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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而深-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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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理所应当的动作搁到眼下便需要犹豫了,钧彦僵了一下还是伸手去解他袖口的纽扣,不想里面全是连成一片还泛着青紫的勒痕,自己倒被结结实实地惊到了。他愣了愣再去看叶祺胡乱扯松的领口,脖子和前胸的皮肤与手腕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还真的是被人虐待了一晚的惨状。
  
  叶祺的睡眠向来警醒,平时夜里随便跟他说句话都能回答你,更不要提这样大张旗鼓解他的纽扣了。他恢复一点意识后很自然地把自己包进被子深处,眼睫微微颤动:“原来你在家啊……”
  
  明知不该问或者问了也没用,但钧彦终究还是没忍住:“你昨晚出什么事了?”
  
  叶祺睁开眼凝视他三秒,干脆地合上:“没事,一抽风玩儿自虐了。”
  
  随即的昏睡来得极其迅速,他甚至不知道钧彦是什么时候出的房门,当然也错过了他称得上“无奈且伤感”的一声低叹。叹气的人忽然感到几丝心酸,陌生的情绪飘荡在心口和脑海甚是烦人,他索性再多走几步也回自己房间去待着了。
  
  再醒来已是深夜,叶祺下意识抬腕看表,视线落了个空才想起手表被自己随手塞进了哪个口袋里。究竟是哪个呢,他慢慢调动凝滞的大脑去思考,在一阵阵酸痛的干扰中好歹爬了起来,搜出表看一眼立马再倒回去。不看时间还好,这一看才觉得愈发狼狈起来:跑出去找上,然后滚回来睡十个小时,真可以去订块匾额挂着了,“天下至贱”。
  
  手机好像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里不断地震动,直到没电。他试着转了转手腕把充电器拽出来接好,再开机就跳出了好几个来自陈扬的未接来电。叶祺冷了脸按了会儿键盘,然后起身晃晃悠悠地觅食去了。
  
  与此同时,陈扬正坐在床上浏览上季度的财务报表。他的生意主要是进口欧洲出产的各种酒品,今年诸多葡萄产地的雨水和日晒都不怎么好,直接导致如今公司的运营进退两难。新酒的口感明显欠佳,而大批量进口陈酿的风险又太大,再高的附加值也抵不过消费市场善变的压力,要不是昨天的订单顺利签订估计整个资金链又要告急。
  
  床头柜上就放着一瓶该死的新酒,陈扬拎着细长的瓶颈无声默念了一遍法语标注的名称,然后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过于紊乱的生活人为地戛然而止,他在近日的清净中养成了一些新的习惯,比如睡前适量地少喝一点酒助眠,以及严格控制安眠药的数量绝不滥用。
  
  说实话收敛比他事先预想的容易太多,真正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大把空余时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挂钟和手表此起彼伏地发出一点声音,置身疲惫中的清醒最后会把心跳提到耳边,听着只让人想起昭示末日审判的指引之钟。
  
  手机就在他准备吃药关灯的时候跳了一跳,屏幕上只有简洁的一句话。“道歉大可不必,别再烦我了”。
  
  其实两个当事人心里都明镜一般,以叶祺从小混空手道会馆的程度,只有他半推半就陈扬才有可能得手。床头灯上挂着的铁链终于送出去,他替他戴上的时候曾有熟睡的鼻息温软拂过,原来那些短暂纠葛过的鲜活人体统统加起来也比不过回忆里的些微亲近。陈扬在暗中打量自己的手背,猜测着今晚一定会梦见不一样的内容。
  
  至少,不会再是父亲的灵堂。
  
  冬天总让人觉得漫无边际,还好有过年这件事提醒着众人明年还会有春天。元和把再找房子搬出去的计划一再搁置,顺着阮妈妈的意思留在家里筹备年货。沁和婚后把家安在了上海,陈飞想办法调到了上海警备区,远离了家庭的羽翼遮蔽反而更能历练自己。他们夫妇每隔一周会带着小丫头一起回南京过周末,为照顾到两边的老人过年也是轮流的,今年除了陈飞照例赶回去过除夕和初一之外,一家三口基本决定待在上海了。
  
  老人若讲究起来真是无法拒绝,既然要计划着好好过年,那么小年也是不能轻视的。这天连陈扬都接到了阮妈妈亲自打去的电话,幡然醒悟原来还应该过小年后他只得应允晚上过去吃团圆饭。
  
  临走前随手带上的一瓶干白和一瓶干红被陈飞笑着接了过去,拜它们所赐还被沁和称作了“连家里人都不放过的奸商”,陈扬装作无奈叹了口气,果然博得了阮妈妈的同情。
  
  “沁和,你就这么跟你家小叔说话的?长嫂如母难道你不知道?”
  
  眼看自己的娘被外婆训了,丫头摆动着又胖又短的小腿凑了过来,板着脸接上了话:“不知道。”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被抢白了的阮妈妈甚至抬手去抹笑出来的眼泪,一时间每个人都觉得整年的不顺全淡去了。生活如斯丰足和美,当真令人感动。
  
  丫头教大人们笑得莫名其妙,只当是大家嘲笑她,撇撇嘴就要开哭。陈扬探身把她抱到自己身上,然后拆开包装把带来的礼物送到她嘴边。幸好路上买的蜜麻花正对孩子的胃口,公主殿下的小脾气顺利地溺死在了点心和叔叔的宠爱里头,家宅立马和睦了。
  
  阮妈妈时刻担忧着元和迟迟得不到解决的婚姻问题,顺带着也惦记上了跟他同岁的陈扬。预感到接下来会是什么话题,元和正想拉着陈扬躲一躲却被抓了个现行:“陈扬啊,阿姨不是叫你有伴的话一起带过来嘛。现在很少有人家还记得过小年的,让小姑娘觉得你顾家重感情也蛮好的呀。”
  
  吴侬软语,即使上了年纪也一样动人心弦,柔婉里夹带奇异的强势。陈扬无辜地看了一眼平日里饱受摧残的元和,回过头去答话:“谢谢阿姨关心,我身边还没人呢。”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比赛着晚婚呢,你看看我们家元和,三十二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女朋友,真是……”
  
  陈扬听了就忍不住要笑,撞撞元和的肩:“你交了多少不正经的女朋友?改天也让我见识见识?”
  
  “不正经的好像是你吧。”元和面不改色,只是相应地压低了声音。
  
  不料陈扬居然严肃起来,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睛:“那些事不要再提了,都已经过去了。”
  
  元和冷不防吃了一惊,再要问却不敢让其他人听见,只好点点头:“那很好。具体的我们以后再谈,先恭喜你浪子回头。”
  
  陈扬进门前沁和原本手里正看着一份薄薄的文件,这一闹消停了就再回过去继续。区区几页纸能引得她频频蹙眉,元和随口就问了:“怎么了?这一点东西从昨天看到今天。”
  
  “我自己翻的一份事务所推介资料,总觉得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太久不碰英语了真的要忘,烦死了。”
  
  元和笑笑,拿了遥控器去换台:“现成放着人为什么不问,打电话给叶祺就是了。”
  
  家里老人都在,况且阮爸爸是个奸诈了多少年的老资格奸商,于是沁和放弃了窥视陈扬表情的绝佳机会,直接把电话拨了出去。
  
  叶祺听她说完后表示要先看她的初稿,沁和的笔记本就开着放在一边,用企鹅传了之后干脆按免提,自己把手放在键盘上以便随时修改。
  
  “既然之前提过事务所的年度目标,那就不要用achievement,我觉得acplishment更贴近原意。你要掂量一下词根的含义,achieve是一往无前的追求,acplish是达成目的努力。”
  
  沁和应了一声正要改,忽然陈扬拾起了茶几上的手机飞快地说:“If I eventually have you; should that be called achievement or acplishment?”
  
  这句话语速够快音量也控制得当,甚至他还把重音放在have上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深层意思。在老人没听懂年轻人没明白的一点点时间差里,陈扬已经把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再递给沁和:“拿着打吧,免提辐射比较大。”
  
  叶祺心口猛地一跳,又听到沁和的声音才平定了情绪。按理他应该问一问那是谁,或者那个谁为什么会在阮家,但都没有必要了。
  
  陈扬是那种不知道什么叫偃旗息鼓知难而退的人,当他认定了某人是他终生挚爱,那么不管歉疚还是怨恨都阻挡不了他的决心。
  
  叶祺解决了电话把咖啡一饮而尽,略坐了坐还是站起身,套件外衣去了酒吧。醉死总比被缠死好,特别是他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时候。
  




65

65、2                        
 
 
  正当陈扬和叶祺这两个人百般纠结的时候,另一对自己已经够纠结的小夫妻居然也忙里偷闲讨论起了他们的问题。
  
  何嘉玥倚在床头翻着用了多年的西汉字典,顺着刚才的话题接着问:“你觉得他们两个真到了非君不可的程度?”
  
  其实谁也不记得这是怎么挑起来的,可能纯粹为了将家庭矛盾外部化借以转移注意力,就像日本为压制国内沸反盈天才急于对外侵略一样,都是挺无聊但极有效的举动。
  
  盘尼西林捧着最大规格包装的乐事原味大嚼特嚼,忽而想起一件原本可有可无的往事来:“你听我举个例子吧。大三那年,有一天我碰巧在叶祺家附近等人,时间快到了那人才打电话过来说要迟到一个半小时左右,我索性就打了声招呼上楼去看他们了。我进门的时候他们俩一边开着各自的笔记本打同一桌八十分,一边还在讨论问题。我在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总共说了三件事……”
  
  嘉玥笑着抬起头,显然极有兴趣地在听着。
  
  盘尼西林诡异地笑了笑:“是这么三个话题,GRE阅读对在评估学生学术能力方面的意义何在,美国黑人文学过度关注肤色争端的长期现象,公司大规模并购的利与弊。”
  
  “……这些,这些是怎么过渡的?明明没什么关系啊。”
  
  “有关系的,因为他们边说边举实例。第二个话题是叶祺举例说明GRE文风纠结的时候引出来的,第三个问题是陈扬正在看的Economists评论文章内容。”
  
  嘉玥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你确定这是恋人之间的谈话?”
  
  盘尼西林若有所思,久远的回忆依然清晰恍若昨日:“他们都记得具体历史事件的时间、人物甚至背景,提到作家就是一本接一本深谈写作风格和精神内核,那要是录下来外人肯定以为是精心准备过的辩论赛。说实话,有的时候……”
  
  嘉玥在他组织语言的时候适时地送上一点鼓励:“嗯,你说。”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对方的大脑。陈扬喜欢追究实事的内在逻辑,叶祺关注同一件事的多种解释或解决途径。他们会很融洽地把新闻和历史放在家里讨论,思维方式正好互补,永远都兴致勃勃。”
  
  “那叶祺也可以跟别人讨论这些东西啊,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位……嗯,沈先生?不是他的同事么,又是读博的校友。”
  
  盘尼西林“咔嚓”一声送进去一片表面积很大的薯片,十分笃定:“他当然可以,但他再也不会了。”
  
  嘉玥摇摇头,然后无奈地笑起来:“那他们现在这个局面……何止是杯具,简直是餐具了。”
  
  “人各有命吧。这话当初阮元和就拿来劝我,近几年我才稍微明白一些。”他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挂钟:“别净说别人,还有一刻钟你的药就好了,记得趁热喝。”
  
  不大的房子里渐渐弥漫了渗人肌理的中药味,灶上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药罐,里面正沸腾着黑褐色的什么药汁。将繁育的希望寄托在草本植物的混合汁液上,这是一件听上去就古老而荒谬的事情,但对于嘉玥这种器质性伤害而非生理构造缺陷的病人而言,林家三代医生找遍了所有的关系也只能让她用中药细细调养。
  
  嘉玥脸上的黯然之色近来是越来越掩不住了,盘尼西林叹口气搂住了她:“不要急,听话,我们还年轻,再等一等也没什么。”
  
  话已至此,索性一咬牙全说了算数:“或者,没有孩子也挺好。过几年我们外派到欧洲去就不怕爸妈跟着烦了。”
  
  嘉玥差点跳起来,一双漂亮的凤眼挑出显而易见的怒气来:“你什么意思啊,我天天喝着这么难喝的东西,你现在来跟我说没孩子也行?!”
  
  盘尼西林站起身,用一种混杂着怜悯与了然的目光俯视着嘉玥,然后摸了摸她的头顶:“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我只是怕你心情不好。”
  
  俗话说年关难过,尤其是那些欠了太多世情债的人。他们在平安喜乐的人群中几乎无地自容,于是无一例外会设计各种方案逃得稍稍远一些。
  
  韩奕假装不记得这一天是除夕夜,一个人守在临床医学解剖室寸步不离。陈扬一觉睡到下午,然后收拾了东西打算开车去海边。叶祺特意在前一天熬了大半夜,再加上晚上六点准时摄入的一斤半五粮液,最终成就了他预谋已久的不省人事。
  
  当然幸福的人们还是大多数,比如阮家和林家的其乐融融,比如沈钧彦千里迢迢前去欢聚的庞大家族。
  
  除夕的海边当然空无一人,杭州湾沿岸一连多少公里都没有像样的沙滩可供旅游开发,可想而知在肃杀的冬夜里是何等景象。海浪隔着遥远的距离时听上去很愤怒,但临近了岸边却有些无可奈何地温柔了下来,恰似对待顽劣不堪的情人,总狠不下心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
  
  陈扬一直待在车里听着波涛声,大约九点的时候出去看了一会儿渔民家的烟火。转瞬即逝的风华绝艳,但随后涌上来的夜色更加浓重,仿佛抹杀它们的存在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莫名地,一种难以言表的宿命感揪紧了陈扬的心,果然在别人都欢天喜地的时候是怎么都避不开伤感的。
  
  在近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的生活因叶祺的重新出现而燃起了久违的火光。飞蛾尚且知道要扑火,那么他的种种抉择就不足为奇,甚至是早已注定的。可事到临头……事到临头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公然威胁要挑战他现在的感情,在他不情愿的时候把人往床上按,他气还没有消又借沁和的电话去烦扰他。
  
  愧疚的心理逐渐以毛细现象的速度及方式浸透了陈扬的情绪,漫天花火的明明灭灭之中,他忽然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想为了一切或卑鄙或惨烈的过往,向他道歉。
  
  陈飞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闯进来的。他在那端犹豫了半天还是只能直说:“你的狼狗,我们刚才发现它死了。”
  
  陈扬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再尽量平缓地吐出去:“说吧,怎么死的。”
  
  “我在年夜饭前还刚盛了肉粥喂过它,那时候只觉得它胃口不是很好。后来吃完饭我爸想把它挪到开暖气的房间里……就发现它已经不动了。”
  
  十五岁中考结束的那一天,陈扬回到家就看到一只黄黑相间的小狗趴在自己床上。那时回过头还有父母和煦的笑容和鼓励,没有人知道那个祥和的家最后会如何分崩离析。这原本是不能想的由头,他过长的沉默逼得陈飞再次开口:“你节哀啊,一条狗活了十七年真的很好了,我的拉布拉多恐怕也差不多了。”
  
  陈扬回过神来低低“嗯”了一声,可再想说什么又格外艰难,最终只让陈飞代向家里人问好而已。每逢年关都害怕回家,一年里都杀伐决断的他必须让自己远远地被放逐,次次都带着一车的软弱沉痛上路,似乎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
  
  大约几十公里外,叶祺居然在暖意融融的客厅里睡得遍体生寒,刚眯着眼想回卧室去却发现里面更冷。分量最重的那床羽绒被还是今年冬天刚去充的绒,好几斤的白鸭绒齐心协力共同作用,不知为何还是暖不了叶祺这个活生生的人。
  
  这时候电视肯定是不敢开的,大红大紫的庆贺和全国人民的笑声绝非他这种人能承受得起。硬要说拜年的话,十二点还没有到又何必去打搅别人的合家欢。短暂的思前想后完毕,叶祺从房间里拖出了一床羽绒被加一床绒毯,很快严严实实地裹上继续安眠。
  
  这一睡自然就错过了陈扬打来的第一个电话。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以及往后陈扬怕他手机没电了更听不见而实施精确控制的,半小时一次的来电。
  
  叶祺的手机铃声常年都是钢琴曲,而且他只选用以快速和繁杂而著称的那些练习曲,比如现在正在房子里回荡的李斯特超技练习曲第八首Presto furioso(狩猎)。与其说李斯特先生想展现自己的作曲风格或者表达狩猎时的风景如画激动人心,通常真正弹奏过第八首超技的人都会由衷地认为他徘徊在羊癫疯发作与正常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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