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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样的国家？”
　　麒麟要求的，应该是充满仁道的，温柔的国度吧，祝梧一边想，也一边对六太这刚被责骂就转身向尚隆要求一个国家的厚脸皮折伏。
　　“我也不太清楚了当时是怎么说……但是，从选上尚隆开始，我的愿望一直都没变过。”六太把视线投向山下，因为所处的位置，他们见不到关弓城，但是祝梧觉得六太在透过那些灌木丛，在注视着雁州国的土地。
　　“我想要一个没有人会挨饿的丰裕国家，人民不会因没有家而露宿在荒野，人民不会担心衣食温饱，也不用担心战火烧到身边，更不用舍弃孩子来维持生存，我想要那样的国家。”
　　六太转脸，一抹祝梧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六太苍白的脸上，让六太死气沉沉的脸顿时带上炫目的生气。
　　“然后，尚隆给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祝梧很想哭。
　　六太的愿望过于朴素，简简单单，那不是对于盛世的要求。六太只想要一个人民安居乐业的国家。就因为六太这样的愿望，祝梧才能知道六太小时候的心情，才能够猜出雁州国当时的荒废。而尚隆，隆王则拿了八百年的大王朝回复了六太的期望。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祝梧缓缓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六太轻轻地把手放在祝梧肩上。
　　“祝梧，我是尚隆的臣。而你……有延麒。”
　　“没被六太给欺负到吧？”
　　尚隆走在前头，问跟着他走回亭子的延麒。
　　“……没有。只是……”
　　尚隆没有说，等延麒继续说下去。
　　“隆王大人，隆王台甫说……”因为是隆王台甫，所以隆王才可能变成隆王，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挑拨离间，延麒说不出口。
　　“六太说我坏话了？”
　　“啊，那倒不……”延麒住了口。六太的确说过尚隆喜欢放浪的美女，粗心大意，不会顾及对方的心情，人带着煞气，又丢脸又混蛋。
　　尚隆闷声笑了几声。
　　“那小子会说出来的东西，我大概有谱。”
　　延麒讪讪地笑了笑。尚隆随意扯出一些事，延麒马上打起精神应答，等到他们走到亭子里，坐下时，延麒还意犹未尽。
　　不愧是隆王，政见超乎预料得犀利，而且尚隆又很善谈。延麒感到有些愧疚，之前见到风汉身份的尚隆时，延麒对尚隆使了不少不好的脸色。那时候居然有眼不识泰山，只认为风汉是无良的放浪儿，延麒暗骂自己。
　　“隆王大人。”
　　延麒看尚隆脸色不错，鼓起勇气开口。
　　“嗯？”
　　“隆王台甫都托付给您……您不会觉得累吗？”
　　尚隆微微一笑。
　　“累吗？当然累吧。层出不断的问题，动乱的周边国家，到中期，其实基本算得上问题的问题都是难民的问题。后来，如果没问题，就自己造个问题，就那么反复下去。没有问题多无聊。”
　　延麒惊愕地盯着轻描淡写的尚隆，那位著名仁治的施政者正淡淡地微笑，眼神很温和，但延麒就是感觉到全身不停的战栗。
　　如同第一次见到尚隆的时候切身的感受，那是对男人的恐惧和厌恶。
　　“有时候觉得，真的无聊的话，就想直接毁掉雁国算了。”
　　延麒惨白着一张脸，瞪着尚隆，不敢置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嗯……也许，真的像那个谁说的，和上天比赛也说不定，看上天灭我更快，还是我灭雁国更快。”
　　“为什么？”
　　延麒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尚隆，忘记了他是隆王，他从小听着长大的人物。这一刻，延麒丢掉以往对尚隆的所有尊敬和钦佩。尚隆转着手中的酒杯，慵懒地反问。
　　“什么为什么？”
　　“为何您会这么想？如此，如此残酷的想法……”
　　“每个王都有成为明君的可能性，但每个王同样都有成为暴君的可能性。”
　　尚隆慢悠悠地回。
　　“不可能，天启选上的王……”
　　“之所以昏君比明君多的缘故是无法熬过成为暴君的那一份诱惑。”
　　“那您熬过去了？”
　　“嗯。至少抑制住了。”
　　延麒有些失神地重新坐了下来。
　　“六太有没有和你说过，他选上我的时间刚刚好。”
　　延麒一愣，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经历过失去国家的疼痛，也许，我的治世也不会那么长久。”
　　尚隆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酒。延麒内心乱如麻，六太说过隆王背负的东西很沉重，他只猜是王者的责任，没料到会是尚隆内在的残暴。
　　“……如果没有六太，我也不会有八百年的治世。”
　　六太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一定要是他吗？他只是时机刚刚好……”
　　“如果不是六太，时机也不可能刚刚好。但不只是那些。”
　　尚隆放下酒杯，把腰间的旧剑解了下来，在延麒的眼前刷——地拔出武器。延麒的身体猛地一僵，尚隆微微翘起嘴角。
　　“我不是善良的人，也不是认真的人，我喜欢放浪，我喜欢随意，我喜欢恶作剧，我喜欢捉弄人。”
　　尚隆啪地扔下剑。
　　“我说想把雁国毁掉不是空穴来风。”
　　延麒一抖。
　　“所以，有了六太，才有了我八百年的治世。”
　　这些有什么关系吗，延麒的表情这么问着。
　　“我受不了延麒你这种性格的麒麟。”
　　延麒因为尚隆直白的话，身体晃了晃。
　　“我很容易对一件事失去兴趣，我一旦失去兴趣了，后果可能很严重。而你这种性格的麒麟，应该是最容易对付的，也是最无聊的。”
　　“……隆王台甫，他就……”
　　延麒的眼前闪过六太的身影，丰富的肢体语言，夸张的语气，善变的表情。延麒苦笑，果然他还是无法跟上六太。再优秀有何用，再认真有何优势，作为宰辅，六太遥遥领先。
　　“我的臣下们都很认真，和他们一起治理雁国然我很安心，但同时我也需要喘息，我也需要休息。”
　　“……隆王台甫陪您是吗？”
　　“嗯。”尚隆淡淡地微笑，笑得非常舒服。
　　“也许是六太的本性如此，也许是因为六太刻意放松，他活了八百岁，却还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刚见到六太的时候，六太原来的性格也没到现在这个离谱的程度，虽然也有藐视不成文的规矩的倾向，但还是一个稳重想法又很多的家伙。”
　　“他？”
　　延麒完全无法隐藏自己怀疑的口气，尚隆闷声笑了一会儿。
　　“嗯。不要小看他。当时雁州国的外交都是他在管。”
　　“这不应该是秋官府的职责吗？”
　　“嗯，场面上的外交是秋官府，六太都是私交。明明已经是雁州国的台甫了，明明以前拼死拼活地逃出了蓬山，后来倒常常跑回蓬山叙旧，和那边的女仙玄君碰头。嗯，蓬莱也基本每年跑一趟，很是精力充沛的麒麟。”
　　“麒麟……不应该如此。”
　　“所以他是特别的。六太的确把整个雁国的事都推给了我，但我也和他说过都交给我吧。他没有犹豫地把雁国托付给了我，付出同价的信任。他从小想得太多，背负着雁国这个国家，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说过，我背负着人民们的期待，而他背负着国家。和他交换誓约的时候，他满足的我期望，我也拿过了他的包袱。他全权委托了我，我不必顾忌他，不必顾忌麒麟的本性，可以毫无犹豫地大展身手。”
　　“……麒麟需要提醒君主行以仁道。”
　　延麒倔强地说。
　　“的确六太没有刻意地这么做，也许会发牢骚，但不会对我做的决策做出干扰，顶多找机会推波助澜，达到自己的小心思。我不想要麒麟带着委屈的目光，和我说仁道，我宁可六太这种发脾气的态度。我也不需要太脆弱的麒麟，不擅长也没心思一一去安抚，六太嘛，可以说性格像野草，坚韧得很，几乎不用为了他去委屈我的心。”
　　尚隆低低地笑了几声。
　　“因为是六太，所以才能承受得了我。延麒，这就是我所说的，没有他就不会有我八百年的治世的原因。换做任何一个麒麟也不行。”
　　尚隆瞥了一眼神情低落的延麒。
　　“延麒，你心思细腻，需要一个同样心体贴细腻的人来配合。祝梧只要过了心坎，会是不错的王，你很幸运选上很合适的你的王。”

　　了悟

　　“哇——朱衡记得好详细，这个，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六太抱着厚厚的隆王纪，边迅速扫荡，边不停赞叹。
　　经过一段时间，六太和祝梧从隆王陵墓中抱出八本厚厚的隆王纪，当然，当时只有六太进了陵墓，祝梧死活都不肯下去。
　　“看到哪儿了？”
　　尚隆在慢慢地翻最后一本，问趴在地上借着月光读书的六太。
　　“第三百年……快看完了。嗯嗯，朱衡的记忆力好变态哦，这些我都不大清楚了。给我第四本。”
　　延麒给六太递了第四本过去，六太低头看着第三本的最后几页，说了声谢谢。
　　“八百年的事，你们都记得吗？”祝梧问。
　　“怎么可能，大部分都忘记了，只是刚变成鬼魂后，记忆会慢慢地恢复。凝神得越完整，记忆也越完整，以前活着的时候忘记的事都会想起来。”
　　尚隆回答着，放下手中的书，转向祝梧和延麒。
　　“没什么可问的了？”
　　“我能知道你们是怎么失道的吗？”
　　尚隆邪邪地笑了一下，“很好奇吗？”
　　“我只是……在困惑，因为隆王的失道给人民带来的灾害很少，走得非常温和，而且当时隆王的治世中也没有任何差错啊，雁国运转得很正常。”
　　“嗯，因为我只是放手了。”
　　“啊？”
　　“最后几年我没有参政，直接放手没有再治理国家。”
　　祝梧和延麒面面相觑。
　　“但是……雁国一切正常，并没有出现官吏的堕落或者治理的混乱。”
　　“因为隆王代表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下面那些恐怖的官吏班子。”
　　延麒微微动容，垂下眼眸。
　　“隆王时期的雁州国官吏是常世中最有名最有能力的。”
　　“可以这么说吧。”
　　尚隆笑着揉揉身旁六太的头发，六太皱起了眉毛，但也没有拍开尚隆的抚摸。祝梧和延麒比较生疏，祝梧感谢延麒或者安慰他的时候，也通常拍拍肩膀而已，那也让他们觉得作为王和麒麟来说比较融洽接近了。尚隆和六太也许是因为八百年的默契，对对方的触摸很是习惯。
　　“没想到……会是这样。”
　　“如果雁国的官吏没那么有能耐的话，我也不会走得那么放心……”
　　“第五本。”六太插嘴。
　　六太看书的速度很快，延麒感叹着把第五本呈上。
　　“速度好快。”
　　延麒没有说出的感叹，祝梧说出了口。
　　“嗯……凝神的好处。也不是全都看，挑着看事件的，朱衡那些评论不看也大概猜得出来。而且这些都是写尚隆的，我自己记得，当然看得快。朱衡写得又很好，没有废话，要点明确，看得挺舒服……”
　　“不要废话。”
　　尚隆拿一本直接盖住了六太的头。
　　“你才废话！”
　　尚隆无视张牙舞爪的六太，摆出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样子。
　　“就是说，隆王那种方式的退位，只有与隆王时期相提并论的官员们存在的情况下，才会有其可能，是吗？”
　　“差不多。”
　　听到尚隆肯定的答案后，祝梧呼出一口气。见过身为隆王的尚隆之后，他更加彻底地感觉到他们俩的差距。隆王的经历，他根本没有过，隆王的心态，他也不具有，更不用提隆王的能力。
　　“隆王的时候，名臣很多呀。”
　　听到祝梧羡慕般的话语，六太抬起脑袋，和尚隆对视了一会儿，开始哧哧地笑。祝梧疑惑地盯着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何笑点。
　　“怎么了？”
　　“其实，他们都是被我们逼的。”
　　尚隆笑着回答，六太用隆王纪第五卷掩着嘴，笑眯了眼睛。
　　“因为大部分国事什么的，我和六太都丢下不管，官吏们没办法，只能练出强大的办事能力。”
　　“……但这岂不是放权？”
　　“嗯，但仅限于小事，大事还是归我管。”
　　祝梧羡慕尚隆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
　　“但是你放下国事，很容易错过一些奏折啊，你怎么知道你错过的不是大事？”
　　“我自认看人的眼光很准。而且我的情报系统很发达，不会出现这种事。”
　　“情报系统？”
　　祝梧以前看隆王纪的时候，也对隆王摁杀一切危险于摇篮之中的情报佩服过。
　　“嗯，我自己组织一些情报网，最主要的，还是我和这家伙。”
　　尚隆说着，拍了拍旁边那只麒麟的脑袋。六太已经回到了他疯狂的扫书行动，把整个脑袋都埋入书里头，飞快地翻页。
　　“没有任何东西比自己亲自看到的更为正确。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有所体会。”
　　祝梧知道尚隆所指的是之前他去往元州的那一趟。那一次跨别了十几年的下界之旅，让祝梧学到并知道了很多，也让祝梧沉闷的心情得到很大的改善。要是真如尚隆所说，他们主从俩在过去的八百年几乎每一个月都到下界一趟，他们的情报的确会是最准确的。
　　“不过这是我和六太的做法，你们不一定要照着做。奏国的睿王知道吗？”
　　“知道，仅次于隆王的明君。”
　　尚隆苦笑。
　　“听到睿王仅次于我什么的，真有点奇怪。睿王的治理和我的截然相反，他们一家五个人加上麒麟，六个人共同执政，所以他们的官吏们都很闲。”
　　“那做你臣下的人们岂不是很倒霉？”
　　祝梧不自觉地开了玩笑，尚隆一愣，大笑几声，被笑声吓到的六太不满地抬起头，把手中的书扔向尚隆的脸，正中目标。
　　“呐，第六本——”
　　尚隆黑着脸，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就着书啪地打了一下六太的屁股，六太正接过延麒递过去的第六卷，被打了屁股猛地弹了一下。
　　“干嘛？！”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这么刻苦读书，你居然打断我，活该！”
　　尚隆挑了挑眉，突然正经地问六太，“打疼了？”
　　六太眨了眨眼睛，把隆王纪的第六卷支在下巴底下，巴巴地看着尚隆。
　　“疼么？虽然说你凝神完毕了，但很可能我的力量会对你造成伤害。”
　　六太飞快地转了一下眼珠子，撅了撅嘴，软软道。
　　“疼～”
　　延麒被六太那带着鼻音的撒娇般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如果不知道眼前的是活了八百年，死了三百年的鬼魂，应该只觉这孩子很惹人怜爱。可延麒偏偏又知道六太做过八百年的宰辅，现在只觉一股寒气。
　　尚隆笑得越发温柔，但六太突然开始警惕地瞪着尚隆。
　　“要不要主人我为你揉揉屁……”
　　“你这个色大叔，去死！”
　　六太拿书砸尚隆，尚隆不痛不痒地承受着大笑。
　　“我早就死了，你这个诅咒不管用！”
　　祝梧皱着眉，看尚隆和六太的互动，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尚隆和六太是关系很好的主从，但祝梧就是觉得有稍微的差别。
　　六太斗不过尚隆，跑到尚隆的后面，摊开了书，趴了下去。
　　“不和你同流合污了，我要研究历史。”
　　六太在尚隆身后趴着，双腿翘起来，一下一下地脚尖点着地，因亭子不大，六太的腿着地的时候会落到尚隆大腿旁，看起来像是六太用双腿夹着尚隆。
　　祝梧越发觉得有些地方被他忽略了。这种微妙而且不对劲的感觉，一如当年刘麒只身来到雁国祝贺祝梧登基时。
　　六太的脚不小心点到尚隆的大腿上，尚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六太纤细的脚踝，细细地抚摸。六太缩了缩，却也没有大叫或者反抗，任着尚隆玩弄。
　　祝梧惊骇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祝梧的脑中有一个荒唐的答案，但这过于骇然。
　　尚隆移眼望向祝梧，看到祝梧发白的脸色后，眉毛一挑。
　　“你猜的没错。”
　　祝梧浑身一震，延麒疑惑地看向祝梧。
　　“主上？”
　　“……你，你和六太……”
　　祝梧没有理会延麒困惑的神情，死盯着尚隆和六太。尚隆轻佻地笑笑，刚要开口。
　　“哦哦哦，写了阳子登基的事儿了！”
　　六太兴高采烈的声音打断了诡异的气氛。尚隆一顿，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
　　“嗯嗯，还有泰麒的事……武王的事也写了……你的传记好丰富啊，什么国家的事都有。”
　　尚隆捏了捏六太的脚踝，六太另一只腿敲在尚隆的背上。祝梧看着这一画面，格外得刺眼。
　　“我去……朱衡居然花了这么长的篇幅写了五百五十五周年庆。”
　　延麒听到六太滚铃般的笑声，抿了抿嘴，问出声。
　　“那次五百五十五周年庆，玄君有参加吧？”
　　他记得玄君当时说过，因为玄君和隆王台甫的关系不错，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