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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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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地,有清冷星光一个恍惚间点亮了他的面容。
铜镜之中映出的面容竟是与荆长宁一般无二。
秀雅平和,眉目若山间清澈的溪水,竟是如画般精致。
他一转头躲开那一道星光。
左手一翻,面具便重新附到脸容上,唯有一对毫无生气的眼眸露在人间。
从活下来的那刻,他注定永远活在不见光的暗处。
十年前。
他蜷缩在重狱之中,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
“你不救我,我就去死好了。”男孩子仰头,有些天真地说道。
林蔚然怔了怔:“你不像一个普通的六岁孩童,我担心自己掌控不了你。”
他望着林蔚然转身离去的身影,一盏跳动的灯火渐行渐远。
无力地靠在阴冷的牢狱墙壁之上,重枷压在他的颈项之上,像是拖着他向地狱而去,右臂之间被箭簇穿透的伤口早已腐烂,痛的已经麻木。
闭上眼睛,他绝望地笑了笑。
这样死了也好,他对自己说道。
“你真的想就这样死吗?”一道有些苍老的话音在重狱间传来。
他好奇地睁开眼睛,歪着脸望过去,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全身裹在黑衣里,看不出身形。
“你是谁?”他眨着眼睛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我是谁不重要,我是想问世子长安,你当真打算就这样死吗?”
他摇了摇头,认真答道:“当然不想,可是你也看见了,我没有选择。”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那中年人亦转身离开。
他依旧这般安静地靠在牢狱墙壁之上,像是安静地等待死亡。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死。
人生有各种死法,这样的死除了屈辱,对于他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他便见着林蔚然去而复返。
那十二三岁少年的摊开手心,其间有一颗黑色的药丸:“吃了它,以后你听我的,我就救你出去。”
“毒药吗?”他仰头好奇问道。
林蔚然点了点头。
他哦了声,然后伸出左手捻起那棵药丸塞到嘴里,没有丝毫犹豫。
林蔚然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将药丸吞入肚腹。
“此毒名叫月沉。”林蔚然说道。
……
从那天起,他从重狱之中活了下来,林蔚然偷天换日,用一名死囚代他于天下面前受刑死亡,而他默默退到林蔚然的身后,从此活在一张面具之下。
世间再无楚长安,活下来的人,是墨凉。
想起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墨凉在面具之下的唇角微微一勾,露出奇怪莫名的笑意。
“宁儿,我等你很久了。”他说道。
……
荆长宁刚回到馆舍,便见南宫落月立在馆舍之外,显然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乐月想见你。”南宫落月说道。
荆长宁垂眸沉思:“乐月吗?她也来了啊。”
南宫落月说道:“她是随着景王的车队而来,算是随行的舞姬。”
荆长宁想了想:“还是不见为好,毕竟人多眼杂,还是谨慎些为好。”
她经历了刚才那一幕,脑海中有些复杂,她此番的确是冒失了,差点便铸下不可逆转的大错。
的确,该谨慎些。
南宫落月应声称是,倒是有些奇怪荆长宁神思的恍惚,只是也未曾出声问询。
“对了,黎夏呢?”荆长宁问道。
此番回来,按理说黎夏应当也未曾入睡,她在门前已经立了有一会儿了,按照往常,他应当会出来瞧上一眼的。
南宫落月摇了摇头:“自从到了馆舍之后,落月便未曾见过他。”
的确是有些奇怪。
隔了几处馆舍,里面住了两个身穿襦衫的中年人。
两人面前放着一把琴一支箫,他们是随着景王一起前来的乐师。
“大哥,你说明日我们有多少胜算。”一人问道。
那被他称作大哥的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很多事不论成功的机会有多渺小,总归要去试一试。”
“罢了,无论成败,不过一死而已。”那年纪轻一些的人说道。
“等会,莫要出声。”年长之人忽道。随着话音之声,他立刻俯身贴耳于地面之上。“有人来了。”
那动作极是迅疾,这样的反应能力,大概只有久经沙场的老兵才会做得如此熟稔,像是刻入骨髓,早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门轻轻地被推开。
黎夏贴着门扉,小心问道:“大哥二哥,真的是你们吗?”
☆、第63章 雪中有人行
“是小夏。”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黎夏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夏小心进来,然后阖上门扉,目光里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真的是两位哥哥,我是随易国世子而来的,你们又是怎么成了景王的乐师?”
黎夏目光望着面前的两个中年人,擅琴的是他的大哥黎泽,略小一些的是他的二哥黎川。
“说来话长。”两人望着黎夏叹息说道。
……
夜色渐浓,暗得有些深沉,已是四更天了。
荆长宁的房间里一只烛火摇曳,烛火一节一节短了下去,道道烛泪垂落。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
荆长宁起身迎了出去。
“你回来了?”她望着面前的黎夏问道。
黎夏目光对上荆长宁,目光有些躲闪:“我只是睡不着出去走走。”
荆长宁摇了摇头:“我没有追究你去了何处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忧,你既然回来了,那便去睡吧,再有两个时辰天便该亮了。”
说罢,她转身回屋,飘摇的烛火刚好燃到最后一节,棉芯摇晃着熄灭在烛泪之中。
黎夏望着荆长宁转身而去的背影落入在黑暗之中,竟有一种萧索扑面而来。
荆长宁掖好棉被,却觉心头隐约乱了起来。
宫女,墨凉,乐月,黎夏。
良心,死生,过往,孤寂。
她好像从来未曾问过,黎夏他究竟是什么人,她不过是在丹国的市集之上偶然间赎下了他,他又有怎样的过去?她似乎从来不曾知晓。
隐约的,像是有一道距离铺就在他们面前。
这个世道,总有太多难以付诸言行的苦楚。
无声无息,屋外渐渐浮起一道白色,不知何时,天已亮起。
今天,便是冬至了吧。
正像映衬了荆长宁心中所思,屋檐间寥落飘下几片白雪。
是初雪呢。
文天子十七年的第一场雪。
“荆先生,可醒了吗?”
屋外传来易禾的声音。
“醒了。”荆长宁起身穿衣,对镜整理仪容,只见铜镜间的少年眉眼璨然,神色极是坚定。
不论前方有多少飘摇。
她守着一颗心,总能走到她要去的地方。
……
未及会盟之所,便听见编钟沉闷而厚重的敲击声。
荆长宁随在易禾身侧,随着人群走进会盟之所。
那是在林王宫之外的一处旷地,旷地之上搭建了一处极高的高台。
映入眼帘的便是编钟。
荆长宁在丹王的宫殿之中也曾见过编钟,在宜良王后的生辰宴上也见过女子以小槌敲击出悠扬清脆的乐音。
身侧,易禾望着不远处的编钟,心中忍不住荡漾起来。
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摇头轻叹了声。
易国的编钟不过是在木架上悬着的十余只,重者数十斤,轻者只有数斤,刚好能够奏出五音。而林国的编钟根本不用木架悬挂——钟架本身亦为青铜所铸,架柱铸成人形,如力士托山一般,威武雄壮,且架上编钟一排排耀人眼目,看上去何止百余?其中大者约有半人高,只怕有千斤之重。
此刻,天空仍在飘雪,洁白如絮的雪花将天地笼罩出一种料峭寒意。
天地之间,编钟扬起雄浑的乐音,仿若洪水决堤,扑面而来。
雪花随风散落,却见十余大汉赤膊,手抱彩绘大棒,浑身涂满朱红颜色,边舞边撞击大钟。其间又穿梭四五个美貌女子,以细棒撞击小钟。女子只有轻薄红纱遮身,舞姿开放,各种春光欲遮还现,
大汉和女子的舞步穿插起来,和谐之中气势如虹,令人心神荡漾。
易禾收回目光,心下了然。
林王这是人还未出现,想从气势上便压人一筹啊。
他轻轻地笑了笑。
“真是有趣。”他自语道。
转眸,便对上了荆长宁含笑的眼眸,其间没有一丝惊慌失措,除了平静便是一种熟悉的张狂与顽泼。
“是挺有趣。”荆长宁接话道,“大冬天的穿成这样万一冻死了多有意思。”
易禾笑了笑,拉着荆长宁的衣袖便走到一侧跪坐下来。
黎夏在两人身后撑起纸伞,雪花悠扬,渐渐在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
“哇,想不到林王也是个会享受的主。”
荆长宁抬眸望去,只见一袭红衫的景华左拥右抱,目光灼灼而露骨地在那群敲打编钟的美人身上来回晃悠,就这样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来。
“梅婷儿,孤昨夜那么努力。”他邪邪望着一个女子的肚子,伸手轻轻抚了抚,“这娃儿应当是塞进去了吧。”
那梅婷儿正是昨天在大街上被景华用一块玉佩“勾引”来的那个美貌女子。
梅婷儿带着初为人妇的羞涩,赧然低头说道:“王上放心,婷儿一定替王上生一个白嫩娃娃。”
闻言,景华公却摆了摆手:“不对呢,不是为孤生,是为你自己生,孤向来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这娃儿是孤给你们的补偿。”
说罢,他转头将邪魅的目光暼到一侧的另一个女子身上:“巧儿,你这身子大概有三个月了吧,小心些别着了凉,这天寒又下了雪,真不知这日子是怎么挑的。”
荆长宁只见那梅婷儿眼眸隐约有些低落,她低着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像是在思索期待着什么。
再来的便是那羽国公子羽眠。
只见一雍雅少年身穿月白衣衫,慢步在雪中不急不缓地行走,身侧,一女子身穿湖蓝色的棉裙,眉黛如画,正如月下回风,清水芙蓉。一把纸伞之上持在葱白的指间,悬在雪影之中,伞面上是娟秀的空谷幽兰。
“好一对璧人。”荆长宁叹道。
“璧人吗?”易禾悠悠道,“羽国这位公子是个与世无争的闲散之人,而他身侧那位女子则是四大名姬中的江瑟江大家,年前羽国骤生水患,江瑟远赴羽国,救济灾民,与公子眠一见钟情,至此成一段佳话。”
荆长宁眼眸亮亮,极是有意思地看着这雪中两幅画面。
景华左拥右抱,羽眠与江瑟琴瑟和鸣。
然后她转头望向了一侧的易禾。
“你好像也到了该纳妻室的年纪了。”她挑了挑眉,眼眸中一道狡黠亮色,开口幽幽问道。
易禾一怔,旋而正脸望向荆长宁,作揖认真说道:“易禾只比先生虚长了两岁,说来先生其实也该纳上几房妻室了。”
☆、第64章 奉祭祀之道
荆长宁沉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了易禾一眼。
毕竟,她知晓他知晓她的女儿身。
好像挺有意思。
荆长宁含笑说道:“我是一闲散之人,娶不娶妻都无妨,倒是公子你,日后登上王位,后宫之中必定少不了美人。”
易禾想了想,答道:“日后我若是登上王位,自是我说了算,我若是不想,自然不会在后宫中放那么多红粉骷髅。”
红粉骷髅?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词。
用来描述君王后宫里的女人们,说不出贴切,只是透过皮像,从红粉到枯骨,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大约……是看破红尘了。
“你大概可以出家了。”荆长宁对易禾说道。
易禾摇了摇头:“出家人皆要削发明志,如此太丑。”
天渐明亮,约莫是到了正午之时,编钟的乐声才苒苒而息。
雪渐渐停了。
虽还是没有阳光,但地面的积雪将四处的光线反射得极是明亮。
随着最后的一缕乐音安静下来,有宦官尖细的嗓音响起。
“林王到。”
荆长宁安静沉眉,恭敬地伏身低下行礼。
两手交叠,落在冰冷刺骨的白雪间。
她扬唇笑了笑,手心的白雪融化了些。
在荆长宁的身后,黎夏中规中矩,南宫落月依旧白纱遮面,亦是随着众人伏地行礼。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荆长宁行的是平民见到君王的大礼,羽眠行的是公子之礼,易禾行的是世子之礼,此间,倒是景华只是拱手作揖,以晚辈之礼相见。
一眼望去,清晰的身份高低,一目了然。
林王便在这样一幕间,迈步而前,厚厚的积雪在他的脚下吱吱作响,脚步踏过,只余一汪汪暗色的印记。
他的身上披着狐皮大氅,是雪地里的最珍贵的红狐,毛锻顺滑油亮。
荆长宁安静地跪伏着,目光平和宁静,掌心的温度被积雪一点一点吞噬,渐渐有些发凉。
“都起来吧。”林王浑厚的嗓音在雪地里响起,“这场雪来得突然,孤未来得及搭建行宫,倒是委屈了各位。”
荆长宁安静起身,目光依旧低垂。
未来得及搭建行宫?
以林国的国力,临时搭建出一处简易的行宫绝不是难事。
但林王却让众人在雪地里枯等许久,其用意不难猜测,不过又是一种立威罢了。
“林王言重了,区区一场雪,哪里能奈何得了我们,再说祭祀向来讲究诚恳,露天行礼,更显心诚不是?”景华笑嘻嘻说道。
林王笑了笑,脸上的皮肉抖了抖:“景王说的有理。”
“接下来就该祭祀了吧。”羽眠话音平和,“只是不知林王这番相邀,为祭祀做了何准备?又打算祭祀天上哪位先祖?”
向来祭祀都是由文天子主持,林王这番作为,在座诸人皆是心知肚明,虽表面上迫于林王的威势不敢多有微词,但终究来说又有谁愿意甘居人下?
就拿羽国而言,羽国坐拥城池一百二十多座,战车两千余,国力虽比不上林国,但相差也不是很多,只是羽国国风向来醇和,从王君到百姓,崇尚仁义,厌恶兴兵,若非如此,羽王想必也不会让羽眠来此参加林国的会盟。
“祭祀吗?”林王挑了挑眉,“孤确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祭祀上天,也祭祀我林国的祖先。”
说罢,他一挥手:“来人,请祭女。”
祭女?
众人的目光随着林王的话音,向着那来人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
她赤裸双足在雪地间踽踽而行,浑身被冻得呈现着乌青的颜色。
她似乎没有早已失却了力气,却强逼着自己走得稳些。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神情,不是平静,而是仿若行尸走肉般的空洞。
荆长宁抬眸望了过去,被冻得通红的手心却渐渐攥紧,指甲硌得手心泛出痛楚。
依照祭祀的礼仪,首先便是呈上祭物,一般都会是些牛羊牲畜,而此刻,这又是做什么?
她下意识斜眸望向了林王。
那身穿狐裘的中年人眼窝深陷,眼球陷在眼窝之中看不出情绪。
而他的一侧,立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袭墨衫的墨凉。
目光一个对视,荆长宁恍惚间觉得墨凉的神情似乎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平静地撇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个踽踽独行的女子身上。
心中思绪沉沉。
她……是此次祭祀的祭物吗?
前方不着痕迹地伸开一只手,易禾身形挺正,右手却伸到荆长宁手边,摊开了荆长宁攥着的手心,然后暗暗地握住。
心像是一瞬间便静了。
透过相触的指尖,像是能触到其间血液流动的温度。
两个人像是寻觅着方向的旅人,结伴取暖。
荆长宁知晓,易禾是在安慰她。
“来人,取孤的引龙弓来。”林王道。
墨凉接过宦官递来的一把朱漆长弓,俯身递到林王面前。
林王屈指轻轻在弓弦上弹了弹,一道沉闷的嗡鸣声在天地间颤动。
他举弓,搭箭,手腕一扬,朱漆长弓弯成满月的弧度,箭尖便指向了那雪中踽踽而行的女子。
那女子走到众人中央,如行尸走肉般站定,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在闭眸的那一瞬,她的身上才在恍惚间有了一丝生命的颜色。
她扬了扬唇,扬头迎向天际。
像是接受了死亡的宿命。
荆长宁只觉易禾握着自己的手加了些力道,她反手握住易禾的手,掌心用了些力。
她知晓,他也是紧张的。
他在紧张的时候却在势图安慰着她。
握紧易禾手心的时候,荆长宁抬眸望向了站在最中心的女子。
苍茫白雪,踽踽独行。
生或死。
她不过是这场祭祀的祭品,林王会以她的死亡告知在场的每一个人,林国的积威是用血腥堆砌。
或死,或卑微臣服。
目光透过那若行尸般的女子,荆长宁忽的觉得目光湿润了起来。
当年,于列国之前,曾经有一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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