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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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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四个人坐定。一面把盏,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搏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那后生又拜了王进。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身花绣,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教了令郎方去。”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头子母二人在庄上。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那十八般武艺?
  矛锤弓弩铳,鞭简剑链挝,
  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
  话说这史进每日在庄上管待王教头母子二人,指教武艺。史太公自去华阴县中承当里正,不在话下。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正是: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一杯未进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前后得半年之上。史进把这十八般武艺,从新学得十分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自思:“在此虽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来,相辞,要上延安府去。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多少是好。”王进道:“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来,负累了你。恐教贤弟亦遭缧绁之厄,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种经略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一盘,两个段子,一百两花银谢师。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子母二人相辞史太公、史进,请娘乘了马,望延安府路途进发。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中心难舍。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跟着马,和娘两个,自取关西路里去了。
  话中不说王进去投军役;只说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不到半载之间,史进父亲太公染患病症,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呜呼哀哉,太公殁了。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满村中三四百史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埋殡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史进家自此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正乘凉俚,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史进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标兔李迹攥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来相脚头?”李吉向前声喏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丘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史进道:“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如今近日上面添了一夥强人,紥下个山寨在上面,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疋好马。为头那个大王,唤做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华阴县里不敢捉他,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惹他。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李吉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罗唣。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若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拴束衣甲,整顿刀马,提防贼寇,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军师朱武,虽无本事,广有谋略。朱武当与陈达、杨春说道:“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跳涧虎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白花蛇杨春道:“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杨春道:“哥哥不知!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陈达道:“兄弟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杨春道:“哥哥不可小觑了他。那人端的了得。”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鸟嘴!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罗:“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去先打史家庄,后取华阴县。”朱武、杨春再三谏劝。陈达那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罗,鸣锣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内整制刀马,只见庄客报知此事。史进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月答>;膊,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庄客牵过那疋火炭赤马,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十村蠢的乡夫,各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纳喊,直到村北路口摆开。却早望见来军。但见:
  红旗闪闪,赤帜翩翩。小喽罗乱搠叉枪,莽撞汉齐担刀斧。头巾歪整,浑如三月桃花;衲袄紧拴,却似九秋落叶。个个圆睁横死眼,人人辄起夜叉心。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便将小喽罗摆开。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乾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月答>;膊,坐骑一疋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小喽罗两势下纳喊。二员将就马上相见。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施礼。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迷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食,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史进道:“胡说!俺家见当里正,正要来拿你这夥贼。今日到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到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陈达道:“好汉教我问谁?”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史进也怒抡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两个交马。但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九纹龙忿怒,三尖刀只望顶门飞;跳涧虎生嗔,丈八矛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史进、陈达两个斗了多时,只见战马咆哮踢起,手中军器,枪刀来往,各防架隔遮拦。两个斗到间深里,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攧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疑纽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珝珝揪住了线<;月答>;膊,丢在马前受降。那疋战马拨风也似去了。史进叫庄客将陈达绑缚了。众人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两个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罗再去探听消息,只见回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朱武问其缘故。小喽罗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勇。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和他死并如何?”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你如何并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杨春问道:“如何苦计?”朱武付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快牵过马来。”一面打起梆子,众人早都到来。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着两眼泪。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迳就死。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史进便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朱武、杨春心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史进三回五次叫起来,那两个那里肯起来,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去解官请赏。”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酒至数杯,少添春色。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史进送出庄门,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不是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进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
  话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趁月黑夜送去史家庄上。当夜初更时分,小喽罗敲门。庄客报知史进。史进火急披衣,来到门前,问小喽罗有甚话说。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覆,特地使小校送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递与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送来,回礼可酬。”受了金子,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去了。又过半月有余,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一串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史家庄上。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道:“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去送。史进庄上有个为头的庄客王四。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史进教他同一个得力庄客,挑了盒担,直送到山下。小喽罗问了备细,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三个头领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数碗酒。下山回归庄内,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覆。”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不时间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则一日,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
  荏苒光阴,时遇八月中秋到来。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赍一封请书,直去少华山上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王四驰书迳到山寨里,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朱武看了,大喜。三个应允,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王四下得山来,正撞着如常送物事来的小喽罗,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着,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浪浪跄跄,一步一颠。走不得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原来标兔李吉正在那山坡下张兔儿,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只见王四搭膊里突出银子来。李吉寻思道:“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何不拿他些。”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膊,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李吉拿起,颇识几字,将书拆开看时,见上面写着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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