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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回荡着杨佳木一句一句的回忆和指责，音调和速度都随着他身下男人的反应做出细微的变化，带着说不出的蛊惑。随着他的嗓音渐渐压低，赵寒好像陷入了可怕的梦境，又在梦境里承受着莫名的痛苦，他死死的闭着眼，呼吸急促而沉重，牙齿咬破了嘴唇，鲜红的血迹在嘴角触目惊心。

　　　　尹晴风惊愕的瞪大眼睛。

　　　　那男人不再安静，被压制的手脚开始挣扎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随时都能断裂，他的手挣脱了控制，一拳打在杨佳木胸口，杨佳木眉头皱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迅速抓回来。青年的力量出奇强大，那男人摆脱不开，五官都开始扭曲起来，终于控制不住的发出声音，是一声近乎崩溃的嘶哑的□。

　　　　“够了！”尹晴风紧张的叫出来，“你别逼他！”

　　　　杨佳木按了暂停。

　　　　画面定格在赵寒苍白的脸上。

　　　　尹晴风看了很长时间，忽然转过身，死死的盯着杨佳木：“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杨佳木说：“叶先生小时候有过溺水经历，是不是？”

　　　　尹晴风一把把他拽起来，一拳揍在脸上：“知道你还这么做！他是被水草缠住的，发作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被外力控制，你还这么对他！”

　　　　“我不知道。”杨佳木捂住胸口的伤，轻轻吐出一口气，“当时我还不知道。”

　　　　他拿起遥控，按开继续播放。

　　　　赵寒被逼到极限，忽然把身上的人掀开，抓起小刀戳中他的胸膛。

　　　　尹晴风看着他们又狗血了一会儿，等到那男人平静下来，说起自己幼年时被废柴爹妈折腾的事迹。“是因为这样，伯父伯母对我更关心，晴风比我大一岁，也一直都很照顾我。”

　　　　然后他们俩开始算旧账。

　　　　……

　　　　尹晴风怔怔的看着已经播放完毕变成黑屏的电视机，好像整个人都惊呆了，半晌他才回过头，瞪着杨佳木，瞪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杨佳木沉默五分钟，留给他重建人生观世界观的时间。

　　　　五分钟后，他简单粗暴的说：“尹先生，他就是叶朝寒。”

　　　　尹晴风抽了抽。

　　　　“我不会拿他开玩笑。”杨佳木说，“这件事确实有点不可思议，我也没有立刻就能接受，事实上，从发现到相认，也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我拿不出什么证据，有些纯粹是直觉，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我觉得也没有必要，有这个就够了。”他指了指黑掉的屏幕，“除了他是叶朝寒，你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尹晴风忽然醒悟过来：“这不是最近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杨佳木靠墙站着，低着头笑了笑。

　　　　“尹先生，刚才你都看完了，应该能理解的，你们都是天之骄子，我跟不上他的脚步，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站在我的立场，我巴不得就那么藏一辈子。”他心平气和的说，“可能我也有点不正常吧。”

　　　　“……”尹晴风瞪着他，“你也敢说。”

　　　　杨佳木又笑笑：“人人都有私心。如果可以的话，尹先生大约也希望楚楚姑娘能常伴左右，不会像方才那样说走就走吧。”

　　　　杨佳木本来是带着路小凤一起来的，结果刚到尹家门口，就看到尹晴风抱着小女儿，在月色里依依不舍的和妻子话别。楚楚接到紧急任务，要通知附近的同事连夜赶往T市，于是路小凤一下车就跟她一起走了，丢下尹晴风惆怅的愁肠百结。

　　　　尹晴风噎了一下，怒道：“你怎么能跟我比？我从来不会阻拦她！”

　　　　杨佳木点点头：“我也不会。如果叶先生自己要跟你联络，你以为我拦得住么？我只是顺其自然，他没有和你相认，我才能隐瞒下来。”

　　　　尹晴风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心脏紧缩起来。

　　　　杨佳木说：“你看，他这个人，就是被你们娇惯坏了，任性到这个地步，一点打击都受不起，出了意外只会躲起来，从不想着去面对去解决，其实不就是借尸还魂么，不就是死而复生么，有什么大不了？”

　　　　尹晴风：“……”

　　　　要不是实在太喜欢叶朝寒，捡到蛛丝马迹往他身上查，他大约是怎么也不可能先做些什么的。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都敢说他姓赵，遇到这种人，你能拿他怎么办？杨佳木摊开手：“虽然我也希望他不要回到你们身边，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你已经见到他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先替他来说一声吧。”

　　　　“……”尹晴风简直想一巴掌拍死杨佳木，“你真该去死一死。”

　　　　杨佳木笑笑，没回话，尹晴风心里错综复杂，看他的眼神都带点惊叹。就像他在视频里和阿寒说的，真的已经不是初相识的青葱少年了，今非昔比，胆大心细，神不知鬼不觉，走一步算十步。他借着叶朝寒的性格，把包括亲朋好友在内的所有旁观因素都屏蔽在外，隔绝任何一点干扰，并且不着痕迹的铺开一张网，把叶朝寒的步调引到他这边，最后拼着挨一刀，成功把对方的心结打开，迎来崭新局面。

　　　　然后还嫌不够，两手抓两手硬，前脚刚搞定叶朝寒，紧接着就来讨好他家长==

　　　　——说到底都怪自家兄弟不争气啊！

　　　　杨佳木也感叹：“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多简单的事情，只要打一个电话，说一句，晴风，我是阿寒，我知道你的信用卡密码or支付宝密码or淘宝密码or晋江密码——”

　　　　他的话被一阵“叮~咚~叮~咚~”这样低调又悦耳的铃声打断了。

　　　　“……”

　　　　“……”

　　　　尹晴风和杨佳木面面相觑，这个是他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两人盯着手机响了一会儿，尹晴风迟疑着接起来：“喂？”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边咳了一声。

　　　　“晴风，我是阿寒。”

　3737　重逢

　　　　夜里做了点杂七杂八的梦，早上醒来迷糊了一会儿；赵寒掀开一半被子；摸出手机瞅了瞅时间；脚尖勾开窗帘；熹微的晨光落满卧室，他拿手挡了挡，忽然觉得这种日子真是太舒服。

　　　　衣服也不穿；披着睡衣去洗了把脸，挤上牙膏拿着杯子跑到厨房；倚在门板上；一边刷牙一边看儿子做饭，赵旗穿着校服，系着哆啦a梦的围裙；挽着袖子正在煎鸡蛋，现在的鸡蛋越来越大，磕一个能铺小半锅底，软乎乎的香味立刻就呈放射式散发出去，蛋壳一扔下面就煎好了，翻过来晃两下整个就熟了，赵旗利落的关上电源，瞥了赵寒一眼。

　　　　赵寒微微笑起来，冷不丁把杯子往前一戳，杯底寒凉的水珠都蹭在小盆友白嫩嫩的手臂上，赵旗不由得缩了一下，板着脸扭过头，但赵寒已经跑回了洗手间。

　　　　门铃忽然响起来。

　　　　赵旗愣了愣，把粥放在餐桌上，正要去开门，赵寒也正好洗漱完，一脸疑惑的走出来：“这么早，难道是蓝乔？”他朝赵旗摆摆手，“估计是他，蹭饭都蹭出习惯了，我去开，你再去煎个鸡蛋给他。”

　　　　赵旗说：“蓝叔叔有我们家钥匙。”

　　　　赵寒啊了一声：“也对，我都不记得他敲过门，那会是谁？”他边说边走到门后，扒开猫眼一看——然后倒抽一口冷气，僵在那不动了。

　　　　赵旗跟过来：“什么人？”

　　　　“……”赵寒僵硬的回过头：“那啥，你的功夫练的怎样了？”

　　　　赵旗茫然的看着他，赵寒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尹晴风静静的站在外头，面无表情，一双眼深不可测，俩人四目一相对，赵寒心里咯噔咯噔响了两下，忐忑的露出笑脸：“早啊晴——”

　　　　Pia！

　　　　风还没出口，尹晴风忽然毫无预兆的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打的那叫一个清脆响亮，赵寒头晕目眩，踉跄着退后两步，差点趴下，半张脸立刻就肿起来，血红血红的浮出来五个手指印。

　　　　赵旗大惊：“你干什么！”

　　　　虽然这人只是捡了正牌爹的壳子，毕竟经过了一年朝夕相处，也算是相依为命的家人，小盆友虽然冷情，到底看不得亲友被欺负，于是顿时惊怒交加，扔下筷子往这边跑，但是还没跑到门口，就见那位凶残的不速之客走进来，抱住了捂着脸咳嗽的赵寒。

　　　　尹晴风紧紧抱着赵寒，力气大的手臂都在颤抖，这惊喜来的太意外太突然，到现在都有做梦的感觉，他和叶朝寒自幼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当年叶朝寒忽然死去，也差不多带走了他一半生命。

　　　　昨晚杨佳木放那段录像给他看，虽然容貌不同，性格也有很明显的变化，但是是真是假尹晴风怎么认不出来？二十多年来，他熟悉叶朝寒所有的表情和动作，何况他还被诱发了从小就有的那个心理障碍，每一个反应尹晴风都太熟悉了。

　　　　接到电话，听到那一句晴风的时候，尹晴风当时就想变成无线信号飞到那头去，既想骂他又想打他，好不容易忍到现在，忍的神志不清，三十多岁一米八二的大男人热泪盈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寒早料到尹晴风一定会揍他，但是也没想到见面就上巴掌，好歹你也该怀疑一下啊，至少先坐下谈谈对个质什么的，借尸还魂这种事一点都不普遍好么！怎么电话里一说你就相信了呢，万一有哪个想象力丰富的骗子冒充我怎么办？

　　　　赵寒抑郁的叹口气，尹晴风抱的他骨头都快断了，脸上也只剩下火辣辣，疼的没有了别的知觉，但是最烧心的还是肩上的潮湿，从骨血里蔓延出强烈的痛楚和酸涩，让他的眼前也模糊一片。

　　　　赵旗小盆友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嘴角渐渐抿起来，把一杯牛奶塞进书包，蛋饼夹在面包里，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赵寒：“让开一点。”从他身后挤过去，头也不回的说，“我上学去了。”

　　　　赵寒慌忙拉住他：“等等，我送你！”

　　　　尹晴风打量小男孩：“这就是你现在在照顾的孩子？”昨晚一通电话其实没说多少，他不想隔着电话和失去多年又奇迹般回归的搭档叙旧，连夜就想赶来，但是叶朝寒说他跟个孩子住一起，不太方便，约好第二天去尹家再细说，尹晴风答应了，不过之后又实在忍不住，问杨佳木要了地址，一大早就跑来。

　　　　赵寒点头：“嗯，你等我一会儿，我先送他去学校，你还没吃饭吧，厨房有煮好的粥，你先吃，我马上就回来。”

　　　　尹晴风眼疾手快拽住他：“等等，你这脸怎么见人！”

　　　　“……”被他一提醒，赵寒的痛觉回来了，顿时疼的直冒冷汗，抑郁道，“谁让你打这么狠？”

　　　　尹晴风瞪他：“这还是轻的！”

　　　　赵寒明智的闭上嘴巴，尹晴风想了想：“我叫人送他行不行？”他话是问赵寒，但眼睛看的是赵旗，赵寒也捂着脸看赵旗，赵旗没什么反应，淡淡的嗯了一声。

　　　　于是尹晴风摸出手机按了个快捷键：“方离，把车开进来，在下面等着。”

　　　　赵寒一愣：“方离？”

　　　　尹晴风：“嗯，还记得他吧？”

　　　　当然记得。方离是叶朝寒最喜欢的秘书，跟了他好几年，办事伶俐又可靠，知情知趣进退有度，带出门特别省心，叶朝寒的助理换了一茬又一茬，就这个秘书一直没动过。

　　　　“我去，他现在跟你了啊？”

　　　　尹晴风道：“回头还你。”

　　　　“呃，”赵寒摆手，“再说吧，我这状况太诡异，你先别跟他说。”

　　　　尹晴风顿了顿，道：“你出事那时候，方离也受了伤，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醒来之后哭的跟什么似的，后悔没拦住你，差点以死谢罪。”

　　　　赵寒囧：“跟他没关系啊。”

　　　　谢丹丹自曝是杨佳木女朋友的时候方离也在，清楚的知道叶朝寒心情恶劣，于是他跑去酒吧的时候方离锲而不舍的跟着，后来也打算送他回家，但是被叶朝寒骂了一顿，从驾驶座上踢出去了（。

　　　　不过叶朝寒不知道的是，当时方离并没有听他的话下班回家，而是叫了个助理开另一辆车过来，俩人在后头跟着，可是车祸那种事太突然，他们不仅没来得及阻止，自身也被殃及，好在都没什么大碍。

　　　　说着话三人就走出了大门，尹晴风的保时捷果然停在外头，方离站在路边翻看记事本，见老板出来，恭敬的站直身体，目光扫到赵寒时明显的有些错愕，但是没说什么，尹晴风跟他说了学校地址，然后赵旗坐上车，方离带着他平稳的驶出视野。

　　　　剩下两人又回到屋里，尹晴风找了条毛巾包着冰块给赵寒敷脸，又把他们没来得及吃的早饭端出来，赵寒确实挺饿的，但是被尹晴风目不转睛的盯着，鸭梨那个山大，不一会儿就吃不消了，摆出乖巧的表情：“我招，我都招。”

　　　　尹晴风哼了一声：“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死去活来这种伤心事肿么能说的这么直白呢！赵寒囧，“去年九月。”

　　　　“这么久了。”

　　　　“嗯……”

　　　　“过得不错？”

　　　　“还行……”

　　　　“不用工作？”

　　　　“有书店……”

　　　　“钱够花？”

　　　　“够……”

　　　　“跟杨佳木又搞在一起了？”

　　　　“呃，嗯……”

　　　　“有吃有喝有男人，用不着我和爸妈了？”

　　　　“……”

　　　　赵寒宽面条泪：“不是……”

　　　　尹晴风就坐在他对面，板着脸，可眼眶还是红的，他比叶朝寒大一岁，一向充当兄长的角色，记忆里他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遇到任何事都能摆平，很少有失控的时候，仅有的几次，不是为楚楚就是为叶朝寒。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赵寒轻声说：“其实我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刚醒过来的时候，好些天都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莫名其妙多了个孩子。那孩子他妈去法国了，把他丢给他爸，结果……咳，他也就剩下我了。”

　　　　“一开始我想，就这么过下去吧，就当以前是做了个梦，到现在恩怨牵扯早都结束了，我也悄悄查了你们的现状，过的也都很好，也不用我再冒出去……而且占了人家的东西也得帮人家办事，养个孩子也挺有意思的。”

　　　　“杨佳木也是，我也想了很多，他有错，我也有错，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再追究也没有意义，过去的就过去吧。”

　　　　脸上冰的没有知觉，赵寒把冰拿出来，换了个毛巾搓搓脸，搓的生疼，恍惚间那些分分合合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认真地说：“我真是那样想的，我觉得我真能放下——如果不是他又跑来跟我唧唧歪歪的话。”

　　　　尹晴风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这番话说的颠三倒四，但是他听懂了。

　　　　叶朝寒，他是真心把自己当成“赵寒”来过的，割舍掉叶朝寒的关系网，打从心底把叶朝寒的过往埋葬起来，把自己彻底代入到赵寒的生活里，开着小书店，过着简单的日子，循规蹈矩深居简出，和赵寒的儿子相依为命。

　　　　如果不是杨佳木执着的软磨硬泡，硬把他拉回属于叶朝寒的轨道上，他可能就永远的变成了赵寒。

　　　　也就永远的和叶朝寒的亲朋故友形同陌路了。

　　　　尹晴风想着这个可能，情不自禁瞄了瞄他完好的那半边脸，心想要不要打个对称出来。

　　　　最后还是放弃了。

　　　　虽然一大半都归功于杨佳木，毕竟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他和杨佳木真正和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和解了就等于承认了看开了，他终于能直面那段回忆，不再困在赵寒这个保护壳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叶朝寒走过的路。

　　　　那是他的过去。

　　　　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尹晴风打电话。

　　　　中间几乎没有犹疑，间隔时间之短甚至超出了杨佳木的预料。杨佳木之所以费尽心思搞那个录像，无非是想让尹晴风赶快发现真相，断了叶朝寒的后路。结果根本就用不着。

　　　　尹晴风看着对面又红又肿凄凄惨惨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以他的脾气是肯定不愿意叫医生来看这种伤的，于是给方离发了个信息，叫他买点药水过来。

　　　　他想了想，道：“公司有你一半的股份，后来你的个人信息被取消后，我就把每年的那笔分红都转去了你父母那边，包括以前你的积蓄，房子拍卖后的款项……不是小数目，不过他们也用不着，好像转手就捐给了什么慈善机构。”他敲了敲桌子，“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给他们了，你抽空去办张卡，我还打给你。”

　　　　赵寒颓废的啊了一声：“算啦，我又饿不着，还给他们玩吧。”

　　　　尹晴风阴沉沉的看着他：“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赵寒悚然一惊，“是是，我马上办。”

　　　　“嗯，还有——”尹晴风四处打量一下，“你决定以后就用这个身份了？”

　　　　赵寒点头：“当然了，现成的身份资料总比弄一套假的好用。”说着又笑了笑，“而且我也不姓叶啦，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