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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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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他的头疼了好多天。看到柳晨曦,他怏怏地坐起身,挥了手指示自己媳妇替柳晨曦搬凳子。“是柳医生来了?我从早上就在等你。”
  
  张末根看到柳晨曦并不惊讶,倒是柳晨曦没有想到自己的病人 
 37、第二十七章全 。。。 
 
 
  会是他,医寓里登记得并不是他的名字。房门前有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柳晨曦不露声色地说:“不知道登记在簿子上的病人会是张探长,如果知道您,我一定会把你安排在早上看诊。”
  
  “没关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张末根又靠坐回床上。
  
  柳晨曦替他看诊。这个华人探长依旧臃肿,脸像只撒多了芝麻的麻饼,两颊的皮耷拉地垂下,张末根一动两块皮跟着一起动。脖子是不显露的,好像天生脸与颈项连在一块儿。他穿了一件圆领的短褂中装,领口纽扣嵌在肉里,肥肉从圆领处扑出来。柳晨曦测完血压后,对他说:“张探长血压过高了。”
  
  “这几天没时间休息,累出来的。”
  
  柳晨曦替他开药方。“吃了药,多休息,过些日子就能好。”张末根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他特意用了假名把自己引导家里来,柳晨曦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赴一场鸿门宴。
  
  “柳医生,你那二弟的案子还悬着,我哪有时间休息。”张末根说。
  
  柳晨曦注意到门前的警察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和笔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张探长还想着它做什么。”柳晨曦知道他要谈柳彦杰时的案子。那案子是个麻烦,不解决它这麻烦会越来越大,柳晨曦想听他怎么说,又不愿显得太着急,他继续写手里的方子。
  
  “那些古董没找到,这案子就结不了。”
  
  张末根要谈古董。柳晨曦装作不知情,问道:“什么古董?难道彦杰收在家里的那些古董有问题?”
  
  张末根眯起他贼亮的眼睛说道:“柳家的那些古董也很值钱,但是比不了欧洲人要找的那批东西。那批东西都是皇宫里的宝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八年前一个冬天的夜里,有一批重要人物把板车推进了紫禁城,他们搜罗了当时还在皇宫里的所有古董字画,用板车一批批装箱运出了紫禁城。没有人知道他们将把这些宝贝运去哪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哪儿都不安全。但是既然运出来了,就得有地方藏。最后,宋先生做了决定,把近两万个箱子都藏在了上海的租界。”
  
  张末根继续说:“这些宝贝在上海一放就放了四年。在这四年里,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日本人不知道,欧洲人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想到,皇宫里的东西会堂而皇之地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四年前,南京又为这一万多箱宝贝造了个库房,这些箱子才一点一点像蚂蚁搬家一样又被运去了南京。就在最后一批古董准备运出上海的时候,日本人打进来了!就是那天,八一三事变!”张末根两眼充血,他可能想起了淞沪抗战上海燃起的炮火,苏州河两岸如今还留着洗刷不净的焦土与中国军队的血痕。那天上海所有的中国人都想和日本人决一死战!他也激昂过!
  
  张末根平复了心情接着说:“这当然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运往南京库房的那些宝贝,如今也不在南京。日本人打到上海的时候,他们得到了消息,听说已经分了几路出去避难,现在没有人知道那一万多箱文物的消息。”
  
  张末根的老婆端来一杯茶,放在柳晨曦旁边的茶几上,又默默退到墙角的藤椅上织毛衣。傍晚五点的天已经黑了。她拉亮一盏祖母绿的罩灯,房间的一角被点亮了。
  
  “原本,上海到底还有没有来不及走的宝贝,根本没人晓得。要不是看守文物的人里头有人出了乱子,它就个秘密,”张末根继续说,“你听说过丽丽吗?就是前年在上海滩上红得发紫的电影明星。一年前她被人一枪打中了心脏,死了。这女人和古董有关系。根据警务处收来的证据推测,她一定是上海看守文物中的一人,可能是负责寻找安置文物地点的人。她知道哪些箱子放在什么地方。但这女人不可靠,她在外面有男人,那男的是个吃鸦片的。虽然丽丽是有点钱,但填不了这么个无底洞。她为那男人偷偷把个北宋的玉壶春瓶给卖了,卖给一个买办。女人天生就是蠢,办不了大事!”
  
  昏暗的灯光下,张末根老婆向张末根斜了一眼,她把手里织的毛衣换了一面继续织。
  
  柳晨曦旁敲侧击:“丽丽既然暴露了,工部局难道还没有找到那批文物的线索吗?”
  
  “警务处搜查了所有与那个女人有关的地方,她住的房子、她经常去的地方、她拍戏的丁香花园。那些人很机警,警务处到的时候,东西已经被转移了。”
  
  听到东西都还安然无恙,柳晨曦倒是一阵高兴。警务处要是找到了箱子,这些属于中国的文化就将不再是中国的了。“张探长说的买办是不是前年报纸上登的那个买办?”柳晨曦喝了口茶问。
  
  “是他!那个买办死了!是柳彦杰杀的!柳彦杰也是看守古董的人。”张末根转向柳晨曦,两只凶恶的眼睛像蝎子一样紧紧盯住他,“今天请柳医生来,就是希望你能与租界合作。”
  
  “张探长就那么确定,我二弟和古董的案子有关?”柳晨曦并不畏惧地抬头询问。
  
  “他一定藏了那些古董,”张末根对柳晨曦说,“柳彦杰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和重庆有关,他在替他们看守宝贝。现在日本人就要接手租界了,亲重庆的人都要死。柳医生,你要是帮着他,你也要死!”
  
  “他是我兄弟,只要他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我自然是要帮着他。至于他有没有亲重庆,没有证据,这事不能乱说。据我所知,彦杰他没有加入过任何党派,他是中立的。”
  
  “你帮他也没用。不只是欧洲人,日本人也早就盯上了这批文物。”张末根说,“这东西价值连城。日本人能拿这些东西和美国佬换武器,换了武器可以继续打仗,他们野心很大。前年从北平调到上海来的那个日本人伊藤健一,就是为了留在上海的那些箱子来的。柳彦杰就算骗得了西欧人,也斗不过日本人!”
  
  “彦杰不需要和日本人斗,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柳晨曦试图解释。
  
  “他一定有藏文物的地方!警务处之前已经搜了他的赌场!柳彦杰还有颜料堂、红屋,以及杜美路上的一栋小洋楼,”张末根说,“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等我们查出来,工部局绝不会放过他!”
  
  “柳家任何地方都没有张探长说的文物,”柳晨曦镇定地说,“彦杰和这个案子毫无关系。”
  
  张末根露出凶狠的眼神警告:“柳彦杰不是什么好人,他杀过人!那个买办是他杀的!说不定那个丽丽也是他杀的!”
  
  柳晨曦沉默了一阵,突然笑了:“张探长,您想得太多了。”
  
  “柳晨曦,你护着柳彦杰是没有好处的!”张末根恶狠狠地说,“现在外面是什么世道,做娘的不要亲儿子,当儿子杀老子。不要以为有点血脉就必须同甘共苦,血脉是个屁,夫妻更是个屁,真到了要枪毙的时候,谁都顾不了谁。”
  
  张末根的老婆在角落里织毛衣。她拉长毛线,开司米毛球在篮子里骨碌碌地滚。
  
  柳晨曦收起笔,又复看了一下药方,将纸递给张末根的老婆。张末根老婆放下毛衣针,拿了纸站起身,把药方塞进裤袋里。她没有看上面的字,看了也看不懂。
  
  她陪柳晨曦出门。
  
  




38

38、第二十八章全 。。。 
 
 
  第二十八章
  
  十月,金盏菊在墙角开得兴盛,清晨的朝露还沾在娇嫩的桔黄花瓣上,闪出水晶般的光泽。距离六月那件案子已经过了五个月,柳彦杰将沪西的生意了清后,一直在着手与柳晨曦讨论医寓搬迁的事。
  
  这天,淮圣医寓的最后一批医生护士护着病人来到翻新过的医院。医院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大门前的霓虹灯早已被工人们拆下,换上了铜字牌匾——华丹医院。柳晨曦穿梭在每条走道、每个房间,他满脸笑容,显得异常欣喜,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柳晨曦满足的神情让柳彦杰很满意自己的决定。他跟在柳晨曦身后看他做事。
  
  在院长室里他见到了与柳晨曦一同共事的林牧。柳彦杰与林牧并不熟稔,有时难得到柳晨曦的医寓也未必见到他。的确是能与柳晨曦成为朋友的人,林牧也有一双干净又充满善意的眼睛,是让人放心的。林牧看到柳彦杰进屋,立刻迎上来打招呼。或许林牧曾经对柳彦杰有看法,但这一刻那点看法已经消失无踪。他紧紧握住柳彦杰的手,说着感谢地话。柳彦杰也有些被这样的气氛所感动。
  
  中午,林牧到每个病人处巡房,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办公室吃午饭。饭菜是医院食堂里做的。之前柳晨曦的小医寓里不能设大食堂,大伙儿搭伙在对街的一家宁波人的小菜馆。第一次吃自己医院里的饭菜,让柳晨曦觉得别有味道:“彦杰,你相信吗?刚回上海的时候,我就相信总有一天能把医院办起来。即使我们之间曾发生矛盾,让我一度失望,但我还是认为我的愿望一定是会实现!”
  
  “你很能坚持,能坚持的人喜欢向着目标前进,无论走得快走得慢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柳彦杰替他夹了一个油爆虾,“而且你打动了我!”柳彦杰笑着说。
  
  “打动你也不是太难。你看,我只花了两年的时间,”柳晨曦放下筷子,剥柳彦杰夹得虾,“说起来也奇怪,虽说我回来也快有两年了,但总觉得好像只有半年、两个月,日子过得太快了,明明是想节省着过的,一转眼又快到冬天了。”柳晨曦把剥下的虾肉放到柳彦杰的碗里。
  
  窗外吹进的风有点冷涩,寒冬不可避免地又要重归大地。柳彦杰想到,柳晨曦是1939年的冬天回上海的。仅仅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发生了许多事,现在想来都会感到神奇。
  
  “那时,你总是笑我有学生腔。”柳晨曦说。
  
  “这辈子你都脱不去这学生腔,”柳彦杰细细嚼着虾子,“还在圣约翰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喜欢做学问,交和你一样爱做学问的朋友,看三民主义,做助人为乐的事。”
  
  “过去,你看不起我做的事。”柳晨曦问,“现在呢?”
  
  “其实,我不是看不起,”柳彦杰认真地说,“你想的那些事我也想过,只是要实现的话相当地渺茫。人心不齐,很难做大事。万众一心说起来容易,真碰上事,私心就又上来了。这些年南京和重庆一直在内战,他们还扯上了延安,谁都说自己是救国,和运是救国、抗战是救国,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容不得他人插手。我不是要批评什么,权利就是那么回事,这是历史规律。生在动荡的年代,我们的思想一直跟着战争的局势跌宕不定,起初是激愤,久了就疲倦了。”
  
  “只是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晨曦说。
  
  “是的。它需要契机。”
  
  1941年的十月,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吃午饭,沪西似乎很平静,没有人料到这是上海最后一个太平的深秋。
  
  周末,柳彦杰拜访纪牧师后回到红屋,斯蒂别克始终忽隐忽现地跟在车后。柳彦杰知道那是张末根的车。
  
  正午的太阳顶在屋瓦上,阳光洒在整个院子里。美娟抱着柳研熙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晒太阳,金盏菊随风微微摇摆。小人手里抓了一把小木枪,听说是美娟的父亲砍了木头,手工做了送给小人的礼物。罗烈坐在另一只石凳上,做着枪的手势逗小人玩。刘福的老婆生了病,刘福回家照顾媳妇,一早他就向柳彦杰请了假。厨房的娘姨们正在做菜,一阵阵煎鱼的油腻味儿从后窗飘出来。看到柳彦杰,美娟立即抱了小人站起身:“二少爷,您回来了。”
  
  柳彦杰向他们点头。他迈步进入红屋,没有看到柳晨曦,便问罗烈柳晨曦去了哪儿。罗烈说,大少爷接了一个电话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也没要轿车。柳彦杰听他没要轿车,猜他去不了多远的地方。
  
  下午,柳彦杰让陈琦把车开到白家。白家的下人替他们开了门,管家亲自把柳彦杰迎进大厅,陈琦跟在他身后。管家说白三爷一会儿就下来,柳彦杰坐在深褐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拉着身旁小桌上白珠链灯罩台灯的开关链条,看灯泡一明一暗。
  
  白三爷扶着木质把手,从楼梯上走下来,正要与柳彦杰说话,白家的女眷从门外走了进来。最前面一身酱紫暗花旗袍的女人是白凌桀的二房,后面还跟着身着青绿旗袍下摆绣有翠竹花纹的年轻女人。柳彦杰见过她,白凌桀的三姨太,她曾是周景的未婚妻。柳彦杰记得她好像叫赵雨辰。她们手里都拎着珠绣的包,可能刚从南京路回来。
  
  女眷一进屋,大厅里立刻热闹起来,酱紫旗袍的女人向柳彦杰打了招呼后,缠住白三爷说东道西,赵雨辰在一旁小声吩咐娘姨们将她们新买回的东西送到房里。白凌桀与她们闲聊了几句,推说家中有客人,很快将她们请上了楼。二姨太带着丫头先走了上去,赵雨辰与白凌桀耳语了片刻,也跟着上楼去了。
  
  “三爷好福气。”柳彦杰对白凌桀说。
  
  “柳老板这是在羡慕我?”白三爷哈哈大笑,他走到沙发前,同柳彦杰说,“走,到里间去说话。”
  
  白三爷说得里间是大厅旁的书房,两扇厚重的黑胡桃木门似乎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了。柳彦杰随白凌桀走入书房。书房里棕褐的护墙显出深厚的气质,书架上整齐摆放了不少书籍,书桌后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刘墉的字画。
  
  身后是紧闭的木门。拉上丝绒窗帘,整个书房顿时昏暗下来,白凌桀坐到书桌后,拉亮桌上一盏乳白玻璃灯罩的台灯。柳彦杰被请到书桌前的另一把官帽椅上坐下。他一手撑在书桌上,等白凌桀说话。
  
  “上海已经不安全,有消息说日本人会在年底前接手租界,”白三爷从抽屉里取出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压低声音对柳彦杰说,“宋先生要求尽快把东西送出上海。”
  
  柳彦杰接过白凌桀递来的文件,打开后能看出是一份手绘的地图。柳彦杰看了看其中做了记号的一处,说道:“明白了。”
  
  “这批东西跟着中路走。”白三爷说。从南京库房出来的大批箱子,被分为两路各自去安全的地方避险。白三爷继续道:“根据传来的消息,中路目前比南路平静一些。”
  
  “我会安排,”柳彦杰将地图放回文件袋,又问,“这次是由周景护送?”
  
  “宋先生说由你的人负责护送这批箱子,”白凌桀目光严峻,“至于周景,当初他护送它们到上海,四年前这些东西没走干净,他又留在上海进行看护,一直到今天,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加上我这两年引起了日方的注意,周景又与我走得近,他如果有特别的行动,容易遭到敌方注意。所以周景这次不会再参与行动。”
  
  “租界的张末根在盯我的稍,不过你放心我会妥善与我这边的人联系。订好日子后,我会立刻把东西运出上海。”柳彦杰严谨地答道。
  
  “你的那位负责人一定要可靠!”
  
  “不会有比他更可靠的人。”柳彦杰收好文件。
  
  屋外香樟的叶子扫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柳彦杰看了眼白凌桀说:“丽丽那样的,也只有你才会信任她。”
  
  白凌桀说道:“不是我信任她。丽丽是宋先生让我联系的人,有几个箱子由她看护。其实她也很可怜,找了那样一个男人。她很早就想把箱子转移出去,一直没等到命令。人为了爱情容易犯错,特别是女人。”
  
  “女人的心太软,靠不住!”
  
  “偏见!”白凌桀笑他,“最后,她还是冒了风险将其余的箱子转到了我这边。女人也是有大义的,别因为一个林若梅就让你对所有女人有成见。”
  
  “她惊动了租界,还有日本人!”
  
  “她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无论如何她不该显露这批文物,甚至把它卖给生意场上的人。但惊动洋人的不是她,”白凌桀的桃花眼睨着柳彦杰,“而是你!”
  
  “宋先生交给上海保管的东西,没道理让它流出去,”柳彦杰沉声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最讲究诚信,既然答应了人家,就绝不能失信!”柳彦杰继续说:“那些搞政治的人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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