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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已经得了神经病，何力被带走暂时看押之后，方平和何老靠近，要去拉陈佳明起来，陈佳明还是不肯离开那个角落，一个劲哆嗦道：“不要、不要……”

实在没有办法，方平摸了下兜里的字条，听说何老以前还被陈佳明救治过，应该不是坏人，现在又这么可怜，还是去送了吧？
何老好像知道方平在想什么：“还不快去！”
方平惊讶了，何老说：“没有我一开始偷偷给的纸和笔，他上哪里写那么个条子出来！他们两当初救了那么多人，不应该为了这种个人事情而死！”
方平还在犹豫，何老又说：“我这是给你创造升职机会，我老了，不需要这个了，你还小，刚起步，你去做了，能结交那人，好处不小，相信我！”
方平想，如果何老要去通知，纸条都不用写，他自己去找那人说就可以了，何必这么曲折，也是这个道理，立刻对何老敬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
何老看了角落里抖个不停的陈佳明，没有说什么让他不要装、让他不要抖，只说了句：“别恨党，别恨国家！”转身关门走了出去。

在师兄出面调和之下，陈佳明承担了所有“犯罪”事实。
考虑到此人由于惊吓过度，产生了轻微的神经错乱，加上与天朝第一个建交的西方欧洲国家瑞士大使馆派来人来说，陈佳明拥有瑞士国籍，要求把其交还本国审问处置。
邦交友好，不容易，天朝新建，急欲得到世界各国的认同。
比起天朝的国际形象，陈佳明和黄东海这么个事情，就如芝麻粒般，很快就被批复同意了。

陈佳明在师兄的保护下，从石库门整理了自己的行李，陈佳明想留封信给黄东海，被拒绝了，“不安全”师兄说。
陈佳明只有提了那个早就准备好要出国的大箱子，连黄东海的面都没能再见，被引渡回了瑞士。
黄东海因为年纪太小，心智不坚定、受不了勾引，作为无辜的受害者，被无罪释放。
倒霉的大概只有何力，被开除了党籍，还关押了数年。

但其实，更倒霉、更残酷的，不是被分开的两人的话——还能有谁？

一九四九起，接下来的近三十年，天朝的风云动荡，是史无前例的让人看不懂。
是一部根本不是什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就足以形容的血泪史。　


=========卷三=====痴恋========

65　出逃

三个月过去了，换船的日子到了。
物是人非，黄东海一人划了小舢船，梦游般，慢悠悠着划进了船厂。
船厂给的借船条子还在，可能是因为当初陈佳明和黄东海两人之间的龌龊事为“内部处理”的原因，也没见谁说因为发生那事所以不给换，所以黄东海顺利换到了新船。
但因为船太高级了，不会用，在船厂培训了下，三天后，黄东海才晃悠着上了路。

本来起码两人操作的船，被他一人成功鼓了起来，虽然不是很熟练，总算是可以开。
交接的人很满意，说黄东海是驾船的人才。
黄东海只是苦笑，如果不是为了陈佳明，为了早点见到他，自己怎么可能学的这么快！
黄东海在江里试航了下，购入了些物资，没有什么问题，调整方向上了路。
目标很明确——那个“秘密岛屿”。

释放黄东海的那天，黄东海抓了审判室的门，死活不走，咬定说，自己有罪、自己应该被关起来！
最后那个方平、何老说，陈佳明为了保护你，所有罪责全部认了过去，现在已经被遣送出国了。
黄东海一听陈佳明没事，立刻不闹了，与两人道谢，乖乖出了门，拔腿往石库门猛跑。

最后一句“被遣送出国”不是没听到，但黄东海还是觉得陈佳明肯定会留下什么提示给自己。
因为白天使是不会和黑天使分开的！
而这次，将换成自己跋山涉水、捉妖屠龙去找他！
不管如何，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前提下，赶紧跟上陈佳明的步伐，才是自己必须做的事！

石库门那房间已经被锁了，但门口有人在等，是师兄的勤卫兵。
这人小声说：“小同志，你的东西都在这，里面空了，别进去了！”
黄东海不干，挣扎着拿了砖石就要砸锁。
勤卫兵看了看四周，更加轻声道：“别砸了，只有一句口头的留言！”
黄东海安静了下来：“快说！”
“小泉长流！”
“啊！”黄东海很失望，居然不是爱你、喜欢你！当然了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让人家传递这种话，但黄东海在心里还是有那么小小的期待过。
不过见勤卫兵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黄东海也知道现在局势敏感，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头，拿了行李，回了仓库。

黄东海不用多想，就知道“小泉长流”是什么意思，陈佳明是想让自己把当初承诺李紫白和小泉的事完成。
到日子之后，黄东海就出发来换船了，花了三天时间，学好驾驶技能，开船上了“秘密岛屿”。

这船果然不错，原本五小时的航海时间，可以减到三小时。
当然这是在风向对头的情况下，如果风向不对，需要人工划桨的话，和以前的小船差不多速度。
但胜在船大，比小船不知道要稳多少倍！

已经三个月没有来这个岛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黄东海存了个心思，自己还是偷偷上岛比较好。
让船漂了会，很快天擦黑了，黄东海悄悄泊了船，一边观察，一边躲闪着上了岸。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什么？

66
那片沙滩上泊了不少渔船！
原本无人居住的天然山洞里，居然隐隐有火光！
——也就是说，如果李紫白和小泉还在岛上的话，除了这两人，还有其他的人存在！
没有多想，黄东海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打算等到天全黑掉，再行动。

但黄东海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只见那山洞里出来一帮人，推了一个人往沙滩而去，黄东海仔细一看，那被绑的隐约是小泉？
小泉的嘴被布堵住了，但还是拼命回头“呜呜”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看这样子，黄东海很快得出：两人应该都被绑了，而李紫白应该还被关在这个山洞里。
再仔细看那些绑了小泉的人——黄东海到吸一口气，居然都是自己认识的岛民！

黄东海看小泉被岛民们押到沙滩上，一群人对了他开始拳脚、棍棒相向“小日本”、“鬼子”的骂声也随之传来，看来是暴露了。
黄东海定神走向洞口，守洞的是余家乐，余家乐见了黄东海，挥了挥半截手臂：“东海，读书回来了？”
黄东海笑：“听说有抓到反动派，我来也看看！”
余家乐说：“是啊，可是大反动派啊，一个日本鬼子，一个国党遗留反革命！”
黄东海接着笑：“谁抓的啊？这么厉害！”
余家乐笑咪咪：“我啊！当年我被鬼子抓去关了，就遇见过这个日本军官，上来就把我麻了，然后把我的腿割了！”
黄东海看了看余家乐那残缺但切口异常整齐的左腿，心里说，人家明显是救了你，否则烂了流血过多就没命了！嘴上道：“小鬼子果然残忍！余叔，你可立功了啊，请客请客！”
余家乐哈哈大笑：“等下我就找个船把他们绑了送城里去！有奖励再请啊！”

黄东海又吹捧了余家乐几句，大叔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这岛这么偏僻，你们怎么找到的？”
“那可不是，你也知道我胳膊腿不全，基本是不出门，一天到晚坐那门口，昨天看见有两个陌生人上岛！我奇怪，要知道自从那次批斗之后，基本没人来过岛上，就跑过去一看，厚，其中一个居然就是那个割腿的日本鬼子！”
“啊！”黄东海心想，的确，自己因为学习驾船技术，耽搁了几天，所以两人就出来找人了……

本来也没什么，两人都能说中文，应该能瞒天过海，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被认出！
不知道小泉现在是不是在后悔当年救人的事。
被抓之后，两人考虑到黄东海可能耽搁了，最终还是会到秘密岛屿来，两人就把岛上的“据点”交代了出来，一方面，可以应付岛民的拷问；另外一方面，也算是趁机回到小岛继续在等黄东海和陈佳明的到来。

随便让小泉给人虐吧，黄东海现在做不了太多，只靠近李紫白瞄了一眼。
李紫白被捆得和粽子一样，脸已经青肿，估计也是挨过打，半眯了眼，看了黄东海，“呸”了一声。
余家乐在边上不高兴了，拿了自己的拐杖就打：“你这反动派，还神气了是吧！”
黄东海也开始用脚踢：“神气什么神气，还不是落我余叔手上了！”
余家乐开心大笑：“就是！那话怎么说的？所有反动派……啊……必将灭亡！”
黄东海竖起拇指：“余叔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平时学习没白学啊！”
余家乐更是得意：“被读书人夸学习好，还是第一次！”
黄东海笑，拍了那肩膀道：“余叔，一天下来，你也累了，我来看着这个不老实的反动派就好，顺便还能温习下功课！”
余家乐很感激黄东海的体贴，笑着抽出烟杆，拄了拐杖，去洞外点烟吸食去了。

67

黄东海掏出包里的俄语课本打开，用英语说：“学习开船，耽搁了几天，你们也太心急了吧！”
观察了李紫白一下，微微点头，应该是懂了。
“发生了意外，佳明……去了瑞士……”黄东海开始发呆，有点说不下去：“船已经好了，漂到日本应该不是问题，水粮刚才我出发的时候就装上了，护身刀具、航海图、驾船笔记、盘缠都有了……”

余家乐张望：“东海，你在读什么呢？这么古怪！”
黄东海挥了挥课本：“俄语啊，余叔，为了革命，我们要好好学习苏联的语言，下月要测试，得赶紧温习！”
余家乐笑：“看你说得疙疙瘩瘩的，就知道没学好，继续用功吧！”

黄东海点头，继续用英文道：“离了这岛，我就没有办法解救你们了——所以，只有现在！我给你这把刀，等下我把余叔打晕，你先逃！然后我押了小泉，会故意出事故，船停在上次你们做爱的那个沙滩西侧，你先做好接人的准备！”
李紫白难得的，被揍得青紫的脸更紫了……
“等下我被小泉绑为人质，和你们一起上船！明白了吧？明白就吐口水吧！”

李紫白狠厉地吐了口水，黄东海劈头打了上去：“你这反动派，还吐！”
刀滑落在一边，李紫白很快用手握在了手心里。
余家乐一直在洞口抽烟：“这反动派，真是打打才老实，不打就发痒！”

黄东海站起来走到洞外：“被这么一搞，还真没心思读了，余叔，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余家乐道：“得快走了，让大家打开心就走！”
黄东海手指沙滩方向：“啊，那是什么？”

手段并不高明，但余家乐还是毫无抵抗力地倒下了，黄东海把余家乐拖到一边藏好，李紫白已经挣脱了绳子站了起来，两人相互过点头，黄东海转身朝沙滩而去。

一帮人见黄东海也不奇怪，放学回岛，知道有好事发生，谁不爱凑热闹。
黄东海哈啦招呼了几下，参与到虐人的行列中。
打了有几下了，小泉也应该知道是自己来了，黄东海发几次简短的“ALL……O……K”，听起来就好像是拳打脚踢时的乱吼声。

一轮下来，黄东海说：“余叔说时间差不多了，先把他押上船吧！”
一帮人点头，小泉很顺从的跟了。
黄东海脚下一踉跄，岛民们还没回神，眨眼就变成了小泉拿刀指了黄东海：“不许动，否则杀了他！”
黄东海带了小泉往船的方向移动，表情相当惊恐：“不、不要啊！”
两人跟了一帮人上了船，李紫白早就收了锚，看见两人上船，立刻划开了浆……

岛民们见事情不妙，立刻哄散开来，纷纷划了自己的小船追了过来。
天已经全黑了，海上更是一片漆黑，三人随便往外海划去。
黄东海看了下风向，唉，不作美，没什么风，根本鼓不了帆。
三人只有一起奋力划了起来，没几下，小泉可能是刚才被踢到了，伤发，划不了。
李紫白由于从小吸食烟土，体弱，虽然后来在小泉的帮助下戒吸成功，但力气还是不行，只能算半个人。
黄东海和李紫白两人划不过后面技术娴熟一条船上六个人一起划的渔民，很快就被越追越近了。
好在天黑，看不清楚船上状况，否则看到黄东海这么拼命划桨，岛民们一定会被惊呆。

就在黄东海失望之际，一阵猛风刮起，居然起风了！
没有犹豫，黄东海动手拉起风帆……
风帆拉好，但是，晚了，那船已经被追到只有三米的距离……
黄东海只有拉住李紫白的手，眼睛湿润，轻声道：“照顾好佳明！”

好像是被李紫白推下水般，黄东海掉落海中，开始“哇哇”大叫。
岛民们慌了，天气凉又是晚上，如果被浆打到还是很危险的！
黄东海最后被岛民收浆救起，头上中了几浆，样子仿佛奄奄一息，好像已经死了一样，然后，居然在小船上扭动着身体，如娃娃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岛民们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被吓坏，或者被浆敲到头敲坏了，但能哭的话，问题不大。
抬头再想追，只见那艘船已经鼓了帆，往东北方疾驰而去……

68　十年痴傻

黄东海回岛之后，整天蹲在屋子里对了火炕发呆、傻笑、哭泣，谁叫他，他都没反应。
岛民们没想到后遗症这么严重，看来真得是被反动派吓坏了，或者被浆敲成笨蛋了。

齐小美被齐阿大打发过来照顾自己“未来的丈夫”。
齐小美虽然对自己嫁黄东海心怀不满，但也不至于反感——的确除了心仪的陈佳明，黄东海已经是能嫁的最好对象了。
而且长大之后，两人平时关系也还不错，所以就认了吧！

但一看那疯傻的样子，齐小美又不满了，真是小孩，这么弄下就受不了了！
换成我齐小美，肯定能把那两个反动派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逃都逃不了！

黄东海天天看着黯淡的炉火，沉默。
在被救上小船之后，黄东海回头看着那鼓了帆疾驰的船而去，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
实在忍受不住太过巨大的、仿佛是被剜心刮骨的悲痛！
当场就在小船上哭着、滚着撒起了泼。
——而现在，既然错过了走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只有保存自己的性命，而后等待时机！　

帮两人逃跑的途中，各种漏洞太多，如果被察觉的话……为了保命，黄东海只有先装疯！
就这样，黄东海一直处在失心疯的边缘，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也不上了，渔也不捕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可能黄东海也没想到，自己在岛上发了疯，一呆居然就是十年！

作为黄东海的老婆，齐小美最清楚怎么去哄这个疯人。
如果不听话，只要拿出那本破旧的外文书，做撕毁状，黄东海就什么都愿意答应去做。
齐小美就用这书指挥黄东海去打渔、去烧饭、去担水——但就是指挥不了他和自己生孩子！

最后，实在气不过了，齐小美怒了，把书往火里一丢，书立刻被烧了个角，黄东海气急败坏着抢救了出来。
转身，黄东海红了眼，把齐小美按在地上，给办了。
一九五七年，齐小美生了个女孩。

很不幸，又一个“新运动”来了。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开始，全国大炼钢铁，很快迎来了三年大饥荒，后来称之为“三年自然灾害”。
灾害就灾害吧，还一定要加上“自然”两字，充分强调了其自然属性，无关人文社会。
这“自然”两字用的实在是妙，果然足够自然，自然到有些县人口缩减一半，死亡原因全部为“病死”。
因为饿死是不可能的，谁让他们吃饱了还要去吃什么观音土、雀儿草、死人肉——这能不病？！

起初，渔民相对好点，但从陆地上涌入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很快也就不够吃了。
逢冬日，天寒地冻，根本捞不到什么东西，女娃娃很快就夭折了。

一九六一年末，由于“战备粮”的存在，天朝人民终于缓过一口气，大家都饿得皮包骨头，黄东海只是笑，仿佛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是啊，十年前，那个人已经相当清楚，每天忧国忧民，时不时告诉自己，这国家目前呆不得，果然……
这日子也真是奇怪，这么快就十年没了，除了自己手上这本越来越旧的《失乐园》，时间仿佛就没有流逝过一般。　

但毕竟是十年了，那人的眉目已经越来越不清晰，就好像是梦里出现过的仙人般。
黄东海只觉得是自己曾经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那人好好看，让自己觉得好舒服、好极乐像是活过了一辈子般。
而梦外的生活，是自己真真实实的、必须努力去过的另外一辈子。

记忆太过喜乐美妙，每每空闲时袭来，就会觉得这辈子特别难熬、特别苦闷……
对于上辈子的记忆为什么会留在脑子里，黄东海想，据说过奈何桥还是有不喝汤的机会……难道自己竟然是那么的幸运？
但是，对比之下，现在的感觉实在太过痛苦，看来要求过桥必须喝汤，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看着陪伴了自己十年，在油灯下默默缝补着的齐小美，黄东海觉得必须感谢上帝。
这十年一如既往的艰难，自己甩手不问事，是齐小美在那任劳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