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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而不死是为妖-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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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头,南宫祈和江立已经回到了家里。
  江耀纳闷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学堂放假了?”
  江立说:“出了点小事,学堂停课一天。”
  “哦。”江耀也没有往深里问,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子不容易啊,以前我看过几次翰林学士校对的卷子,不是特别刁钻就是特别呆板,啧啧。”说着摇了摇头,那意思——要我考我都考不出来哦!
  玄商坐在江耀对面静静地摸着一块木板,江立发现玄商总是拿着同一块,上面被他摸得都有点光滑了。
  南宫祈拿来一个小板凳,江立坐在玄商旁边,问:“你喜欢《诗经》?”
  玄商说:“喜欢这篇。”
  江立瞄了一眼,这就是他最先刻的那篇《绸缪》。
  南宫祈飞到梧桐树上看着树下三个人,南威端来茶点之后帮着方英秀洗衣服去了。午后的气温有点高,树下却很阴凉,偶尔有轻柔的风拂过脸颊耳畔,田园山水间特有的惬意油然而生。
  左右闲着,江立拿过纸笔,问玄商:“会写字吗?”
  玄商迟疑了一下:“一点点。”
  “试试看。”江立把笔递给他。
  玄商眼睛看不见,拿过笔之后迟迟不动,一个豆大的墨点把纸染透了。
  “怎么了?”江立笑道,“没关系的,就写《绸缪》怎么样?”
  玄商只好慢慢地写起来。
  江耀也很好奇眼盲的玄商会写出怎样的作品,于是放下手里的书看了过来,一开始还是面露期待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噗”了一声。
  江立一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咳”两声,憋笑憋得挺辛苦。
  南宫祈左看看右看看,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两人这么开心,就也探下个头瞧了瞧,结果这一瞧差点把自己逗得掉下来。
  玄商总给人一种高贵冷艳神秘莫测的感觉,就是那种你看第一眼就会评价“这个人不简单”的感觉,然而这一手字写出来实在是毁设定,倒不是说歪歪扭扭错字连篇,反而是一笔一划太工整了,就像小孩子写的那种圆乎乎胖嘟嘟的大头字,没有一点笔锋和转折,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玄商感觉多敏锐啊,察觉旁边三个人都在笑他他就不开心了,默默地放下笔,转身对着树干,只留给江立一个“我很生气”的后背。

  ☆、暗潮在汹涌

  看玄商这明显闹别扭的模样,江立拽了拽他的衣服,轻声道:“写得挺好的。”
  玄商不动:“骗人。”
  明明是没有音调起伏的话语,江立却听出一股子娇嗔的劲儿来,当即失笑道:“不骗你。”
  说实话,眼睛看不见纸上自己写的东西的话,很容易就会写得上歪下斜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玄商这字虽然绝对算不上漂亮,至少是清清楚楚能让人看得懂的,排版也整齐,字之间的间距刚刚好,又不是靠写字吃饭,这种程度不错了。
  江立摸了摸他的手,像在给傲娇的猫顺毛:“真的不骗你。”
  玄商这才转过身来,无神的目光移向江立所在的方位,忽然开口道:“你教我。”
  江立说:“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教我。”
  “……”
  “你教我。”
  “好。”江立笑了笑,把笔放进玄商手中,略微纠正了一下他握笔的姿势,然后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两人一起极有耐心地默写《诗经》,一笔一划,用心至深。
  因为姿势的原因,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侧脸也几乎贴在一起,让人错觉只要稍稍转头并且撅起嘴就能触碰到旁边人的唇。玄商的皮肤一直是冷冰冰的,江立却是正常人类的温热,动作时难免耳朵碰耳朵,触感十分奇异。
  江立微微垂眼看了看玄商,玄商并没有什么任何反应,他也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写字,南宫祈和江耀都有一种吃什么东西吃撑了的感觉。
  江耀重新拿起书看,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江立眼角眉梢的笑意,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儿子,一直以来都表现地太成熟太冷静,也太薄情了,如今稍有改变,却是对着另一个男人?恐怕冥冥中确实是有缘分的,就像玄商,对谁都爱答不理,偏偏喜欢跟江立待在一起……
  乱七八糟想了半天,江耀在心里摇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玄商还是要赖在江立那里,江立怕玄商突然又“想不开”要去睡柴房,就勉强同意了。
  南威听了这话,那眼神都变得跟小刀一样了,当然她是隐藏得很好的绝对不会被江立看到。南宫祈无奈地叹气,自从玄商来了之后,公子的改变越来越多了,真不晓得是好还是坏。
  江立沐浴完回房,看到玄商很好奇地在他房间里翻来翻去,左边摸摸衣柜,右边碰碰桌子,自己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奇怪……还是一张面瘫脸,但江立就是能感觉到玄商是高兴的。
  “你也不是第一次睡在我房间里,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而且那个大箱子里的被子都被你拆了……
  江立以前很提防别人碰他的东西,除了南威、南宫祈和他父母之外,别人碰了他是一定要严惩的;即使是南威和南宫祈,没有他的允许也不能随意乱动。奇异的是,他现在并不讨厌玄商的举动。
  “你这里东西很多。”玄商摸索着走到床边,慢慢地坐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南威把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什么类别的东西该放在哪个房间清清楚楚,笔墨纸砚棋琴书画都在书房,这个卧室里剩下的不过是衣服被褥以及江立常用的一些小玩意。
  说到小玩意……江立看了看桌子,那天晚上他收到的春菜做的荷包已经不在了,想着应该是南威收起来了他也就没太在意,浑然不知那荷包已经被铰了个粉碎。
  玄商不管江立在想什么,自己掀开被子直挺挺地躺下,手放到枕头边,摸到了一个小木盒,木盒表面坑坑洼洼,但不是磕碰或者腐蚀的痕迹,像是精致的雕刻。
  “这里面放着什么?”
  江立张了张口,沉默一会儿才说:“一个印章罢了。”
  “我可以看吗?”
  江立抿了抿唇:“可以。”
  盒子没有上锁,很轻易就打开了,里面只有一个金黄色绸布包着的印章,玄商没有看见绸布上精巧的龙图腾,也不知道这象征着什么,于是完全没有顾忌地取出了印章。
  摸了摸底端阴刻的文字,玄商不解道:“君未是谁?”
  君未?
  江立产生了一瞬间的怔愣。记忆中,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
  当初那人落魄至极,喝醉了之后看着他吃吃地笑,笑得落下泪来便吟出两句:“我未成名君未娶,可能俱是不如人?”
  他那时垂下眼帘遮掩住所有情绪,只道:“殿下记错了。”
  回过神来,江立说:“君未是我的表字。”
  “表字……”玄商略微想了一下,想起来好像人类是有这么个称呼,“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江立下意识厉声道:“不可以。”
  玄商把印章放回盒子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江立一直都对他的要求很宽容,哪怕是过分的要求,像这样果断地拒绝还真是头一遭。
  江立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走过去接过木盒子放在衣服箱子上面,淡淡地对玄商说:“睡觉吧。”
  玄商睡在床的里侧,江立睡在外侧,玄商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过了半盏茶功夫,江立以为玄商睡着了,他却又翻了个身。
  江立说道:“今天写字写得多了,是不是肩膀又痛了?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玄商心下一沉,想起之前江立表示伤好了之后就送他回家,又联系到刚刚江立那样对他说话……他攥紧了手。
  “怎么不说话?”江立转过脸看他,下一个瞬间肩膀却突然被按住,他还来不及反应玄商便一个翻身居高临下地抵着他。
  “你——”江立张口欲问,忽觉脖颈一痛,玄商的牙齿深深地嵌入皮肉,像是要咬穿他的大血管。
  惊人的相似。在那个奇怪的梦中,凶狠的大蛇也是这样要把毒牙扎进他的身体,蛇身纠缠着猎物的躯干,蛇瞳欣赏着猎物的痛苦,直到死亡——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
  江立犹豫着环住玄商的脑袋,平静地问:“为什么咬我?”
  玄商看不见也知道自己这一口是咬狠了,舌尖上全是血腥味。
  他回答:“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你要赶我走。”
  江立失笑,笑意却不直达眼底:“没有谁要赶你走。”
  “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君未?”
  “……这完全是两件事情。”
  “可不可以?”
  江立发现玄商有特殊的劝说技巧,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重复地说,说到你心软为止。
  “你愿意叫就叫吧。”
  玄商这才满意了,低下头在咬痕处轻轻舔吻,江立拉开他:“好了。”
  “我也想有个表字。”玄商闷闷地说,“你给我取一个。”
  江立笑:“好,你想取几个都行,明天我们一起看,不过现在要先睡觉。”
  “嗯。”玄商终于老实了。
  夜幕深沉,镇北一家简陋的旅社内,温修远背着手在窗前踱步,一步一叹息。
  老管家劝道:“老爷,早点睡吧,左右等了这么久了,也不怕晚几个时辰。”
  “因为嘉绍生病已经耽误了一阵子,我实在是怕……”怕好不容易赶回京城,看到的只是小儿子的尸体。
  “老爷,恕老奴直言,”管家给温修远倒了一杯茶,“魏公公在皇上面前是个有脸的,他既答应帮忙,自然有十分把握,在我们回去之前,三少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也只有这样相信了。”温修远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刚想喝一口,客房门突然被暴力推开,一个旅社伙计哀嚎着横飞了进来,一下子把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都扫落打碎了。
  “怎么了!”
  温修远“嚯”得一下站起来,老管家连忙扑到温修远身上,口呼:“老爷小心!”
  温修远猛地被推到墙边,好容易站稳了,就看到他方才站的位置呈纵列队形扎了五支箭,还好老管家动作够快,否则这时候他要变刺猬了。
  “你们是谁?”温修远惊恐地看着门边冲进来的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上来就要砍了温修远,老管家死死护着自家主子闭着眼已然要等死了,预料中的痛感却迟迟没有降临。
  温修远和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对视了一眼,齐齐惊骇地看着一个破窗而入的蒙面人以一敌众而不落下风。
  蒙面人显然轻功和剑法都极好,而且招招狠辣似乎是想尽快解决,刀光剑影交错飞舞晃得温修远和老管家眼睛都疼了,等再能看清楚的时候,一半黑衣人已经被解决掉。
  眼看这神秘蒙面人太强,黑衣人倒也没有死拼,打了个手势集体撤退,撤的时候顺便一边防御一边拎起地上同伴的尸体,绝不留下证据。
  屋子里一下子挤满了人一下子又走了个干净,要不是那还捂着腰嗷嗷叫的旅舍伙计,温修远几乎方才的一切只是个梦,而当他想向蒙面人表示感谢的时候,蒙面人已经翻出了窗户,三两下纵跃便消失在黑暗中。

  ☆、黑夜与死亡

  老管家呆立良久,腿依然颤抖不止,哆哆嗦嗦地问温修远:“大人……我们还继续吗?”
  温修远颓然坐下,眼神中似有些挣扎,等那被打的伙计“哎哎哟哟”地扶着腰跑出去,他用手一拍桌子,道:“继续,怎么能不继续,都到这里了,一路上多少辛苦也挺过来了,眼看就能成功,决不可以功亏一篑!”
  “但是……”老管家看着满地的血迹,心脏狂跳。
  “怕什么,咱们还有贵人相助呢。”说着,温修远转头看窗户外的夜色,那正是神秘蒙面人离开的方向。
  南宫祈用布包住剑鞘和自己的双手,确定沿路不会留下一点血痕,途中感觉到身后有两人跟踪,他抬手射出一串飞镖,两人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回到家的时候,南威坐在井边,晃着脚一派悠闲的模样。
  南宫祈瞟了她一眼,径自打水洗手洗剑,血水流下之后直接渗进泥土里,南宫祈又用几桶水反复冲刷土壤,明天一早就不会看出任何异常了。
  “很久没动手了,是不是很兴奋?”南威眯着眼睛笑,一双狐狸眼显出几分妩媚来。
  南宫祈拿水甩她,冷冷道:“你还有兴致打趣我?”
  南威一愣:“怎么了?”
  “虽说温修远是个清廉的官,不该受无妄之灾,我救他一次也说得过去,但是,方才我看那些刺客的身手,非常眼熟……”
  瞧见南宫祈复杂的眼神,南威一个激灵,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难道是宫里的!”
  “你别总往梁政身上想好不好,”南宫祈摇头,“不像宫里的,倒像灰楼的。”
  “你放屁!”
  “啧啧,”南宫祈掏了掏耳朵,“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不文明嘛,小心嫁不出去啊。反正话我是放在这儿了,具体怎么回事你慢慢查吧,这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今天南宫祈打得有点累就没上屋顶睡,回自己的房间了。虽然这个房间之前变成玄商的了,但是他有预感,玄商已经把“势力范围”放到江立那屋,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南威皱着眉,一个人在那儿使劲地想。
  夜很深了,四周万籁俱寂,春菜把水桶放到门口,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终于松了口气。
  付贵向来是个不理会家里吃穿用度的人,生了个男人的皮囊却从不承担男人该担负的责任,家里所有的农活几乎都是春菜做的,农忙时节她经常要忙到三更半夜,不仅要伺候好鸡鸭牲畜,还得准备明天去集市上卖的蔬菜和竹篮,用草绳都扎好了才能方便一大早出门直接拿着就走。
  今天付贵又没有回来,春菜一点都不担心,要说难过,一开始确实有,后来心凉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倒觉得不回来好,回来了他们免不了吵吵打打的,吃亏的总是春菜。
  躺下睡了一会儿,春菜迷迷糊糊地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本以为只是老鼠半夜跑出来找吃的,睁开眼却看见一个很大的黑影子正在翻箱倒柜。
  春菜刚想喊抓贼,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同时耳边传来粗暴的声音:“死娘们儿,你把钱藏哪儿了?”
  春菜睁大了眼睛……竟然是付贵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快说!钱在哪里!”
  春菜好不容易攒起一点血汗钱,哪能轻易给他,摇着头就是不肯说。付贵又气又急,抬脚就踹她肚子,春菜无力地倒在床上,蜷缩着动弹不得。
  付贵这时候真是除了逃命其他的都不指望了。胖子和瘦子的描述精确,画影图形的成果也非常具有辨识度,再说付贵成天在外面浪,地痞流氓窑姐赌徒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衙役们拿着画像问了一圈就锁定了目标,他天亮的时候都不敢活动,生怕走出来就被抓住,现在夜深人静了才敢回来拿钱。
  最后付贵在放冬季棉衣的箱子最底下找到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串铜板和几两碎银子。
  付贵一边满意地笑,一边掂量着荷包往外走,根本不多看倒下的春菜一眼。
  春菜眼睁睁看着付贵又要把她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费拿走,捂着肚子从床上爬起来,连滚带爬拽住付贵的裤脚,嘶声道:“你别走……把钱还给我!”
  付贵想把她踹开,可是春菜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怎么甩怎么拉都弄不开,付贵干脆就不管了,用上蛮劲一步一步狠狠地走,春菜因为死拉着不放手,被付贵带着在地上拖行,腿上被尖锐的石子划得血淋淋的。
  一直坚持到院子最外面的竹篱笆处,付贵猛地一抽腿,春菜拖了力,上半身重重砸在地上,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抬起头,付贵早就跑没影了。
  春菜忍不住大哭起来,想起邻居们都在睡觉又怕吵醒人,捂着嘴哭得好不凄惨。
  哭到最后开始打嗝,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看着茫茫夜色,春菜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趁着没人注意,跑吧!
  她本分老实,去到哪里总能有口饭吃,哪怕是给大户人家做牛做马,好过被付贵折磨死!
  这么一想,春菜抹干净眼泪,跌跌撞撞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就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听见外面又有脚步声,春菜以为付贵去而复返,抄起灯台就准备自卫,没想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竟摔进来一个黑衣人。
  春菜愣了半晌,点起灯大着胆子上前查看,这人满身伤痕,脸色青白,气息奄奄,背上扎着一串飞镖,估计快死了。
  “救……”黑衣人嘶哑道。
  “你、你是谁啊……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不能找大夫!”
  黑衣人力气奇大,春菜拗不过他,只好先把他搬进屋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自然不会看着这人死却不管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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