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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突然意识到，蒋忠问罪后，姬尘并没有亲自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手心腻了层汗，隐隐感觉姬尘可能会有所行动。

　　　　虚宿沉默了，许久才道。

　　　　“属下……不知。”

　　　　春雨连绵，酥润着大地万物，而死牢之中，血腥味、汗臭味、加上雨后潮湿的霉味则让人不堪忍受。

　　　　蒋忠被拔去官袍，只着中衣，坐在牢房的木板床上，始终是一品大员，就算落魄了，待遇也和常人不同，牢房中铺着干净的稻草，被褥整洁。

　　　　和京兆尹公堂上的恼羞成怒不同，如今的他，已经十分平静，官场淫浸几十年，早就有了成王败寇的觉悟，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栽了跟斗，蒋家还有两个儿子可以翻身。

　　　　何况他清楚，献帝不会因为三个女人，就杀死一个扶持他上位的老臣，如果他这么做，无疑是要把蒋家两个儿子逼出异心。

　　　　毕竟梁绍死了女儿，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但是蒋家私下要做什么，献帝却会当做不知道。

　　　　这间牢房没什么看守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悠然自得，看来蒋大人很笃定自己能平安走出去。”

　　　　清越的声音自外头响起，蒋忠眼皮一跳，抬起头来。

　　　　“没想到，老夫阅尽千帆，最终却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你一点都不像你的母亲，身上果然还是流着百里家的血，纵然曾经柔弱的像只兔子，但狼终归是狼，老夫愿赌服输，你也不必赶尽杀绝，毕竟蒋家还在，所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姬尘低声笑了起来，他抬手，用掌力震断那本就不怎么牢实的锁链，推门走了进来。

　　　　“你要我对你手下留情？蒋大人未免太天真了吧！当年我的母妃何尝没有求你放过她，而你是怎么做的？”

　　　　蒋忠神色剧变，蜡黄的面皮渐渐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来，往后退去。

　　　　“你……”

　　　　“没错，当年的真相我都知道，包括你用拶指夹断我母妃的手指，按着她的断指浸入盐水的细节，我都一清二楚。”

　　　　一缕幽暗的光线透过窗缝，打在漂亮的年轻人脸上，那张本来清润温柔的面庞，在明灭的光影下，此刻却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残酷的笑。

　　　　他猛然伸出手扼住蒋忠的喉咙，将他按在墙上，手指不断收紧。

　　　　“蒋忠，不仅是你，连同你的夫人，你那两个儿子我都不会放过，终有一天，你蒋家所有人都要死！”

　　　　蒋忠瞪大眼，拼命去抓他的手腕，可惜他已然老迈，根本无法撼动姬尘铁箍般的束缚，深入骨血的恨意几乎让他失去理智，蒋忠双腿乱蹬，稻草飞扬，片刻后，终于渐渐垂下双手，头颅歪朝一边，断了气。

　　　　姬尘松开手，手心中留有一条血痕，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恨意，竟连蒋忠颈部的血管都捏爆了，鲜血浸透了蒋忠白色的中衣。

　　　　他盯着蒋忠的尸体片刻，这才取出手帕擦干净手，面无表情地离去了。

　　　　与此同时，柳林河畔烟锁楼，娇红玉软的姑娘们思量着眼前的客人，目中无一不闪过疑惑。此处在盛京以风雅著称，掌柜封四娘是女中奇女子，而店中的所有店员皆是清一色的曼妙女郎，虽是正当经营的茶楼，可是素来客人都是清一色的公子哥，几乎没有什么女郎或这等好颜色的年轻姑娘。

　　　　不过来者是客，带路的姑娘娇软着把明珠引到天字号雅间，按照明珠飞吩咐呈上茶品，便被她面色不善地赶了出去。那姑娘犹在纳罕，下楼时却与一个披着大氅的人迎头撞上，分明已经是三月春暖，这人穿得这样奇怪？可下一秒看清他那种玉雪出尘的脸时，双颊上霎时浮起一层红晕。

　　　　“原来是蒋公子，您好久都没有来了……”

　　　　声音中的旖旎眷念毫不掩饰，可来人却一扫从前的风@流调笑，看都不看眼前这颜色姣好的美丽女子，神色森冷地与她擦肩而过。

　　　　女子吃瘪，正想转身去追，抬眼间却见同伴捂着嘴吃吃笑道。

　　　　“被三公子冷脸了吧？不用难过，他一路进来谁都不搭理，也不让人带路。前面的姐妹已经哭嚎开了，只说梁琉月阴魂不散，死了还不给三公子清净。”

　　　　女子心情才些微好受一点。蒋三这样的翩跹世家公子，生的一副好相貌，待人更是和颜悦色，温柔得体，谁人不爱？只是可惜……

　　　　看清雅间上的楷书门牌，崇明正要伸手推开，蒋玉衡却出手制止了他。崇明不解，却见蒋玉衡理了理大氅，想了想又褪下，交由崇明。

　　　　“公子，您身体尚未康复，须臾先生与鬼医皆交代不能受寒……”

　　　　蒋玉衡却似没有听到，又顺了顺自己垂在肩上的发，再三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其他异状，这才带着三分小心敲了敲门。

　　　　崇明先是不解地张大嘴巴，可到最后醒悟过来，登时满腹心酸。方才明珠身边的冬莺偷偷让人带进来一封信，公子一看居然是明珠烟锁楼相约，想也没想便打马出来；可到了约定的雅间门口，又迟迟不入……

　　　　谁能想到流连花丛的三公子，竟有一天也会这般卑微，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时也会近乡情怯……可是想起屋中那心肠冷硬的女子，崇明心中就冒火！

　　　　不是要和姬尘成亲了，这个节骨眼又来勾搭他家公子，果真水性杨花，怪不得老爷夫人贵妃娘娘大公子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几乎是蒋玉衡的叩击声刚落，雅间的门便迫不及待的从里面打开。

　　　　蒋玉衡双眼一眨不眨，实在没有料到明珠竟会亲自来给他开门。一路上他都在想见到明珠时，要和她说什么，如何说服她回心转意接受自己。可缠绵病榻数月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面前时，那些精雕细琢的把戏和套路似乎全然失了效用……

　　　　“蒋玉衡……”

　　　　看着蒋玉衡削瘦且苍白的脸，明珠心中一刺。不过现下不是感慨伤怀的时候，明珠示意崇明关上门，竟伸出主动拉住蒋玉衡把他引到座位上，随后快速从冬莺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强硬地塞到他的怀里，语速飞快。

　　　　“你们快走，此生永远不要再回盛京！”

　　　　这话中的决绝让蒋玉衡饱含期许的目中霎时一片茫然，他看着明珠，过了一秒才有些艰涩地笑道。

　　　　“向来都是我纠缠你，没想到珠儿第一次主动邀约却是要赶我走……我就这样惹你讨厌吗？”

　　　　“不——”

　　　　明珠急急打断他的话，清澈的双眼中写满了焦急。

　　　　“蒋玉衡，我不是开玩笑，好好地活着，永远不要再回来！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崇明，还不带走你主子！”

　　　　崇明一愣，霎时脸色大变！蒋玉衡也不是悲春伤秋的人，看明珠这明显失态的反应，也在瞬间觉悟过来。最近数月他病中，很多府中的事他没有参与，父兄也隐瞒了诸多朝中局势，然而前几天蒋忠被带走一事，他却已经得知。不过蒋家上下拿准献帝定然不会坐视蒋家不管，否则以梁大将军府断子绝孙的下场，后续定是镇西侯府一家独大；只有继续保留蒋家，加之容、苏等其他朝中重臣，才能让平衡梁康的势力！

　　　　不过联系二哥蒋玉涵本来把杀害梁琉月的证据全部消除，父亲蒋忠还是下了大牢……蒋玉衡似突然想到什么，眉目瞬时冷冽，潋滟的桃花眼中已经是一片煞气！

　　　　姬尘……一定是姬尘……

　　　　他重重看了明珠一眼，便决绝转身。

　　　　“蒋玉衡，你要去哪里？如果你回去，只会去送死！”

　　　　听到发自内心的担忧，蒋玉衡脚步一顿，忽然重重控住明珠的肩膀！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万千沧桑。

　　　　“……为什么？”

　　　　为什么？三个字似一道枷锁重重地跌在了明珠的心口，她双目骤缩，尚未开口脖颈间已经横上了一把利刃。

　　　　崇明赤红着一双眼，面上一片杀意。

　　　　“公子，既然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那我们就以他来和姬尘交换！也不枉她和您兄妹一场！”　说完，他把刀口又往上送了一寸，明珠只觉得脖间一凉，什么东西似乎慢慢流出！

　　　　“你们疯了吗？！！！小姐好心来给你们报信，结果恩将仇报！”

　　　　看明珠的刀口的位置渗出血丝，冬莺尖叫！拼命要拉开崇明握刀的手，却被他一脚踢开。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从地上爬起来冲将过来，对蒋玉衡苦苦哀求。

　　　　“蒋公子，难道你和小姐连兄妹也不想做了？”

　　　　最后一句话，让蒋玉衡目中的利芒霎时褪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握着明珠的双臂不断抖动，眸中是连他都困惑的痛色。兄妹……又是兄妹！！！没想到到最后他们的定位却还只是……兄妹！

　　　　“放下！”终于，蒋玉衡摇了摇头，颓丧地松开了双手。他的怀抱无法为她遮风挡雨，无法让她由衷绽放微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纵是不愿，蒋玉衡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这措手不及、无能为力且刮心致骨的现实！

　　　　崇明急了。

　　　　“公子，别听她妖言惑众。只有拿住这个妖女，我们才有谈判的筹码！”

　　　　“公子——”崇明还是不肯放弃。

　　　　蒋玉衡艰难地把视线从少女面上转过，踉跄往前两步，他拿起了明珠之前硬塞给他的包裹，洌滟的桃花眼已是死灰一片。

　　　　“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珠儿……再见！”

　　　　他最终还是近乎贪恋地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篆在心口的人儿，怎么舍得诀别，什么永世不入盛京？！呵，真是笑话！

　　　　崇明不甘，却还是不得不从，他恶狠狠地瞪眼看向明珠，纵身跟着蒋玉衡从推开的轩窗跳出。

　　　　看着主仆二人总算离开，明珠身子一个不稳，幸而冬莺眼急手快把她扶住。

　　　　“小姐，您这样做又是何必。若是让姬大人知道了，难免又会不高兴……”

　　　　明珠苦笑，连冬莺都知道姬尘会不高兴，可是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蒋玉衡去死？他们之间没有爱，甚至他的父亲家族对季国公府还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可是自己对他为什么就是很不起来呢？是因为那午夜相赠的母亲兰馥使用过的香杵，还是因为自己身陷大牢时他的悄悄探访与施救，抑或是那别苑金屋藏娇的几日纠葛……

　　　　明珠捂着眼睛，指尖却已经有泪水迸流而下。

　　　　明珠深深闭眼，让那莫名的泪水快速停歇。

　　　　“虚宿大哥！”

　　　　很快，暗处便有一个身影闪身而出，却是意外的生疏冷漠。

　　　　这个反应，明珠却不意外。作为姬尘的眼线，明珠私自放走蒋玉衡定然不会瞒过。不过左右虚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等姬尘发现蒋玉衡离开了，想必蒋三已经争取到了时机，这就够了。

　　　　虚宿冷冷盯着明珠显然轻松的唇角，声音说不出的残酷冰寒。

　　　　“明姑娘，大人只让属下转告您一句话——

　　　　……为什么。”

入阵　191　是否选择？

　　　　又是一句“为什么”，让明珠本来已经转为平静的眼眸霎时变得锐利锋芒！

　　　　“你家主子在哪里？”

　　　　虚宿沉默地看着明珠，好半天才瘫着一张脸缓缓道。

　　　　“属下……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想说？”

　　　　明珠气得双肩抖动，颤声诘问。然而无论她如何发问，虚宿都默不作声。明珠强行压下脑中的昏然，思绪飞快，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已是一片惨白。她匆匆推开雅间房门，疾步下楼，见烟锁楼门外拴马桩上套着的马匹想也没想便解开其中一匹跨马而上。

　　　　后面的冬莺反应过来，追下楼时只看到明珠绝尘而去的背影，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大声喊。

　　　　“小姐，您去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那周遭围观的嘈杂人声，想起方才明珠那无法形容的表情，冬莺心中的担忧更浓！她认识小姐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她如此绝望！正想也解开一匹马迎头追上，肩膀却被一个人扣住。

　　　　“你先回别苑，明姑娘这边交给我！”

　　　　看着虚宿依旧波澜不惊的脸，冬莺目中闪过戒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姐方才那样生气失控，便是和虚宿以及他背后的姬尘相关！把小姐交给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虚宿完全不理会冬莺的纠结，一个纵身跃上另一匹马鞭消失不见。

　　　　耳边呼呼风声，四周景物飞啸而过，身后尘埃升天，淹没了一路马蹄。明珠重生以来，这样疯狂打马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中除了一年前因为折柳会后遭到匪徒袭击，被姬尘救下单独送她上了自己的坐骑白马惊云逃命，他则留下断后；另一次便是在献帝给东秦皇子的狩猎大会上，遭受袭击与姬尘一起纵马狂奔！唯二的两次的飞速骑马的经历均是和姬尘相关，又都是牵涉性命……

　　　　明珠笑容发苦。不过也因为这两次遇险，她和姬尘的距离也从陌生走向心意相通，虽然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可一次是大难不死的拆帕为带，另一次是躲避百里伦的水中相拥，让两颗心不住靠拢；而这一次——

　　　　……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走向何方？

　　　　思及此，明珠心中忽然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她脸色越发苍白，内心不断祈祷不要出现自己最不愿面对且最抗拒的结果！可越是祈祷，那不安的情绪越发明晰。

　　　　明珠摇摇头，强制让自己忽略这莫须有的讨厌情绪。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压下心底的烦躁，那不详的预感却似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她心中不断蔓延，在明珠措手不及的当口猛地攥住她的心脏，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柳林河码头近在咫尺，明珠正要打马过去，忽然被眼前漫天的火光惊得忘了退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握着缰绳的手不住发抖，明珠身体晃了晃，一个不稳便从马背上跌落。可预料中疼痛没有袭来，落入的却是一个带着血腥味却分外熟悉的怀抱，都不用回头，只闻到那个气息明珠便能轻松分辨出来人。换在从前，她必然会放软身躯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中，可这一刻，她却觉得这还带着温暖的怀抱是那么地残酷且冷寒。

　　　　姬尘却似完全没有发现明珠的异样，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也一如往昔带着缱绻的温柔笑意。

　　　　“怎么一个人到这边了，打马速度那么快，摔下来我会心疼。”

　　　　这个明知故问的态度让明珠的心情越发恶劣。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般被他耍得团团转！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滋味让明珠喉头涌起一阵血腥。且这个人还是她重生后倾心爱慕的良人！

　　　　她僵直着身躯，力图不让自己的身体贴近他的胸膛，双目也似失了焦距一般，被漫天的火光衬得恍惚而茫然。好半天明珠才听到自己带着暗哑的声线颤声道。

　　　　“为什么……”

　　　　这三个字，今天蒋玉衡问过她，姬尘也托虚宿问过她，而现在明珠也要询问个因果。

　　　　蒋玉衡的“为什么”，是在怪异明珠这个一向对他推拒抗拒的人，为何却在生死关头主动放他一条生路？明明知道他会去送死，却阻止他……

　　　　姬尘的“为什么”，却是在谴责明珠分明已经知道蒋家是杀害瑜妃娘娘的真凶，且他已经告知她绝不会放过蒋家任何一个人包括蒋玉衡，然而明珠却还是明知故犯！

　　　　而明珠的……“为什么”……

　　　　感受到喉口的腥甜越发明显，明珠强行咽下，双目间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泪。

　　　　在家仇之上，她拿什么立场来质问姬尘，是怪怨他不给自己留足情面，明知道自己有心放走蒋玉衡还黄雀在后取他性命；还是气恼他暗中监视自己，冷眼旁观她自以为是的自不量力，等待她玩够最后又当面给予致命一击？

　　　　一时之间明珠有些颓然。

　　　　她本以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可是直到现在明珠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姬尘是天生的上位者，尽管经历年少无忧岁月让他的双眸比其他冷血无情的权贵多了一抹洞察世事的柔软，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依旧能冷酷地抽丝剥茧排除一切情感基奠，冷血无情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片火光中，姬尘的双眸忽明忽暗，他看着明珠至始躲着自己的眼，内心也是一阵烦躁。蒋玉衡究竟在她心中是什么位置？明珠为何为他露出这种表情？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再怎么纠缠，蒋玉衡已经是一个死人，而他将会和明珠携手余生，看她心情低落，他强压下内心的计较，含笑道。

　　　　“走，我们回家。”

　　　　家？

　　　　听到这个字，明珠目中的哀色更重，她瑟缩了一下，猛地推开姬尘。

　　　　“我要回去了，……姬大人自便！”

　　　　“姬大人？”姬尘语气讥诮地重复了一遍，“珠儿，怎么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对我的称呼就变得这般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