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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墨域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进了城。
　　她独自来到楚府。
　　楚临渊一人坐在厅里，对影独酌。
　　自从楚玄姿受伤之后，他在朝中愈发得到重用。楚临渊心里明白，这是圣上对他已然成为半个废人的儿子的补偿。朝中同僚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在背后讲闲话，说他生了个好儿子。
　　楚临渊怆然悲叹，他宁可用这份荣宠，来换之前那个风姿绰绝，人才出众的楚家独子。
　　“老爷，江孚墨家家主求见！”下人小心翼翼的进来通传。自从少爷受伤之后，老爷整个人一下老了十岁不止，就连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墨域？
　　楚临渊略微沉吟。
　　墨域对自家儿子的心思，他哪能看不出来。但是，两人一直以礼相待，从没越雷池半步。况且，儿子属意的是高高在上的那位。
　　“请她进来吧！”
　　片刻，风尘仆仆的墨域进到厅内，深施一礼。
　　“楚大人，墨域搅扰了，若不是事关紧要……”
　　楚临渊摆摆手，“墨家主，休得说些见外的话，快快请坐。”墨域谢过，坐在下首。
　　“玄姿出事以来，多得你们这帮好友开导照顾。既然墨家主来了，倒不如多陪玄姿说说话，解解闷，省的他……哎……”
　　随着叹息，楚临渊已经是眼眶含泪，让墨域倍感心痛。
　　“楚大人，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玄姿的伤势！”
　　“哦？”
　　“实不相瞒，自从玄姿出事，在下寝食难安之余，光派人手搜寻能够让玄姿复原的良药，终于……”
　　“怎样？”楚临渊眼中满是希望的光彩。
　　墨域羞涩一笑，“已然找到了！”
　　楚临渊闻言霍的站起身来，向着墨域躬身就拜，口中谢道，“墨家主，真是我们楚家的大恩人啊！”
　　墨域赶紧起身，阻止楚临渊再拜她，“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墨家主啊，您对我们楚家不啻于再造之恩，老夫，老夫该怎么谢您呢？”
　　“楚大人言重了，在下一直当玄姿是……是亲哥哥一般！”墨域咬紧牙，说出了她最不想说的话。她的心中只有楚玄姿一人，却不能向任何人承认。
　　楚临渊还没老糊涂，但是，面对墨域的欲盖弥彰，他只得装聋作哑，否则对谁都是个麻烦事。他的好儿子，可不能再有半点差池。
　　墨域从怀里掏出尹燕凰给她的鹅卵石一样的东西，递到了楚临渊手里。
　　楚临渊用布满皱纹的大手，小心接过，托在掌上细细打量。
　　这几块带着墨域体温的“小石子”看似平平无奇，凭什么能医得好楚玄姿？
　　楚临渊心有疑惑，却并不直接挑明，他笑吟吟的看着墨域，又再谢道，“墨家主，老夫真是不知该怎么谢您好啊……”话音未落，楚临渊伸出手指，戳到了“石子”上。
　　墨域一惊，慌忙抬手护住“石子”，“楚大人，现在还不是打开的时候。”
　　打开？
　　楚临渊这回彻底不明白了。
　　墨域一笑，“楚大人，不如带我去见玄姿，到时您就明白了。”
　　楚临渊点点头，对手里的“石子”更加小心，一路托在手上，还用另一只手虚掩在上边护住，生怕出错。
　　二人一路无话，来到了楚玄姿住的园子。
　　原本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的小院落，如今因为主人没有心思打理，已经有些渐渐荒废了。
　　楚玄姿自从宫里回来，心情一直不好。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就连窗户都难得打开一次。
　　楚临渊兴冲冲的用手肘顶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回头朝墨域略带歉意的笑笑，小声解释道，“玄姿他不让开门开窗，所以……”
　　墨域善解人意的会给楚临渊一个大大的笑容，完全不介意的摇摇头，“楚大人，我明白的。”
　　楚临渊在这一刻，甚至觉得墨域不是那个外间传闻做事狠辣的墨家家主，而只是个乖巧，柔顺的小姑娘。
　　“谁？”楚玄姿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玄姿，是我啊！”楚临渊轻手轻脚的进来，又说道，“墨家主来看你了。”
　　“我不见，谁也不见！”楚玄姿有些歇斯底里，连声拒绝。
　　墨域小声哄道，“玄姿，我带来了能恢复你容貌的药了！”
　　“是啊，墨家主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咱们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楚临渊在一旁帮腔，他在外间屋停下，没有楚玄姿的允许，就连他都不能进去。
　　半晌，听不到楚玄姿的声音。
　　这跟墨域预想的完全不同。
　　她原以为楚玄姿会欢天喜地，高高兴兴的。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长时间的沉默。
　　她跟楚临渊对视一眼，心里有点没底。
　　“玄姿？玄姿？”楚临渊试探的，小声喊道。
　　“不会有办法的。你们骗我！就连青鸾都没有办法，你又怎么能有？”楚玄姿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哀伤跟无可奈何。
　　听他提及青鸾，墨域心里也是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玄姿，不管怎样，你总要试试。现在这样，到底不是办法。”
　　“是啊，玄姿，你就听墨姑娘的劝吧！”楚临渊在一旁苦口婆心。不知为何，他对墨域深信不疑。
　　又是沉默。
　　过了好一阵，就听楚玄姿说道，“好，你们进来吧。”
　　


☆、第三百零二章　灵石藤

　　墨域闪身上前一步，推开了里屋的门。
　　潮湿的霉味更加浓烈，其中还夹杂着些难以形容的腐败的味道。墨域微微皱眉。她这点细小的表情落在楚临渊眼里，他小声说道，“家主莫要嫌弃……”
　　话未说完，就见墨域舒展开眉头，冲他莞尔一笑，“楚大人说这话就有些见外了。”
　　楚临渊点头轻笑，心里打的是另一个主意。
　　里屋的光线比外间要暗的多，所有窗户上都用厚厚的绒布蒙着。
　　墨域打量着这一切，有种莫名的心酸涌了上来。
　　“玄姿？”她轻声唤着。
　　楚玄姿并不应承。
　　只是从榻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墨域仔细观瞧，透过帘子，榻上有个人影正小心的坐起身子。
　　“你……你别过来！”楚玄姿嘶哑刺耳的声音像是秋风撕扯着的破败的朽木。
　　墨域真的停住脚步，“玄姿，这药只有我一个人会用。难道你不想快些康复？”
　　“没，没用的。青鸾都没有办法，你又怎么能治得好？”
　　又是青鸾！
　　墨域此刻，恨不得亲手把青鸾碎尸万段才解气。
　　但她不能表现出哪怕半点不耐烦。
　　“这次，我们去琢光……”
　　“青鸾……圣上也去了？跟你一起回来的吗？”楚玄姿只对青鸾的事感兴趣，丝毫不把药的事儿放在心上。
　　“是，是。圣上也去了！怕是这几天就会回来。你想想，到时，若是看到你恢复如初，圣上也会高兴的，不是吗？”
　　楚玄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想的是，如果好了，就可以给青鸾一个惊喜了。
　　攥紧了手上的红梅图，坚定的答道，“你说的对，圣上也会高兴的。你过来吧！”
　　墨域心情万般复杂。她用青鸾的命换来能让楚玄姿康复的药，如今，竟然还需要假借青鸾的名义，楚玄姿才肯承她的情。
　　世间，就是有青鸾这种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赢得别人的心的人。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墨域从楚临渊手里拿过那几颗“小石子”，单手挑开的帘子。
　　只见楚玄姿身着中衣半倚在那儿，腿上横着一幅合上的画。
　　不用打开，墨域也知道那是青鸾送给他的红梅图。
　　强忍着心中怨怼，笑意盈盈的与楚玄姿对视。
　　楚玄姿垂下眼帘，原本如同谪仙般的英俊面容，现在变得不堪入目。他相当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但是，墨域的目光中没有看怪物似得轻视，有的，只是对他的关心与心疼。
　　楚玄姿闪躲着，哪怕他再不精明，也能从墨域的眼中读到浓浓的情谊。
　　但是，他无法回应。即便墨域不是江孚人，他都无法回应。
　　因为，他的心，早就给了青鸾。
　　于墨域，他有的只是歉疚，是对她深情厚谊的歉疚。
　　这世上，恐怕只有墨域一个人会对他扑心扑命，赴汤蹈火。楚玄姿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就连青鸾都做不到。
　　然而，他的心，偏偏给了那个对他并不动心的人。
　　命运，就是爱捉弄人！
　　“玄姿，接下来，可能会很痛，你要忍住！”
　　楚玄姿苦笑，还有什么痛是他忍不了的呢？
　　他木然的点点头。
　　墨域从怀里又拿出根金针。
　　金针一扎到石子上，“噗”的，便破了。
　　楚临渊在一旁身长了脖子，好奇的看着墨域动作。
　　石子一破，从里边伸出一条细长的滑腻的黑色长须。墨域小心的将其放到楚玄姿的脸上。
　　那条滑腻的须子像是破壳而出的藤，以极快的速度攀附在楚玄姿凹凸不平的脸颊上。那藤接触到了肌肉生长的更加疯狂，从细细的一支，急速蔓延出无数支，从针尖粗细，涨到小指那样粗。
　　墨域随后如法炮制，将其他几颗石子也都放到了楚玄姿身上。
　　很快，楚玄姿便被这一条条快速生长的黑藤包裹在其中，像是结了一层硬实的黑壳。
　　一旁的楚临渊看的清清楚楚，他皱起眉头，又再认真的打量着身侧的墨域。
　　楚临渊到底是有些见识的，他知道这是来自良国的灵石藤。
　　良国人一生都难得知晓，难得一见的灵石藤，墨域又怎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寻到？
　　墨域对眼前的这一切极为满意，她知道这必定会帮助到楚玄姿恢复容貌的。
　　从枝枝蔓蔓的藤条里，渗出一丝丝黑紫的血线，配合着黝黑滑腻的藤条，有种诡异的美感。
　　而楚玄姿现在想说话，也说不出了，他整张脸都包在其中。
　　他只觉得脸上剜心的疼，每一丝肌肉仿佛都要从脸上剔除了一般的疼。
　　但他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头先的姿势，忍不住了，最多闷哼几声。
　　楚临渊看着儿子这样受苦，眼眶一热，背转身，用袖子不住的擦拭眼角。
　　而墨域更关心的是，楚玄姿脸上的黑血什么时候能流的尽。
　　她注意到，楚玄姿在这个时候，还忘不了将横在腿上的画挪到身侧，确保不被弄脏。
　　墨域的妒忌，翻江倒海一般。她之前还对自己出卖青鸾的事无法释怀，而现在，她得意一笑，幸亏自己果断的除掉这个眼中钉。
　　不管楚玄姿以后属于谁，但只要不是青鸾，不管是谁都行！
　　“楚大人，我们到一边等吧，估摸着还得些时候才行！”墨域抬手搀住楚临渊，将他带到桌旁坐下。
　　“墨家主，若是不嫌弃老夫，不如就叫老夫一声伯伯吧！”
　　墨域当然乐意，“楚伯伯，您以后也别家主家主的叫了，显得生分。”
　　“嗯，墨姑娘。”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楚临渊尽量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不知这灵石藤，墨姑娘从何得来？”
　　墨域眼珠转了几转，莞尔一笑，“楚伯伯，以我墨家的实力，想得几颗灵石藤，不是什么难事吧？”她反问道。
　　楚临渊不再言语，不管墨域是怎么得来的，只要对玄姿有利，又有什么关系？
　　人啊，为了自己的孩子，自私一次，不算错吧？
　　


☆、第三百零三章　何时相逢惹心伤

　　整副心思都在儿子身上的楚临渊并没有注意到一滴冷汗顺着墨域额角轻轻滑落。榻上的楚玄子此时恰到好处的闷哼一声，转移了楚临渊的注意力。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楚玄姿跟前，焦急的打量着已然被灵石藤包覆的楚玄姿。
　　不时蠕动着的灵石藤之下，仍然渗着丝丝点点的黑血，透过灵石藤，楚临渊似乎看到了楚玄姿脸上本就不多的腐肉，尽数都被生生剥离，露出森森白骨。
　　墨域故作镇定的静静侧身，缓缓舒了口气。
　　千万不能让楚氏父子对青鸾的失踪有哪怕半点的察觉。若不然，以楚玄姿对青鸾的感情，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跟在楚临渊身后，轻声解释道，“灵石藤要先将腐肉出去，才可以生出肉芽。过程虽然痛苦，但是……”
　　楚临渊摆摆手，示意墨域不要再说下去了。
　　“玄姿能够挺得住，没事，没事！”大手重重的拍在楚玄姿腿上。心疼是肯定的，可是，只要楚玄姿能恢复如常，就什么都是值得的。
　　被灵石藤包覆的楚玄姿没办法言语，但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楚临渊的看法。
　　一天一夜的等待对楚临渊来说无比漫长，对墨域亦是。
　　但是，当墨域看到肌肤光滑，风采奕奕的楚玄姿宛若新生一般站在面前时，她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包括出卖青鸾。
　　在墨域灼灼的目光下，楚玄姿双颊染上一丝红晕，极不自然的别过头，看向老泪纵横的楚临渊，轻轻唤了声，“爹……”
　　楚临渊抹了抹眼角，转头正色对墨域说道，“犬子多亏墨家主，得以恢复全貌。墨家主对我们楚家形同再造，日后，若有任何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声。”
　　墨域退后一步，微微躬身，礼貌的回道，“楚大人严重了。”
　　楚临渊明着道谢，实则，他不想让墨域对楚玄姿有任何其他想法。墨域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心里苦，面上却仍然要展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楚玄姿也听出他爹话里的意思，虽然心里觉得多少有些对不起墨域，但也总比他自己亲口说出这些话要好的多。
　　三人闲话几句，楚临渊便传令下人，大排筵宴。今日，对于他，对于楚家都意义非常。
　　酒席宴间，楚玄姿望着功劳最大，却坐在僻静角落独酌的墨域，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楚玄姿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艳阳天。他到信源当找青鸾时，正巧碰上从江孚远道而来的墨域跟万红林。
　　墨域一见到他，便呆愣在那儿，为此，万红林取笑了她很久。
　　阳光下的墨域，就像是一株开在园中并不耀眼，但又不可或缺的芍药，周身上下带着淡淡的从容，让人一见，心就踏实下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墨域渐渐变了，变得锐利，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她总是问楚玄姿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么？”
　　“记得，那天，是个艳阳天……”
　　往往楚玄姿话没说完，墨域就会负气而去。再见时，又笑吟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玄姿想不通，明明是个艳阳天啊，有什么不对？
　　此时，独饮的墨域像是有很多心事，她一杯接一杯的喝个不停。
　　就连楚临渊都看出墨域的异样，他朝楚玄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照顾下墨域。
　　眼见墨域身子东倒西歪，就快醉了。楚玄姿实在忍不住了，几步来到墨域跟前，大手一架，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别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浑身酒气的墨域，显然早就喝高了，醉眼朦胧努力辨别着面前站着的人，待看出是楚玄姿，呵呵一乐，问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话没说完，墨域打了个酒嗝，一股难闻的酒气直冲楚玄姿脑门，他别开脸，敷衍道，“记得，记得，那天是艳阳天！”
　　通常，说到这儿，墨域就会拧起眉头，不给他好脸色。
　　这次，墨域一反常态的哈哈大笑，笑的够了，好脾气的摆摆手，“不对，你说的不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雨天。”夜色之中，墨域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嘴角，却是一抹灿烂的笑容。
　　楚玄姿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你喝醉了。”
　　墨域用力甩开楚玄姿的手，“我没醉，那天就是雨天，就是！”嘴一瘪，像是要哭。
　　座上的人的目光都被墨域吸引了过来，纷纷往他们这儿边看边窃窃私语。
　　楚玄姿无法，只得用强的，他伸手揽过墨域，将她架在怀里，往后边的厢房走去。
　　边走，墨域仍是絮絮叨叨的说着，“那天是雨天，我撞了你，可你呢？你只顾着那幅画儿。哼，什么破画，还那么宝贝！”
　　画？
　　这么一说，楚玄姿倒是有些印象了。
　　因为青鸾的红梅图，他是不轻易拿出去的。偏巧那天下雨，他又着急找师傅重新装裱。
　　印象里，是有人撞了他一下。
　　但那人长什么样儿，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墨域，已是泪流满面，月光下，泛着盈盈的光。
　　小巧的嘴唇用力抿着，看似极其不满。
　　楚玄姿看惯了青鸾的天姿国色，其他女人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庸脂俗粉。但此时的墨域，却有种我见犹怜的独特韵味。
　　“原来，那天撞我的是你！”
　　“是又怎么样？你不知道，从那以后我有多惦记你，有多想你！我答应母亲做墨家家主也都是为了你！”墨域像是要把这些苦水统统倒出来，说个不停。
　　但她不知道，这些话对于楚玄姿来说，是个相当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