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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应道：“是。”
　　炎凉的唇角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不愧是未来新帝最为宠爱的柳贵妃，能从一介小小的宫女爬到宠冠六宫的位子，果然是个有野心，又聪明的人。
　　念在柳烟对她有恩的份上，炎凉今日种种磋磨主要都是冲着桃云去的，柳烟鲜少被波及。只是柳烟迁就忍让惯了桃云，这才会在桃云不乐意的时候多有帮衬。
　　而如今将桃云交给柳烟去处置，炎凉正是要表达出对柳烟重用收揽的意思，而柳烟也识趣，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炎凉吩咐完毕，便径直转身回了屋。
　　料理桃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柳烟便罢，实在不值得炎凉再耗费哪怕半分心思。
　　等到炎凉关上了门，柳烟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一狠心，将桃云带出了院子。
　　离了炎凉，桃云总算不再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了神来。
　　桃云狠狠地去掰柳烟扯住她的手：“你做什么？！你还真想把我带去那些侍卫那里吗？！”
　　柳烟被桃云毫不顾忌的力道掰得生疼，手上也被桃云的指甲划出了不少伤痕，可是却仍旧将桃云抓得牢牢的。
　　桃云不可置信地瞪向柳烟：“你来真的？！”
　　这柳烟不也是个软和性子，一般都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吗？！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天了？！
　　柳烟还是沉默不答，桃云却已然知道了柳烟的意思，一时间目眦尽裂地看向柳烟，“你想做什么？！柳烟我告诉你，这里可是皇陵，根本就没人能对我——”
　　“你也知道这里是皇陵。”柳烟终于开口，声音却不似桃云平常听惯了的随和，而是非常冷淡，“七公主殿下是皇陵如今唯一的主子，主子有令，我们当然得听。”
　　而后，柳烟再不理会桃云的叫骂踢打，按照炎凉吩咐将桃云交给了院子外的侍卫。
　　侍卫不方便料理她们主仆三位女子院中的事，但是七公主有令，他们也不能够坐视不管。
　　这一年来，他们在院子外也听多了桃云的打骂声和七公主的哭声，知道桃云所作所为有多么恶劣。七公主之前不反抗也就罢了，现在七公主明确要他们处置，他们自然也就按照大容朝的律令，将这位肆意折辱主子刁奴送去了皇陵外几十里地的一处乱葬岗。
　　桃云的剧烈挣扎在这些侍卫眼里根本不够看，一路上桃云从惊恐地辱骂到涕泪横流地央求，他们始终没有理会。
　　桃云是真的怕了。
　　“求求你们放我回去！”桃云哭得撕心裂肺，“我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七公主！我一定给七公主做牛做马！求求你们替我禀报七公主一声！求求你们啊——！”
　　“柳烟！柳烟你听得见吗？！你快帮我跟七公主说一声，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然而覆水难收，再怎么后悔，一切也都已经晚了。
　　直到咽气前，桃云才终于明白了，炎凉对她说的那句“教会你什么叫做本分”，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烟再回来的时候，炎凉的神色堪称温和。
　　“你做得很好。”炎凉道。
　　柳烟跪在炎凉面前，毕恭毕敬：“是奴婢应该做的。”
　　炎凉的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串珠子，语调漫不经心地问：“依柳烟姐姐来看，本宫今日性情大变，是为何故？”
　　柳烟心中一跳。
　　……这叫她如何回答？
　　可现在正是她刚刚被炎凉收拢，正需要对炎凉想尽办法表忠心的时候，若是回答稍有不慎，也许……
　　不过炎凉倒也不是有意为难柳烟，她稍停了一会儿，见柳烟不语，便自己先笑了起来：“本宫告诉你罢。”
　　——“桃云姐姐先前所说不错，本宫啊，正是中了邪呢！”
　　。次日。
　　天方才蒙蒙亮，柳烟便匆匆忙忙地打开了院门，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七公主、七公主她疯了！”
　　“七公主往皇陵跑了！快拦住她呀！”
　　守在院子旁边的侍卫全都被这声音惊到，下意识地望向皇陵那边，只见一抹红影正用一种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姿态往皇陵内部闯去，瘦弱的身影剧烈地摇晃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一般。
　　这不是七公主还能是谁？！
　　侍卫们都傻眼了。
　　就算昨天他们知道了那个唯唯诺诺的七公主也是有些心气儿的，可是七公主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孱弱女童，是怎么在他们根本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跑出那么远，还跑那么快的？！


第3章　
　　皇陵的地形颇为复杂，眼看炎凉就要跑得不见踪影了，几位侍卫对视一眼，即刻追了上去。
　　他们得保证七公主的安全，也得看护好这皇陵别被现在仿佛疯了一样的七公主折腾出什么意外！
　　柳烟看着院子外的几位侍卫全都跟着炎凉跑过去了，这才喘了一口气，将手捂在左胸口。
　　那里心跳得正厉害。
　　就在昨日，七公主笑着告诉柳烟她中邪了之后，便直接吩咐了柳烟一些事情，这才有了柳烟方才的一番作为。
　　如今的七公主，是真的叫柳烟丝毫琢磨不透。七公主吩咐了事情便让她退下了，既不告知她一些理由与目的，好让她做事的时候注意一些，也不在之后稍微提起一句，好让她警醒，记得牢靠些。
　　这位七公主殿下……当真是对她如此信任，觉得只消吩咐一声便罢了？
　　柳烟摇了摇头。
　　琢磨不透便琢磨不透了，看着七公主也不是心中毫无章法的人，她只要听话办事就好。
　　柳烟有预感，七公主的这番动静，恐怕是为了筹谋该如何逃出皇陵了。
　　。柳烟的预感并无错处。
　　如今既然重生了，炎凉自然不会如同前世一般在皇陵再守上整整三年。她得尽快回宫，如此才能有早些见到沐清眠的机会。
　　而这个回宫的办法……炎凉只需要在心中略略一计较，便有了数。
　　炎凉前世可是叱咤天下的血衣魔女，想要避开几位侍卫偷跑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只是如今炎凉的身子到底过于虚弱了，虽能提前跑出数丈远，可后头的侍卫也很快追了上来。
　　炎凉要等的，也恰恰是这个时机。
　　就在几位侍卫即将追到炎凉身侧的时候，炎凉佯装作崴了脚，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痛呼出声。
　　可即便是这样，炎凉却还是坚持要往前去，挣扎着在地上爬行了几步：“皇祖母！皇祖母，凉儿听了您昨夜的话，过来找您了！”
　　几位侍卫都是一愣，皆停下了脚步。
　　……皇祖母？
　　几位侍卫下意识一看，炎凉前去的方向，可不就是先太后的陵墓吗！
　　先太后正是乾英帝的嫡亲祖母，七公主叫先太后一声皇祖母并无错处。只是先太后仙逝得早，七公主是绝不可能见过先太后的，怎么就能够听先太后的话来找先太后了？！
　　几位侍卫心下一凛。
　　方才七公主好似是说……听了先太后“昨夜”的话？！
　　难不成是先太后昨夜托梦给了七公主吗？！
　　炎凉自知这一场戏若是要做好，定然是需要付出些代价的，于是她仍旧坚持不懈地往先太后的皇陵前爬去：“皇祖母，您对凉儿说，您心疼父皇寻觅长生不老丹辛苦，特地驾鹤去了仙境，为父皇寻来了长生不老丹的方子，只是要凉儿去您陵墓中取，凉儿这就来了！”
　　几位侍卫：“……！”
　　还当真是先太后托梦！
　　正在几位侍卫惊疑不定的时候，炎凉已经爬到了先太后的陵墓旁，而后不知道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竟然就当着他们的面，突然掉到了陵墓中去！
　　几位侍卫都睁大了眼。大容朝的皇陵设有机关，这点他们都是知晓的，可皇陵的机关必然繁复难解，七公主是怎么随随便便就将其触发的？！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七公主所言非虚，昨夜先太后确实是托梦给了七公主，让七公主去自己陵墓中拿方子，还能有什么可能！
　　几位侍卫这时又想了起来，炎凉刚才那通话的信息量，委实是过于大了一些。
　　要知道，当今的圣上，乾英帝近些年来于丹药一途极为痴迷，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就连那位权倾天下的国师，也是因为对此颇有研究，从而得了乾英帝的宠信，成为了朝中皇帝之下第一人。
　　先太后同乾英帝的感情之好是出了名的，要说是先太后在天之灵看着乾英帝找长生不老丹实在辛苦，故而想方设法为乾英帝找来方子，那是完全说得通的！
　　至于为什么先太后是托梦给炎凉而不是直接托梦给自己最宠爱的孙儿乾英帝，那理由也不难想——炎凉是离皇陵最近，也是离先太后最近的天家人！
　　因着皇帝陛下追捧，本朝当今教派都颇为盛行，时人也更为相信西天仙境与托梦一说。炎凉素来是个透明人，忽然之间仿佛性情大变，还有了如此反常的行为，语气神态又如此真挚不作伪，甚至直接进了陵墓，几位侍卫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了。
　　他们几人此刻心思转得极快，七公主所言若是真的，那七公主将先太后的方子献出来，再由他们二人向皇宫那边通报的话，好处是绝对少不了的！
　　可此事关系重大，若是假的……他们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怎么办？
　　万一呢？
　　几位侍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总之还是先在此处等等七公主再说！
　　。炎凉之所以能如此熟门熟路地找到进先太后陵墓的通道，是因为前世的经历。
　　前世大约在皇陵呆了两年后，炎凉实在是怕极了桃云的打骂，忍不住哭着逃出了那小院。没有这一世柳烟的大声提醒，那些侍卫便不曾第一时间发觉，叫炎凉慌不择路之下误入了先太后的陵墓。
　　那时候炎凉陡然进到漆黑一片的墓室，简直吓破了胆子，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出去的路了。皇陵机关难破，外面的人也没办法轻易就进来，炎凉被困了五日之久，才终于自己跌跌撞撞地闯了出来，险些就咽气了。
　　她这个名义上的七公主虽然在他人看来命贱，可也不是能死得悄无声息不引起任何注意的。万一炎凉真的死在皇陵里，不仅是那些皇陵的侍卫要落下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而且桃云和柳烟也是要负起照料失职的责任，足够一众人砍头的了。
　　是以桃云都慌了起来，等到炎凉出来了，与柳烟稍加照顾让炎凉活转过来之后，便将炎凉狠狠教训了一番，自此后桃云对炎凉的监视更严，责罚更重，叫炎凉的日子成倍地难过了起来。
　　此事已成前尘，如今物是人非，炎凉倒因着自己超凡的记性记下了这座陵墓的入口与出口，刚巧这座陵墓的主人是她嫡亲的祖母，将这位皇祖母牵扯进来做场戏便可了。
　　至于能否成功？
　　炎凉坐在这和前世一般漆黑一片的墓室里，唇角微微勾起。
　　她必然会成功的。
　　炎凉再清楚不过，如今龙椅上的那位，除了长生不老的丹药，眼里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哪怕仅仅是一丝微缈的可能，乾英帝也必然会无比重视。
　　故而，炎凉的这个方法，便是现下最快捷便利的回宫方法。
　　况且她的这个方子……是当真有妙用的。
　　。炎凉估摸着时间，大约半个时辰后，便起身去了墓室的出口，与等在外面的几位侍卫照面了。
　　几位侍卫见到了七公主，顿时都是精神一振。
　　“七公主殿下！”一位比较年长的侍卫迈前一步，“您……？”
　　炎凉此时瞧着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闻言有些迟钝地抬了头，双眼无神地看了看这几位侍卫，然后转头看向皇陵，附身一拜，用一种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的语气道：“皇祖母！凉儿没有辜负您的信任，凉儿已将方子熟记于心了！”
　　这场戏到这里，炎凉已经唱到了尾声。
　　之后便如同炎凉所料，这些侍卫已然相信了她是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丹方，立即便去通报给了宫里。
　　三日之后，乾英帝座下的副总管之一李忠德便带着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来到了皇陵，要接七公主回宫。
　　听到这一消息之时，纵然柳烟早有准备，却仍旧是吓了一大跳。
　　……这才几天的功夫？七公主竟然能、竟然能得到皇帝陛下如此信重！
　　瞧这迎接人马的阵仗，就算比之那些寻常的皇子公主，恐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柳烟定了定心，愈发坚定了要好好效忠炎凉的念头。
　　这位七公主当真是极有本事！跟了七公主，何愁前途？
　　柳烟这边心绪激荡，炎凉这边却平静如水。左右炎凉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只需要带上柳烟，便踏上了那辆颇为华美的马车。
　　大容朝的皇宫啊……
　　炎凉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马车的帘子即刻落下，再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终于，又回来了。


第4章　
　　正如炎凉所料，乾英帝既然是因着她那个长生不老的方子才接她回宫的，那么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叫她去面前细细询问核对一番。
　　李忠德躬身道：“七公主殿下，请。”
　　李忠德也是乾英帝身边的红人之一了，关于七公主回宫一事，他几乎知道所有底细。
　　李忠德此前可从未见过这位七公主，毕竟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宦官副总管，一位是苟且在冷宫里的罪妃公主，彼此之间实在是难以有所联系。
　　七公主从前的性情，李忠德倒是知晓一二，那是个绝对不敢惹事的泥人儿。不过据前来宫里汇报的人所言，这七公主此次恐怕是当真有了奇遇，否则如何能够做出这样大张旗鼓的事情，还做得任谁都找不出一丝不妥之处呢？
　　不论七公主是否有了奇遇，又有了什么样的奇遇，总归现在摆在面前的结果是，这位七公主仅仅凭借一己之力，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叫乾英帝亲口下令将其从皇陵召回。李忠德在深宫里行走这么多年，也是个人精了，如何能看不出来这七公主当真是有本事的？
　　故而，哪怕如今七公主明面上仍旧是那个最不受宠的罪妃公主，李忠德也丝毫不敢怠慢。
　　宫里头的人，今日在泥里，明日在天上，谁又能说得清呢？
　　炎凉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有劳您了。”
　　说完便乖顺地跟着李忠德前去。哪怕经过了一番舟车劳顿，炎凉的身子已经是有些吃不消了，却仍旧没有任何怨言，神色上也没有任何不平。
　　李忠德瞧着七公主这样子，心里就知道自己所想的必然不错。
　　七公主这样的言谈举止，分明就是大家做派，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李忠德引着炎凉，一路走进了檀香殿。
　　檀香殿在宫中的位置较为偏僻，想要入内，得先经过一道檀门。此处是乾英帝炼丹听道、召集能人异士之所，也是近些年来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炎凉望了一眼这檀门，当真是富丽堂皇、精致非凡。相比不论是乾英帝本人，亦或是想要讨好乾英帝之人，都在此处下了大功夫。
　　可惜，这檀门连同其内的檀香殿，都未能风光太久。“檀门之变”的那个“檀门”，可就是这个檀门。
　　前世的三年之后，乾英帝正是因为痴迷长生炼丹一途，被宫中的邻国质子易璞彻底掌控在手中，最终将整座江山都送到了这位质子手中。
　　因此，乾英帝现在能为了炎凉一个虚无缥缈的丹方就声势浩大地将人召回，也不足为奇了。
　　买进檀香殿高高的门槛，炎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乾英帝正盘坐在一方蒲团上，背对着她，和对面一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人谈论着什么。
　　炎凉看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
　　一人尚且不事二主，乾英帝在这檀香殿里请道士，又求佛又求道的，若真有佛祖显灵道祖扬威，又如何能看得上乾英帝这样没个定数的人？
　　想归想，炎凉面上却丝毫不显，立时跪下：“给父皇请安。”
　　声音仍旧虚虚弱弱的，却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乾英帝稍顿了话语，扭过头来，看向了身后伏跪在地上，整个人都缩成小小一团的炎凉。
　　虽然乾英帝对这个女儿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可是如今亲眼看到了炎凉这幅样子，乾英帝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刺眼。
　　他堂堂真龙天子九五之尊的女儿，竟然会是这样瘦骨嶙峋、身虚体弱的模样？
　　乾英帝倒是一点都没有去想，炎凉如今能是这幅模样，全都是拜谁所赐。他只是眉眼间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起来罢。”
　　站起来看着，总比这样缩成一团顺眼。
　　炎凉当即照做。
　　“朕听闻，”乾英帝也不欲废话，一开口便直入主题，“你因先太后托梦，得了给朕的长生丹方？”
　　炎凉低着头道：“是。”
　　“那便在此说出来，”乾英帝道，“交与国师鉴别。”
　　这位国师，便是此刻正盘坐在乾英帝对面的那位了。
　　能够跟乾英帝对坐论道，想必是极为受乾英帝尊宠了。
　　炎凉并未抬头去看那国师，而是直接恭恭敬敬地报上了丹方的内容。
　　乾英帝于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