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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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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的人选。
  昌帝比许皇后年长十二岁,英雄迟暮,此刻歪躺在病榻上,骨瘦如柴的老者再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可美人依旧,甚至随着时间的积淀而越发温婉柔和,生生压了后宫那样多的美人一头,叫帝王再对旁的女人生不出半分怜惜之心。
  也正因为爱屋及乌,才将纪婵那般纵得上了天。
  交叠的两只手,一只纤细白皙根根如青葱,一只却松松垮垮光泽尽失,像是历尽岁月沧桑的老树皮,昌帝看着,人生头一回生出些许不自信来。
  许皇后只是抿唇笑了笑,而后侧首望向一直沉默不言的纪焕,直言不讳道:“太子当初答应过本宫的,能否算数?”
  从陈鸾的角度看过去,男人面沉如水,狭长的剑眉始终皱着没有一刻松动,死寂过后,终于开口:“自当算数。若有朝一日皇妹受夫家欺负,不惜代价必将其迎回,余生皆以公主礼待之,举朝上下,无人可怠慢分毫。”
  这就是当初,许皇后提出的要求。
  他想娶回意中人,便要保她女儿一世安康荣华。
  昌帝像是早有预料,对此并不吃惊,只是伸手揉了揉纪婵乌黑的发顶,声音沙哑:“婵儿还小,得由你瞧着,以后啊,还不知她又要惹出多少幺蛾子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不必太过担忧牵挂。二十五年前咱们都说好了,这最后一程,该由臣妾陪您走过。”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皆不可避免,许皇后性子平和,看得格外的开,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也没有生出什么畏惧与后悔的心思来。
  昌帝皱眉,声音嘶哑之余也沉了些:“说什么胡话?”
  已见不悦。
  许皇后却并不怕他,她从冰凉的地面上起身坐在床沿上,离昌帝更近了些,她眼中蓄了些银光,声音依旧温婉平和:“臣妾蒙圣宠,出身没落商户之家,举止谈吐不若京都贵女得宜,相貌比不得后宫诸美,陛下不弃,一路予以荣宠无度,甚至这中宫主位,臣妾一坐就是许多年。”
  一个出生卑微,身后没有世家贵族支撑着的皇后,上不能使朝臣服气,下不能堵嫔妃悠悠之口,所能倚仗的,只有眼前之人的怜惜。
  所有人都觉得她得意不了多久。
  麻雀终归是麻雀,披上了华衣,也不可能真的变成凤凰。
  就连她自己,一度也曾这样以为。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昌帝对这位皇后的爱重超乎寻常,无论后宫中进了多少美人,每月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依旧是明兰宫。
  哪怕她占着中宫主位,却始终没能替昌帝生出嫡子,可仅有的那个嫡女,也被他如珠似宝的呵护着长大,事事都纵着。
  旁的公主远嫁他国,招揽朝臣,驸马人选由不得自己做主,唯有她的婵儿,昌帝始终留着不肯舍出去,千挑万选也觉得这世间没有好儿郎配得上自己的嫡女。
  许皇后唇畔漾出细微的弧度,嫣红的唇/瓣微动,道:“陛下对臣妾说过的话从未食言,今日却要臣妾对您食言吗?”
  昌帝定定地看了她几眼,而后极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头,带着如以往一般的亲昵,有些艰难地妥协:“朕等你。”
  这恍若是世上最深情的情话,许皇后一下子弯了眉眼,被昌帝捏着的小指反过来勾着他轻轻摩挲。
  与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同时赴死,已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好的事。
  纪婵哽咽着只知摇头,声音断断续续,透着一股子噬人的悲伤,“父皇,母后……我以后定不胡闹了,你们别……”
  若是以往,昌帝与许皇后听见她这样的话,必然十分欣慰,可这时候,反倒漾出纵容的笑来,许皇后将纪婵揽到怀里,细细地叮嘱:“母后与你父皇早早的就留意了,晋国皇太子是诚心求娶你,当是个不错的归宿。”
  “日后受了苦楚了,记着大燕永远是你的后盾。”
  纪焕与纪萧不同,他是真正的君子,说过的话应下的承诺,许皇后自然是信的。
  外边的雨渐渐缓了下来,风却依旧肆虐,刮在窗子上,发出呜呜的低咽声,久久不散。
  回光返照的时间并不长久,昌帝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的流逝,他转而看向龙榻前自己那个最有出息也最像自己的孩子,冲他招了招手,道:“老八,你过来。”
  纪焕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地走近了几步。
  “这回的事,若查出幕后主使者,便从轻发落,留下一条性命吧。”
  昌帝有些艰难地叹息一声,他是什么人物?皇位坐了这么多年,有些事,他光是想着,就已猜到了结果。
  长大成人的皇子并不多,也因此纪萧私藏兵器都只是被囚禁而并没有丢掉性命,更因此,在弥留之际,昌帝也还是想着留他一条命。
  纪焕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漠着声音道:“若这事主谋真是他,儿臣不会下死手,可庸王府一众及其附庸,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昌帝默了默,而后道:“罢了。”
  若是之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昌帝必定暴怒,将纪萧处死一万遍也不足以泄心头之愤,可就在被太医明确告知他时间不多的时候,他心头竟奇异般平和下来。
  些微遗憾,些微心寒。
  他都要死了,总不能再拉一个儿子去死吧。
  陈鸾脑袋有些昏沉,但偶尔抬眸看着站在龙榻边清冷矜贵的男人时,便能真真正正感受出些许伤感来。
  昌帝眸中的光亮燃到了尽头,他最后狠狠握了握许皇后的手,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
  这一闭,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陈鸾神色肃穆,恭恭敬敬地对着龙榻上那个人影磕了三个头。
  丧钟九响。
  整座皇城都笼在细雨和化不开的浓深忧伤中,钟声荡出很远,皇城的诸多世家掌舵人心头狂震,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朦胧烟雨,落在巍峨成群的宫殿上。
  纪婵直接哭晕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进了宫,一张张生面孔上都噙着如出一辙的凝重与伤悲,他们是大燕的朝臣,来送君主最后一程。
  最前头的那个身影岿然不动,宛若峭壁险峰上长得最高的那棵寒松,风雨之下更见挺拔。
  没有人可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也无从揣度。
  陈鸾却看出了些端倪,他身为储君,是这大燕未来的主人,他不能在父亲的榻前痛哭流涕,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得隐忍着埋在心里。
  没有人安慰,也无需安慰。
  自从方才纪婵晕着被扶出去,陈鸾的眉头就一直紧皱着,放心不下想跟出去看看,眼下这样的场合却又不得不跪着。
  地面森冷,陈鸾原就不太舒泛的身子更有些难受,羸弱的苍白与病态的酡红涌上双颊,她隐忍着皱眉,清眸含水,直到天色昏黑,宫中处处白衣素缟,她才从养心殿回了毓庆宫。
  昏黄的灯光下,苏嬷嬷为她上着膏药,膝盖那段瓷白的肌肤上布着触目惊心一块块淤紫,今夜所有人都十分沉默,羽林军到现在还围着各宫挨个挨个的搜。
  也不知道在搜些什么。
  “娘娘您且忍着些,这个当口,也不好请太医过来瞧瞧。”苏嬷嬷叹息了一声,又道:“流月出去端姜茶水了,娘娘喝了也能去去寒气,好歹能好受一些。”
  陈鸾歪在那张雕花罗汉小床上,摇头道:“不必声张,殿下今夜是不会回了,嬷嬷等下别忘了命人送些点心过去。”
  男人一忙起来,不分昼夜,更没有闲心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画画又去追文了,今天稍微短了些,罪过罪过。


第38章 
  京都的天最是多变; 傍晚的昏暗雾霭如同披撒在天空中的云锦,由淡淡的青黑转变为如墨汁般浓深的漆黑,原以为今夜风停雨歇; 谁知这会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来得竟比白里日还猛些。
  明兰宫中; 来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皆换上了素服; 放眼望去,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哀哀的白色下。
  内殿小金炉里熏着的寒香被撤换下来; 东南两面的窗子微开; 许皇后坐在床沿上,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伤悲来,她褪下手中冰冷的护甲,抚了抚纪婵的脸。
  荣华富贵,太后的尊号皆可舍弃,只眼前这个独女; 着实叫她有些放心不下。
  “娘娘; 药煎好了; 奴婢伺候三公主用药吧?”佩玉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浓郁的草药味逸散开来; 许皇后皱了皱眉,摇头道:“给本宫吧。”
  佩玉将药碗递到许皇后手里,而后敛眸,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眼角泛着一两点银光。
  伺候许皇后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的心迹?
  也正是知道,才不好相劝,也不能相劝。
  昌帝对自家主子有多好,她们这些做奴婢伺候的,自然都看在眼里。
  那是一代帝王几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内殿无声,刺着凤凰尾羽的床帐子被风吹得曳动,许皇后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有些无奈地轻声道:“婵儿,与母后说会话吧。”
  纪婵身子绷得死紧,姝艳的小脸上两点娇红,睫毛死死地闭着,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
  是不是与她说过话了,知道她听进去那些嘱咐了,母后就能放下心来了?
  放下心去陪父皇了。
  她已经没了父皇,不能再没母后了。
  纪婵拢在锦被下的手揪着床垫褥子不放,鼻尖一阵阵发酸,强忍着不睁眼不吭声。
  许皇后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发红的眼尾,指尖上沾了些晶莹,她轻叹了一声,“傻孩子。”
  “以后收敛些性子,你八皇弟与父皇不同,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纵着你,母后给你留了封信,也交代下去一些事情。”
  说罢,许皇后有些惆怅地抚上纪婵的脸颊,替她擦去那不断滑入鬓角的泪珠,那湿热的触感让她也有了些许伤感。
  “袁远是个好孩子,虽看起来顽劣了些,对你却是有几分真心的,母后已同纪焕说了,等你父皇丧期满一年,便安排你出嫁。”
  表面玩世不恭,可在险恶的朝堂争斗中从来游刃有余,完美脱身,自然不可能表里如一的无害。
  许皇后相信,他能护好纪婵。
  纪婵再也忍不住,伸手环住许皇后的腰身,那衣裳上的香味令她心安,“母后,您别走……父皇也不希望您那样做的。”
  她眼眶微红,纤细的身子因为哽咽声而小小起伏,拽着许皇后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手。
  那小小的一片衣角,宛若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皇后目光含着细碎的笑意,朝着南边的窗子望了一眼,外头是滂沱的雨,昏黑的夜,纪婵抿着嘴角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许皇后在看什么,那是养心殿的方向,里面躺着这世上最爱她们的男人。
  “婵儿,母后与你不同。母后出生商户之家,更莫提还是庶出,本身就是一叶浮萍,这样的身份,就是到普通人家做妾都是不够格的。”许皇后第一次对纪婵说起这些,明明是十分凄惨记忆,她现在回忆起来,却只觉得甜。
  而那个时候,少年帝王出游,意气风发,却带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入宫,自此荣宠不断。
  面对后宫那么多的美人,为了活命,为了争宠,为了更上一层楼,她也曾算计过那个人的真心。
  现在想想,后宫的阴私,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呢?那么多次的化险为夷,未必就没有他在背后护着推波助澜。
  哪怕她并不懂朝堂争斗,也知她想坐上后位有多难,一国之母怎能是一个商户之女?
  所以她从未妄想过,昌帝却亲自给她带上了凤冠。
  纪婵眨掉眼角的泪珠,啜泣几声,极轻极哑地道:“父皇是希望母后好好活着的。”
  许皇后揉了揉她的发,抿着唇角浅笑:“可母后是希望陪着父皇的。”
  人间地狱,她都是想陪在他身边的。
  明兰宫内殿珠帘被夜风一刮,清脆的碰撞之声远远荡开,惊起些许伤感与诡秘。
  纪婵捏着许皇后衣角的手一丝丝松动,直到最后,顺滑的布料从手中滑落,她坐在床榻上,双手环着膝头,声音实在艰难,“婵儿都听母后的。”
  许皇后欣慰地将她搂到怀中,最后一句句细细地嘱咐:“你身子不好,平日里别总贪凉,性子也该收敛些,莫仗着别人宠爱就肆意妄为,今后的路,总还要你自己走。”
  “太子妃与你交好,日后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去她那拿个主意。”
  纪婵与陈鸾也是自幼的交情,纪焕又那么宝贝她,势必会因此多费几分心。
  纪家的男人,都是爱屋及乌心偏得没了边的。
  许皇后的死无疑又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整座皇城的上空,新旧主交替之际,稍有不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往日那些活跃的世家如今都安分下来,老实得不得了。
  值得一提的是,羽林军在庸王府中一个幕僚的身上搜到了昌帝生前汤药里的一味,那药至寒,药力强劲无比,而昌帝身子亏虚已久,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这才肝脏受损,药石无医。
  奇怪的是,因为那药中有一引生长条件极为苛刻,而大燕多雨,并不适合种植此物,因此并不常见,可偏偏出现在了庸王府。
  纪萧被囚,废太子一派党羽分崩离析,不成气候,却被纪焕的人时时盯着,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庸王府,那么现如今,提供这味药的又是何方势力?
  事情查到这等地步,纪焕并没有喊停,而大理寺的人顺藤摸瓜,竟又有了新发现。
  除了庸王府的幕僚康禅与庸王之间难以启齿的关系,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康禅竟还是镇国公府康姨娘失散多年的胞弟。
  这样的当口,这样的关系牵扯,自然耐人寻味。
  对外称是失散多年,谁知内情如何,是否早有牵连,才叫那康禅入庸王府,好伺机行事,以求……
  弑君!
  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新帝登基大典即将到来,而现在毓庆宫住着的,可正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当夜,大理寺卿的马车弯弯绕绕,从后门进了一处府邸,惊动了一两只寒鸦,扑棱棱地飞走了。
  于是第二日,行过登基大典之后,年轻的天子龙袍加身,器宇不凡,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龙椅之上,眉间威严竟一点也不输先帝。
  左相司马南和其他两个老臣眼观眼心观心,在太监喊出那声退朝之前,齐齐侧首,朝着大理寺卿皱了皱眉。
  这动作俨然就是某种暗示。
  大理寺卿敛目,神情严肃,从百官之中站出,而后跪下,声音传荡大殿:“臣有本要奏。”
  “皇上,先帝崩逝,幕后黑手虽是庸王府幕僚,却与镇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臣觉得此事该彻查到底。”
  怎么查?这事本就不是镇国公府做的,陈申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正因为查无可查,国公府不能自证清白,那么一瓢瓢脏水泼下来,也只能接着。
  陈申被这似是而非含沙射影的一席话气得脸色煞白,若不是顾忌着颜面,这会非要上去和这大理寺卿争个脸红脖子粗不可。
  什么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莫名其妙冒出康禅这么个人物,还有谁比他更懵?
  这屎盆子凭什么就往他身上扣?
  还有谁比他更冤的?他可是把唯一的嫡女都送到纪焕身边了,正儿八经的东宫正妃,假以时日必定是中宫主位,吃饱了撑着去筹谋着弑君?
  左相眼眸微抬,嘴皮子上下一掀,道:“臣附议。”
  左相在朝中分量破重,他这一开口,自然有不少的附庸跟着附议。
  陈申这会心里突然打起了鼓,他自然没有做过这事,问心无愧,可就怕龙椅上那位不信啊。
  毕竟镇国公府拿不出证据来,且康禅与康姨娘的关系是真的摆在明面上,无可辩驳。
  陈申出列,陡然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气得够呛,“这简直是污蔑之词,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吧,大理寺卿这是从何处审出那幕僚与我国公府有所勾连了?”
  “皇上!臣发誓从未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当年先皇御驾亲征,臣多次将先皇救出险境,后战事结束,先皇亲封镇国公,对臣有知遇提携之恩,臣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陈申话音刚落,那大理寺卿就皱着眉头反驳道:“这毕竟是弑君的大错,自然得严加追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且那幕僚虽的确听命于庸王,可与国公府那位侍妾的关系也是实打实的,国公爷何必如此急着撇清关系?”
  这样的屎盆子谁愿意一直扣在头上?
  纪焕目光如箭,似能透过这场精彩纷呈的闹剧下各自隐藏阴暗的心思,他眸光微动,声音清冷肃然:“此事待大理寺查清再议。”
  朝堂上争议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各自讪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左相司马南沉吟片刻后率先开了口,朝着纪焕拱手道:“既然国公府尚有嫌疑,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太子妃娘娘?”
  新帝已经继位,那么相应的,也应改口唤太子妃为皇后。
  可司马南没有。
  他们一开始筹划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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