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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_时镜-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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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让姜雪蕙入宫,是在被萧姝构陷那一日便已经想好的,她这位姐姐素来优秀,别说有那一方绣帕在,便是没有,也能让萧姝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间并不只她一枝独秀,脱颖群芳。
  可真看着姜雪蕙入了宫,她又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平静。
  是因为她竟很早就知道那方绣帕是被沈玠拾走?
  还是因为,姜雪蕙的确有旁人说的那样好呢?
  她在乡野间长大,姜雪蕙在京城长大;
  她玩的是踩水叉鱼,姜雪蕙学的是琴棋书画;
  她顽劣不堪不知进退,姜雪蕙却贤淑端慧进退有度;
  ……
  上一世她便是为此不平,嫉妒,甚至憎恶。
  而这一世,要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确没有别人优秀,也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一个是姜大姑娘,一个是姜二姑娘。
  似乎天生就该一较高下。
  不仅旁人拿她们做比较,连她都忍不住会下意识地比上一比……
  医书就端端放在面前,姜雪宁只看着封皮上的字发呆,一时出了神。
  连外头有人进来,她都没察觉。
  谢危今日又换上那一身出尘的苍青道袍,一根青玉簪束发甚是简单,本不过是来奉宸殿偏殿走一趟,可到得门口时竟听小太监说姜二姑娘在,便有些意外。
  他推门进去。
  姜雪宁还坐在琴桌前一动不懂。
  谢危手里拿着一封批过红的奏折,脚步从绒毯上踩过时没什么声音,站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肩膀往前,一眼便看见了搁在她面前的那本医书。
  “……”
  一时静默。
  旧年口中那股腥甜的鲜血味道混着药草的苦涩一并上涌,谢危不由想:这当年差点治死他的小庸医,不入流的行脚大夫,又在琢磨什么害人的方子?
  这模样是出了神啊。
  他走过去,举起那奏折来,便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只道:“醒神!”
  姜雪宁被敲了下,吓一跳,差点从座中蹦起来。
  她抬头一看,谢危唇边含着抹笑,从她身旁走了过去,神情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脸色看着似乎比上一回见时苍白了些。
  谢危把那封奏折往书案上一扔,走到墙边抬手便将峨眉抱了下来,搁在自己那张琴桌上,取下琴囊,五指轻轻一拨试了试音,头也不抬,便道:“听闻宁二姑娘这几日都来,该是将谢某的话都听进去了,指法都会了吧?”
  宁二……
  在听见这两个字时,姜雪宁便怔住了,以至于连他后面的话都根本没听进去。
  她往日为何从不觉得,这样怪异的称呼,这样有些不合适的两个字,听来竟如此顺耳,如此熨帖?
  姜雪宁,姜雪蕙。
  姜,是一族的姓氏;
  雪,不过排序的字辈;
  唯有一个“宁”字,属于她自己,也将她与旁人区分。
  上一世,在回京路上认识谢危时,谢危与旁人一般唤她“姜二姑娘”;可没过几日,身陷险境后,谢危好像就换了对她的称呼,不叫“姜二”,反叫“宁二”。
  这一世也没变。
  可她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谢危这人脑子是有什么毛病。但上一世她不愿与谢危有什么接触,这一世初时又过于惧怕,后来则是习惯了,竟从来没有问过,也很少去想,他为何这般称呼她。
  心底一下有些波澜泛起,荡开的却是一片酸楚。
  人人都唤她“姜二姑娘”,往日不觉得,有了姜雪蕙时,便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姜雪宁眼底有些潮热。
  她向来知道谢危洞悉人心,无人能出其之右,往日也有过领教。可却并不知道,这人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便将她看透,不叫“姜二”,反唤“宁二”,难怪朝野之中人人称道。只是她上一世实在愚钝,竟没明白……
  明明此人上一世对她疾言厉色,曾伤她颜面,叫她难堪,这一世她也对他心怀畏惧,又因学琴对他没好印象,深觉他面目可憎。
  可为这两字,她竟觉谢危好像也没那么过分了。
  姜雪宁坐在琴桌前,看着他,忘了回答。
  谢危话说出去,半天没听见回,眉尖一蹙,便抬眸去看,却见那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着自己,眼圈有些发红,眼睫一颤,眼眶里的泪珠便往下滚。
  好端端怎么又哭起来!
  他动作一顿,抬手一掐自己眉心,深觉头疼,无奈叹了口气:“谁又招你了?”


第83章 桃片糕与香囊
  今日她是学琴来的; 既不是来吵架的,也不是来卖委屈的,何况谢危没招她没惹她; 不过是一时由“宁二”这称呼想到更多; 以致触动情肠,忽然没控制住罢了。
  在人前落泪终究丢脸。
  姜雪宁忙举起袖子来,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通,擦得脸红妆染; 跟只花猫似的,只道:“沙子进了眼,没事。”
  “……”
  谢危忽地无言。
  姜雪宁却打起精神来; 一副没事儿的模样; 顺手便把那本医书放到一旁去了,问他:“先生今日要考校指法吗; 还弹《彩云追月》?”
  谢危看着她,“嗯”了一声,道:“会了?”
  姜雪宁也不说话; 只将琴桌上这张琴摆正了。
  她这几日来并未懈怠。
  往日不弹琴是因为谢危说她心不静; 不让她碰;但她其实向来知道,在谢危手底下学东西,是不能蒙混过关的; 更不该心存侥幸; 只因这人对什么事情都很较真。
  此刻她便什么也不想,径直抚弦,弹了开指曲。
  又是这样的冬日午后。
  因谢危今日来并无人提前告知; 这偏殿之中的炭盆刚烧上还不大暖,窗扇开着一半; 便显出几分寂寂的冷来。有风吹进来,带着些寒意的天光被风裹着落在他苍青道袍的袍角,谢危就立在那书案前,中间隔了一段距离,看姜雪宁抚琴。
  心难静是真的。
  可静下来确是可造之材。
  少女眼角泪痕未干,面上红粉乱染,一双潋滟的眸子自然地低垂下来,浓长的眼睫将其轻盖,是一种往日不曾为人见的认真。
  五指纤长,最适弄弦。
  宫商角徵羽,调调皆准,音音皆合,看指法听衔接虽还有些生涩粗浅,可大面上的样子是有了,也褪去了往日在奉宸殿中学琴时的笨拙。
  流泻的琴音从震颤的琴弦上荡出。
  片殿内一时阒无人声。
  待得那琴音袅袅将尽时,谢危身形才动了动,缓缓点了头:“这些日倒的确没有荒废,粗粗有个样子了。来这偏殿终不是为了睡觉,算是可喜。”
  这是在调侃她上回在他抚琴时睡着的事。
  姜雪宁张口便道:“那是例外。”
  可才为自己辩解完,话音方落,腹内饥饿之感便自然地涌了上来,化作“咕咕”地一声轻鸣,若人多声杂时倒也罢了,偏偏此时的殿中唯她与谢危二人,静得连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这原本轻微的响声都晴日雷鸣一样明显。
  姜雪宁:“……”
  谢危:“……”
  四目相对,一者尴尬脸红恨不能挖个坑往地里钻,一者却是静默打量显然也未料到,甚至带了一点好笑。
  谢危抬了一根手指,轻轻压住自己的薄唇,还是没忍住笑,道:“的确是例外。怎么着上回是觉不够,这回是没吃饱。知道的都说你在宫中颇受长公主的喜爱宠信,不知道的见了你这缺觉少食的模样,怕还以为你到宫里受刑坐牢来了。”
  姓谢的说话有时候也挺损。
  姜雪宁暗暗咬了牙,看着他不说话。
  谢危便问:“没吃?”
  姜雪宁闷闷地“嗯”了一声:“上午看书忘了时辰,一没留神睡过去了,便忘了吃。”
  宫里可不是家里,御膳房不等人的。
  谢危难得又想笑。
  若按着他往日的脾性,是懒得搭理这样的小事的。有俗话说得好,饱食易困,为学之人最好是有三分饥饿感在身方能保持清醒,凝神用功。
  也就是说,饿着正好。
  不过宁二是来学琴,方才弹得也不错,该是用了心的,且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正长个儿,他便发了慈悲,把书案一角上那放着的食盒打开。
  里头顶格放着一小碟桃片糕。
  谢危将其端了出来,搁在茶桌边上,然后一面将水壶放到炉上烧着,一面唤姜雪宁:“过来喝茶。”
  自他打开那食盒,姜雪宁的目光便跟着他转,几乎落在那一小碟桃片糕上扯不开。
  腹内空空,心里痒痒。
  听见他叫自己喝茶,她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不能去。谢危是先生,她是学生,要有尊卑;她听过谢危当年大逆不道之言,知道谢危不为人知的秘密,谢危是有动过念头要杀她灭口的。万一茶里有毒呢?
  可那小碟桃片糕就摆在那儿。
  姜雪宁终究还是不大受得住那一点隐秘的诱惑,起身来挪了过去。
  这可绝不是为了吃的。
  谢危叫她过去喝茶,她怎能不从命?
  姜雪宁道一声“多谢先生”,坐在了茶桌前面,便看了谢危一眼,默默伸出只爪子,从那小碟中拿起薄薄的一瓣桃片糕来,啃了一口。
  “……”
  糕点入口那刻,她动作忽地一顿。
  面上原本带着的一点隐约窃喜也有微微僵了。
  谢危初时也没在意,正拿了茶匙从茶罐里拨茶出来,抬头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姜雪宁反应过来,立刻摇了头:“没事。”
  不过是跟想的不一样罢了。
  可停下来只要用脑子想想都知道,如今的谢危是什么身份,眼下又是什么地方,哪儿能指望吃到某种味道?最好还是不要泄露端倪,否则叫他看出来,想起当年那些事儿,天知道是不是一个动念又起杀心。
  她赶紧埋头,细嚼慢咽。
  桃片糕那松软的用料慢慢在口中化开,若忽略那过于甜腻的口感,倒也算得上是精致,吃两片垫垫肚子、充充饥倒是足够。
  在谢危面前,姜雪宁不敢嘴叼。
  她吃了一片,又拿了一片。
  谢危看她眉眼,却是终于察觉到点什么,问:“御膳房做的点心,不好吃么?”
  姜雪宁连忙摇头。
  谢危的目光从她身上落到那一碟桃片糕上。这偏殿里特为他准备的点心,他甚少用过,此刻只拿起一片来咬上一小口,糕点到舌尖时,眉梢便轻轻挑了一下。
  姜雪宁不知为何心慌极了。
  她连头都不敢抬起。
  谢危慢慢将那片没吃完的桃片糕放下了,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听得旁边水烧滚了,才移开目光,提了水起来浇过茶具,慢条斯理地开始沏茶。
  这一回,姜雪宁知道了什么叫“食不下咽”。
  谢危别的话也不说,只在沏茶的间隙问她前些日学过的文,随口考校了一下学问。
  待一壶茶过了四泡,便又叫她练琴去。
  他自己却不再做什么,坐回了书案前,盯着那一封奏折上的朱批,看了许久。
  大半个时辰后,他对姜雪宁道:“态度虽是有了,底子却还太薄。人常言勤能补拙,算不上全对,可也不能说错。今日便到这里,回去之后勿要松懈。从明日开始,一应文法也要考校,还是这时辰到偏殿来。”
  姜雪宁终于松了口气,起身答应。
  然后才拜别了谢危,带着几分小心地赶紧从偏殿退了出去,溜得远了。
  谢危却是在这偏殿中又坐了一会儿,才拿着那份奏折出宫。
  谢府与勇毅侯府仅是一墙之隔。
  不同的是勇毅侯府在街正面,谢府在街背面,两府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背靠着背。是以他的车驾回府时,要从勇毅侯府经过,轻而易举就能看见外头那围拢的重兵,个个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来往之人。
  才下了车入府,上到游廊,剑书便疾步向他走来,低声道:“除了公仪先生外,也有我们的人说,今日一早看见定非公子从恒远赌坊出来。但那地方鱼龙混杂,当时也没留神,把人跟丢了。”
  谢危站在廊下,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侧门外却传来笑着说话的声音,是有人跟门房打了声招呼,又往府里走。
  剑书听见,转头一看,便笑起来:“老陶回来了。”
  是府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老陶膀大腰圆,白白胖胖,却是满脸喜庆,一只手提着菜篮,一只手还拎了条鱼,见着谢危站在廊下,便连忙凑过去行礼,道:“大人回来了,今儿个买了条新鲜的大鲤鱼,正活泛!前些天做的糕点也被刀琴公子偷偷吃完了,我还买了几斤糯米一斤桃仁,可以试着做点桃片糕哩!”
  谢危看了看他那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目光一垂,点了点头。
  *
  姜雪宁一溜烟出了奉宸殿偏殿,直到走得远了,到了仰止斋门口了,扒在门边上回头一望,瞧着没人跟来,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吃个桃片糕差点没吓出病来!
  自己真是胆儿肥了,连谢危给的东西都敢吃也就罢了,还敢去肖想那是谢危自己做的,简直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万幸对方没察觉,安然脱身。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
  姚惜同尤月从仰止斋里面走出来时,正好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想起的却是那一日她转身去找张遮时的姿态,一时恨意都翻涌上来,便淡淡笑道:“姜二姑娘不是学琴去了吗,回来怎跟做贼似的,不是又被谢先生训了吧?”
  姜雪宁转头就看见了她。
  这些日来姚惜对她的敌意已渐渐显露端倪,只是恨自己的人多了,姚惜又算老几?
  她还没到需要太过注意的时候。
  姜雪宁听了讽刺也不生气,谁叫她今日琴弹得不错,勉强也算得了谢危的夸奖呢?
  不上天都算轻的了。
  她扬眉笑笑,一副闲闲模样,道:“那可要叫姚小姐失望了,今日终于能摸琴了,刚得了谢先生一句肯定呢。往后必定再接再厉,不辜负先生对我一番苦心教诲。”
  天下人未必见得自己的朋友过得好,却一定乐见自己的敌人过得坏。
  倘若所恨之人过得坏,便是见不着,远远听着消息都要心中暗爽。
  姜雪宁无疑是姚惜的敌人。
  可她非但过得不错,而且是当着面告诉旁人她过得不错,眉眼间的轻松笑意,直像是一根根针,扎得人心里冒血!
  姚惜噎住不说话了。
  尤月早怕了,此刻更是闭着嘴巴当个锯嘴葫芦,一句话不说。
  姜雪宁便拍了拍手,脚步轻快地从她们身边走开。
  尤月打量姚惜脸色,轻声道:“兴许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谁不知道她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学琴也看天赋,笨得那样连指法都不熟,谢先生怎可能夸赞她?不过是故意说出来叫你堵心罢了。”
  姚惜深吸了一口气,拂袖转身。
  只是才行至仰止斋门口,眸光不经意间一扫,脚步却是一顿:方才姜雪宁所立之处,竟落下了一枚香囊。
  尤月顺着她目光看去,很自然地便弯身将这荷包捡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月白的底上,用深蓝的丝线绣了精致的牡丹,针脚细密,很是漂亮。
  “这不是姜雪宁那个吗?”
  心里有些嫌弃,她一撇嘴,抬手便想扔进旁边花木盆角落里。
  没想到,姚惜看见,竟是直接劈手夺了过来,拿在手里看着。
  尤月有些不解:“要还给她吗?”
  姚惜心思浮动,眼底却是一片阴翳,只道:“不过个小小香囊罢了,着什么急?”
  尤月便不说话了。
  姚惜盯着这香囊看了半晌,随手便收入了袖中,道:“回来时再还给她也不迟。看她天天挂着,说不准还是紧要物件,丢了找不着着着急也好。”
  尤月于是笑起来:“这好。”
  姜雪宁人才走,她们捡着香囊,也懒得回头喊她,径直往御花园去了。
  前些天,宫里种的虎蹄梅已经开了。
  太后娘娘风寒也稍好了一些,皇后为讨喜庆,便在御花园中请各宫妃嫔出来赏梅,因有萧姝的面子在,仰止斋这边的伴读们也可沾光去看上一看,凑个热闹。
  这种事,姚惜和尤月当然不愿错过。
  梅园里虎蹄梅是早开的,腊梅也长出了小小的花苞。
  人走在园中,倒是有几分意趣。
  尤月出身清远伯府,甚是寒微,爱与人结交,更不用说是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场合,一意去各宫妃嫔面前巴结奉承,姚惜却不很看得惯。
  她大家闺秀出身,不屑如此。
  是以宴到半路,干脆没出声,撇下众人往外园子里赏梅去。
  梅园颇大。
  姚惜说是赏梅,可看着看着,在这已经有些冷寒的天里,却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一日在慈宁宫中所见的张遮,又想起在父亲书房里所看见的那封退亲的回信,心中凄然之余更生恨意,不觉便走得深了。
  尽处竟有些荒芜。
  一座平日少人来的幽亭立在梅林之中,周遭梅树都成丛栽种,倒是显得茂密了。
  只是看着阴森,叫人有些害怕。
  姚惜胆子不是很大,一到这里便回过神来,想转身往回走。却没想,才往回走了没几步,一阵脚步声伴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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