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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僵。

　　　　他悄悄地咽了口唾沫，被“年少有为”四个字刺得如芒在背，耳朵发烫。

　　　　罗城好整以暇地问：“不知道将军有何贵干？”

　　　　亚述总算被这句话扯回了状态，捏了捏手心的潮汗，扬声道：“卫司令，第四星系联盟并不想与您为敌。”

　　　　全息会议里的人听了这话全都哄笑了起来，罗城却笑不出来，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挑眉问：“此话何解？”

　　　　亚述打了个手势，几秒后，青年的身影突然从投影屏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影像，看起来似乎是一艘星舰的指挥室内部画面。

　　　　罗城眉心狠狠一跳。

　　　　亚述的声音跟旁白似地响起：“卫司令，您一定还记得永熹二年，元骏亲王与我父亲的那一战吧？元骏亲王战死，整艘黑鹰号星舰都炸成了碎片，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父亲杀了亲王殿下，但事实到底如何，今天也该让各位知道——前不久我们终于打捞到了黑鹰号的‘黑匣子’，这段录像，就是黑鹰号爆/炸前最后的画面。”

　　　　最先出现在画面中央的，是元骏亲王。

　　　　元骏亲王是个长得清秀儒雅的中年人，光看外表看很难想象他是个行军打仗的将军，反而更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元琮和他长得很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视频里，元骏亲王看了镜头一眼，又转头看向舷窗外，表情轻松，压根没有一点被逼入穷途末路的感觉。

　　　　亲王的副官斟了一杯烈酒给他，元骏抿了一口，说：“快结束了吧？”

　　　　副官站在他身后，也抬头看着舷窗外恢弘的战斗场景，绷紧的嘴角扬起了一点：“是的，殿下。”

　　　　“奥利瓦拉上第四星系的一帮盲流扯大旗，就扯出这么个货色，”他摇了摇头，嗤笑一声，将一口烈酒一饮而尽，“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副官笑道：“殿下，这一仗结束，您就能回首都轮休了吧？王妃上次说小世子的小学毕业典礼还有多久来着……”

　　　　元骏也露出了温和又感怀的笑意，“还有一周，嘿，都这么久了啊……”

　　　　然而这样温馨又放松的气氛不到一秒就被打破了，指挥室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画面外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副司令，我们被导弹锁定了，防——”

　　　　他的话没能说完，整个指挥室就淹没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镜头剧烈震了震，倏然黑掉。

　　　　没人讲话，通讯频道里安静得好像真空荒漠。

　　　　录像里的元骏和副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观看录像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枚把黑鹰号炸得灰飞烟灭的导弹，不是来自敌营，而是来自红鹭号——第二星系驻军总司令的星舰。

　　　　元骏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命丧于自己顶头上司的炮口下。

　　　　在当时第二星系军已经掌握了局面的情况下，第四星系联盟军还能全身而退，说明他们根本就是被放走的。

　　　　当年的第二星系驻军总司令沃尔夫冈·萨曼，是皇帝元彻还是太子时的侍卫长，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对皇帝忠心不二。

　　　　在当年那一战的半年之后，沃尔夫冈就在家中吞/枪自/杀了。

　　　　元骏之死背后站的是谁不言而喻。

　　　　如果这段影像是真的，那么，皇帝元彻不仅授意下属杀了元骏，还纵虎归山，亲手养大了第四星系联盟这头野兽。

　　　　画面结束，亚述的身影重新出现，他给足了罗城等人反应时间，才说：“卫司令，这段影像我可以立刻发给您，绝无作假。”

　　　　罗城终于动了动，勾起一个又冷又硬的假笑：“不必。”

　　　　真真假假的不重要，反正这小子他是抓定了。

　　　　亚述被这隔着电磁流的冷气刮得后背发毛，顿了顿才说：“司令，我的父亲让我转告您一句话，‘元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说完，他鞠了一躬，单方面关掉了通讯。

　　　　白乌鸦号星舰的指挥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十名军团团长的全息投影沉默而整齐地望着罗城。

　　　　这些人都是卫峥的嫡系，剩下的人，包括第三星系驻军副司令，都被他留在白泽星上看家。

　　　　他们效忠的对象不是帝国皇帝，而是卫峥，所以哪怕看了一场真人表演的“卸磨杀驴”现场，众人面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指示。

　　　　罗城手支着下巴，恢复了面无表情，问：“对方人呢？”

　　　　侦察团团长过了两秒就迅速回答：“‘骑兵团’已经跃迁离开。”

　　　　就算明知道前方有一个跃迁点，他们也不能贸然尝试，否则很可能一出去就对上敌方守株待兔的炮/口。

　　　　罗城站起来，甩下一句：“继续全速前进。”

　　　　说完他关了全息通讯，接过萧伯纳手里的信息素掩盖喷雾胡乱喷了一通，大步走出指挥室。

　　　　2019通报了司尘的方位，罗城顺藤摸瓜地在星舰餐厅找到人，发现他竟然坐在角落乖乖地吃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还配了一杯新鲜的胡萝卜汁，杯沿上十分有创意地插了个纸做的兔子头。

　　　　这个时候，舰上一千多人都在岗位上各司其职，餐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

　　　　司尘“咔嚓咔嚓”地嚼下一根青菜，抬头问：“不是说第四星系的人来了么，没开打？”

　　　　“没有，”罗城摇了摇头坐到他对面，顿了顿说，“来的人是亚述·沃古斯托。”

　　　　司尘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夹起一块红烧肉。

　　　　罗城观察着他的表情，没看出端倪。

　　　　把涌到唇边的疑问吞了回去，他敲敲桌面，讲：“你暂时休息，12小时后归队。”

　　　　…

　　　　12个小时后，在没有跃迁点的情况下，第三星系远征军终于抵达第四星系边缘，而侦察舰也终于探测到了前方大批的战舰部队。

　　　　双方终于正式交战。

　　　　这支队伍的统帅不是半桶水的少将小沃古斯托，而是“银狐”将军罗天德。

　　　　卫峥和罗天德互相熟得不能更熟，对对方的战术安排套路都基本能摸出来，除了当年那场损失惨重的“赛特娜登陆”，罗天德基本没能从卫峥手上讨到过什么便宜。

　　　　他毕竟不年轻了。

　　　　重兵对重兵，拼的还是火力，实时交战图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代表己方的黄色光点和代表敌方的红色光点，不断地有光点熄灭，代表那架战舰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和减速缓慢的黄色光点相比，红色光点黯淡的速度简直像在割韭菜，瞬间就少了一片。

　　　　虽然这种速度在大片的光点中看起来并不算明显，但罗城还是皱起了眉：“怎么回事？接侦察团和突击团。”

　　　　两名团长的声音很快出现在通讯频道里。

　　　　侦察团团长语气凝重：“将军，咎瓦尤斯号不太对劲，停滞不动已有7分钟了。”

　　　　103突击团团长则幸灾乐祸得多了：“将军，第四星系好像在内讧啊，我们还没动手就自个儿炸成烟花了。”

　　　　咎瓦尤斯号是第四星系联盟军的主舰，也是罗天德将军所在的星舰。

　　　　内讧？有谁反了？

　　　　如果咎瓦尤斯号出事了，罗天德还能指挥战役吗？第四星系现在的指挥官是谁？

　　　　罗城果断下令：“停止前进，全体后退一千公里，击落任何靠近的敌军。”

　　　　“是！”

　　　　半分钟后，阵线整体后撤一千公里的第三星系军清楚地看到，第四星系联盟军的大后方，陡然炸开了一蓬巨大无比的白光，绵延不断的爆/炸和火光旋即在短短几秒内，吞没了附近躲闪不及的战舰，实时作战图上的红色光点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罗城扑到舷窗边，心底一片愕然。

　　　　即使相隔数万公里，他还是被那仿佛小恒星爆/炸的可怕亮度刺痛了视网膜。

　　　　咎瓦尤斯号竟然自/爆了。

　　　　没过多久，侦察团团长在通讯频道里汇报：“将军，‘骑兵团’全员未受损，正在撤退！”

　　　　骑兵团，亚述·沃古斯托统领的骑兵团！

　　　　半天前那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青年刚给罗城看了一段视频，半天后他就直接干了一模一样的事！

　　　　今简直天就是十四年前的一场反向重演。

　　　　这场“不战而胜”的仗把罗城打成了一只不爽猫，快憋屈死了。

　　　　“突击团追上去，”想起“光焰之战”的惨剧，他顿了顿，又说，“感觉不对劲就立即回撤，穷寇莫追。”

　　　　103团团长立即答：“是，将军！”

　　　　【罗司长，】几乎就在同时，2019冷冰冰地开口，【“贪”魂碎片正在前往机甲库。】

　　　　罗城愣了愣，怒火迟了一秒喷薄而出，同时心里又有一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的理所当然感。

　　　　就说那小疯子怎么可能不作妖。

　　　　他大步走到控制台边，对驾驶员说：“立即封锁机甲库。”

　　　　驾驶员毫不犹豫地照做，可是过了没两秒，他“呃”了一声，匪夷所思地讲：“将军，机甲库的门被打开了，用的是……最高权限。”

　　　　罗城一怔。

　　　　最高权限只有他才有，用的是生物学密码验证，独此一家绝无分号——

　　　　他突然暗骂一声：“妈的。”

　　　　是精神梳理的时候，他渡过去的那口血！

　　　　这心怀鬼胎的混蛋玩意儿，要摸清他的心思，比泥塘里挖藕还难！

　　　　罗城用力搓了把脸，快刀斩乱麻地下了命令：“指挥权暂时转交给参谋长，老杜，打扫战场，有活的抓过来问清楚；和103保持联系，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别恋战！”

　　　　他说完就走出指挥室，第三星系驻军杜总参谋长只能一脸懵比地尔康手：“将军，你去哪儿啊！”

　　　　一指挥室的人都在面面相觑，只有萧伯纳依旧保持淡定，走过来拍了拍杜总参谋长的肩膀：“参谋长，咱们执行命令吧。”

　　　　…

　　　　最高权限除了本人无法关闭，罗城一路走得火星四溅，脚踩风火轮地赶到机甲库，正好看到一架机甲滑出轨道飞进茫茫宇宙的屁股。

　　　　能上天执行任务的都是重型机甲，但对于太空战舰来说仍然是蚂蚁一小只，主要执行的也就是捕捞、追踪、侦察等机动任务。

　　　　以司尘的精神力，像这样驾驶重型机甲一头扎进硝烟未消的太空战场里，就是找死！

　　　　罗城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那个疯子该不会又偷偷注射了RNS了吧？

　　　　他毫不犹豫地驾驶一架机甲紧追上去，速度提到最高，轨道上爆出一连串火花！

　　　　司尘的驾驶技巧毕竟不如他，没过多久就被追上了。

　　　　罗城发出一连串的通讯请求，全都被一秒拒绝！

　　　　罗城简直气急败坏，只得牢牢咬住他。

　　　　很快他就发现，司尘前进的方向正是103军团离开的方向，也就是亚述撤离的方向。

　　　　这种时候，有脑子的都不会觉得他是去“千里会情郎”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仅凭两架重型机甲的速度，想赶上太空战舰，完全就是痴心妄想，但他们脱离第三星系的舰群没多久，司尘的机甲从罗城眼前突然消失了。

　　　　这里有非法跃迁点！

　　　　罗城打开了探测网，果然在附近定位到了一个在官方系统里没有编号的跃迁点。

　　　　他立即启动跃迁，同时心中掠过一片浓重的疑云：星际走私商的非法跃迁点，司尘怎么会知道？

　　　　跃迁的距离很近，须臾便到了目标点，然而视线里看到司尘的机甲没几秒，他又消失了。

　　　　妈的，就他那个小身板，竟然敢二次跃迁，真不要命了！

　　　　罗城差点气成了一只河豚，当即马力全开地追了上去。

　　　　终于，在经过四次跃迁之后，他们远远看到了骑兵团和亚述•；沃古斯托的断钢号星舰，还有紧追不舍地跟在他们后头的103突击团。

　　　　罗城：“……”

　　　　他们竟然直接跃迁到了亚述的前头来了！

　　　　2019突然出声：【罗司长，你看看这儿是哪。】

　　　　罗城一怔，低头去看星图。

　　　　在他背后不远的位置，标着一颗著名行星的名字。

　　　　赛特娜。

　　　　或者说……它的残骸。

　　　　罗城透过舷窗，看到窗外远远漂浮着的一个不规则庞大阴影，隐约还能看见上头人类建筑的废墟。

　　　　那是赛特娜星爆/炸后的残骸。

　　　　所以，司尘不仅知道如何跃迁到赛特娜星，还知道亚述会带队到这里来。

　　　　司尘已经操纵机甲悄无声息地躲到了一块行星残骸的后面，罗城也藏身到了离他不远的位置，不管是骑兵团还是103团，都不可能看得见他们。

　　　　对于星际战舰而言，重型机甲渺小得根本不必在意，就像走在路上的人不会在意脚下踩死的蚂蚁一样。

　　　　只要关闭信号和精神网，最精锐的巡察舰也难以找到他们。

　　　　罗城眼看着操控屏上代表友军的机甲信号倏地暗了下去。

　　　　他沉沉看了静静悬浮在太空中的机甲一眼，一样照做。

　　　　骑兵团很快就到了离他们不足五十公里处。

　　　　103突击团作为前锋突击团，素以行军速度快出名，能如一把“尖刀”般切入敌人腹部。骑兵团来不及赶到赛特娜星，就被追上了。

　　　　双方交火。

　　　　操控屏上司尘的机甲信号，又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重型机甲慢腾腾地从掩体后面绕了出来，飞向骑兵团。

　　　　兵荒马乱的时候，没人注意得到小虫子一样的机甲。

　　　　罗城深吸一口气，跟上去。

　　　　两架重型机甲像没入森林的小蚊虫，在星际战舰和撕裂真空的炮火间灵活穿梭，逐渐靠近断钢号。

　　　　距离断钢号星舰近十公里时，罗城的机甲上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机甲检测到了堪比小恒星爆/炸前的极高能量，附近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炸了！

　　　　断钢号！

　　　　逃已经来不及了。

　　　　罗城瞳孔骤缩，视线里那架机甲抖成了风中的一只蚊蝇。

　　　　他想也不想地将机甲的马力开到最大，逆着恐怖的能量流而上，冲到了司尘的前面！

　　　　他将机甲所有的能量放到防御上，打开了防护屏障。

　　　　庞然星舰在惊天动地的自/爆中灰飞烟灭，一公里之内的所有战舰被瞬间吞没，波及无数。

　　　　罗城打开的防护屏障，就像滔天洪流中一把蓝色的小伞，堪堪替身前那架机甲挡住了大部分冲击。

　　　　防护屏障越来越微弱，机甲损耗率急速攀升，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终于达到了99％。

　　　　他的机甲淹没在火光中。

　　　　另一架机甲中。

　　　　机甲自带的人工智能不断发出警告：“防护屏障损毁率已达到45％……60％……75％……”

　　　　司尘面色惨白，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而他浅色的眼睛反射着刺目的火光，眼神漠然。

　　　　就连看到罗城为了保护他而爆/炸，他的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像一台没有感情、高端精密的机器。

　　　　“防护屏障损毁率达到99％……100％！防护屏障破裂！”

　　　　“机甲损耗率达到50％……58％……67％……”

　　　　忽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逃生舱，如同一片在海洋中漂流的浮萍。

　　　　司尘的眼睛终于轻轻眨了一下，凝固的五官骤然生动起来，好似突然往一具机器人的身体里注入了人类情感。

　　　　就像被赐予生命的皮格马利翁雕像。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捕捞爪抓住了那只逃生舱，将逃生舱捞进来之后，机甲全速后退。

　　　　整个控制室都颤抖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撕裂声。

　　　　机甲的损耗率达到了即将分崩离析的89％。

　　　　司尘从兜里掏出一支RNS，熟练地注射进静脉。

　　　　他的瞳孔骤然扩大一圈，整个人快要被冷汗浸透。

　　　　在他脚边，已经散落着两支空掉的RNS注射器。

　　　　顺着爆炸的能量流被吹出去数百米后，破破烂烂的机甲于真空中倏忽消失。

　　　　强行跃迁。

　　　　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未被损坏的非法跃迁点。

　　　　*

　　　　罗城是被2019释放的生物电活活刺激醒的，醒来时，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好似全身都被推土机来来回回压了八百遍，变成了一张薄薄脆脆的纸。

　　　　咬牙咽下忍痛声，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逃生舱里，医疗营养液包裹了他的全身，正修复着他身上的伤。

　　　　机甲即将爆/炸的千钧一发之际，罗城及时躺进了逃生舱，果然苟住了一条命。

　　　　还好还好，城哥的幸运buff还没弃它的老父亲而去。

　　　　外头怎么样了？司尘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躺不住了，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2019凉凉地说：【“贪”魂碎片就在您旁边不远处，生命体征正常，反而是您，罗司长，要是不想下一秒就回地府，请您躺好别动。】

　　　　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