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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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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冰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是带着一队卫兵硬走上来的。在严肃这件事上,他素来是比霍相贞更胜一筹,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笑模样。然而在迈进别墅大门之后,他抬手摘下鼻梁上的墨晶眼镜,竟是对着迎面要往外走的顾承喜点了点头:“顾军长。”
顾承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雪师长,你也上山来玩儿了?”
雪冰没接他的话茬,直接冷着脸说道:“李宗仁刚刚发表通电,宣布下野,桂军败了。”
然后把墨晶眼镜往胸前口袋里一插,雪冰在副官的引领下走向东厢房,留下顾承喜晒着太阳发着呆——没等他呆过十分钟,他的王参谋长也来了。
别墅之中一派平静,两家的卫士们若无其事的来回溜达着,把东西厢房守了个严密。安德烈和李天宝蹲在房前阴凉处,一边等候着差遣,一边嘁嘁喳喳的耳语——李天宝昨天受了惊吓,今日急需对安德烈诉诉苦。
房外是耳语,房内也是耳语。霍相贞和雪冰相对坐了,各自端着一杯芬芳的茶。霍相贞低声说道:“他仿佛是有意与我合作,但即便是抛开私人恩怨不提,我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位合作伙伴。从他一贯的品行来看,简直就是连毅第二。和这种人打交道,最后必会引火烧身。”
雪冰微微垂着头,不肯正视霍相贞:“大帅这话说得对,此人的确是不可信任。但是我们可以暂时敷衍敷衍他,不求长久的合作,只求暂时的和平。”
霍相贞听了这话,默然无语的抿了一口清茶。先前他一直让雪冰和孙文雄留意着顾军的动静,他的心思和杀意,雪冰都明白。雪冰知道他引而不发,是在等待。
抬眼望向了他,雪冰开口说道:“大帅,李虽然已经下野,但是蒋冯之间必定还有一战,阎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趁着天下大乱——”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声音放轻了一点:“大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霍相贞笑了一下,又抬手一拍雪冰的肩膀:“你啊,简直像是要把我扛到金銮殿上去。”
雪冰没有给他这句玩笑捧场,难得的直视了霍相贞的眼睛,他依然严肃着,非常严肃,简直是痛心疾首一般。他是没那个本事,他要是有本事,真会把霍相贞扛上金銮殿,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姓霍,就为了他是老爷子的亲儿子。
霍相贞放下茶杯,再次拍了拍雪冰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话,他无端的恍惚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不是个真正的活人,自己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做事、做大事,不成功、便成仁,否则的话,便不能为世所容。而他自己的喜怒哀乐,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他被顾承喜那样的背叛过侮辱过,现在却是不能提,不只因为那侮辱的内容不堪出口,也因为那都是“私人恩怨”。为了私人恩怨影响大局,说起来倒像是他任性昏庸。放到先前,他任性昏庸一点似乎也无所谓;可现在不一样了,老子的江山断送在了儿子手里,儿子还敢继续任性昏庸?
怪不得他总是对事不对人,原来他其实也像是一桩事,有条有理有目标,即便不是事,和事也是同类。
这时候,雪冰又开了口:“大帅,我对您的心,和安军长是一样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霍相贞听到“安军长”三个字,身和心一起冷了一下。活着的,死了的,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他,而他须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否则对得起谁?
单手端起茶杯,他一手掀起茶杯盖,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杯盖遮了他的眼睛,宛如一面自欺欺人的小盾牌。躲在小盾牌后面,他垂着眼帘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形势瞬息万变,也没个准儿,咱们就——”他盖了茶杯向下一放,抬头直视了雪冰:“见机行事吧!”
雪冰避开了他的目光,双手扶着膝盖一点头:“是,大帅。”
雪冰在别墅里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带着卫兵下了泰山。西厢房里也散了会,王参谋长偷眼瞄着庭院中的情形,眼见霍相贞没露面,他翘着两撇大胡子,悄无声息溜出了大门。本来他是霍相贞手下的教官,而霍相贞虽然不是他的伯乐,但也没拿他当驴使唤,换言之,没亏待他。所以他略觉心虚,并且不知道霍相贞还记不记得自己——无论记不记得,见了面都够尴尬的。
两位军长的躯壳留在泰山,以示镇定,灵魂和耳目却是探向了四面八方。顾承喜站在窗前向外望,长久的窥视着东厢房。接下来怎么办?他们是留在山东还是返回河北,贺伯高目前还未发话,不过迟早是要发话的,一旦发了话,他们是听,还是不听?
顾承喜是个虚心的人,在自己没主意的时候,必会诚诚恳恳的倾听旁人高见。都知道他和连毅关系好,其实连毅也是个能欺负人的,即便他顾军长一贯不好欺负。所以这回若是能换个盟友,也不错。
他有锐气,有野心,有手段,有运气,但是他有的连毅也有,而他比连毅小了二十多岁,他时常算计不过连毅。
傍晚时分,霍相贞终于露了面。
扶着膝盖在门前一张竹椅子上坐了,他沉着脸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隔着玻璃窗和几丛花木,顾承喜盯着他看,心想他昨天就是这么气哼哼的,今天怎么又是这样?难道他那脾气是定时炸弹,每天按时发作?
这时安德烈走出来了,不知是递给了他一小块什么,似乎是吃的东西,因为被他接过去塞进了嘴里。气哼哼的咀嚼了,气哼哼的吞咽了,然后他站起身,抬手狠推了安德烈一把。安德烈当即踉跄着退了一步,随即歪着脑袋向前猛冲,用肩膀狠狠撞向了他的胸膛。而霍相贞侧身一弯腰,瞬间钻到了安德烈的下方。一手扳住安德烈的后脖颈,一手拢住安德烈的大腿,他大喝一声直起腰,竟是把安德烈横扛了起来。
然后他转向房门,扛着安德烈进了东厢房。
顾承喜定定的看着,看得眼睛疼。
霍相贞心里不痛快,所以和安德烈摸爬滚打的摔了一场跤。末了脾气随着力气一起耗尽了,他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汗水顺着青色的鬓角向下淌。抬头望向站在前方的安德烈,他忽然张开双腿,把对方拉扯到了自己腿间:“蹲下!”
安德烈也热了,一张脸白里透红。乖乖的真蹲下了,他仰起脸望向霍相贞,神情虔诚,有一点类似信徒。
霍相贞低头看着他,看了片刻,笑了一下:“小老毛子,漂亮!”
安德烈把胳膊肘架上了霍相贞的大腿,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表示谦逊:“哪里,哪里。”
霍相贞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伸手摸了摸安德烈的黄毛脑袋,他毫无预兆的低声说了一句:“我活得窝囊。”
安德烈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握住他的手,向下贴上了自己的面颊。
135、飞龙在天
霍相贞在怀着杀机的时候,对顾承喜是相当的能容忍,因为总像是大战在即,兴许下一秒就能报仇雪恨;容忍也是战术的一种,蛰伏着迂回着,全是为了胜利。然而风云突变,“和平”二字忽然从天而降。仿佛是一口气猛的噎在了胸臆之间,霍相贞憋得眼都红了,脸都紫了,同时无话可说,挑不出任何人的毛病,连个迁怒的对象都没有。
顾承喜忽然可恨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让他简直不能和对方同处在一幢别墅之中。他打算即刻下山回泰安去,然而老天又下起了连绵的大雨,把山路浇得又险又滑。霍相贞被困得动不了身,偶尔出门见见天日,必定会和顾承喜打照面。顾承喜袖着双手站在门前屋檐下,隔着白茫茫的雨幕向他微笑。
院子里干干净净的,积起的一层雨水也是清流,花木在风雨中颤巍巍的乱点头。顾承喜认为这样的雨景很有意趣——一切都在动,唯有对面的霍相贞不动。霍相贞也是站在房前檐下,做长裤衬衫的打扮,雪白的衬衫外面,又加了一件灰缎子马甲。单手插进裤兜里,他站得笔直,是位雄赳赳的绅士。
雨转急了,顾承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他这几天一直是气冲冲的,此刻想必也还是气色不善。他一动怒,整座东厢房连着跨院都变得乌云盖顶——不过,顾承喜又想,也许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霍家的副官卫士们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全部噤若寒蝉;真正乌云盖顶的,可能只有自己。
撑着一把很大的洋伞,顾承喜单枪匹马的穿过庭院,到东厢房做客。
霍相贞在阴沉沉的堂屋中接待了他。隔着一张小八仙桌,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因为霍相贞始终是一言不发,所以顾承喜主动开了口,声音很轻,是偷偷摸摸的耳语:“静恒,你怎么了?是我惹了你,还是有别的事儿让你不痛快?”
霍相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端端正正的放回原位。
顾承喜笑了一下:“不理我啊?”
霍相贞听了他的话,只感觉声音刺耳,语气轻浮,简直就不是个人该有的动静。撂在大腿上的右手动了一下,他强忍着没有把桌子掀到对方的头上去。运着千斤的力气,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沏得不好,苦味压过了香气,但是苦也有苦的好处,起码分了他的神。咂摸着茶水的余味,他极力的想要找些事情来想:“狗沏的,真他妈苦!”
专心致志的将沏茶人骂了一通,他的横眉怒目渐渐松懈缓和了,但是依旧堪称严肃。屋里没人伺候,顾承喜掏出烟盒打开了,叼着香烟自己点了火。眼角瞄着前方的霍相贞,他心里想起了个词,叫做“面赛铁板”,若是换了旁人在他面前晾铁板,他早一脚踢过去了。给他脸子看?敢!
但是对待霍相贞,他因为别有心思,故而可以特别宽容。津津有味的吸着香烟,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垂涎三尺,口水横流,又不是饿。下意识的喝了口茶,他一皱眉头,心中也想:“真他妈苦。”
霍相贞和顾承喜一个喝茶,一个抽烟,默然无语的对坐了许久。最后霍相贞感觉自己算是心平气和了,才开口说道:“等天一晴,我就下山。”
顾承喜笑模笑样的抬眼看他:“那我跟你一起走。”
霍相贞没接这句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回泰安,你也回济南去吧!”
顾承喜心中一动,当即对他进行新一轮的察言观色,同时说道:“好,我听你的。你放心吧,我说到做到,只要你发话,我这边儿是绝对的配合,绝不给你开空头支票!”
霍相贞听了这话,心中又是涌起了一股子怒气——漂亮话全让他说了,听着多么仁义,多么爽快,其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忍无可忍的起了身,他和顾承喜保持了距离,开始来回踱步:“我目前是无话可说,等上头的命令吧!”
顾承喜笑道:“是,你说得对,咱们先观望着。姓贺的要是对咱们好呢,那咱们没的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要是想拿咱们当枪使唤,那咱们可就不能白给他开火。对,你说得对。”
霍相贞听了“咱们”二字,简直想要作呕,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的跳。转向桌边的顾承喜,他勉强保持住了平淡态度:“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顾承喜笑着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起了立,同时牢牢骚骚的笑道:“行,我走!看出来了,你还是烦我。唉!”
大雨又下了一天一夜,彻底放晴之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了。
霍顾两人带着卫队,急行军似的下了山,一路上各走各的,互不搭言。顾承喜下山之后换乘汽车,继续往济南行进。而霍相贞回了泰安县城,刚进家门就接到了两封急电。第一封是贺伯高发来的军令,要调第四军进河南;第二封是雪冰发给他的密电——贺伯高刚被政府提拔为了军令部长,但他因为对此职务不满,竟然拒不回南京就任,并且和阎锡山一派打得火热,不知是何意图。
霍相贞拿着这两张电文,对比着看了又看,末了一把火将其烧成灰烬,然后让李克臣随便找个借口,回电敷衍了贺伯高一通。李克臣不负所望,立刻拟出回电,电文冗长,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第四军现在有着种种的困难,困难得只能留在山东,除此之外,哪里也去不成了。
这样的回复,自然一看便是胡说八道,但是措词遣句全客气到了极点,是一篇很诚恳的胡说八道。回电发出去之后,李克臣有些不安,双手横握着一把大折扇,他规规矩矩的坐在霍相贞面前,轻声问道:“大帅,咱们这么干……会不会把贺总指挥给得罪了?”
霍相贞刚刚让安德烈给自己剃了头发,安德烈这回下手狠了,导致他的脑袋上几乎不剩了什么。剃过之后他揽镜自照,感觉自己这样子像个喇嘛,然后很奇异的,他从喇嘛想到白家,思路一拐,又拐到白摩尼身上去了。
端着一大碗冰镇过的酸梅汤,他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气,然后答道:“本来我和他也只是合作的关系,难道还真当了他的部下不成?河南那个地方,我们不能去。去了之后干什么?和冯玉祥的西北军开战?那可真是傻卖命了!”
李克臣思忖着点头:“大帅说得是。纵算打赢了,好处也落不到我们头上。河南那一带兵多将多,我们在那里,恐怕是扎不下根。那……我们就先按兵不动,再观望观望?”
霍相贞让人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酸梅汤。端着大碗仰起头,他将酸梅汤一饮而尽。紧接着转向李克臣,他毫无预兆的换了题目:“你把你那套家什拿过来,给我算一卦。”
李克臣登时来了兴致,专门回住处取来了蓍草等物。恭恭敬敬的洗手焚香,他在霍相贞面前坐正了,开始占卜。霍相贞静静的看着,看到最后,他忽听李克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乾卦,变爻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话音落下,李克臣满脸笑容的抬起了头:“恭喜大帅,依着卦象来看,大帅这一回是要飞黄腾达啊!”
霍相贞虽然对这位参谋长的本事一直是半信半疑,但是听了这话,不由得也笑了,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彩头。
霍相贞是不动了,济南方面的顾承喜见状,也是不动。而在外界看来,这两位先是一前一后的进了山东,又一前一后的爬了泰山,如今又一前一后的装起了死狗,若说他们之间没有猫腻,真是鬼都不信。
霍相贞承认了雪冰的正确——如果真在山东和顾承喜开了战,那么必定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自己又有什么资本再去“飞龙在天”?
在另一方面,顾承喜拨着心里的小算盘,也感觉自己这一步棋,应该是没下错——近一年多,他随着形势东奔西走,总像是随波逐流,力气没少费,成绩却是有限。这一回险些又让人一竿子支去了河南——若是真去了河南,恐怕乒乒乓乓的乱打一气之后,自己还是有兵无地,继续被人支使着走。总这么混日子哪能行?真拿他当大兵使唤了?
霍顾二人赖在山东,贺伯高无计可施,又无法一手一个的把他们抓去河南。双方正是僵持之际,形势骤然又有变化。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李克臣挥汗如雨,亲自将一封电报送到了霍相贞面前:“大帅,钦差要来了!”
霍相贞正在呆坐着出汗,听了这话,他登时打了个激灵:“哪方面的?”
李克臣把译好的电文直接送到了霍相贞面前,喘着粗气答道:“南京的,是南京的!”
霍相贞立刻拿起电文浏览了一遍,浏览过后,他霍然而起,突兀的笑了一声——蒋中正的私人代表即将到达山东,果然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136、明合暗斗
山东的形势比较复杂,既有中国军队,也有日本军队,但是日本军队既然不会公然参战,其余边边角角的小队伍又力量薄弱,不值一提,所以霍相贞思忖着,钦差此行的目标除了自己之外,必定还有顾承喜一个。自己的名望高一点,顾承喜的军队多一点,两相比较,势力正是不相上下。而在外界眼中,他们又是结了联盟,算是一派——于是问题出来了:在他和顾承喜之间,谁是主、谁是副?在钦差的眼中,他们又谁像主、谁像副?
霍相贞动了心思,而顾承喜也并不闲着。南京过来的电报,他也收到了一份,他也知道会有钦差大驾光临。
霍相贞所有的顾虑,他也一样的有,但是思路和霍相贞并不相同。依着他的意思,他打算把钦差和霍相贞一并接到济南。有什么话,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的敞开了谈,谁也别偏了谁;而且如今济南乃是他的大本营,在济南,他就是主人。主人有了,客人也有了,霍相贞再怎么扑腾,也越不过自己的头上去。
顾承喜不怕给霍相贞出力卖命,只是万万不愿再低他一头。他须得和他平等,否则就像是时光倒流,他又活了回去,白忙这些年了。
顾承喜和王参谋长彻夜开会,末了拟定电文发去泰安,要请霍相贞到济南来。电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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