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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寒冬_德森-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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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许程他们的叫法跟虞南的叫法完全不同。
虞南总像是气不足一样,叫他的时候,一个字也说得虚飘飘的,千回百转的,绕着弯儿钻进他耳朵里。
或者说,他的声音像是蝴蝶翅膀的震动,震得周围花粉掉落,落了我一身。
我又想冷嘲热讽,结果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你怎么样?”
做恶人原来没那么容易,也需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
他笑了,好像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
他一手抓着他弟,一手攥着门把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弯成一道清澈的小溪,弯成了一缕散不去的烟,缠着我,勒住了我的脖子。
他说:“我没事,医生说好好擦药不会留疤。”
我看了一眼他包裹着的脚,拉了椅子让他坐下。
他似乎有点受宠若惊,也可能没有。
但他的耳朵始终泛着红。
我说:“以后你们俩跟我住一间。”
我说:“我家没那么大,只能这么住。”
他抿抿嘴,然后他弟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他这弟弟,举着手,像是在课堂上向老师发问。
他弟弟问:“你是爸,亲生的?”
这什么狗屁问题?
我看见他使劲儿掐了他弟一把,掐在手背,挺狠的,他弟手背立刻就红了。
我冷着脸说:“你们知不知道,跟虞彦青领了结婚证的只有狄盈?也就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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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很怕他。
他看我的时候,我会脊背过电一样,浑身冒冷汗。
他说话的时候,我会不敢看他,像是考试不及格被老师点了名字。
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冷得像这座城市的冬天,像是我下车时,灌进我领口的风,还像是我偷偷攥住的一团雪。
但很快,我不怕他了。
他似乎并不坏,只是不太适应我们的突然到来。
就像,我们其实也并不习惯突然多了一个哥哥。
但是,人生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们每个人都要去接受新的事物新的人,去习惯原本不习惯的事情。
小时候,别人都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唯独我跟我弟,我们家只有妈妈。
我们被告知的是,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看我们。
我们从不习惯被身边的人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爸爸?”
到后来慢慢习惯。
我觉得,这是一种成长。
等过一阵子,我们跟他渐渐熟悉,也会开始渐渐习惯。
这也是成长。
只不过,当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坐下来轻松地聊天时,却听到他说:“你们知不知道,跟虞彦青领了结婚证的只有狄盈?也就是我妈。”
我猛然间像是被冷水泼醒。
对,我怎么忘了呢,他比我们大一岁,也就是说,在我们出生前一年他就已经出生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爸妈之间的关系,因为从小他们就告诉我,爸爸不是不要我们,而是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不对。
他其实是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家。
我弟站在我身边,直接就懵了。
他不信,却被对方问:“那你自己家的户口本,你总该看过吧?你们的户口本上有一个叫虞彦青的人吗?”
没有。
可是他们说,这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户口不能落在我们那边。
我弟要出去问妈妈怎么回事,被我拉住了。
房间里很安静,我们能隐约听到外面聊天的声音。
那两个大人坐在客厅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但妈妈好像是在哭。
她是委屈得哭了?
还是喜极而泣?
她是为自己的这么多年哭?
还是在为什么哭?
我拉着我弟,让他回来站好。
面前穿着白色毛衣的哥哥,语气平淡地说:“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你们接来吗?因为我妈死了,得病死的。她去世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没了,你们的妈就能进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这件事就算有人犯了错那个人也不是我。
但,我就是没法抬起头看他。
没有底气。
没有脸面。
我羞愧得脸颊发烫,就像也刚刚被泼了一杯开水一样。
我弟说:“我得去问问。”
“我劝你等一会儿。”哥哥笑着说,“你们俩的妈应该不会愿意这个时候被打扰,毕竟,他们也要叙旧的。”
哥哥站起来,走过来。
他塞了一颗糖在我手里。
我始终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从我头顶飘下来。
也是冷的,像是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
他说:“大人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既然你们来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好好照顾你们就是了。”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笑着看我,说:“脚还疼吗?躺下歇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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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了他一块糖。
那个叫虞南的。
以前看电影里的坏人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但凡自己看不顺眼的,杀起来眼睛都不眨。
我那时候跟许程说:“你看着吧,我不会让他们俩好过。”
可事实证明,当坏人一点都不容易。
尤其是对无辜的人下手。
我看他们是不顺眼,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人畜无害。
因为,他们是入侵者,即便不是他们主动想要入侵。
所以,我是想杀敌的。
而且有一点让我更气,在看见我之前,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当我是什么?
那块糖原本不是想给虞南的,我的计划是,冷漠地站在他面前,一边吃糖一边高傲地说:“你们虽然来了,进了这个家门,也不是虞家的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然而当我走过去,看见虞南受伤的脚时,竟然不由自主把糖塞到了他手里。
操。
我应该多看点儿暗黑童话的。
而不是看什么《Call me by your name》。
我决定明天就把许程叫出来骂一顿,是他给我推荐的这部电影。
我让虞南他弟扶着他躺下,虞南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手里攥着我给的糖,抓着他弟的衣服。
他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脚伤疼的,还是因为害羞。
我说:“随你的便吧。”
然后我就出了房间。
我出来的时候,我爸跟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女人哭得衣襟都湿了。
突然发现,虞南他们俩跟他们妈长得挺像的,是那种适合出现在文艺片里的长相,清汤寡水的好看。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看了我一眼。
那女人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问我:“柏林,怎么了?”
“接水喝。”
我走去厨房,拿了玻璃杯接了饮水机里的水,然后走回了房间。
虞南看见我拿着水杯,不敢伸手接。
“凉水。”我说,“饮水机接的。”
他弟站在一边,先伸出手拿了过去。
“谢谢哥。”这句话是他弟说的。
他们兄弟俩长得几乎一样,但声线有区别。
虞南是那种轻轻柔柔的,说话声音跟语气都跟竹林间的一缕青烟似的,让你隐约看得到伸手了却摸不着。
他是竹林的青烟,他弟就是掉在石头上的露珠,清亮的叮咚一响。
两人管我叫“哥”的时候,那感觉也不同。
他弟这么一叫,我反倒看向了虞南。
可能因为之前我干的好事让他们对我有了戒心,他弟甚至先喝了口水,然后才递给他。
我笑:“怕我下毒啊?”
“不是。”虞南笑着说,“他什么都喜欢先尝一口。”
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过着独生子的生活,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先尝一口”。
随他的便吧,爱喝不喝。
我不管他们,坐回去继续翻英语练习册。
过了会儿,我听见他们在我身后小声说话。
虞南他弟在那儿问,他们是不是睡这个上下铺,还到处看,视察一样。
虞南小声说他:“别吵到哥学习。”
我根本学不进去,拿着笔在练习册上面乱写。
他们俩不再说话,所有的动作也都小心翼翼。
后来我爸进来叫我们吃饭,我回头的时候才看见,虞南靠在下铺拿着一本书在看,他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上铺去,睡得正香。
他弟真的没心没肺的。
我站起来,没管他俩,往外走。
我爸说:“你扶一下小南,他脚那样不方便。”
A4
哥的手温度很高。
他来扶我的时候,一只手抓着我的右臂,一只手攥着我的手腕。
好像一团火。
而我就像是一张易燃的、薄薄的纸,被火一燎就燃烧了起来。
其实我没那么娇气,没人扶也没事的。
小时候我妈出去工作,留下我跟我弟俩,什么事儿都是我们自己做,有一次我们俩搬东西,我被砸了脚,我弟形容我的脚像是个发面的红糖馒头。
那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就更是了。
我说:“不用的……”
他没理我,而是扭头朝着我弟喊了一声:“别睡了,起来吃饭。”
我弟这人,睡着了就算外面打雷他都不知道,睡眠质量特别好,这么叫肯定是叫不醒的。
我抓着床栏杆,伸手去拍他。
我弟睡得迷迷糊糊,习惯性地抓着我手咬。
“什么毛病?”哥在一边拉回我的手,对我弟说,“起来吃饭。”
我以前就总说我弟,别每次叫他起床都咬我。
这么多年他这毛病就没改掉,现在好了,看来有人能治治他了。
我看着他笑,觉得他那懵懵的表情怪有意思的。
我说:“小北,别睡了,起来吃饭吧,别让大家都等你。”
哥扶着我往外走,我弟在后面腾腾腾地很快就跟了上来。
他们俩一边一个扶着我,说实在的,有点儿难受。
我听见哥说:“你晚上睡觉别打呼噜。”
我弟“啊”了一声,问我:“我打呼噜了吗?我没有吧?”
我刚想说没有,却听见哥声音冷冷地说他:“你打了。”
我不敢反驳,就算他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但我还是有点怕他。
我弟在一边自我怀疑似的嘟嘟囔囔,我憋着笑,只当这是哥的恶作剧。
这是我们到这个家的第一顿饭,很丰盛。
以前我们在那边,生活虽然不至于拮据,但确实是精打细算的。
三个人,每顿饭一个菜,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摆了一大桌子。
又是鱼又是肉,每道看上去都很好吃。
我的手指轻轻地搓着筷子。
这里的筷子跟我们之前用的也不一样。
我们以前用的是那种老旧的竹筷,有几根还因为煮面的时候放在锅上,被烧得已经发黑。
而现在我手里这双筷子,黑色的,不知道什么质地,拿在手里很重,微微有些发凉。
爸爸跟妈妈坐在对面,我们三个孩子坐在另一边。
“吃饭吧,多吃点。”这话是爸爸说的,他对我们说完,还看向我妈,很温柔地说:“你们这一路也挺辛苦的,本来我应该去接你们。”
我坐在他们对面听着他们说话,能感觉到我妈的开心。
但是,对于他们的关系,我始终有些介意,我妈,她是小三吗?
“吃吧。”坐在我左手边的哥用手肘撞了我一下,他说,“让你弟吃饭,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看向小北,笑着说他:“饿了就吃嘛。”
小北笑笑,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伸筷子,总感觉这不是我的家。
我们只是临时来做客,早晚还是要走的。
越想,越觉得心虚。
我抿着嘴,用牙扯掉了嘴唇上干裂的一层皮。
很疼,用舌头再去舔的时候,尝到了血的味道。
“吃饭。”
说话的是哥,他夹了一筷子鱼给我。
“这块没有刺,”他没看我,也没什么表情,“快点吃,最后一个吃完的要洗碗。”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哥他好像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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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做过一个梦。
那年我13岁,许程已经开始偷偷摸摸从外面租奇怪的碟片回来,然而我们俩躲在家里,一边吃薯片,一边看,没一个人觉得那销魂的叫声和刺激的画面比得过手里的薯片。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对那画面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无法直视。
因为我们俩都是传说中只喜欢同性的,同性恋。
13岁的夏天,我在午睡的时候梦见一个男孩跟我接吻。
梦里我躺在一条河边,河面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男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我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身边。
我看不清他,他的脸上像是弥漫着大雾,也可能梦里的我是个高度远视眼,看不清近处的人。
他身上很香,我不知道为什么,梦里能闻到气味儿。
那是一股木质沉香混杂了咖啡的味道,明明是在夏天,我却好像闻到了凛冽的寒风起息。
他的吻冰冰凉凉的,手指也冰冰凉凉。
那个梦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那里任由他跟我接吻。
最后他离开前,我咬破了他的嘴唇。
那个男孩的脸多年来始终都是模糊的,无从辨认,可他嘴唇晕开的血,却好像是落在雪地的玫瑰,到如今我一闭眼还是清晰可辨。
我知道,13岁时梦见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意象,一个唤醒我某种意识的“灵”。
我也知道,不管怎么说,那都不可能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任何一个人,他虚无缥缈,是行走在我内心世界的一个并不存在却又真实存在的人。
只不过很巧的,在看见虞南流血的嘴唇时,让我又想起了他。
想起了他在离开那个梦之前,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了来自他嘴唇的血腥味道。
我突然明白了,我是没法对他们耍狠的。
因为在某个瞬间,虞南跟我梦里那个意象合二为一了。
我从没幻想过有一天那个意象会有实体,但既然有,我就接受,可问题是,为什么是他?
吃完晚饭,我躲回房间。
假意看书,其实是发呆。
许程发信息来问我:怎么样?能出来吗?
外面的雪还在下,我们俩原本约了晚上陪他遛狗。
我回:等我。
我穿上大衣,准备出门。
那四个人,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坐在客厅里,说着什么。
我看见虞南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么了。
我爸问我去哪,我说去找许程。
他摆摆手,没意见。
我出门的时候又多看了客厅里的人一眼,我爸递给那个女人一个苹果,虞南他弟在低头剥橘子皮,而虞南,正坐在那里仰着头看我。
我出去,关上了门。
门口的感应灯亮了,我抬头看看,等着电梯把我载下去。
我下楼的时候许程已经牵着他家的狗等在楼下,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的新老婆怎么样?”
“还行。”我双手揣兜,跟着他往外走。
“你那俩弟呢?”许程笑得贱兮兮的,“跟你长得像不像?”
我磨磨后槽牙,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哪个?”
“亲我的那个。”
“春梦。”许程笑我。
算春梦吗?只是接吻,算是春梦?
我拿不准,但我告诉他:“虞南跟梦里那人有点像。”
许程愣了一下,问了句:“虞南是谁?”
“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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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跟妈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我对此毫无兴趣,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他们究竟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
然而,没有人给我们解释,似乎,大人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孩子根本不需要了解。
哥出去了很久,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
我换了睡衣,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觉。
我这个人,睡觉认床,换了地方就很难入睡,不安、焦虑,那种陌生的感觉让我莫名升起一股恐惧来,好像这间留了一盏小夜灯的房间暗藏着一个凶猛野兽或是角落里站着一个无头女尸,随时都能来索命。
我弟总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笑我胆小,但我就是改不了胆小的毛病。
胆小,还敏感。
从小就是这样。
我弟很快就睡熟了,我起先盯着床板看,想象着他睡觉的样子。
以前我们一直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睡相不好,半夜总把我踢醒,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旁边有个人,否则就没法踏实地入睡。
看了好长时间,哥还是没回来。
窗帘没拉上,因为那窗帘靠近哥的床,我不敢过去碰他的东西。
说来说去,还是有点怕他。
我翻了个身,烫伤的脚疼得不行,我难受得不行。
我们的床跟哥的床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窄窄的,刚刚好横亘在我们两张床中间。
桌上摆着一摞书,其中一本蓝色封面的被单独拿出来放在一边。
我伸长了手摸过来,打开了靠近我床的小台灯。
封皮是蓝色,那种纯粹的,蓝天一样的颜色。
“蓝天”下,是两个倚靠在一起的人。
我反复辨认,确定那是两个男人。
封皮上印着书名,黄色的英文,白色的中文。
那一抹黄色就像是黄油,好像带着淡淡的香甜。
我翻开书,一张书签夹在第54页。
我从第一个自然段开始,一字一字地往下看。
其实,我并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有时候我妈会说,如果我能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在考场上为了八百字的作文而挠头犯愁。
对我来说,看书可以起到催眠的作用,这个晚上,我又一次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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