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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沐清眠来说，这个村子原本虽然穷困疾苦，可到底还算是人间的风貌。
　　一眨眼之间，人间就化为了炼狱。
　　沐清眠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谁都能看出来，这个村子经历了一场残酷至极的屠杀。
　　沐清眠的眼中，下意识地就流露出了不忍与不安。
　　这些不忍与不安，落在了一直死死盯着沐清眠的炎凉眼中，那简直就是在往炎凉已经七上八下的心里火上浇油。
　　炎凉满是血污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惨白。
　　如果放到如今回想起来，炎凉其实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眠姐姐当时对于真相并不知情，所有的反应全都是下意识的人之常情，并不是对她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沐清眠确实是个再善良不过的性子，可是当有人纯粹只是为了泄愤要将她置于死地、甚至连炎凉都不放过的时候，沐清眠也绝对不会姑息。
　　可是那个时候的炎凉意识不到这点。
　　那会儿的炎凉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没有见过血衣魔女脚下的腥风血雨，也没有见过琼珉长公主手中的滔天富贵。炎凉在经历了前半辈子凄惨无助的日子之后，又被沐清眠宠得娇纵了起来，一面极度地自卑脆弱着，一面又极度地骄傲任性。
　　正是心性不稳的时候。
　　沐清眠的反应，就被炎凉固执地认定为了是对她的失望与痛心。
　　她视为天地的神祗，对她失望和痛心了。
　　紫金碧血蝎一旦毒性被激发开来，就会持续对持有者的心智产生影响。后来血衣魔女那广为人知的喜怒无常和疯疯癫癫，除了有炎凉本身的性格原因之外，更多的全都是拜紫金碧血蝎毒所赐。
　　炎凉头一回激发了紫金碧血蝎的蝎毒，受到的影响格外大，心神混混沌沌，又有自己的心性与沐清眠的反应作为刺激，便彻底误解了。
　　而那时候的沐清眠在终于意识到这里在她昏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心头涌上来的全都是难以置信——凉儿那么乖巧柔弱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做出来这种事情的？！
　　沐清眠本来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就算与炎凉之间已经足够亲密了，沐清眠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没有改变。她想要安慰炎凉不要害怕，又想要询问炎凉到底怎么回事，还着急想要知道炎凉究竟有没有受伤，一时之间便彻底失了言语。
　　沐清眠的沉默与眼底的晦涩，成为了压垮炎凉的最后一根稻草。
　　炎凉将沐清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不等沐清眠想好该怎么开口，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眠姐姐既然厌恶她了，那她就先自己走，不让眠姐姐心烦。
　　以炎凉的武功身手，要是真的想要离开，沐清眠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
　　从此之后，炎凉就一步步成为了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血衣魔女，与沐清眠日渐陌路。
　　炎凉这样干脆利落的举动，对于沐清眠来说，又何尝不会产生天大的误解？
　　沐清眠这些年一直调养着炎凉的身体，知晓炎凉体内这紫金碧血蝎毒的霸道，她不怪炎凉在毒性被激发之后做出的失控举动，她也满心想着找回炎凉，可是在最初的几次阴差阳错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炎凉说清楚之后，炎凉那显而易见的、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的疏离态度，终究还是让沐清眠也彻底误会了。
　　沐清眠也以为炎凉厌恶了自己。
　　两个人一个固执地认定了死理，一个来不及说明白，两人之间的误解就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大。
　　直至几乎成了死结。
　　继大容东南某个村落被屠之后，血衣魔女最为天下广知的第二件事，便是在正道的五大门派之中全都掀起了一场滔天盖地的腥风血雨。
　　事实的真相，并不是像传闻中所言的那样，是血衣魔女这个嗜杀成性的疯子一场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恣意妄为。
　　而是高彦文阴暗的算计。
　　与炎凉分开之后，沐清眠便在行医寻人的路途之中遇见了刚刚考取解元的高彦文。高彦文对沐清眠一见如故，有意接近，沐清眠秉性纯善，见高彦文对自己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友好，便接受了高彦文这个朋友。
　　高彦文在与沐清眠相处的过程之中，对沐清眠动了心，于是更加热情卖力地在沐清眠身边献殷勤。高彦文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沐清眠慢热的性子，高彦文只用了几次试探，就能够找到沐清眠最能接受的那个度，然后就着这个度，一点一点地拉进自己与沐清眠的关系。
　　沐清眠正在忧心忡忡地四处寻找着炎凉，刚巧是心防比较薄弱的时候，便被高彦文抓准了时机取得了信任。
　　沐清眠也就将自己内心的忧虑告诉给了高彦文。
　　那是高彦文第一次知道炎凉这个人。
　　沐清眠本人对于感情一向迟钝，可是高彦文旁观者清，一眼便看出来自己心仪的女子对那个叫做炎凉的小丫头非常不一般。
　　高彦文称得上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对沐清眠居然喜欢一个小丫头感到意外，却也并不算太吃惊。
　　高彦文选择了不动声色。
　　他一面温柔安慰着沐清眠，一面又在言辞之中不厌其烦地对沐清眠强调，“有你这么好的姐姐，你的妹妹定能体谅你的苦心。如今你妹妹不过是年纪小，等到长大一些懂事了就好了”。
　　高彦文在反复暗示沐清眠，炎凉不过是她的妹妹。
　　彼时沐清眠对高彦文更深一层的意思毫无所觉，只是因为高彦文掐中了她的要害，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而对这个朋友观感更加好了。
　　炎凉自从与沐清眠诀别之后，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思念了，也会悄悄过去找沐清眠，在暗中看看自己的眠姐姐，聊慰相思。当炎凉那一次有忍不住偷偷过来的时候，却看到了自己的眠姐姐和一个陌生男子举止亲近的样子。
　　炎凉当时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除了自己，炎凉根本就没有见过沐清眠还能跟第二个人这么亲密！
　　眠姐姐的长相气质就属于生人勿进的类型，眠姐姐本人又是个非常内敛的性子，连她都是用了那么多年才能够跟眠姐姐好成那样，这个人怎么能够在短短的几个月中能让眠姐姐这样对待？！
　　脱离了沐清眠的羽翼护持，炎凉独自一人在江湖上行走的时日里见识到的人事物自然不会像之前一样单纯。
　　炎凉已经意识到自己对沐清眠的感情大概不仅仅是什么姐妹情深，而看到沐清眠与一个英俊文雅、气质不俗的男子相谈甚欢的情景，炎凉当即就产生了误解。
　　是啊，这天下绝大部分的女子，不都是喜爱男子的么？
　　那个男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就取代了自己在眠姐姐身边的位置，甚至犹有过之，不是因为眠姐姐喜欢他，还能是因为什么？！
　　炎凉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不要被体内的紫金碧血蝎毒再一次腐蚀了心智。
　　……毒发之后她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万一伤到了眠姐姐怎么办？！


第82章　
　　炎凉的全副心神都在控制住自己体内的暴戾的毒功；没有注意到自己失态之下不小心暴露了踪迹。
　　而一向敏锐的高彦文，就刚巧察觉了炎凉的踪迹。
　　那时候炎凉才刚刚掌握了自己体内的毒功不久；受到的反噬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又因为炎凉算是个忽然之间从江湖上冒出来的人物；丝毫不按常理地打破了江湖上原有的规矩，招致了不少杀身之祸，炎凉险而又险地死里逃生，可身上累累的伤痕却越积越多。
　　炎凉好不容易才踉踉跄跄地狼狈离开偷偷看沐清眠的暗处；却仍旧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血迹。
　　高彦文便顺着那些血迹，找到了炎凉。
　　沐清眠每次在谈到炎凉的时候，话都会格外多一些；高彦文又是极善于总结和推理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在头脑之中勾勒清楚炎凉的大概形象。
　　高彦文是寒门弟子出身，早年间和江湖上关系甚密；虽然这两年已经转而走了科举入仕的道路，但是对于江湖上风云的了解仍旧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大容东南部那位残暴嗜血的魔女，种种特征都能跟沐清眠口中那个小丫头对得上。
　　炎凉的失态，高彦文也看在了眼里。当即高彦文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小丫头，对沐清眠分明也是有情意的！
　　高彦文想要得到沐清眠，自然得尽早铲除炎凉这个最大的威胁。高彦文在掌握了炎凉的行踪之后，故意设计让炎凉看见了自己与沐清眠似乎关系不一般的画面，又专门私下里找到了炎凉，以炎凉姐夫的身份自居，苦口婆心地劝说炎凉不要让沐清眠伤心，要早日改邪归正。
　　“清眠最是担心你这个妹妹。”高彦文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就是一门心思为了炎凉考量似的，“清眠曾经跟我说过，若是安顿不好你，她也没有成家的心思……”
　　说到这里，高彦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面露为难与疲惫：“我已经决定此生非清眠不娶，自然该爱重清眠的意思。可我终究有自己的私心，总想着能够尽早与清眠完婚，所以过来请求你。”
　　高彦文像是一点都没看到炎凉那几乎不像是活人的脸色，只是看着炎凉的眼睛，道：“我会尽己所能照顾好你姐姐的。你姐姐之前那些年吃了不少的苦，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只要有我在，就再不会让你姐姐受一点委屈。”
　　从头到尾，高彦文其实都没有说过沐清眠喜欢他，可是这样暧昧含糊的说法，任谁听了都要以为沐清眠已经与高彦文私定了终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单从高彦文所言的内容来说，甚至连半个字的虚假都没有。
　　这便是高彦文话语的高明之处了。
　　哪怕是如今的炎凉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承认，高彦文这一出玩得确实是妙。
　　当时炎凉内有毒功反噬、外有致命创伤，若非幼年的经历让她对于苦痛的承受能力远远异于常人，炎凉怕是早就死得骨灰都不剩下了。
　　内外夹击，又有先前目睹沐清眠心有所属的刺激，炎凉在高彦文这一番刻意的诱导之下终究还是再一次完全失控了。
　　看着炎凉变得越来越鲜红、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滴落下血来的眼睛，高彦文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
　　这个时候，高彦文悄然身退，将直面炎凉疯癫怒火的事情不动声色地交给了其他人——正道五大门派之首擎苍宗的少宗主，江湖人称“玉面公子”的玉飞花。
　　高彦文在江湖上一直是有着自己的人脉与资源的，这位少宗主平生最好风流，一见到美人总是忍不住要上去调笑几句。高彦文在发现炎凉踪迹之后，便得知了这位少宗主这几日正在附近的秦楼楚馆流连忘返。于是高彦文顺水推舟，将炎凉的消息透露给了玉飞花知晓。
　　炎凉的手段之残暴令人胆战心惊，与之相伴的那太过出挑的容貌也是十足的吸睛。自从炎凉的凶名传到江湖上之后，炎凉的艳名也是广为人知。玉飞花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又有着一副受人恭维追捧的好皮相，养成了极度自恋的性子，听闻东南部那个非常有脾气有血性的美人离自己这么近，玉飞花再看自己怀中那些庸脂俗粉都觉得索然无味了，一心想着要将炎凉这样别致的美人收入囊中。
　　高彦文精心计算的时间刚刚好，玉飞花赶来见到了炎凉的面容，被惊艳得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便什么也不管地凑了上去，拿出了平日里逗女孩子的那一手要斩获美人芳心。
　　可想而知，已经完全的失控的炎凉被玉飞花这么不知轻重地一调戏，所有先前被抑制的火力就全都对准了玉飞花。
　　玉飞花好歹也是正道五大门派之首擎苍宗的少宗主，武功放在江湖上也是能够排得上前几的，可是一来紫金碧血蝎的蝎毒失控后威力恐怖无比，二来玉飞花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自负身手不曾将炎凉真正放在眼里，猝不及防就被炎凉打成了重伤。
　　最终，玉飞花不得不以自断一臂的代价，才从炎凉手下逃出。
　　擎苍宗的宗主，当时的正道魁首是个再护短不过的性子，眼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被伤成这样，大发雷霆，誓要将炎凉千刀万剐。
　　擎苍宗宗主有令，正道多少都有些表示。对于杀到自己面前来的对手，炎凉可没什么好脾气，这些为了卖擎苍宗面子或者为了讨好擎苍宗的追杀者跑过来，几乎没有几个能从炎凉手底下或者回去的。
　　被炎凉这么一个薄有威名的后生伤了面子，正道那些门派也动了怒气，派出了更加厉害的弟子前去除魔卫道。可是他们到底也犯了和玉飞花一样轻敌的错误，派出的弟子确实是一次比一次有实力，炎凉却刚刚好能够借着对手这循序渐进的实力将自身的毒功修炼得日益炉火纯青。
　　不过炎凉再怎么武功高强，终究也是孤身一人。沐清眠得到消息的时候都快急疯了，高彦文知道沐清眠的死穴在哪里，只敢在暗地里对沐清眠加以阻挠，沐清眠焦急之下完全不管不顾，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血路，见到了炎凉。
　　这一次以高彦文的能耐确实做不了什么手脚了，可是好巧不巧，炎凉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宋鸿卿，宋鸿卿对炎凉舍命相救、一路护持，沐清眠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宋鸿卿紧紧抱着炎凉的情景。
　　炎凉已经昏迷，宋鸿卿眼看着自己动了心的女子生死不明，忍不住就低声对着昏迷的炎凉诉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情意。炎凉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沐清眠却是一个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
　　沐清眠都不知道自己呆呆地僵立了多久，才被紧跟着追上来的高彦文带了回去。
　　宋鸿卿早就和炎凉一起离开了，高彦文看着魂不守舍的沐清眠，被妒意灼烧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痛楚，对炎凉的恨意更加刻骨。
　　在这之后，高彦文更是加紧了对付炎凉的脚步——能够让沐清眠如此念念不忘、魂牵梦绕的人，绝不能留！
　　高彦文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利用了自己对江湖的了解，以及江湖上许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人云亦云的特性，明里暗里地推波助澜。
　　到了最后，炎凉与玉飞花这一场本来算不上多复杂的冲突，已经演变成了完全不可收拾的局面。


第83章　
　　整个正道都被波及；尤其以五大门派受到的波及最为严重。
　　那时候的炎凉被公认为魔道之人，魔道眼见着自家这边出来了一个这么强有力的后辈；哈哈大笑着便也凑了上去给炎凉添风加火——魔道与正道向来不对付；这么好一个挫正道锐气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炎凉认识了端木无疾和金蝉儿，并且与他们有了不浅的交情。这次事件牵扯太广；不可能有一个明确的结局，只是正道五大门派在炎凉不要命的攻击与魔道那些人见缝插针的阴招之下吃了不少的亏，正道内部又有想要浑水摸鱼之徒；最终五大门派没有一个讨得到好；全都元气大伤。
　　魔道的损失也绝不算小，只不过要是与正道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还不等魔道三教好好庆祝一番，炎凉就为了给端木无疾报仇而杀了过来。炎凉在之前与正道的大战之中武功已经日臻完善，端木无疾又是江湖上公认的魔道第一人，这两人联起手来的威力，可想而知。
　　本来炎凉和端木无疾的目标只是端木无疾仇人所在的青漠教而已，可是魔道这边浑水摸鱼的功力比正道要高出了好几个层次，最终魔道三教无一幸免，全都血流成河。
　　此番过后，魔道格局彻底改写，端木无疾的丹霞宫凌驾于三教之上，形成了一宫三教的局面。血衣魔女对整个江湖的彻底压制；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后来的好几年时间里，炎凉其实非常安分。经历了正魔两道规模空前的大战之后，炎凉已经基本能够完全掌控自己体内的毒功，不会在像之前那样轻易失控，炎凉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全都是沐清眠所不喜欢的，哪怕紫金碧血蝎那嗜血的本能日夜不休地折磨，炎凉也一次次地将其压制。
　　她已经做了那么多让眠姐姐不高兴的事情了，不能再做更多的了……
　　可是炎凉的名声摆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与炎凉结下了滔天的大仇，不少人极尽所能地往炎凉身上泼脏水，江湖上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被扣到了血衣魔女的头上，还有无数真真假假的传闻全都被打上了血衣魔女的烙印。
　　更别说血衣魔女将百道楼楼主得罪了个彻底，古聘婷也不是好惹的，就算有端木无疾和金蝉儿殚精竭力地为炎凉正名，也终究是杯水车薪。
　　在此期间，高彦文成为了拓景帝钦点的探花郎，拓景帝一向求贤若渴，对于高彦文这样毫无背景的人才更是宽容。高彦文本人的能力绝对不俗，因而颇得拓景帝青眼，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官居从一品，成为了太子太傅。
　　堪称平步青云。
　　可即便已经成为了拓景帝身边的大红人，高彦文却仍旧痴心未改，这些年里除了不得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