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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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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后她要通了剑鸣的电话,太空球的图像传输不太稳定,剑鸣的头像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横移,好容易才稳定下来。虽然刚离开才一天,但由于空间上的遥远,如仪似乎已与恋人分别了很久,拿起电话说个不停。她说了与爷爷重逢的欣喜,爷爷的偏执(当然是压低嗓音说的),基恩的病情和他的处境。她很可怜基恩,想起他很快就要被销毁,心里沉甸甸地不好受。通话时剑鸣在屏幕上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两人谈了很久,剑鸣仍然连声问:
  “还有要说的吗?还有要说的吗?”
  如仪终于恍然大悟,来这儿后只顾沉醉于重逢的欣喜,她已经忘了走前关于植物、动物和危险信号的约定!不过那本来就是孩子气的玩笑,难得剑鸣还记得牢牢的。于是她大笑道:“还有我屋里的花!你不要忘了浇水啊。”剑鸣这才笑了,挂上电话。
  太空岛已经进入地球的阴影,下面现在是灯火辉煌的北美大陆,五大湖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如仪走进电脑室,打开屏幕,电脑中立刻响起一个悦耳的男低音:
  “如仪小姐,你好,我是主电脑尤利乌斯,我能为你做什么事?”
  “你好,尤利乌斯,我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当然,除了在网络上。”
  “对,你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谢谢你的夸奖,尤利乌斯,我想查查爷爷的健康档案。”
  “乐意效劳。”
  屏幕上调出了爷爷的有关资料。如仪想为爷爷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从人体自动监测系统的数据和图表看,爷爷的身体状况相当不错,大脑的状况尤其好,没有老年人常见的褐色素沉积、空洞和脑血管硬化。她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关闭电脑。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惊呆了。爷爷脑部的超声波图像上有一圈极其明显极其齐整的裂纹,正因为太明显太齐整,她在下意识中把它当成图像上的技术错误,几乎把它忽略了。她定定神,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没错,是一圈异常清晰的接口,或者说,爷爷的脑盖被人掀开了,现在只是“黏”在头颅上。接口处的光谱分析表明,黏合剂是一种从蛤贝身上提取的生物胶。
  看来爷爷对此毫无觉察。这不奇怪,虽然大脑是人的感觉中枢,但大脑本身并无痛觉,它是人体上最大的感觉盲区。如仪觉得牙齿得得直抖,脊背上有冷汗在缓缓往下滚落。她在地球时也查过爷爷的健康档案,当时没有发现这一点,那么,或者是当时忽略了,或者是有人捣鬼,向网上输入了作过假的资料。
  是谁?答案再明显不过。她想起RB基恩亲切的笑容,实在不愿承认他是凶手。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作案环境太封闭了,容不得对他的辩护,在如此封闭的太空球内,绝不可能是外来者作案。如果忠仆基恩的确是一个阴险的凶手,那么他的假面具实在高明。
  她又回过头检查了脑组织的图像,没有发现异常,仅在额叶部发现了一条极细的接痕,非常细,几乎难以觉察。关上电脑,她沉重地思索着,RB基恩究竟要干什么?像某些科幻小说中写的,一个机器人阴险地解剖和观察人类?当然不会。在研制B型人的这五十年间,作为模本的人类大脑已经被研究透彻了,所有资料都可以在任何一台电脑终端中轻易地索取出来,用不着去干“揭开头盖骨”的傻事。就拿基恩来说,他的身体就是对人类的逼真仿制。这种仿制是如此逼真,以致不得不制定那项关于指纹的严格立法。
  也许这就是作案者的动机,是一种反抗意识,他们在智力体力上都不弱于人类,却生来注定作驯服的仆人,如果再摊上一个孤僻怪诞的老人作主人,这个B型人就更不幸了。如仪又想起基恩的病情,几天之后就会有一个新类人来接替他,而基恩注定要走进气化室。也许他想在死前作最后一搏?如仪不敢在电脑里长期查寻下去,这么大的动作,很难说主电脑尤利乌斯没有参与其中。无疑这是一桩险恶的阴谋,如果他们知道秘密已经暴露,说不定会铤而走险的。
  她步履滞重地来到爷爷的书房。爷爷正在写作,仰在高背座椅上,闭着眼,太阳穴上贴着两块脑电波接收板,大脑中的思维自动转换成屏幕上跳跳蹦蹦的文字。跳动的速度很快,如仪勉强看清了其中几句:
  “……即使在蒙昧时代,人类也知道了自身的不凡:他们是上帝创造的,是万物中吃了智慧果的惟一幸运者。从达·芬奇、伽利略到牛顿、爱因斯坦,人类更是沉迷于美妙的智慧之梦、科学之梦,科学使人类迅速强大,使人类的自信心迅速膨胀。
  “伟大的中国哲人庄周曾梦见身化为蝶,醒来不知此身是蝶是我?人类从科学之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甚至不理解一个最基本的概念:什么是人?
  “人类是地球生命的巅峰,秉天地日月之精华,经历亿万年的机缘、拼搏和生死交替,才在无生命的物质上升华出了智慧的灵光。但现在,恰恰是人类的智慧腐蚀着人类的自尊。这会儿,人类智慧的产物——一个叫RB基恩的B型人正垂手侍立在我的身旁,除了没有指纹外,上帝也无法分辨他和人类的区别。但他却是一堆无生命的物质在生物工厂里合成的,他在三个小时的制造周期里获得了生命四十亿年进化的真蕴。他会永远垂手侍立在我的身后吗?
  “上帝,请收回人类的智慧吧!……”
  看到爷爷的独白,她才知道,原来爷爷在内心一直对B型人怀着深深的戒备和敌意,难怪他对基恩一直厉颜厉色,这使如仪的心境更加沉重。爷爷一直没有发现她,她俯下身,悄悄观察爷爷的脑后。没错,爷爷的头盖上有一圈隐约的接痕,掩在头发中,不容易发现,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见的。如仪想起爷爷说八九年来头皮一直发木发胀,觉得揪心地疼,这个可怜的老人,只知道在思维天地里遨游,对这桩险恶的阴谋竟然毫无所知。她不能对爷爷说明真相,忍着泪悄悄退出书房。
  第二天早餐时,RB基恩关心地问:“小姐,你昨晚没睡好吗?你的眼睛有点浮肿。”
  这句问话使如仪打了一个寒战,她昨晚确实一夜没睡,一直在考虑那个发现。她觉得难以理解基恩的企图,他想加害主人?但爷爷的身体包括大脑都很健康。这会儿她镇静了自己,微笑道:“是啊,一夜没睡好,一定是不适应太空岛里的低重力环境。”
  爷爷也看看她的眼睛,但没有说话,基恩摆好早餐,仍像过去那样垂手侍立。如仪笑着邀请他:“基恩叔叔,你也坐下吃饭吧。”爷爷不满地哼了一声,基恩恭敬地婉辞道:
  “谢谢,我随后再吃。”
  在基恩面前,如仪仍扮演着毫无心机的天真女孩。她撒娇地磨着爷爷:“爷爷,随我回地球一趟吧,你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过地球了,剑鸣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你拉回去。”
  爷爷摇摇头:“不,我在这儿已经习惯了。再说,我想抓紧时间把这部书写完。十年前我就感到衰老已经来临,还好,已经十年了,死神还没有想到我。”
  “爷爷,我昨晚检查过你的健康资料,你的身体棒极了,至少能活到一百岁。爷爷,只回三天行不行?你总得参加我的婚礼呀。”
  爷爷冷淡地说:“我老了,不想走动,你们到这儿来举行婚礼也是可以的。”
  如仪苦笑着,对老人的执拗毫无办法,你总不能挑明了说这儿有人在谋害你!想了想,她决定把话题引到爷爷的头颅上,想观察一下基恩的反应:
  “爷爷,你不要硬装出一副老迈之态。你的身体确实不错,尤其是大脑,比四十岁的人还要年轻!”
  她在说话时不动声色地瞄着基恩,分明在基恩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得意。爷爷不愿和她纠缠,便把话题扯开:
  “你在医学院里学的是脑外科,最近几年这个领域里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吗?”
  “何止突破性进展,脑外科技术几乎已发展到顶峰了。在研制B型人时,对人类大脑的研究已经足够透彻,脑外科医生早就发明了‘无厚度的’激光手术刀,能够轻易地对脑组织做无损移植;发明了能使被移植脑组织快速愈合的生长刺激剂,等等。从技术上说,对人类大脑进行修复改造的手段已经尽善尽美。任何一个县级医院的实习医生都能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做一个复杂的大脑手术——可惜,这是法律不允许的,所以,这个领域实际已经停滞了。作为脑外科医生,我也常常感到郁闷,我们空有屠龙之技却找不到实际用处。”
  爷爷不满地纠正道:“法律从没有限制大脑的修复,法律只是不允许在手术中使用人造神经元。就我来说,我宁可让大脑萎缩,也绝不同意在我的头颅里插入一块廉价的人工产品。”
  如仪不愿同爷爷冲突。不仅爷爷,即使在医学院里,这样执拗的老人(他们都是各个专业中德高望重的宗师)也为数不少。在他们心目中,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作为物质最高形态的人类大脑,是最神圣的东西,是丝毫也不能亵渎的。他们不一定信奉上帝,但他们对大脑的崇拜可以媲美于最虔诚的宗教信仰。现在,对大脑的修补完善已经是垂手可得的事情,可是由于生物伦理学的限制,没有人敢于实施。这情形非常类似在二十世纪末期,社会对待堕胎和安乐死的态度。如仪不是保守派,不过她知道凡事都得循序渐进,堕胎和安乐死也是经过二百多年的潜移默化,才在全世界取得合法地位。如仪悄悄转了话题:
  “爷爷,大脑确实是最神妙的东西,是一种极其安全有效的复杂网络。我经手过一个典型病例,一个女孩在一岁时摘除了发生病变的左脑,二十年后来我这儿做检查时,发现她的右脑已经大大膨胀,占据了左脑的大部分空腔,也接替了左脑的大部分功能。大脑就像全息照相的底片,即使有部分损坏,剩余部分仍能显示相片的全貌,只是清晰度差一些。”
  但爷爷仍在继续着刚才的思路,他冷冷地说:“我知道医学界的激进者经常在论证大脑代用品的优越性,他们现在大可不必费心,如果他们愿意把自己降低到机器的身份,等我们这一代死光再说吧,我们眼不见为净!”
  如仪只好沉默了。她看看基恩,基恩一直面无表情,默然肃立,收拾碗盘后默默退下。但如仪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他的作案动机,换了她,也不能容忍别人每时每刻锯割着你的自尊!她忽然听到一声脆响,原来是步履蹒跚的基恩打碎了一叠瓷碗,正在盛怒中的爷爷立即抓起电话机:
  “是类人交易中心吗?……”
  如仪立即按断电话,轻轻向爷爷摇头。吉野臣也悟到自己过于冲动,便勉强抑住怒气,回到书房。如仪来到厨房,心绪复杂地看着基恩,她在昨晚已经肯定基恩正对爷爷施行着什么阴谋,她当然不会听任他干下去。但在心底又对这名作案者抱有同情,她觉得那是一名受压迫者正当的愤怒。基恩默默地把碗碟放到消毒柜中,如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基恩叔叔,不要为我爷爷生气。他老了,脾气太古怪。如果……你到我那儿去度晚年,好吗?”
  基恩平静地说:“不,B型人不允许‘无效的生命’。不过我仍要谢谢你。你不必难过,你爷爷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是一个思想的巨人。他能预见到平常人看不到的将来,因此也具有常人没有的忧烦。不要紧,这些年来我早已习惯了。”
  KW0002号太空球
  资料之七:
  1999年3月,中国科学家朱圣庚进行了一项饶有趣味的研究:在细胞水平上模拟生物界的进化。他使用一种模拟水蛭素,是一个小的蛋白质结构,分子量为65个氨基酸,在自然界有许多变异体。水蛭素原本有抗血栓功能,朱圣庚设计了一种实验室条件,使水蛭素自由地产生变异,抗血栓性好的自动保留,抗血栓低的自动淘汰。他想以此验证,水蛭素药物在定向的进化中,最终能否产生抗血栓性强的变异体。
  (摘自《在细胞水平上模拟生物界的进化》 《科学世界》1999年第3期)
  真 相
  B系统的工作就像是夏天的暴雨,来时铺天盖地,去时万里无云。这两天就属于淡季,没有什么案件。趁着闲暇,剑鸣又查阅了老鲁那边的情况通报。他们的进展很不顺利,曾经寄予很大希望的放蜂人找到了,但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那么,司马林达电脑屏幕上的留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剑鸣努力思索也找不到眉目。也许是因为他没有亲临现场,破案时,有些比较微妙的感觉必须在第一线才能体会到。
  他离开电脑,伸伸懒腰,挂通了太空球的电话。昨天他曾取笑如仪的多疑,不过,经历了上次太空球血案,又接到齐洪德刚的复仇警告,剑鸣心中一直不踏实。他倒不为自己担心,只是担心厄运会找到如仪头上。在电话中他问:
  “如仪你好吗?爷爷和基恩都好吗?我的工作已告一段落,要我去太空球陪你吗?勇敢的骑士时刻听从公主的召唤。”
  如仪在回话前犹豫了片刻,她很想让剑鸣来,让自己依靠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但她觉得事情尚未明朗,不想让剑鸣操心,便笑着说:“你等等吧,谁知道爷爷会不会欢迎你?我还得在爷爷那儿为你求求情。”
  “这么好的孙女婿,他怎么可能不欢迎呢。喂,我要为爷爷带一点小礼物,你说吧,是鲜花,还是波斯猫。”
  “鲜花,当然是鲜花。”
  这个安全信号让剑鸣放了心,道别后挂上电话。
  队里的伙计们正在扎堆聊天,这会儿大纪是主角:
  “……女主人死后,这个类人男仆向法院提交一份申请,坚决要求对他进行提前销毁。”
  明明问:“怎么?两人有私情?”
  大纪撇撇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那个类人早就料到你们这种人,在遗言中事先就写明了。他说,希望我这份申请不会引起对我女主人的亵渎。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类人,女主人是我心中的神碕,是我心中的太阳。她去世后,我的生活里就没有了阳光。我要随她而去,如果这份申请得不到批准,我只好自我销毁了……法院后来批准了他的申请。”
  明明奇怪地问:“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到?是发生在你的辖区?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发生的,至于辖区……这是印度的报道,我刚才在网上查到的。”
  明明呸了一声:“你说得这么真切,我还以为是南阳的事呢。”
  大纪看看圈外的队长,坏笑道:“明明,如仪这两天不在家,你不抓紧时间关心关心队长?”
  明明骄傲地说:“还用得着你提醒!昨晚我俩才约会过,不信你问队长。”
  “队长,真的?”
  剑鸣对明明的态度感到欣慰,看来她确实已走出心理上的阴影。他笑着说:“千真万确——去去去,都去干点正经事,再扎堆聊天我可不客气了。”
  队员们笑着散开,趴到各自的电脑前。剑鸣也回到电脑前,开始了对齐洪德刚的反侦查。这些天,齐洪德刚到处搜集他的资料,不过他也没有睡觉,他利用警方的仪器在自己的信息库上设了埋伏,闯入者再度闯入时马上就被锁定了。他不动声色地追踪到德刚的信息库里,浏览着那位老兄辛辛苦苦搜集到的有关自己的资料,有些资料他甚至是头一次见到呢,比如说,他知道父亲退休前曾是2号工厂的老总,但他没想到父亲那时曾是那么叱咤风云,而退休后的三十年他甘于平淡,闭门不出,两者的反差太强烈了。
  不过,这三天齐洪德刚的电脑一直关闭着,他又在忙什么呢?
  剑鸣没料到,齐洪德刚此时已来到父亲的山中住宅。
  何不疑的山中住宅是典型的农家院落,房后是两棵大柿树,葳蕤茂密,青柿子已挂满枝头。房前是几畦菜地,白菜和菠菜长得绿油油的。房侧是个水潭,几十只鸭子在水中嬉戏,它们排队游着,在身后留下三角形的波纹。后院还有一个畜圈和一个鸡圈,有两头猪、两只羊和十几只母鸡。何家的住宅是青瓦房,院墙上爬满了刺玫和爬墙虎。家中除了电视电话和一台电脑外没有其它高科技玩艺儿。这位在科技象牙塔中奋斗了五十年的顶尖科学家完全返璞归真,退休后只是看看书,侍弄侍弄菜园。连他的外貌也已老农化了,满头银发,身板硬朗,体态匀称,走路富有弹性。他娇小的爱妻也变成了一个满头银发的农妇。
  吃过早饭,女主人去鸡圈里喂鸡时,听见汽车开来的声音,少顷,有人敲院门。宇白冰一边往圈里倒饲料一边喊:门没关,请进!有人推开虚掩的院门,是一位高个子青年,背着背包,面相敦厚和善。宇白冰在围裙上擦擦手迎过去。青年问,这是何不疑先生的家吗?我是南阳理工大学校刊的记者白凌,特意慕名前来拜访的。屋内的何不疑听到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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