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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我自我介绍，然后握他的手。
稍微客套，我就问他：“怎么忽然决定转到医药行业了？“
他露出一个诡异而谨慎的笑，说：“个人兴趣。”
我忽然很希望面前的这个人，又老又丑又矮还秃顶。
最好还傻。
可惜他头脑清晰，翻翻文件就指出5处不够严谨。
104．
周末的时候拽着小丁去买手机，
他说，不要，麻烦。
“少废话，我找不到你。”我说，“你现在连呼机都没有了。”
他找了功能最简单的手机，付钱的时候又小小争执了一下。
挑号码的时候，他看着号码簿呵呵的笑，挑了一个尾数是516910的号码。
业务员一笑，抬头看看我们。
买了手机，他拽着我去超市，问我在家里用什么洗发水和浴液。
我说，干什么？
“你在我那里用了不一样的，身上不会有不一样的气味么？”他说。
然后我就拼命想家里用的到底是什么。
我从来不注意这些。
他徒自拿了一些扔到筐里。
“不用这么麻烦吧？要这么多干什么？”
“你回家看看。我买的对不对。”他叹口气，“全靠狗鼻子，当情妇真是麻烦。”
我在他背上打一拳。
他笑。
后来还买了一些内衣、袜子，短袖t恤还有休闲裤，
他说：“以后和我在一块儿，不要穿西装。”
要买几件衬衫在他那里放着，早上换了可以直接去公司。
在店里，我让小姐拿了一套西装，把小丁强推进试衣间。
他出来的时候低着头看领带，一脸很难受的怪表情。
但是还是把3个导购小姐还有我在内的4人给看呆了。
小丁是非常适合穿西装，他的背部有肌肉的，
很适合欧式风格的剪裁，可以撑出一个恰当的弧线。
领子和袖子也相当合适。
我是很想买下来的，小丁说：“你买了我也不会穿，再说我有的是。”
105．
回了家，放下东西，我就拽开他的衣柜，说：“你哪儿有西装啊。”
小丁说：“你真的想看啊。”
“是啊。”
他不耐烦的翻了半天，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柜子的门，
我一直以为那个柜子是房主锁起来的。
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跑出来。
西装，衣服，相册，笔记本电脑，一个水晶，
还有一些被各种东西挤在后面，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什么？”我问。
“三年的东西。”小丁说。
“你带回来？”
“不是，我回来以后，他又寄来。”他说，“还让我不要扔了。只好堆在这儿。”
看起来就好像一堆要焚毁的遗物。
不讨人喜欢就显得特别难看。
我从里面抽出一本相册，只听哗啦哗啦又有东西倒下来。
小丁来夺：“不要看。”
我闪开他，推他：“去去去，你做饭去，我饿死了。”
他又左左右右的抢了两次。
我很横的看着他说：“你做得，我看不得啊？”
他切了一声就走了。
我翻了十几页，都是小丁一个人的照片。
每张看起来都像是偷拍的，总是在小丁不注意的时候。
很少有笑容。
每张旁边都写着日期和地点，不是小丁写的。
很工整的钢笔小楷。
我拿着那本相册，小丁正在厨房里无精打采的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锅子。
“怎么没有那个人的照片啊。”
“我怎么知道，我后来都没翻过。”他说。
我拿了他的烟，深深吸，把烟吐在他脸上。
他默不作声的瞥了我一眼。
“那时候开心么？”
“还好吧。”
你这个混蛋，你应该说不开心。
我不说话，把相册砸在他身上。
他看都没有看我，捡起来放在厨房的冰箱上。
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
竟然是我。
106．
我当时穿着学士服，站在学校里一个塑像旁边。
面无表情看着别处。
“怎么还有我的照片？”
小丁探过身看了一眼说：“哦。这个啊，我拍的。”
我只是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一团东西浮上来，堵在我胸口。
他曾经离我那么近。
而我甚至都没有看到他。
他竟然离我那么近。
却不走过来和我说句话。
小丁把菜盛出来，放在盘子里。
“你，那时候，……”
“你硕士毕业的时候我也在你附近。”小丁说。
我狂翻那本相册，里面果然有我硕士毕业的照片。
只是他似乎离我很远拍的，我的身边站着宁。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找你干嘛。”他说。
“你……”我只觉得胸口里的东西越胀越大，好像一个瘤。
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说：“一开始我离开的时候就没想回来再和你在一起了。”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就这样完了，或许好点。”
好像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算，我根本不重要，想放下就放下，想离开就离开。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回来做什么？你在远处看什么？
我全乱了。
他转身看着我。
“你不觉得我一出现就打搅你的生活么？”他说。
“我需要你那么好心安排我的生活？？”我冲他嚷。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要是不在乎我，何必关注我。
真没道理。
他不理我，只是打鸡蛋，只是把打好的鸡蛋倒进锅里。
我想我的脸色很差。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搂住我的时候，我借由他的身体才知道自己在发抖。
我是忽然觉得害怕。
如果我没有再次遇到他，是不是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是不是他就永远不会靠近我。
他搂住我的时候，我想我一定显得很脆弱。
好像我在半空中，一架飞机的机翼只离我1厘米，我们擦肩而过。
它飞过我，我就后怕。
只留下浑身的颤抖，就从半空跌落。
小丁好像哄小孩一样对我说：“我现在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107．
那个晚上，鸡蛋糊了。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
梦见我在远处看着他。
他和别人在一起，那个人的脸模糊不清，却可以看到小丁在笑。
我很生气，叫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出声。
他看向我这边，却又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我。
我想去追他，却动弹不得。
我是在“啊”的一声大叫中醒来的。
全身是汗。
小丁看着我，没有开灯。
他就好像知道我的梦境，只是说：“我在这里。”
拥抱我，吻我。
他坐起来，我坐在他身上，紧紧贴近他的身体。
我心里很想他说爱我。
他说：“我爱你。”
我很想他说他再也不会离开。
他说：“能和你在一起多久，我就和你在一起多久。”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拼命吻他。
我再睡着的时候，靠着他的肩膀。
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的伤疤上。
他握着我的手，攥着我的拇指。
我梦见连体的婴儿。
108．
我经常和杨鹏飞的秘书聊天。
他小心翼翼的不透露任何自己老板的隐私。
于是，我就请他喝了次酒。
他醉得一塌糊涂，说：
“你不知道，他表面上聪明，却是我认识最傻的人。
他就是以为用钱就能让别人爱自己。
切～，钱不是万能的啊，这句话真是不错。
你可不知道啊，他带着那人到处去玩，什么都给他。
到现在他在三亚的房子哪儿还有一辆benz跑车。
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他婚都离了。
那人就是个白眼狼。那些东西，还不如给我呢～”
他叽里咕噜的吐出一大堆的话，然后砰的一声倒在桌子上。
我拿了小丁的钥匙，经常翻那个柜子里的东西。
有时候他没有下班，我就在他那里翻来翻去。
那个男人在每一件东西上都标上日期和地点。
我想他是不要小丁忘记。
我竟然会同情我的情敌。
他也够自虐，何必要这样。
我想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这样费劲的纠缠一个人。
我这么想以后又笑。其实我还不费劲么。
我们都很蠢。
谈了恋爱就怎么也长不大。
无形的绳索套上就再也解不开。
小丁不想谈过去，我知道他，不会忘记。
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定回避谈到我。
他柜子的最里面的缝隙里，夹着一个小本。
上面全是日期。
日期的右下角又写着一个数字。
日期越往后，那个数字就越小。好像某种倒数。
他也很自虐。
109．
有天工作到很晚，杨鹏飞是精益求精的人，自己又不知道疲倦。
实在讨厌。
我对他的不满都无可掩饰的写在脸上。
那天晚上宁回家，我还设想在小丁那里吃了晚饭再回去。
等文本打出来，负责撰写的助理已经脸色焦黄，
我看都没看就对她说，你可以回去了。
杨也看出我罢工的意思，就说：“吃饭去吧。我请。”
他让他的秘书也回去了。
就我和他。
吃了饭，他说：“跟我去桑拿。”
一点没商量。
他靠在木板墙上，说：“他最近好吗？”
“谁？”我问，看着他。
他嘴角露出一个非常浅的冷笑：“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
他转脸看着我。
我感到他挑衅的味道，想着自己在桑拿房里就被他谋杀了，满地是血的惨相。
可他只是说：“他好么？”
“还成。”
“你们吵架么？”
“偶尔。”我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说什么。
“你让他给我打电话。”他说。
我心想，我要是不呢。
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那他给你打什么电话。”我说，说过又觉得自己过分孩子气。
我本可以表现得大度得体，何必一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德行。
“没那种关系还可以当朋友吧，这是我让他回来的条件。”
我觉得很热，就逃出去。
第二天晚上，气哼哼的就去车场找小丁。
把他从车底拽出来：“那个人是不是杨鹏飞？”
“他去找你了？”他说。
“丫让你给他打电话呢。”我嚷。车场的伙计又看着我。
“哦。”小丁说。
他拿条毛巾擦手。
我问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伙计从办公室里探出身来：“头儿，大老板电话。”
110．
小丁给我讲的故事我觉得是全世界最差的故事。
太假了。
让我一点都不相信不同情。
1997年春节前三天，小丁的老板被抓走了。
走私汽车。
老板对小丁很好。小丁就很想把老板弄出来。
再加上，小丁的妈妈跑来和小丁哭诉，说：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我说，怎么是你妈？难道不应该是老板娘么？
小丁说，是啊，就是我妈。
我说，她不出现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妈。
小丁说，你去死。不过，她不来找我我也想不起来。
老板其实只是负责把分割后走私入境的汽车拼装后检修一下。
仅仅是检修的部分，也就是小小的协从和帮忙。
公安局定的却是主犯。
这件事最戏剧性的是，打匿名电话写信最后去做口供告他的正是小丁的父亲。
我说，不会吧，你以为是小说啊？
小丁说，小说都编不出这么可笑的事儿来。
那年车场起火，丢车，回头再看都是和小丁的父亲有关的。
小丁一方面觉得实在很对不起老板，一方面又有来自***压力。
就去找了杨鹏飞。
我说，你怎么认识他？
小丁说，我中学没毕业，他就是我钱袋了。
我说，那！！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他也没断是不是？？？
小丁说，当然后来就断了啊。你还记得那辆宝马车吗？那就是他的。
我说，靠，那条apple牛仔裤。
小丁呵呵的笑：这个你都记得。
杨鹏飞是商人，只有以物易物，没有无条件帮忙这回事。
我说，他就提条件让你和他在一起三年啊？
小丁说，说的是五年来着。
我说，你就答应他了啊？
小丁没答应的时候，杨鹏飞已经运用自己的关系网把老板弄出来了。
他只是笑笑，对小丁说，我可以把他弄出来，就可以把他扔进去。
我都想象得出杨鹏飞那张脸。
我说，那后来呢？
小丁说，然后时间就过去了。
我说，那为什么不是五年？
小丁说，他觉得没意思了呗。
我说，我可不觉得他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
其实小丁好几次回北京。
我的两次毕业，还有小警察的葬礼。
我说，那你为什么又回去了？
小丁说，约定就是约定吧。再说，他有办法找到我。他有一次在北京站让所有警察找我。
我说，那他怎么就放了你啊？
小丁说，那你问他去。我住到现在的房子第三天他就打电话来了。
“他对你好吗？”我问。我想他一定对小丁很好。
“比你对我好啊。”小丁笑着说。
我打他一巴掌。
小丁轻轻说，“其实我真的什么也给不了他。”
小丁的妈妈在老板出来以后就和他结婚了。
小丁的爸爸在此后一年破产了。
这是个荒唐的故事，对么。
有人却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说，我可不觉得你这么有献身精神。好像雷锋一样么？
111．
我们很快拿到了卫生部的批文。
一路绿灯下来，甚至连请客送礼都免了。
岳父开心得不得了。
宁升了职。
出差比以前少了一些，但是每天工作到很晚。
有天晚上开车回家差点睡着，撞到了马路护栏。
头撞在方向盘上，在额角划了一道。
真的吓到我。
尤其是看到那辆车，车灯全碎，保险杠的一边掉下来。
死。
好像离得特别近。
在医院的走廊里，给小丁打电话说这件事。
我拨号以后才想为什么要打给他呢。
又回到上大学的时候。
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我还是太依赖他。心理上。
唯一打求助电话的机会，我只想得起他的号码。
可他那么平静：“你还是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她。她也挺不容易的。”
我沉默。
他说：“家庭很重要。”
“你们会有小孩，小孩会长大，她会陪你到老。”
然后，他沉默。
“那你呢？”
“我不知道。”他“呵”的笑一声。
宁的额头缝了5针，医生说等都好了以后稍微磨磨皮就全看不出来。
她头上贴着纱布。我看着她。
她抬起头，窃窃的笑，好像犯错的小孩。
我握着她的手。
她说：“你不要哭丧着脸，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她坐在医院的白床上。
我搂住她：“你到底还要怎样才觉得是大事儿啊？”
我责备她，可又忽然觉得她的身体那么软，那么小。
她哭了，在我怀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多久没有抱过她了。
我现在才知道对不起。
夜里，我在阳台打电话给小丁。
“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说。
他说：“嗯。”似乎早有预感。
我抽了整盒的烟，直到天亮。
如果我没有再遇到他，是不是一切都会好些？
手一抹，竟然脸上净是水，好像我也被早上的露水打醒。
我深吸口气。
112．
我和宁终于去了冲绳，好几天都是躺在海边的沙滩椅上在蓝天白云下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晚上看着日本人的黄片，一边笑一边做爱。
宁说：“我爱你。”
我想我应该说“我也爱你”。
我一迟疑，只好去吻她。
深深的吻。
好像我们刚刚恋爱，刚刚结婚。
我知道我愧疚。
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是不是？
我要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宁出事以后，
我没有去找过小丁，路过那个小区的时候我经常想进去看看。
有一次真的开车到他楼下，看着阳台，晾着一件他的衬衫。
我摸着兜里那几把钥匙，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我想我知道他还住在那里就够了。
我再见到杨鹏飞。
他只是冷笑。“你有什么好？”
他不说话我也知道那笑容背后的讥讽。
我低头看合同，无话可说。
如果他没有离开过我，何至于此？
这么想着，我抬头恶狠狠的看着杨鹏飞。
113．
宁的公司年底开联欢会，我也被拽去。
抽奖的时候抽到一台电话答录机。
我和宁都觉得这东西没有什么用。
有了手机之后，谁还给家里打电话呢？
但还是装上。
我们就好像两个小孩一样，最喜欢在里面录“请您在b的一声之后留言”这类话。
拿回家就玩了一晚上。
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人给我们打电话，所以更是留一些搞怪的话。
有时候她不在家，就给我留一段话。
我打电话回家，就可以听到她说：
“老公，我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于是我就留下我今天会晚点回家这类话。
宁说，这是夫妻留言答录机。
她出差了，我晚上会有应酬，不能和她通电话，
早上离开家之前就留一段很肉麻的话在答录机里。
我夜里回来，也可以知道她这一天过得好不好。
2个月以后，我回家检查录音的时候，在宁的留言前面，还有另一个电话，
但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说，2秒之后就挂断。
会是谁？我想不出。
也有不喜欢电话答录机的人，听到没人就挂断。
可是随后的几周，总是这个人，什么都不说，2秒之后就挂断。
其间，我同学也打过电话到我家，听到是答录机在说乱七八糟的话，根本没听完就挂断。
但这个人，好像是静静的听完我的留言，然后才挂断的。
而且，总是在工作日，下午4点多，确定我不会在家的时候打来。
那个电话号码，我打回去，却长时间的没有人接。
114．
2周没有听到这个人的沉默的2秒，我反而会觉得奇怪。
就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
有天下午回家来拿一份文件。
听到电话响，我想不要接了，赶紧拿了东西去开会。
答录机开始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