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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延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是无论正确与否，他都相信这将是他执教几年来，听到的最不一般的讲话。
　　颜煊和盛延还有几个老师一起吃完午饭后便回到教室休息，教室里还算安静，大部分的同学都趴在桌上睡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看书。
　　颜煊回来的主要目的是等杜娟，但是他也说不好杜娟知不知道自己在几班。
　　“颜神，你妈妈来了！”坐在教室门口的男生喊了一嗓子，颜煊从一摞参考书后面抬起头。
　　杜娟从没见过颜煊在学校的样子。
　　杨怡帆把盖在自己身上的校服还给颜煊，还不忘说：“谢谢颜神，颜神最帅。”
　　颜煊冲她笑了一下，往门口走去。
　　小颜：给盛老师建个城堡，让老师给我做汉堡。
　　盛老师：？


第40章　春醒　23。　
　　距离颜煊上一次见到杜娟，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
　　杜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颜煊也难以把她与自己在浴室里无意中碰见的那一次哭泣联系在一起，母亲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是一个割裂的概念，难以糅合成同一个人。
　　“洛叔叔好。”颜煊看着洛和平打了个招呼。
　　洛和平点点头，洛青霭没有一起来，大约还是在上课。
　　“我们先去老师办公室吧。”颜煊扭身带着他们往盛延的办公室去，他走在前面，似乎对后面两个人的一切都不太关心。
　　“你最近住在哪？”杜娟突然开口询问。
　　“朋友家，他们读大学走了，房子的钥匙一直在我这，离学校近，一个人住也安静。”颜煊对答如流。
　　杜娟不说话了。
　　“对了，我拿上保送名额了，不用参加高考。”颜煊的语气平平，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需要大家注意或庆贺的事情。他不是很在乎杜娟和洛和平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反应，曾经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早已经被其余的东西取代更替，没有什么会一直存在，无论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谁的心里。
　　没等到两个人对这个消息作出什么反应，颜煊便停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接着推开门喊了一声：“报告。”
　　盛延在办公室里休息，有颜煊的帮助之后，他的工作要比之前轻松一些，甚至难得可以享受一个午休。
　　“盛老师，我家长来了。”颜煊说出这句的话时候，心下只品出一片陌生，在他十多年的学生生涯里，似乎是头一回说出这样的词句。
　　盛延没注意到小孩儿短暂的愣神，他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快进来，我跟你们说一下下午的注意事项。”
　　颜煊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盛延对面的座位上继续自己早上没有整理完的工作。
　　他对盛延要说什么并不感兴趣。
　　学校最初的意思，是希望家长也可以上台讲话，最好可以交流一下是如何把孩子教导的这么优秀，但是这个环节被颜煊拒绝了。如果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许很难拒绝学校的这个要求，但是加上盛延从旁佐证，这件事情似乎完成得异常轻松。
　　“颜煊。”盛延叫了他一声。
　　颜煊抬头看过去，“盛老师？”
　　“等一下你的家人就不和咱们班的人坐在一起了，他们需要和校领导一起坐在最前面，等你演讲结束之后，还需要一起合影留念，没问题吧。”
　　颜煊看着地面想了一会儿，“合影对我来说可能有困难。”
　　“行，那你讲完话就下来，合影不用参加了。”盛延又看向洛和平与杜娟，“二位对这个流程和安排还有什么疑问吗？”
　　洛和平本来也无可无不可，说到底颜煊和他没有一星半点的血缘关系，怎么安排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你为什么不合影？”杜娟看着颜煊，“你这样不合群走到社会上怎么办。”
　　颜煊笑了一下，起身走到杜娟旁边俯身问：“我从三年前开始就不照相了，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妈？”
　　盛延分明看见杜娟在颜煊叫她的那一刻抖了抖。
　　“那没别的问题的话，二位也在这里稍等片刻，等三点半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体育馆。”盛延给两人倒了热水，又回身招呼颜煊：“早上让你整理的东西做完多少了？”
　　“差不多了，要是今天下午结束得早的话，我放学前就能做完。”颜煊翻动着自己手边的笔记本，“明天就能做其他科目了。”
　　“行，辛苦了，忙完了请你吃饭。”
　　颜煊礼貌地笑笑：“谢谢盛老师。”
　　杜娟没见过这样的颜煊，他们相处的时间自从颜彬去世以后就急剧减少，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长成了这样。
　　盛延的闹钟突兀地响起来，颜煊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整齐，对着镜子把校服整理好，这才对二人说：“走吧。”
　　杜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颜煊，除了点头跟上以外，她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体育馆里有一股塑胶的味道，颜煊一直不怎么喜欢，平常上体育课的时候他都很少到这里来。今天猛地闻到这个味道，沉淀在他记忆深处的过往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棍子搅得天翻地覆。
　　颜煊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盛延没错过他身上这个微小的变化，他伸手揽住颜煊的肩膀，就像他时常和朋友做的那样，“别紧张啊，我颜神不可能害怕这个。”
　　颜煊冲盛延扯了扯嘴角，额头上甚至有一层细密的汗，“我没紧张。”
　　盛延手下用力捏了捏颜煊的肩：“别慌，你盛哥在。”
　　颜煊深呼吸几次，鼻腔里却满是塑胶的味道，他轻轻舔了下嘴唇，“行，盛哥罩我。”
　　“没问题。”盛延放开他，带着杜娟两人找到了教导主任。
　　颜煊和班里的同学打了招呼，为了上台方便，他也没在自己的班级就坐，在舞台侧面放音箱的地方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靠着发呆。这种大会的流程大差不差，校长讲话，主任讲话，教师代表讲话，接下来才是学生代表，颜煊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休息。
　　直到学生会宣传部的小学妹过来叫他，他才从错综的回忆当中抽身，朝对方笑着点了下头，又比了个“我知道了”的口型。
　　学妹冲他比了“OK”的手势，转而上台报幕。
　　颜煊在掌声中上台，体育馆的灯都开着，把所有的地方都照成一片白茫茫的亮光。
　　他拿着话筒，从当中扩散出去的声音让他很陌生。
　　“其实我没写讲话稿，那些陈词滥调大家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看到很多，我觉得用那种方式，显得很不真诚。”颜煊并不紧张，他甚至能在台下的人群当中精准地找到自己想看见的人，他笑了笑，接着说：“我不知道有多少同学认识我，不是只知道名字的那种，是名字和脸可以对上号的认识。”
　　学生都笑，颜煊继续道：“认识的人里面，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解我，或者说熟悉我，不如我们来试一试，我会选一个我完全面生的同学，问一下在这位同学的认知里，我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煊的眼神在台下的学生当中扫了一圈，“一班那位校服里面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生吧。”
　　“上来说。”颜煊把会场的气氛弄得很放松，仿佛这只是一场学生之间的谈话活动，校领导也第一次见这样的誓师大会，一时间颇为好奇。男生从一班的场地跑上台，颜煊把话筒递给他，“你可以随便说，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什么样的性格，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觉得被冒犯。”
　　男生也不紧张，点点头接过话筒：“我觉得颜神应该就是顺风顺水长大的那种别人家的小孩儿，家里爸妈关系应该也不错，就是普通幸福家庭里长出来的优秀学生。”
　　宣传部的学妹又给颜煊递了一个话筒，颜煊接过来继续问：“还有吗？”
　　“其实我以前从来没跟学习成绩这么好的人说过话，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但是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谢谢。”颜煊笑着把话题接过来，“我先不说你认为的这些和我的真实情况有多吻合，我再问几个别的问题，大家只用在心里回答，不需要告诉任何人。”
　　“一个失去至亲的，遭受过生活重大打击，并且在学校时常被霸凌的人，应该会是什么样子？”颜煊偏过头看向男生：“你也想想，一会儿帮我叫个同学回答一下。”
　　会场里鸦雀无声，校领导在听见“被霸凌”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也显得有些难看，盛延向他们摆摆手，示意自己的学生不会出问题，让他们继续听下去。
　　“麻烦你选个同学换你下台。”颜煊示意男生选人，男生从十五班选了一个女生，女生有点紧张，上台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深呼吸，别紧张，颜神罩你。”盛延听见熟悉的台词，看了台上一眼，心想，小崽子这招借花献佛倒是用得挺流畅。
　　“我觉得……应该不会过得太好，可能不爱说话，比较胆怯，也会影响学习吧……。”女生的声音很小，即使被话筒放大了听起来也依旧费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没关系，”颜煊替她把话筒收回来，“下去坐吧。”女生点点头飞快跑了，颜煊问：“有多少人同意她的观点，举手就好。”
　　台下有过半的学生都举了手，颜煊说：“谢谢大家配合，那我来说说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第二个问题，我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病逝了，我也曾遇见很大的变故，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受到过霸凌。”颜煊的语气很平静：“但我不是你们想象当中的那个人。”
　　“我站在这里，没有长成家长希望的样子，也没有长成社会舆论以为我会长成的样子。”
　　“我只是做了我自己，现在就是我期望我能成为的样子。”颜煊的眼神很亮，他看着台下：“我不太喜欢自己身边的世界，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但是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让它变得能让我觉得喜欢一点。”
　　“我不想说学习多么重要，即使我们现在身处高考百日誓师的会场，高考不是任何东西的结束，它是开始，是我们改变世界的开始。”
　　“改变世界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如果我可以，你们也可以。”颜煊笑起来，“我们拥有一直发光的能力，无论别人以为你是什么样的人。”
　　“谢谢大家！”颜煊鞠躬，在台下潮水般的掌声里迅速离开了体育馆。
　　小颜：盛老师罩我！
　　盛老师：借花献佛的小崽子。


第41章　春醒　24。　
　　今天完结，双更。
　　盛延在合照的时候四处看了看，意料之中没有找到颜煊。
　　校领导过来和他握手，说他把学生教得不错，这种形式的讲话以后还可以多办几次，盛延笑着应下，却在心里想着颜煊这样的不知道几年才能碰见一个。场下的学生三三两两在合照，即将毕业的氛围突如其来降临在这个体育场里，盛延又被人拉着说了几句客套至极的场面话，他一一笑着应付过去。
　　杜娟和洛和平离开的时候只和盛延打了招呼，盛延陪他们往校门口走，沉默铺满三人脚下的道路。
　　盛延想了想，问：“关于颜煊，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
　　杜娟听出来这句话是朝她说的，她抿抿嘴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她当然也有想要知道的，颜煊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却做了那么多过分的、s愚昧无知的坏事，她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杜娟想起那天晚上颜煊告诉她，恨也是要费力气的。
　　她知道这个孩子以后终将会远远地离开她，再也不回头。
　　杜娟摇了摇头。
　　盛延把他们送到门口，“二位慢走，我就不再送了。”
　　“颜煊他……校园暴力是怎么回事儿？”洛和平突然问了一句。
　　盛延隔着已经闭合的铁门看他，“颜煊自己不说的事情，我出于尊重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再见。”盛延说完转身就走，不想知道洛和平要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盛延一点都不相信他对于颜煊经历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溜溜达达朝行政楼走去，暮冬的阳光晒得盛延几乎睁不开眼睛。
　　真是一个好天气。
　　盛延的办公室里只有颜煊一个人，小孩儿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翻卷子，偶尔拿起笔在答题卡上圈两下，显得极为安静和认真。颜煊最近一直在帮盛延整理班里同学的错题，分门别类地登记在本子上，准备等全部整理好了以后一起发给大家。
　　“盛老师？”颜煊把手上的最后一张卷子整理完，伸了个懒腰看向靠在门口的盛延，“站着不累吗？”
　　盛延走到桌前拿起杯子接了杯水，“站着看你不腰疼。”
　　颜煊张了张嘴，被盛延堵得找不着话，只好小声说：“盛老师，你变了。”
　　“你也变了，”盛延放下杯子坐到颜煊对面，“你以前对我很客气的。”
　　颜煊笑了笑，冲盛延比口型：男朋友要区别对待。
　　颜煊动作很快，把手上的东西整理完了又去找别的科目老师要卷子，等到下午放学前，还真像他说的那样整理得七七八八。
　　“最多下周，我就能给他们讲题了。”颜煊伸了个懒腰，办公室里的老师大部分都在，听见颜煊这句话都转过来看他，颜煊被一群老师盯得不好意思，说了句“明天见”就从办公室里跑了。
　　老师们看着颜煊落荒而逃的背影都笑起来，“盛老师，你们班这第一还挺害羞。”
　　“下午在台上的时候可没看出来啊。”
　　“就是说啊，小孩儿挺好玩啊。”
　　盛延看着独自一人往校门走的小孩儿也笑了：“是挺好玩的。”
　　颜煊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打了个喷嚏，颜神心想，这谁骂我呢。
　　“颜煊。”
　　颜煊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声音有点熟悉，但他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直到回过头看见房海峰才反应过来。
　　房海峰带着房子龙走向他，颜煊站在原地没动。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房海峰伸手想拍颜煊的肩膀，颜煊侧身躲开了。
　　“有事儿就说吧，别动手动脚的。”颜煊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房子龙一眼，“怎么了？出国前还来跟我说再见吗？房哥真是讲礼貌。”
　　房子龙比颜煊要高一些，颜煊知道自己还是因为在“医院”的那一年影响发育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错过就错过了，之后再怎么补也没用。但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世间万物都懂得，为什么还会有人不明白？
　　“对不起。”房子龙突然给颜煊鞠了一躬。
　　颜煊脚步一错，让过去了。
　　“犯不着，”颜煊转身走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颜煊迎着夕阳走，树上还未长出叶子，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被金灿灿的光照得眯起眼睛。没到放学的时间，路上没什么学生，他沿着无人的道路往冬天曾去过的教堂走，路上遇到几只麻雀，孩子似的蹦跳着跃上树梢，颜煊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教堂院子看门的大爷还是之前那位，同样给颜煊开了门就不见踪影，颜煊进去找了个地方坐着，时间不同，他没看见花窗的影子。
　　教堂很安静，这个地方比他们学校还要偏僻，路上没有行车的声音，颜煊望着教堂里的雕像发呆。
　　颜煊觉得上一次坐在这里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这种变化在杨怡帆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因为不用高考而变得过分愉悦的心情，但是颜煊知道，他又重新活了一次。
　　他不明白是谁在宽恕他的罪，在教堂里也没有人会给他答案。颜煊没有信仰，站起来盯着雕像看了一会儿，说了句谢谢。
　　盛延回家的时候没看见颜煊，不知道这小孩儿又在什么地方撒野。
　　俞晓凡他们上周就已经返校上课了，盛延想不出颜煊还能去什么地方，没忍住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颜煊那边有风的声音，像是在跑步，盛延问：“哪儿去了？”
　　颜煊的呼吸声通过电波落在盛延耳边，他说：“秘密基地，我们王子都有这个配置。”
　　盛延笑了，问：“王子殿下，那您现在能起驾回宫吃饭吗？”
　　“马上就到了，王子殿下给你买糖葫芦呢。”
　　盛延挂了电话，笑意却还没收回去，上周闲聊的时候他突然提过这么一句，说想吃以前初中部跟前的那家糖葫芦，颜煊倒真也往心里记，难得早放学一天还跑去给他买吃的。
　　盛延心想，我小男朋友还挺贴心。
　　颜煊跑得急，硬是在零度的天气里给自己跑出一身汗，盛延刚一开门就被冲进来的颜煊撞了满怀，他顺势抱着小男朋友在额角亲了一口。
　　颜煊抬起手，“给，王子殿下特供。”
　　“吃了饭再吃。”盛延把糖葫芦抽出来，推着颜煊去洗手。
　　颜煊洗完手去帮盛延端饭，盛延今天做的是野蘑菇汤饭，颜煊觉得新奇，“盛老师，野蘑菇哪来的？”
　　“爷爷奶奶给寄的啊。”盛延把一碟腌黄瓜放在两人中间，“尝尝。”
　　颜煊尝了一口，愣了：“我爷爷奶奶寄的啊！”
　　盛延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