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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沐妃看来，听说了凌曜的死讯，齐亦就算没有当场崩溃，也会在第一时间来找人求证，就如他得知凌曜得病时那般，然而，齐亦却像根本没听到这件事一样，不但没有来求证，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悲伤难过。沐妃一时拿不准主意，齐亦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特意安排的那两名宫人的私下议论？难道说齐亦看穿了这是个阴谋？

　　　　沐妃来见齐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小齐，你……”

　　　　大大的桃花眼眯了起来，齐亦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没事。”

　　　　沐妃总不能直接发问，于是旁敲侧击，“小齐，即然凌大人将你托付给陛下，陛下一定会照护你周全的。”

　　　　齐亦挑起眉头，桃花眼闪亮闪亮的，“相公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沐妃心中一沉，连忙去看齐亦的脸。齐亦信心满满，但在转头看向窗外时，视线却突然下垂。沐妃勾了勾嘴角，悄无声息地笑了。他看得出齐亦嘴上虽然毫不担心，内心里却是忐忑的。当齐亦转回头来再看向沐妃时，沐妃已然藏好了情绪，以一种含有隐晦的同情和心疼的眼神看着齐亦。

　　　　齐亦的视线明显一缩，随即他却有定定地看着沐妃，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们去花园玩吧。”

　　　　沐妃自然不会阻拦。

　　　　时值夏季，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齐亦一人当先跑着，沐妃和几名宫人在后面跟着。

　　　　看到齐亦在宫内肆无忌惮地乱跑，走在沐妃身后的一位宫人忍不住变了脸，他是沐妃的心腹，又在宫中多年，见多了端庄斯文的人，便看不惯在宫内横冲直撞的齐亦。他稍微跨前半步，贴靠在沐妃身后，低声说道：“这个人丝毫不顾及宫中规矩，如此放纵他，会让您在宫中不好应对吧？”

　　　　沐妃目不斜视地看着齐亦，以同样的低声说道，“这个人可不是你该质疑的。”

　　　　“是。”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一声。

　　　　沐妃自然听出他不乐意，便扭头去看，并再次慎重地叮嘱，“他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你万万不可在他面前泄露丝毫不满。”那宫人重重点头应是，沐妃才算稍微放了心，转回头去看齐亦。

　　　　然而只是两句话的功夫，齐亦又跑远了。

　　　　“哎呀，不好。”沐妃暗叫一声，加快步伐向前赶去。原来齐亦竟向着朝臣觐见时会经过的地方跑了过去。

　　　　刚巧不巧，新任丞相的舒箬，正从那边经过。

　　　　齐亦刚与舒箬打了照面，沐妃便赶了上来。

　　　　齐亦没有主动与舒箬说话，他只是凝视了一会舒箬那张震惊的面孔，随即扭头对赶上来的沐妃说，“这边不好玩，我去那边。”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就离开了。

　　　　沐妃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向舒箬点了一下头。两人视线一对，沐妃便看出了舒箬的疑问，于是他说，“夫人家中遭遇不幸，还请丞相大人周全。”

　　　　舒箬瞬间了然。沐妃告诉他两件事，一则要在齐亦面前造成一种假象，前任丞相大人已遭遇不幸，二来，这事还需要现任丞相大人暗中周全。皇帝陛下对齐亦的心思，舒箬又如何不知？

　　　　见舒箬点头，沐妃便告辞，前去追齐亦。

　　　　不料，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齐亦便跑去了御花园的桑树园。

　　　　所谓桑树园，其实是御花园中一处备受保护的区域，而其中只有一棵桑树。很多年以前一名得宠的宫妃亲手种植了这棵桑树，现如今已经长得异常粗壮高大。此时桑树枝叶繁茂，盈盈蔽日，而跑来此处的齐亦，二话不说将衣摆往腰带里一塞，挽起袖子就爬了上去。

　　　　沐妃愕然地看着站在树杈上向远处张望的齐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愣怔片刻后，他道，“小齐你……你下来吧。”

　　　　“不用担心，我掉不下去的。”齐亦又往更高处爬去，树枝摇摆弹动，吓得沐妃大气不敢出。

　　　　齐亦爬到树的最高处，脚踩的树枝不足腕粗，他却丝毫不在意，一双桃花眼竭力向远处望去。然而，他看得见将帝王宫妃圈起来的宫墙、看得见繁华的不寒城，却望不到他思念的那个人。

　　　　沐妃皱起了眉，一时间他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做错了呢……但只是转念之间，他便定了决心，发狠地对跟在身边的宫人说，“还不去叫侍卫！”

　　　　“小齐，下来吧。树上不安全。若是你出了什么事，陛下要如何向凌大人交代？下来好不好？”在宫人去叫侍卫的时候，沐妃不断地劝说着。然而树上的人好似听不到他的声音，痴痴然望着远方。

　　　　如此过去一个时辰，齐亦才在沐妃的百般劝说中从树上爬下来。那双灵活的桃花眼没有去看沐妃，而是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齐，陛……”

　　　　“我累了，先去睡觉了。”不等沐妃说话，齐亦便径自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齐亦没有吃晚饭，将跟在身边的人全部打发走，而后直接躺在了床上，外袍都没有脱。他却没有睡着，眼珠子不停地转着，若是让凌曜看到他这副模样，便能立刻明白他正在谋划着什么。

　　　　“曜……曜……”他突然喊出了凌曜的名字，以一种缠绵而痛苦的嗓音。

　　　　房门外正要敲门的手，生生顿住。

　　　　“曜……”齐亦不停地喊着凌曜的名字。实际上，在此之前，他都只叫凌曜“相公”。他的手拉开了自己的外袍，而后是内袍，他揉捏着他自己胸前的红豆，喉头发出夹杂着凌曜的名字的呻吟声。片刻后，另一只手伸进了裤子……呻吟声更多了，带着浓浓的情欲，以及……哀伤。

　　　　“曜……唔……”

　　　　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人，终于没有敲开房门，而是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章，小雨

齐亦虽然在宫内，却一次都没有见到皇帝。有理由相信，皇帝是故意躲着不见他。当然齐亦也不可能主动去找皇帝。他只是对沐妃说，他想回凌府，即使凌曜有所不测，凌府还有许多人，比如小雨。而在齐亦说过这番话之后的第二天，小雨便进了宫。

　　　　齐亦默然将小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一旁作陪的沐妃一时摸不准齐亦的心思，于是开口说道，“小齐，凌府毕竟比不得宫里安全，所以陛下把小雨叫进宫来陪你。”

　　　　齐亦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小雨也是静默地站立着，视线低垂且端正不移。

　　　　“娃娃还好吗？”齐亦终于开口。

　　　　小雨眼神一动，“劳夫人记挂，一切都好。”

　　　　“小雨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记挂自己的儿子不是天经地义么？”齐亦已经认下那个孩子，但很显然在小雨的思维中，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有可能对那个孩子不利，由此也可看出，小雨对着孩子有多在乎。

　　　　小雨的视线对上了齐亦的双眼，而他无法从齐亦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中看出齐亦的想法。“是，小雨失言了。”

　　　　沐妃隐隐觉得，齐亦找来小雨似乎有更深的目的，但他却无从猜测，而更重要的是，他坚信不管是哪一方势力在皇宫之内都不可能比皇帝陛下更有势力。“小齐，小雨已经来了，那我就不陪你了。”沐妃告辞而去，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布置线索将凌曜的追查引向别处；劝解皇帝，稳固皇帝对齐亦的占有欲……

　　　　沐妃走后，齐亦拉起了小雨的手，两人坐到一处，几乎耳鬓厮磨。他们俩人虽然名为主从，但实际上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相处非常随意。此时如此靠近，却是两人皆有话要对对方说。

　　　　“夫人，您不是跟大人一起离开京城了么？”小雨低声发问。

　　　　“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宫里了。”齐亦无辜地撇撇嘴，“小雨，他们是以什么理由让你进宫的？”

　　　　“沐妃说上次太子冠礼之时，我曾与夫人一起给他帮忙，所以让我进宫来帮他筹办典礼。据说皇帝又要娶妃。”

　　　　齐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又说，“小雨，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跟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表现的无欲无求，那么他有可能真的是无欲无求，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想要的，更多，更贵重。”

　　　　小雨一时想不明白齐亦要说什么，便专注地听着。

　　　　“小雨你知道为什么凌曜让你做我的随身小厮吗？”

　　　　小雨眼神一闪，但他还是慎重地摇了摇头。

　　　　“凌府之内再找不出一个像你这样知进退的人了。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做得恰到好处，需要你的时候，你肯定在，而不需要的时候，你就跟不存在一样。但最重要的是，你非常本分，就是本该你得到的东西，最后却没到了你手里，你也不计较。有段时间我认为你真的是无欲无求。但是，政管家出事那次，我发现我错了。”

　　　　小雨笑了笑，“夫人真了解我。”

　　　　齐亦没有理会小雨的嘲讽，而是继续说道，“你对两件凶杀案的了解，或许并不比普通人多，但是，在我问到之时，你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关于案件的时间，你也可以无比准确地说出。我开始以为，你和政管家私下里交情深厚，所以刻意关注了这两起案子。但是在你抱回那个小孩之后，我就知道，你的身份，很不简单。你对那个小孩的在意……呵呵，恐怕你自己的孩子，你都不会那般在意吧？”

　　　　“夫人你究竟要说什么？”

　　　　“小雨，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吧。或者说，告诉我孩子的亲生父亲和爹爹是谁。”

　　　　“夫人，你果然异常聪颖。”小雨坦然一笑，“你的父亲说的那句话颇有道理，表现的无欲无求的人，或许真的无欲无求，但更大的可能却是想要的更多更贵重。”小雨轻舒了一口气，“我是主子遣来雍国的探子，我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潜伏到掌握着雍国绝大部分权力的丞相大人身边。”

　　　　齐亦倒吸了一口凉气。小雨竟然是奸细！

　　　　“这次进宫，主子交代我要想办法将夫人带出宫。”

　　　　“这么说来，你的主子已经到不寒城了。”什么人的人调教出小雨这么能干的探子？

　　　　“是的。主子还交代我转告夫人一句话。”

　　　　齐亦眨眨眼，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句，“配合他就能见到凌曜？”早在御花园遇到舒箬时，舒箬震惊的表情，已经让齐亦猜测出了真相——身为当朝丞相，舒箬没理由不知道他的前任遇害的消息，自然也不应该在见到齐亦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雨哭笑不得地看着齐亦，“夫人，主子没这么说。”

　　　　小雨的否定却让齐亦感到了意外。“哦？那他怎么说的？”

　　　　小雨垂下了头，暗暗叹气，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将内心的波澜压制下来。

　　　　那句让他转告的话是，“万般天注定。”

　　　　“就这样？”齐亦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雨，“他让你转告我的就这几个字？”




第七十一章，宿命

一个处心积虑在雍国安排探子的人，居然说什么“万般天注定”！这在齐亦看来，就如同光天化日之下小偷大肆宣扬天下无贼。当然，在那些把虚伪卑鄙当作家常便饭的人眼里，这却是可以称之为“谋略”的。

　　　　不过不管心中如何诽议，齐亦都没有在小雨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以小雨对那个“主子”的维护，他肯定会当场翻脸。

　　　　“小雨，你不怕我告诉皇帝？”一旦知道了小雨奸细的身份，那么雍国帝王再温和也不会留他性命了。

　　　　“夫人会吗？”

　　　　齐亦沉默了。他不是雍国人，但这么多年生活在雍国，对这个国家多少有些感情，更何况这是凌曜的祖国，若说他没有丝毫将小雨的身份曝露出去的打算，那是绝不可能的。“小雨，你的自信哪里来的呢？”

　　　　“主子说，夫人是聪明人。”

　　　　是的，齐亦是聪明人。在凌曜辞官之时，他就隐隐感觉到，雍国的形势已经不是凌曜能够力挽狂澜的了，而当他在皇宫之内醒来，他也立刻知道，他和凌曜已经陷入危机之中，或许皇帝只是希望他留在宫里，但凌曜怎么可能让齐亦离开他，所以总会有人替皇帝出手，除去凌曜，永绝后患。

　　　　因而，关于小雨的身份问题，齐亦保持沉默。他所关心的仅是，小雨的主子何时才让小雨带他出宫。如此度日如年地挨过十几天之后，小雨端了一碗清水来，当着齐亦的面洒了一些白色的药粉进去。“夫人，这是迷药。你睡一觉，就能去您想去的地方了。”

　　　　齐亦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天知道睡一觉醒来，自己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他接过碗来，一仰头将水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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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窄的小床上，透过薄如烟雾的床帐，可见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有一只小巧的桃木柜子，一张小几，两只凳子，再有就是一个“夫”字形的木架子，上面放着一只木盆，高挑起的横架上搭着一块布巾。窗户半开，外面阳光明媚，葡萄藤娇软地依绕着竹篱笆，犹如温婉的长者环抱出一个又一个温柔的领域，而垂在其间的，是一串串还未成熟的碧绿色的葡萄。

　　　　怔忪地躺着，侧着头来回扫视所处的环境，齐亦说不出自己是感动还是失望——这样的小屋子和种着葡萄的小院子，处处透着精巧和主人的用心，这无疑是让他欢喜的，但也正是这样的地方，让他瞬间明白，他还不能够见到凌曜。这等小民田园之地，不是自小就在大贵之家长大的凌曜会选择暂住的地方。

　　　　孤注一掷地相信小雨，真的对吗？会不会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正当齐亦胡思乱想之时，屋外传来说话声。

　　　　“公子，你居然会做糕点！”是小雨的声音。

　　　　“嗯。”做糕点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去看看夫人醒来没。他应该饿了。”小雨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活跃，甚至带有了一些孩童的调皮。细说来，小雨比齐亦还要小几岁，平素虽然少年老成，这时却露出了属于他的年纪的跳脱性情。

　　　　门应声而开，小雨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搭起床帐，“夫人，醒了就起来吧。公子做了糕点，很好吃呢。”小雨嘴角沾着一点糕点的碎屑，当他说话时，唇瓣一开一合，那点碎屑竟将小雨平淡的面容点缀的栩栩生动。

　　　　“小雨，这是哪里？”

　　　　小雨却没有直接回答齐亦的问题，而是说，“前些日子，凌大人被一些线索引向南方，已经离开了雍国，公子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了，十几天之后，顶多二十天，凌大人就能够回到这里。”

　　　　齐亦点点头没有再问。小雨的解释刻意规避了这里是哪里的问题，他不想让齐亦知道此地的所在。

　　　　略微整理一下，齐亦跟在小雨身后走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微微有些晃眼，齐亦将手罩在眉毛上，方一挡开了强光，景物便扑入视野之内：葡萄架下，一尺高的青色石桌上放着一盘糕点，旁边不足尺高的石凳上坐着一位素色布衣的青年，因于坐着的姿势，他的衣尾垂到了地上，斑驳的，是因为沾染了些许灰黄的尘土。

　　　　青年的上半身笼罩在葡萄架的阴影里，虽然看得出是一位不满三旬的青年，面目却一时看不清晰。待齐亦也来到石桌之前，青年也正巧抬头看他。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勾着嘴角，浅浅地微笑。

　　　　扑通——扑通——

　　　　在胸膛之中，心跳声突然停顿，而后又异常清晰地响起。齐亦不由得联想到，寂寂空谷之中，突然出现一道短促的声音，沉定良久之后，才从极远处传来回音——那回音分外清晰，却极端不真实。

　　　　“我见过你。”齐亦呆呆地看着青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哦？”青年眯了一下眼，随即扫了一眼石桌旁边的另一只石凳，示意齐亦坐下。

　　　　齐亦在小雨的帮助下，坐在了另一只石凳上，而这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

　　　　“你在哪里见过我？”青年的眼角和嘴角天生上挑，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直在微笑。

　　　　齐亦愣愣地注视着青年，一时间想不起任何事。

　　　　没有得到回答，青年也不恼，依旧闲适地微笑着，捏了一块糕点，看着齐亦点了一下头，而后将那块糕点放在自己嘴里。齐亦下意识地伸手从盘子里拿了另一块糕点，以与青年一样的节奏把糕点放进自己嘴里。

　　　　丝丝缕缕的甜，在舌尖化开，一层，又一层，甜，都是甜，然而每一层又不同，有什么不同呢，却是说不出来。这味道哦……齐亦差一点掉下泪来……好似铭刻在灵魂之上的记忆本已经历了太多轮回而变得淡薄此时却突然被唤醒，又如同宿世的渴望一直未曾实现以至于几乎要放弃此刻却骤然被成全……

　　　　“你……是谁？”

　　　　“这是我家公子。”小雨抢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