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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射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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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学业结束,我的跟踪课倒是拿了第一。
只是一拿到结业证书,便顿时又得过且过,与我同期的现在大小也是个组长,还有几人都当了副站长站长。也只有我才还在这个第七特别局里死混。
陈沧水走了几个小时,竟然也不叫黄包车,仿佛要欣赏上海滩的美景似的,从法租界走到日占区,又从日占区走出去,绕道老城隍附近,最後竟然走到了沪西地区。我仰头一看路标,豁然写著“安顺路”几个字。
我依稀记得他刚到时提过这条路,这会儿突然来到这里,也绝非巧合。然而不容我细想,陈沧水就突然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连忙快步上前,周边找了一圈,拐进了一个小巷,就看见陈沧水站在巷子里,悠闲地抽著香烟。他瞧我,也不惊讶亦不生气,抬手拿著烟问我:“来一根?”
我一瞬间尴尬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走过去拿了根烟,闻了闻,是金鼠牌,算是中档烟,只是近年物价上涨厉害,五十根也得十多块钱。都快要赶上半个月的报纸钱了。
“你什麽时候发现我的?”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他。
陈沧水无声笑了。
他的态度让我终於恼羞成怒:“陈组长!耍著我很好玩是不是?”
他只是笑,摇头道:“我不是耍你。因为我根本没注意有没有人跟踪我。”
“那你怎麽知道来的人是我?”我糊涂了。
他弹了弹烟灰,瞥了我一眼:“你不是住在我家对面的楼里天天监视我吗?如今兄弟们都撤了,我要出门,你只能自己出来跟踪。我看了你的档案,跟踪课几乎满分,猜你应该是跟的过来的。哎……”他似乎觉得有趣,一摊手道,“你压根没给我联系方式,你说我要找你出来,是不是只能这麽做?”
我被他的明枪暗棍讽刺的又羞又窘,却一丝脾气也发做不出来,只能狠狠的吸著烟,当作是他的喉咙般,掐断了,踩碎在脚底下。
“说吧!到底叫我有什麽事儿?”末了,我冷冷地问他。
“没事儿。”他靠著墙冲著巷子外面的十字路口努努嘴,“咱们来看看热闹。”
他话音未落,大街上就响起了枪响与尖叫。
几个年轻人围著脸,穿著学生装,混杂在人群里,冲著安顺路029号洋房里出来的人开枪。那人已经倒在地上,浑身血泊。
学生装的年轻人嘴里喊著“替天行道!铲除汉奸!”直到把手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尽才匆匆的跑了。他们个个眼睛放光,手掌发抖,走的时候还仿佛大英雄般趾高气昂,唱著毕业歌而去。
真是蠢到了家。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上海沦陷後,一时间涌现了许多激进团体,最出名的莫过蓝衣社和忠义救国团。专干暗杀。据我所知,表面打著只杀汉奸日本人,却经常秘密杀了许多赤色分子。蓝衣社据说还得了蒋委员长的密电嘉奖。
像这群张狂暗杀的小团体,也比比皆是。只是太过稚嫩愚蠢,策划不周密,给76号更多的借口抓人来枪毙而已。
“他们今天要杀的人叫做席时君,以前在日本留学医学,回国後在上海工部局开设了注册诊所,後来日本侵占上海,他便做了上海警察局局长卢英的秘书主任,後来又兼任日本开设的支那语研习课教师。”
外面已经拉了警报,警察局的人已经赶了过来。从那洋房里又走出了两个人。一群人在尸体周围紧密围著。却不像是死了什麽大人物。
我皱了皱眉头:“他们杀错人了吧?”
“嗯。他们大概杀了席的家庭教师”陈沧水点头,“上面本来就担心这个小游击队无法完成任务。果然不出所料。”他递给我一张照片。“这个才是真正的席时君。”
我递过照片来看了一眼,初步判断应该在四十五岁以上,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五。
“他在公共租界养了个小情人,明天下午会去。你把他解决掉。”陈沧水说。
“为什麽不让这个游击队继续暗杀。”
陈沧水笑了笑:“他们现在被盯得太紧,没办法动手了。你去解决了,也算作是他们做的,反正他们如此张扬,抓住被枪毙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在这点上,倒是与局长有相似的地方。可若说不同,也是极大的不同。
陈沧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若是秦沛霖来说,就是一张万分惋惜的悲恸。真不知道他二人这般的习惯,哪一个更好一些。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我这个做人下属的,只能乖乖领命。
我收起心里那点儿子伤感,没再多说,把照片放入兜里,答应一句:“知道了,组长。”
禁射区(8)暗杀
8
早晨大雾未散,从弄堂里可以听见远处电轨车当当响的铃声。报童开始吆喝著送报,嘴里喊著“三毛钱,三毛钱”。
对面大院的栅栏门,“嘎吱”开了。
有个穿著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後面跟著几个娇滴滴的贵小姐,扶著他,送到弄堂口,嘴里还唤著:“欢迎再来。”
杨子已经悄悄走到到我跟前,低声道:“周围没人。他一路走著回去。”
我紧紧盯著楼下一路走过去的人点点头,把匣子枪上膛,别在腰後道:“你们先散,回局去碰面。”合上窗子,我从阴面楼梯下楼从後门上了正街,找了个角落,耐心的等了两分锺,刚才的男子便从我面前经过。
我缓缓跟上去,边走边拿出烟袋来抽。
那个席时君昨夜也许一夜荒唐,早晨有些精力不济,我跟的很近,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东倒西歪的在街上走了。
街上开始已经渐渐有了行人。
我却并不著急,只小心的跟著,寻找机会。
过了一会儿,那个席时君似乎是想抄近路,转入了一条僻静的弄堂。
周围没人,枪上了樘,我便不再犹豫。
从他身後大踏步几下就抓著他那个脑袋,猛的按到地上,撞在生了薄青苔的石板路上发出“咚!”的一声。这一下子就让他脑子发蒙,我抬起膝盖顶著他的第十三节脊椎。
枪眼冲著那人的後脑勺“啪啪啪!”三枪。
他那脑袋被崩的稀烂。
有女人尖叫了一声,“啊──”还没有喊完,就被人捂了嘴巴,声音顿时消失。
我站起来,将枪里剩下的子弹,乱射入周围的墙上,做出仓惶袭击,最後才得手的假象。把匣子枪别在腰上。
地上渐渐又红白相间的东西渗出来。
周围静的可怕,抬头望去,高耸墙壁上的窗子,各个紧闭。
远处传来警笛声。
我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挂掉席时君的脑浆,又掏出帕子擦了手,走到巷子口,脱下外褂,露出背心,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顶小毡皮帽带上,才哼著小曲,一路溜溜达达的离开。
小鬼子的宪兵队和工商部的警务队这才从远处驾车而来。
我在三个十字路口外上了车,将那枪擦干净了指纹扔给杨子:“给昨儿那个杀错人的除寇游击队送过去,偷偷藏在他们谁家里,别让人发现。”
“知道了,交给我您放心。”杨子拍拍胸脯向我保证。
我那日到家後,倒头就睡,醒来已经第二日下午,便出门下楼去买报纸。不出所料,头版用初号大字写著标题“除寇英雄昨日自天而降,通敌分子历时名登鬼录”。
这精彩绝伦的标题让我得意的哈哈大笑,又去买了两壶酒,才乐滋滋的上了楼。回去将那新闻又细细读了一次,无聊之极,便翻来覆去的看报纸,没想到又翻了两页,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赤裸身体惨死家中,一代影星烟消玉陨》──梁玉神秘而死成悬案。
我怔了怔。
梁玉死了?怎麽死的?为什麽会死?
无数关於这个人的碎片在脑子里飞速组合,他坐在汽车里缩在阴影中,局长坐在他身边的那幕,我记得一清二楚。
难道是局长?
我还没有消化这个想法。房门就被人一脚揣开。
就在那一瞬间,我已经将枪上膛举了起来。可惜对面是六个人,其中两个人还拿著机关枪。
就算能崩掉一个人的脑子,下一秒,我就能变成马蜂窝。
我叹气,扔了枪谄笑道:“诸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先生,牟爷请您过去。”对面的人举著枪,冷著声音道。
竟然是牟青芳的人,我不由得联想到和梁玉的死的关系。想到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忍不住就心底大鼓,我强笑道:“大哥,让我好歹跟局里报备一下吧?不然到时候矿工会扣钱。”
他们不说话了,只拿机关枪指著我。
我只好穿了外套,顺从的走过去,他们用绳子将我双手在身後捆起,才给我批了外套,就那麽扯著我一路跌跌撞撞下了楼。外面停了一辆全黑的车,让人有不好的预感。怕上了车就被人做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一路磨蹭著被推过去。
我心里在暗暗著急。
“呀,这不是沈先生吗?”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扭头过去看。
陈沧水手里拎著公文包,戴著老式眼镜,正跟我亲热的打招呼:“怎麽?现在出门呢?”
身後的人用机关枪顶了顶我的腰。
我强笑道:“哈哈,是啊,您下班回来了?”
“是啊是啊。”陈沧水笑道,“这几位是您朋友吧?要不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我老婆今天买了鱼。”
“改天改天。”我说这,已经被人推进了车里。
他仿佛没有察觉我的困境,转身已经上了楼。我从开出的车子里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最後脱力的闭起眼睛。
陈沧水是我最後的希望。
禁射区(9…11)
醒时,一片漆黑。
开始以为是天黑,後来才发现,是血浆糊了眼睛,黏腻的睁不开。周身都在火辣辣的痛著,一条一条,仿佛缠了烙铁一般。手臂被反剪著吊起,脚尖著地。时间太长,呼吸不过来,一动便被人劈开般的剧痛,以至於让我感觉双臂已经不再存在。
我只觉得每一处的不同滋味的痛苦都仿佛煎熬,焦躁和痛苦混杂在一起,让我似乎下一秒就能挠心抓肺的怒吼尖叫。我却忍了下来,憋著那麽口气,又要眩晕过去。
“牟爷,这小子晕过去了。”
“泼醒。”
接著一桶冰凉刺骨的盐水就劈头盖脸的泼了过来。
“啊啊啊──!”那水泼到身上,仿佛万箭穿心,我几乎是顿时被扯醒,双手拽著那捆绑的锁链,无法抑制的尖叫。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蜷缩、颤抖,感觉连喉咙都要被烫伤了般的痛苦。一阵阵的刀割之痛此起彼伏的扑打著我的神经,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眼前的血浆化开,朦胧的看见站在对面的牟青芳正冷冷的望著我。
“牟爷……”我有气无力的开口,“我犯了什麽错,您这麽狠心。”心里早已问候他祖宗三十六代。
牟青芳手里抓著绅士棍,带著绿色猫眼儿戒指的手指一直在银杖柄上摩挲:“梁玉被秦沛霖弄死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
我内心苦笑,欲哭无泪:“牟爷,此事若真是局长所谓,您直接找他便是。我一个小罗喽怎麽能干涉他的事?”
牟青芳虽然依旧冷冰冰,眼睛里却已然开始冒出怒火:“秦沛霖敢玩死我的人,我怎麽就不能玩死他的人?今日我弄死你,便弄死了。他能把我怎麽著?”
心里明白,牟青芳不过生气秦沛霖弄死自己的人,让他抹不开面子。牟青芳的白瓦帮,势力横跨英法两租界,日占区亦有势力,某些程度上,怕是秦沛霖也得求著他办事。虽然不至於讨好供奉,却也是互利互惠。若是牟青芳今日弄死了我,於大局而言,局长又能怎麽办?
“我……”我咳嗽两声,吐出两口血痰,才道,“牟爷,我跟您打个商量行吗?”
牟青芳盯著我许久,才道:“你说。”
“您的意思,我明白的很。您看,我也算是拿枪杀人的好手。要不您放了我,我嗜血为盟入了帮派,跟著您干?”我垂死挣扎道。
牟青芳听我说完,意味不明的笑了,还用那精贵的手拿了纯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道:“你这个人很有趣。可惜我不缺杀人的好手。”他最後冷冷看了我一眼。
“那是。”我心知无望,苦笑道。
“你说,秦沛霖是怎麽弄死梁玉的?”牟青芳问我,用拐杖戳著我的胸口,“是把衣服脱光了,干死的?还是捂住了他的嘴,勒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牟青芳眯了眼睛,“那我让帮里跟梁玉做过的兄弟再依次跟你做一次怎麽样?”
我本来都快再次昏迷,听到他的话,整个人又乍醒过来,尖锐急促又恐惧的盯著他:“牟爷,您杀了我可以。但是你若让你的手下这麽弄死一个军统的人,你便是跟戴老板过不去,就是跟党国过不去!到时候就是局长也不能不和你翻脸。”
牟青芳沈默了一下。
他清楚我说的厉害关系。
他转身离开,在门口瞥了我一眼,对手下道:“留全尸。”
我听完竟然松了口气。
牟爷的手下,都是用的步枪刺刀,那刀的刀鞘就是铁鞘,“杀人拔刀,打人刀鞘”。只是那分量一点可都不含糊。带了刀鞘抡过来,常人肋骨也能断上两根。
我这边看他们拿刀过来,便知道逃不过。两下子抡过来,便已经觉得整个胸前都要被抡碎了般的难受。
这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就有人开了门喊住手。
“牟爷让带他去前面。”
我遂被人放了下来,像死狗一样,一地拖著去了大堂,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长长的血迹沿著我被拖来的地方,画了一地。
我意识模糊,只看到秦沛霖和陈沧水,两人在堂内坐著都穿了中山装。陈沧水见到我,便起身将我抱起扶至他旁边的椅子上,低声唤我:“沈醉,沈醉。”
我浑身只痛得感觉没有一处骨头是完整的,咬牙摇头。
“秦沛霖,人我给你带出来了。你也该给我些交代吧?”牟青芳咬牙切齿的问。
我已经眼前发黑,只能听见局长的声音在身边悠悠响起:“我杀梁玉,并没有你想的那麽龌龊……”
听到这里,我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
唯一记得的就是陈沧水紧紧抓著我的手臂,一刻也不曾松开。
10 黑色的眼
梁玉之死,後来我才从局长那里知道,乃是罪有应得。
他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甘心做了日本人的走狗,从还在燕京大学时便为日本人窃取情报。算起来竟然已经六七年的时间。後来上海沦陷,奉命靠近牟青芳,在鱼龙混杂的宝瑞斯俱乐部获得更多来自英、法两国的商业情报。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为轴心国在世界战局内的部署判断,提供了很多可观线索。
若不是那日局长将其接回家中,半夜发现他的异动,恐怕连第七特别局都要整个暴露在日寇的视线内。为求真实,将其家中布置成虐杀般的现场,亦事先不曾知会过牟青芳,力求这场戏演得真实。
故而,这不清不楚横遭了报应的我,乃是最倒霉的一个。
当然,这些事情是许久後秦沛霖秘密告诉我,当时并不知情。
不久後我醒来时,已身处家中。浑身伤口被擦拭干净,断骨地方也都包扎完毕。起先以为是杨子,却在中午陈沧水过来的时候,才知道竟然是他。我本出来漂泊多年,无父无母亦无兄弟照顾,以前受了伤杀了人,回来自己收拾或者去医院,乏人问津。这次却干净整洁,没有死狗一样躺在一堆烂泥窝中,中午他竟还送了午饭过来。
接过他做的粥,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乘热喝了这粥。”陈沧水道,“身上的伤不算重,只是骨头上面有缝,拍了片子看了,医生让你多多休息。”
“嗯……”我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组长,那天在楼下……谢谢你。不然我这条命可就搭进去了。”
“嗨,这算什麽?”他笑了起来,“难道让我看著你被牟青芳带走,不管不顾?”
因了陈秀娟的事情,我心里当初确实以为他是这般的人。
可是他这之後近一个礼拜,都对我分外照顾。我行动不便,只能用夜壶,还需要有人搀扶,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他却每次为我处理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当初产生的那种疏离感,不知不觉间已经遗失殆尽。
这样慢慢养著,到二十九年年底十二月的时候,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杨子十二月底来看我,说宝瑞斯俱乐部元旦的时候摆了夜场,牟爷请特别局的兄弟过去吃酒玩女人,向局长赔罪。还特地指名道姓要我过去,还有大礼相送。
我对牟青芳和他那帮派刺刀有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恐惧感,连声说:“不去不去。”
陈沧水在旁边就道:“去吧,不去不好。咱们局在上海要长期扎根,这样驳黑帮面子的事情,不能做。”
我最後只能答应下来。
一来二去转眼就到了元旦,那日我特地穿了淡蓝色的一套西装。陈沧水倒是一改洋派打扮,穿了身浅红色长衫,袖口翻出袖白来。他这身打扮非常亮眼,因了身形修长,长衫仿佛自他身上长出来般的合适体贴,如广告上的美男子走下来,清新俊逸风度翩翩。
我竟一时看闪了眼。
他打开车门,见我发愣,便问我:“怎麽不上车?”
我哪儿敢把我刚才一瞬的小心思跟他说,只收了神,连忙爬上车。一路上陈沧水跟我聊天,我看著他的後脑勺,只想到他刚才那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早不记得自己说了什麽。
我们到酒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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