张而已。
一下子跟昨天前还是陌生人的男人缩短距离,简直像直奔三垒。
竟然会为牵个病人而紧张,我以后还要在心理界这行混下去吗?
我早该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就是反复无常,要求有多奇怪也不稀奇了,我总得习惯,然后尽快把他变成别人的麻烦,而不是我的,只要做完资料采集,我会一脚把他踹出去而且……
男人的手滑进我的掌。
手指擦过我的掌心,那不过是零点几秒的事,而他竟如此轻松平常地……
整只手滑进来,然后握住了。
我没有停步,我转头看男人,想确定他还是不是艾莉儿。
男人没有看我,他专注地向着前面那间大宅、专注地走路。
自然得仿佛他刚刚牵的是他的女朋友。
我光看他的侧脸根本无从分辨此刻他究竟是谁,即使他握着我的手,肌肤相贴。
我甚至为此而感到烦躁,七上八下。我想,没一个医生想在面对病人时处于劣势。
只要冠上病人这名词,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区区的生理动作对比起拯救一个人的精神是多么渺小,医学操守容不下沙粒般的在意。
男人的手比我大,如果两掌相合,指头会高出一点点。
他的手指修长,长期握笔的关系令他的手长有硬茧。
这样说起来我的手比他的还要细皮嫩肉,他果然是个经历了非常非常多的男人……
我们十指交扣,他的手指纤长,像鸟的骨头。
鸟的骨头。
我在心底重复一次,觉得自己形容得真贴切。
这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男人,瘦瘦高高,身体好像会散发出爽身粉的味道。
穿着高领的运动外套,斜背了又旧又破的圆筒形包包,怎样看都像个玩运动的大学生,他却经历了超乎想像的人生,长期往返监狱与医院,与每个曾经是陌生人的医生共同抗战这个病。
这个男人,还真是外表看不出来的了不起啊。
我磨擦一下鼻子,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他现在正经历人生另一件事,他想要回女儿。
在我听来地动天摇的大事,说不定对这个男人来说很轻松平常吧,毕竟他以前经历过的也不少。
这样想就觉得好不甘心,真可恨啊,这男人明明看起来很乖巧、不堪一击。
我就是把两辈子的轰烈度加起来,可能也不及他半生吧。
……竟然要去羡慕一个精神病患者,这样潦倒的自己也太悲惨了,靠帮助他以换取论文资料也真窝囊又卑鄙。
他说,他要杀死阿密。
那不是假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握了一段时间的手开始生出微温。
终于找到了大宅,大门外头冷冷清清的没有人烟,左手边有个停车场,更夸张的是三月前妻请来的人还不少,停车场爆满了。这个豪宅一定够大,也许客人聚集到花园去了所以才听不到半点声音。
我左顾右盼想找个人,男人拉一拉我的手。
我转过头去,他对我笑,笑得很灿烂。我就知道是她,是艾莉儿。
「阿透,你知道吗?你是个很啰嗦又古怪的人。」
她以指尖用力按了按我的手心,以五岁小女孩的坦率直接说:「但你很不错,I like you。」
明知道只是外国的腔调,一时间却让我心悸了。
她快速地瞄了瞄大宅一眼,没有再看了。
这是害怕的表现,我很好奇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房子里又没有养什么凶禽猛兽(好吧可能有,我永远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Protect me。」
她直视我的眼睛,掐了掐我的手。
我能从交握的手中感受到她的恐惧,她的手没有发抖,可是这样比发抖更可怕。
「Promise me;you will Protect me。」
她看得那么深、那么深。
我不知道她从我的眼睛中看见了什么,只希望不是负面的信息。
然后我在什么也没问清楚的情况下,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犯贱。
也许宅子中有像阿密般的怪物,或许更糟糕,是三个阿密总和的怪物,会吃人;也许她刚刚说喜欢我是讨好我的技俩,只因为她想我保护她。
但谁能在一个小女孩的注视下不答应她的要求?天方夜谭嘛。
我点头之后,几乎是立即的,她的瞳孔在摇摆。
深黑的瞳孔微微地晃动,然后定住了。他虽然面对着我,却像是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
贴在我手心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地脱出来。
是三月出来了。
他举着包装好的书本,用手轻轻抚摸,感受包装纸的冰凉,像要猜测里头到底是什么——即使他早知道是什么,他从艾莉儿的眼睛看世界,他们有共存意识。
他拆开包装纸,纸的破洞中出现美人鱼的眼睛跟尾巴。
他拨出牛仔裤口袋的笔,直接在手背上写字(我怀疑他可以随时随地变出一支笔)。
你真的买给她了。
看着别人在自己身体上写字,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心底有点难受,跟用指甲刮黑板相同。
我摸摸后颈,「对啊,因为她说很想知道真正的结局。」
之前的八个医生,每一个都说会买给她。
但没一个有。
他向我举高手背,感觉像是要邀舞什么的。
谢谢你。
他这样认真害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这样的小恩小惠也值得如此感动感恩,难以想像他们之前待的是怎样冷漠的世界。
我也讨厌医院。我讨厌空气中飘浮的、挥之不去的药味,苍白的空间,冰冷的机器。他们待在那里的时间肯定不短,每天也肯定有护士给他们分发一小塑胶杯的药丸。
我看着三月。
他用指尖勾勒着美人鱼的眼睛,画家给了这条美人鱼会笑的蓝眼睛。
然后手指游走到尾巴,明明是第一次接触这本书,他抚摸得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知道,在他脑海中住着的女孩必然是这模样。
会笑的眼睛。
蓝得像深海的眼睛。
They were six beautiful children;but the youngest was the prettiest of them all;her skin was as clear and delicate as a rose — leaf;and her eyes as blue as the deepest sea……
But;like all the others;she had no feet;and her body ended in a fish's tail。(注)
我知道我看到的艾莉儿,很快,也会是这样模样。
从今开始,不只三月,她也在我的脑海中活了起来。
注: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36),「The Little Mermaid」
【第四章】 溺死的人鱼
三月的前妻……
叫前妻好像有点不礼貌,Larine是个漂亮的短发女人。
她伸手与我交握,那只手坚定又用力,这样说吧,是精干的女强人。我看一眼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跟三月结婚了,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母爱泛滥嘛。
她看起来比三月的年纪更大,那男人……的确像会搞姐弟恋的人。
我才记起,我一直忘了问Larine的职业是什么。
我只自我介绍说是三月的朋友,但她一定看出来我是来看顾着阿密,别让阿密出来捣蛋的。
她看我的眼神有我们才能领会的笑意与感激。
伴着Larine四处招待宾客的男人是她的男友,长得高高大大的,下巴方方,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像家中有四套一样的西装供他每天替换。
比较下来三月是多么逊,他昨天才出狱,邋遢得像某处钻出来的流浪猫,闯进来为了吃垃圾。
只有我知道,这只流浪猫是来找小猫咪的。
小猫还在二楼打扮,Larine请宾客随便享用茶点。后花园跟客厅布置得像酒店自助餐厅,我肯定自己看见了几大盘的生蚝鲍鱼海胆龙虾跟洒上金箔的蛋糕了,如果三月向Larine拿赡养费的话绝对会赚翻。
流浪猫想找小猫的痕迹,东嗅嗅、西摸摸,这会儿好像摸到泳池那边了。
我没那个闲管他,夹了满满的一碟食物,趁这空档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我跟三月独处的时间还不够多,我还不够认识他们。
咬着经典的凤梨香肠串,我翻开记事本,开始笔记——
三月,三十岁:核心人格,哑巴,平静有礼,可以沟通。
曾因误杀罪而入狱五年,期间转过八个医生。
兴趣是摄影,似乎擅长素描。
但误杀的原因是什么?误杀的过程是如何?他是天生的哑巴吗?但阿密跟艾莉儿都能够说话证明声带没有受损,那他是为什么不能说话……心理障碍?
若从小时候开始不能说话,很可能是童年阴影。我在「童年阴影」四字上打圈圈。
阿密,?岁:保护者,暴力狂(杀人的是他),能说话,左撇子。
兴趣是画画。
愤世嫉俗,啊这个无庸置疑……还有……性冲动?
他想杀我的时候勃起了,我们都很清楚。
我在「性冲动」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同性恋」。他是同性恋吗?如果是就太恶心了,先打上问号好了。接下来是小美人鱼。
艾莉儿,五岁:痛苦承受者,聪明的小女孩,带着浓浓的外国腔调(可能是欧洲人。)
红发,蓝眼珠,拥有两个玩偶,三个发夹,一本故事书。
曾说过母亲是美人鱼。
完全是女孩的性格,想穿裙子、喜爱玩偶,单纯又任性,但被三月控制得不错,表现出来的智慧跟沉稳超过她那年纪的,所以可以说……很乖?
对,很乖。在阿密受伤的时候她出来了,她来承受痛苦。一个大男人再怎样也不可以随便哭,只有孩子才有权利任性跟直接地哭喊。所以她是痛苦转移者,把伤害减至最轻……这样听起来很合理,或许她也负责表达快乐?
她收到故事书时,表达的快乐跟感激直接而单纯,她说喜欢我。
她也说了……有秘密。她跟三月、阿密三人有共同的秘密。
我在本子上写了大大的「秘密」两个字。
然后画上发射线,连在阿密跟三月的名字上。这秘密就是联系三人的关键。
他们早已发展出共存意识,谁都不能说出去。这也许是治疗他们的关键。
他们曾把这秘密说给医生知道吗?我想没有。如果连权威医生都没办法让他们坦白,我又怎么可能?
哎哎——
我用笔敲敲额头,头痛极了。我连三月最先分裂出来的人格是阿密还是艾莉儿都不知道!
正想把笔记本合起来,突然,有只手从我肩后伸出,把笔记本夺走!
「喂!」
我转过头去,熟悉不过的脸孔就在眼前。
男人举起食指,摇动着,「Take it easy。你不是连我也认不出来吧?」
天啊!
我用拳头推了推他的胸膛,笑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易医生!」
易岚耸耸肩,开始翻我的笔记本,「有什么好奇怪的?Larine是我在医院认识的朋友。」
「你不像无聊到会参加朋友女儿生日会的人。」
「你也不像会偷闯进来吃东西的人。」他抬一抬下巴,指向堆得半天高的食物,「还是你想说最近不济到要来这场合吃免费的午餐了?你欠的三个月租金怎样?」
我把脸侧向一边,知道这老友又要说教了,「那又怎样?欠两个半月,你要替我还吗?」
易岚看着我,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蓄满智慧,好像还有别的情绪,应该是同情吧。
他二话不说便翻出皮夹,我无奈地闭闭眼,「啊拜托,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没这笔钱交房租又要搬家了吧?搬家也要钱,你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我比谁都清楚,可以吗?我现在有工作,租金我负担得起。」
「你那份是什么工作?某间名不见经传的心理诊所的助理?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啊你说,五千还是六千?你拿钱去交房租就没饭吃,天天吃泡面就觉得够了?我之前介绍你的那份工作不是很好吗?医院的见习医生,那间医院既大型又有前途……」
「我不需要你帮!我不想拿着易大医生的名片然后说我是你介绍来的,我是走后门的请多多指教!我不想这样……我知道同期毕业的都很不错,像你,都当上大医生了……只有我还在混,但……总之你别管我吧,好吧?没必要把我弄得像你一样,天天穿白袍去见有精神问题的富豪!」
我们压低声量在争吵,吵这不知争执过多少次的问题。
我想要走,易岚抓着我的手臂不放。
「你明明有这个能力的,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像个……三流的医疗助理?你不想来帮我,好吧,介绍优渥又有前途的工作给你又不要!你究竟想怎样?就这样一直混下去吗?」
「我想怎样干你什么事?我不像你一样穿白袍去当私人医生、收吓死人的诊疗费、去搞护士,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我知道自己只是个三流的医疗助理!」
「该死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透,我只是想帮你……」
「你别再他妈的给我钱已经算是帮我了!」
我知道易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只是想帮我,但……我只是不能接受他的施舍!我甩掉他的手想要离开,才踏出一步,外头突然传来巨大的落水声!
泳池边有人在惊叫。
我呆滞了两秒,才记起那男人在外边!我刚刚看见他走向泳池方向!
……艾莉儿!
那一秒,我满脑子想的只是艾莉儿,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
是那个红发蓝眼的小女孩。
我听见易岚在身后大叫我的名字,我没管他,冲出去推开围观的人群。
泳池中水花四溅,该死的,我认出那件红蓝的运动外套!
「艾莉……三月!」
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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