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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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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逃。然而没等跑出几步,霍相贞一个踉跄,猛的向前跪倒在地,带累得李副官也摔了一跤。与此同时,林中爆发出了一阵密集枪声,李副官抱着霍相贞一闭眼,心中响起了一句常听的文话:“吾命休矣!”
  可是几秒钟后睁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的性命还在,而向革命军小队开枪的人,看军装竟然也是革命军。第二拨革命军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总之雨后蘑菇似的骤然冒了头,对着第一拨小队瞄准了打,带着要斩尽杀绝的意思。
  李副官没看明白,于是第二眼望向了霍相贞。霍相贞歪在地上,垂了眼帘咬紧牙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李副官的目光顺着他的额头往下走,末了看到了他被捕兽夹子咬住的小腿——两排铁齿交错着扎透了裤子,血淋淋的陷进了他的肉中。
  李副官急了,扔了枪爬上前去,双手扳了夹子硬往开了扒,哪知夹子看着粗糙,实则有劲,凭着他的小力气,竟是不能撼动分毫。正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天而降似的窜了过来,从后方一把搂住了霍相贞,同时高声喊道:“来人,缴枪!”
  李副官抬起头一愣:“顾——”
  没等他“顾”出眉目,大获全胜的第二拨革命军一拥而上,先夺了他和霍相贞的枪,然后又把他单独向后拖出了老远。而霍相贞先前已经疼到眩晕,如今听李副官说出了短促的一声“顾”,却像是受了针刺一般,猛然向后回了头。
  咫尺之间,他看到了顾承喜的眼睛。顾承喜有一双好眼睛,眼珠子黑白分明,揣着一肚皮坏主意的时候,眼中也是一片清澄。此刻这双干干净净的眼睛瞪圆了,虎视眈眈的狠盯着他:“别动!”
  霍相贞奋力一振双臂:“松手!”
  顾承喜的双手在霍相贞胸前紧紧交握了,时刻准备着对付他的挣扎。趁着自己还能治住对方,顾承喜抬头向前喊道:“来人,拿绳!”
  用一条很粗的麻绳,顾承喜把霍相贞绑在了一棵老树上。霍相贞背靠大树席地而坐,因为知道自己没了还手之力,所以反倒安静了。直视着蹲在面前的顾承喜,他倒要看看这人今天会发什么疯。
  顾承喜驱散了围在一旁的士兵,然后向后退了退,盘腿一屁股也坐下了。
  把霍相贞的伤腿抬到自己怀里,他双手扳了夹子,龇牙咧嘴的使劲,一边使劲,一边还能从牙关中挤出话:“不是要杀我吗……不是端了冲锋枪追着我打吗……我都掉河里了,你还扫我一梭子……”捕兽夹子渐渐的张了嘴,“不讲理的东西,我后来才想明白了……”他不敢松劲,手背暴起了青筋:“就算我辱你了吧,大不了我让你辱回来,你杀我干什么?”
  捕兽夹子咯吱咯吱的响,铁齿染着血,缓缓松口放了霍相贞的小腿。
  “你这账……”顾承喜一咬牙,终于把夹子彻底掰开了:“还带连本带利一起算的?”
  霍相贞看着他,感觉他这话很有一点陈词滥调的意思。
  顾承喜把捕兽夹子随手一扔,然后挽了霍相贞的裤管去看伤。一看之下,他拧了眉毛——霍相贞先前一直一声不吭,好像只不过是被夹子夹破了皮肉而已,非得亲眼看了,才知道他的小腿前后全被铁齿扎出了血窟窿。一手托着小腿一手托着脚踝,顾承喜慌忙说道:“你动动脚!”
  霍相贞当真动了动脚,然后听顾承喜长吁了一口气:“操,吓死我了!那玩意都能切断你的筋!”
  顾承喜所说的一切,全是霍相贞不关心的。抬眼望着顾承喜,他的气息噎在胸中,让他一阵一阵的只想狠喘,可是身体虚弱到了极致,他连个深呼吸都做不动。空气丝丝缕缕的进,又丝丝缕缕的出,让他不至于窒息,也别想痛痛快快的说话。朦朦胧胧之中,他听顾承喜问自己:“都快扎到骨头了,你倒是叫一声啊!恨我恨得连疼都不知道了?”
  霍相贞张了张嘴,忽然明白了自己最需要什么——自己最需要的是一口水。
  但是他不要。对着敌人要吃要喝,成什么了?
  与此同时,顾承喜高高卷起了他的裤管,又扒了他的鞋袜。手头没有酒精棉球,甚至连条柔软的手帕都没有。顾承喜侧身跪坐了,把他的小腿横撂到了自己腿上。深深的弯腰低了头,他用舌头舔舐了对方的伤口。
  舔一口,啐一口,满嘴都是血腥气。舌头比酒精棉球更柔软,他知道好些不花钱的疗伤法,因为当年总和人打架,偶尔输了一次,也没有钱请医生,只能是自己窝在家里慢慢的养。
  含着满口平安的血,口中的甜腥激出了他心中的酸楚。酸楚,同时又快乐。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平安的敌人,自己的爱情越来越不可望更不可即。可他想自己是个浪漫的人,浪漫的人,理应为了爱情多吃苦头。
  无可选择的时候,能够苦中作乐,也是好的。
  霍相贞向后仰靠了树干,亏得树干和绳子束缚支撑了他,否则他会瘫成一堆无骨的烂泥。他几乎是感激了树与绳子,让他可以做一名还有人样的俘虏。一阵晨风掠过林子,吹翻了绿叶片上积着的露水。一滴大水珠子向下落成雨滴,在霍相贞的鼻尖上砸了个粉碎。
  仿佛出自本能一样,霍相贞在濒死的眩晕中仰起头张开嘴,等待着下一滴露水的坠落。
  晨风骤然急了,老树下了雨。


  102、他说

  霍相贞眼睁睁的向上仰望,看到无数剔透的水珠子从天而降,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最后是幕天席地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大地动了,树木动了,天也动了。在天翻地覆的旋转中,他缓缓的闭了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尖端,滑落了一滴露水。
  顾承喜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他的昏迷。三下五除二的起身上前解了绳子,他一边把人往起背,一边压低声音吆五喝六,让人先把尸首处理掉——第一拨的革命军,是李子明的巡逻小队。连毅的兵一直追着霍相贞走,李子明闲散许久,前一阵子忽然对着连毅发威,硬给自己闹了个职务。
  李子明蹲过霍相贞的大牢,所以深恨霍相贞。他愿意守在第一线,随时和霍相贞当面锣对面鼓的较量较量。
  顾承喜背着霍相贞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微微弯了点腰,让霍相贞能够趴得稳当。隔三差五的,他还得停下脚步,把人往上再托一托。随着步伐的起伏颠簸,霍相贞的小腿一颤一颤,两排血窟窿渐渐又渗了血。很浓的血,红得发黑,顺着脚背往下淌,淌出蜿蜒的枝枝杈杈。枝枝杈杈,全往顾承喜的眼睛里扎。
  于是顾承喜就快马加鞭的走,一边走一边在心告诉霍相贞:“这么大的个子,这么重的分量,谁能背得动你?只有我能。我能,我愿意,我还欢喜。”
  他光顾着走,不知道霍相贞曾经在路上静静的睁过眼睛。
  一鼓作气出了林子,他带着部下士兵进了山中一处小小的村庄。说是村庄,其实统共只有几户人家,但是占据了山间难得的一块平展土地,所以顾军不得不凑个热闹,也在此地建立了个小小的临时指挥部。有指挥所,却没几个兵,因为大部队全在天津周边待命,虽说是迟早是要过来的,但早有多早迟有多迟,现在还没个准消息。
  指挥所是三间简陋的土坯房,小兵们在房后住帐篷,横竖天气热,露天睡觉也冻不着。把霍相贞送到土坯房中的凉炕上了,顾承喜累出了一头的热汗。推开窗子伸出脑袋,他吩咐外面的小勤务兵:“去!让炊事班蒸饭炒菜!”
  小勤务兵领命而走,然而没走两步,顾承喜又出了声:“回来!别炒菜了,让他们给我下一大碗热汤面,煮得烂烂的,听见没有?”
  小勤务兵一点头:“军座,卑职记住了,要烂烂的。”
  顾承喜一挥手,示意勤务兵滚蛋。小勤务兵也是个急性子,抬腿想要向外蹿个箭步,然而一步蹿出去,他在半空中就听军座发布了第三道命令:“停!别面条了,改面汤吧!”
  小勤务兵一个踉跄落了地:“是,军座!”
  顾承喜脱了外衣,又从外面端回了一大盆温水。拧了一把湿毛巾,他在炕边坐了,扶起霍相贞往自己的怀里揽。臂弯托了对方的后脑勺,他小心翼翼的从额头开始往下擦。一边擦,他一边想自己当初把平安从死人堆里背回家时,自己就是像现在这样用手缠了毛巾,一点一点的蹭出了平安的本来面目。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平安的本来面目是督理大人,是霍相贞。
  他一直盯着马从戎,自从那天在马宅听到了霍相贞的一声咳嗽之后,更是对马宅加了十分的注意。他的眼线看到了霍相贞离开马宅,甚至看到了霍相贞上了火车。在人山人海的街面上,顾承喜不敢动手。千万双眼睛看着呢,他不能当众暴露霍相贞的身份。这么一条大鱼,他是私留不住的。
  于是他也带着人上了火车,想要找机会再下手。哪知道霍相贞和李副官会把火车乘了个乱七八糟,一路上上下下的没个准谱。糊里糊涂的,他跟丢了。
  他凭着经验,去走那条上山的必经之路。走过小半夜之后,糊里糊涂的,他又把霍相贞找到了。霍相贞一手拽着李副官,一手拎着手枪,让他不敢妄动。单打独斗,他不是霍相贞的对手,一拥而上,孰知霍相贞会不会又挑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理,一赌气给自己一枪?
  顾承喜知道霍相贞脾气大,规矩多,而且把自杀当成体面事情,好像到了一败涂地不可收拾的时候,他对着自己一扣扳机,就反败为胜的又成英雄了,就又对得起他自己以及他祖宗了。
  顾承喜不知道怎样才能缴他的枪,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直跟着,直到巡逻小队骤然嚷了一嗓子,霍相贞也一脚踩中了捕兽夹子。
  结果,巡逻小队被他杀了,捕兽夹子被他掰了,他像头大骡子大马似的,吭哧吭哧的驮回了他的平安。
  霍相贞是在嗅到面汤的香气之后,才醒过来的。
  先前也不是装睡,但朦朦胧胧的总还存了一点意识。与其强撑着和顾承喜大眼瞪小眼,他宁愿昏迷着休息。况且休息并不耽误其它事情,顾承喜一直在用小勺子喂他水喝,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舌头一路滋润到了喉咙。麻木了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左小腿疼得火烧火燎。受了伤的一圈皮肉像是被火苗燎着,分分秒秒不得清凉。也许正是由于这么一处疼痛的存在,才让他不能彻底的失去意识。
  他由着顾承喜搀扶自己,坐稳当之后端了大碗,他一言不发的开始喝面汤。
  顾承喜也在一旁挤着坐了,歪着脑袋看他吃喝:“我听小李说,你得了肺炎。”
  霍相贞把脸埋进碗里,没言语。
  顾承喜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感觉自己像只骚动的雄兽,跃跃欲试的想要耍贱:“刚听的时候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肺痨。后来小李告诉我,说肺炎不是肺痨,吃了药还能好。”
  肩膀一旦碰触了霍相贞的手臂,便贴住不肯分离了:“小李把药给我了,说是饭后吃。一天吃几次来着?”
  霍相贞终于在大碗里瓮声瓮气的作了回答:“两次。”
  顾承喜登时笑了:“对,对,两次,小李也说是两次。”
  霍相贞听到这里,才明白他是明知故问,想要逗自己说话。现在自己落了下风,连马从戎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这小子却是很有长性,疯头疯脑的依然想要纠缠自己。当然,他和马从戎不是一回事,马从戎是狠,他是邪。马从戎在自己身上图的是钱和权,他图的是……
  霍相贞就此打住,不肯再想。顾承喜表面看着也像个人似的,谁知道他私底下会有这种病,或者说是这种癖?
  热面汤烫出了霍相贞的汗,也安抚了他寒冷痉挛的肠胃。放下大碗吃了药,他接过毛巾又擦了把脸,然后扭头去问顾承喜:“你是想把我送给新政府,还是另有安排?”
  顾承喜答道:“我想让你投降。”
  霍相贞转向前方,不吭声了。
  顾承喜凝视着他的侧影:“你看你瘦得这个贼样儿,一身的骨头都出来了。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清闲日子吗?说起来你也是个公子少爷,你怎么还不如我会享福?”
  他试试探探的握住了霍相贞的一只手:“平安,我叫你平安你别生气,其实我一直在心里偷着叫你平安。平安,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平安。哪怕你恨我,你想杀我,我也还是这个想法,我不变。要变早变了,我真不变。”
  手指缓缓的合拢了,顾承喜的整条手臂都要哆嗦:“我也想好好的,让你看得上。可我从小没人教育,只学过坏没学过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越想要个好,结果越是糟。平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咱们回北京,往后你看我的——不,往后我跟着你,你管我。看我不好了,你就说。你说了,我就一定改。你教育我,你管束我,我全听你的,好不好?”
  霍相贞慢慢的转向了他,一字一句的低声问道:“你对我说这话,又致摩尼于何地?”
  顾承喜目光闪烁着低下了头——自作孽、不可活。在白摩尼身上,他算是得了狠狠的现世报。
  “我和白少爷……”他硬着头皮咬了牙,逼着自己说话:“早不在一起了。”
  霍相贞一瞪眼睛:“什么意思?”
  顾承喜像被巨石压折了颈子压弯了腰,简直是在顶着一座泰山说话:“我当初也不喜欢白少爷,就是看他长得漂亮,想占他一点儿便宜,正好他也愿意,我俩就——我他妈不是下三滥吗?我以为便宜都是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结果那天……让你把我俩堵在床上了。我怕你把我往牢里关,所以趁着白少爷来看我,就带着他一起跑了。我想我俩在一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所以,我就跑了。”
  霍相贞直盯着他:“后来呢?”
  顾承喜把头低到了极致,脊梁骨仿佛随时可能断成两截:“后来……我对白少爷是想占便宜;白少爷对我,是认为我好玩儿也会玩儿。最后我占小便宜吃大亏,白少爷也没得玩了,我俩的关系自然也没落好结果。白少爷恨透了我,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霍相贞又问:“摩尼现在怎么样?”
  顾承喜说到这里,像是一关过了大半,反倒轻松了些许,脑子也灵活多了:“白少爷早就不和我见面了……我听说他现在就是瞎混,我队伍里有俩军官,和他特别好;他和连毅也有交情……这仨我是能肯定的,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霍相贞难以置信的拧了眉毛,不知怎的,不能领会顾承喜这断断续续的一串长话:“他和连毅?”
  顾承喜这回只一点头:“嗯!”
  霍相贞感觉这一切都很荒谬,如同关公战秦琼,非得再问一遍才行:“摩尼,和连毅?”
  不等顾承喜回答,他自己冷笑了一声。若是放在两年前,顾承喜的话足以让他怒不可遏的崩溃,可是时过境迁,他现在从头到尾的听了,最后只是感觉百物凋零、满目凄凉。
  大哥成了败军之将,小弟成了漂泊的流莺。霍白两家,就这么完了。
  一刹那间,霍相贞想起了四个字:气数已尽。
  从顾承喜手中抽出了手,霍相贞的声音忽然沙哑了:“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下场……”
  他望着半掩的窗子沉默了,其实是想哭,可是从来不哭,已经不会哭,而且就算是要哭,也不能当着顾承喜的面。想哭,却又不知道是为了谁哭。为了白摩尼?不,那是个自作自受的糊涂种子,不值得让他哭;为了自己?也不,他自信顶天立地,重活一回也还是这样,没什么可哭的。
  他糊涂着,憋闷着,直着眼睛向外望,窗外花红柳绿碧蓝天,真是一个美丽的好世界。无端的想起了小时候,他十多岁,灵机比他小一点,摩尼更小。三个人坐在一辆大马车里,车窗卷了帘子,可以看到车外前呼后拥的护军们。霍老爷子刚刚升了官,护军们也刚刚剪了辫子。全国革命了,小皇帝退位了,外人都说霍家这回要“起来了”,他听在耳中,脸上漠不关心,其实暗暗的很兴奋。马车上了路,他和灵机分居左右,都很庄重,中间夹着摩尼,摩尼穿着金色的一字襟缎子小坎肩,因为胖,所以短短的胳膊腿儿全乍开了,脚上穿着金银线绣的虎头鞋,脚也胖,像两个花里胡哨的小包子,东蹬一蹬西蹬一蹬,蹬了霍相贞一裤子灰。灵机看见了,伸手去拢他的小腿儿,霍相贞也低头,伸手掸掸灰。这样做完了,他们傲然的继续端坐,是一对天定的金童玉女,唯有中间的摩尼是人间的小孩子。
  霍相贞屏住呼吸忍了泪,看见他们三个乘着金碧辉煌的大马车,带着刚剪掉辫子的护军队伍,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远了,一去不复返了。


  103、兵法

  顾承喜知道霍相贞不是个容易听话的,一旦犯了倔,更会软硬不吃,所以一直瞄着他防着他,怕他自杀,或者杀人。
  然而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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