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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枫张口问了句，可就是这一句，慕容枫再也问不出口，她看着邹陵，久久无言。

　　　　

　　　　邹陵扶手掸落身上的竹叶说道：“你想问我怎么成了朝廷的逆贼？”

　　　　

　　　　“学生不敢。”

　　　　

　　　　“此事若是再二十年前，十年前，甚至是去年，我都是不敢的，因为名节在我看来更胜性命，可我被罢官之后，想了很多。我被贬谪后，回到颍川，每日担惊受怕，听到朝廷有人来，或是看到兵马，我便唯恐是朝廷想要我性命，我茶饭不思，每日只是想着，是否自己该了结了此生。”

　　　　

　　　　慕容枫闻言不禁一怔，就听着邹陵接着说：“高顺曾和其部下找过我几次，说想借我的名声起兵，让我做义军头领，我不敢答应，因为我仍是将道义礼法放在心头。后来雍州被砸死了人，那里发生了暴动，他们拥戴了高顺，再后来，高顺就被你爹杀了。他们的部下纷纷逃溃，有人到了我这里，他们苦苦哀求，让我做了这义军头领，重整兵马，帮百姓做事，因为民间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

　　　　

　　　　“然后您就答应了？”

　　　　

　　　　“是，方尽天下，已成乱世，乱世之中，总有该出头之人，我和你爹都已是迟暮之年，不知岁月，不知春秋，如今只盼着能帮百姓做出什么事就是了。”

　　　　

　　　　慕容枫略一低头：“老师高义，枫儿佩服。”

　　　　

　　　　“自然，我有私心。”邹陵看着远处苍山微微一叹，然后说，“如此被你爹败了，我心有不甘。”

　　　　

　　　　“所以您想的，只是败了我爹，而并非杀了我爹。”

　　　　

　　　　“不错。”

　　　　

　　　　“那接下来呢？”慕容枫问道。

　　　　

　　　　邹陵饮了口茶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便走一步是一步，其实我和你爹是一路人，这般年岁了，便是能做出一番事，怕是也享不起了，如今只要无愧于自己就是，而枫儿，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当今天下，非子言不可得，子言，非你不可辅。”

　　　　

　　　　“老师谬赞。”慕容枫慢慢的说。

　　　　

　　　　“你去瞧瞧皇上，他可真是做帝王的料么？皇上的亲族，除了苏泓苏子怀，怕是在没有能担大人呢的，可苏子怀的性子太柔弱，他便是能登基，怕也是个会休养生息的帝王，况且他没有野心，没有气魄，而子言不同，他才是真正有大气魄，堪当大任之人。”

　　　　

　　　　邹陵说道此处，不由得轻拍了一下桌子。

　　　　

　　　　落叶翩跹，一片翠绿的叶子落在慕容枫的茶碗之中，慕容枫慢慢的说了声：“老师的话真是感人至深，‘迟暮之年’‘百姓为重’，这话自然听来不错，可这真的是老师的真实想法吗？”

　　　　

　　　　慕容枫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将茶碗中的叶子挑出，然后就抬着眼皮，眼睛不眨的看着邹陵。

　　　　

　　　　邹陵听着慕容枫的话，面色不禁变了变，他抬起眼皮看着慕容枫，胡子也跟着颤了一下。

　　　　

　　　　慕容枫面不改色，接着说：“老师此生都在朝廷为官，您的忠心天地为鉴，只是如今您公然反抗朝廷，您的私心，仅是和我爹的吗？您难道不想留名青史吗？您的确和我爹一样，迟暮之年，都怕了，怕没做出什么，此生便匆匆结束。”

　　　　

　　　　邹陵似乎没想到慕容枫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皱着眉头说：“枫儿……”

　　　　

　　　　“我曾听民间说过，说我爹是‘治世之奸雄，乱世之能臣’，而都说您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慕容枫的眼光锐利，就这样看着邹陵，眼神不眨一下。

　　　　

　　　　“哈哈哈。”

　　　　

　　　　邹陵忽然笑了几声，开怀而笑。

　　　　

　　　　慕容枫就如此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邹陵笑罢，便对着慕容枫说：“枫儿，果真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最清醒的。”

　　　　

　　　　“我时而清醒，时而沉醉，我已经醉了许久，今日才是清醒一回。”

　　　　

　　　　“不妨说下去。”邹陵微笑着说了句。

　　　　

　　　　慕容枫相信，邹陵和慕容德一样，心中都有一个掌阔天下的心，只是他将这个心思隐藏起来，而慕容德太过暴露，暴露的太快，以至于有了今日的大败。

　　　　

　　　　而邹陵不同，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为了今日，他怕是也谋略了许久。

　　　　

　　　　想到此处，他便对着邹陵说：“您刚刚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枫儿实在难以分辨，只是我想该是您和皇上联合，让皇上借兵给您，作为交换，便是您大败我爹，让我爹成为众矢之的。”

　　　　

　　　　“不，不是皇上。”邹陵敲敲桌子，更正道，“是你的嫡姐。”

　　　　

　　　　这一句，已经承认他做下的事。

　　　　

　　　　看来果真是邹陵和朝廷联合，里应外合，让慕容德吃了败仗，慕容枫相信，假如只是叛军，那多少都不是慕容德的对手，可他们的头领是大昭左相邹陵，又有朝廷为后盾，这便不同了。

　　　　

　　　　慕容枫听着邹陵的话，不禁淡淡一笑，然后抬头慢慢的说：“我以为老师败在了我爹手中，没想到竟是我爹败在了老师的手中，人都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老师这黄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失望了？”邹陵目不转睛的看着慕容枫，已经收敛了笑容。

　　　　

　　　　“不是失望，只是遗憾，为了老师当年只教枫儿‘礼乐’，却不教枫儿‘人心’，到了如今，枫儿能看懂琴谱诗书，可却不知人心为何物。”

　　　　

　　　　“我不必教，枫儿你聪慧，想要瞒过你太过艰难，这是你最可怕之处。”

　　　　

　　　　“能看透人心的人多得是，只不过我这人不懂得掩饰罢了。”

　　　　

　　　　慕容枫微微一叹，伸手摸到茶碗，只见茶碗中的茶水已经凉透，竹木桌上，顷刻间已经覆满了竹叶，竹叶柔软，慕容枫拈起一片树叶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说：“老师，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只怕回去晚了，怕苏子怀便要找我了。

　　　　

　　　　邹陵面色看去并不算好，他摸了摸胡子，这才对着慕容枫做了个“请”的姿势。

　　　　

　　　　慕容枫对着邹陵拱手一拜，然后朝着竹林外走去。

　　　　

　　　　刚走出一步，只见天色大变。

　　　　

　　　　风乍起，吹皱了这竹林，竹树摇晃，竹叶纷飞而落，地上的树叶乍起，飘飘扬扬，天地一片凄迷。

　　　　

　　　　慕容枫抬头看着天地的一片苍凉，她忽然便回身跪在了邹陵的面前，然后恭恭敬敬的给邹陵磕了三个头。

　　　　

　　　　邹陵一怔，慕容枫抬头看着他说：“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待枫儿如父一般，枫儿永生难忘，枫儿不孝，不知此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老师，今日便拜别了。”

　　　　

　　　　邹陵看着慕容枫，一时间也有些动容，他伸手扶起慕容枫，然后低低的说：“下次再见，只怕就是生死之战，那个时候，招待你的便不是茶水了。”

　　　　

　　　　邹陵说道此处，不由得惋惜：“今日后，你我再不是师徒了。”

　　　　

　　　　“是。”慕容枫说完这句，便回头慢慢朝着外面走去。

　　　　

　　　　“枫儿，刚刚我有句话，说的出自肺腑。”邹陵看着慕容枫的背影道，“苏子言，他的确是有帝王之相，我有门生无数，可我始终认为你们二人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慕容枫一怔，再不回头，只是朝着外面走去。

　　　　

　　　　荒烟一片，深不见底。

　　　　

　　　　慕容枫如此走着，只觉得行尸走肉一般，在没有一点知觉……

　　　　

　　　　

第1卷　第171章重会（1）

　　　　第171章重会（1）

　　　　

　　　　回到汴京城，天色已经有些黑。

　　　　

　　　　苏泓在三足灯座中点了加了些油，房中顿时亮堂起来，正在看墙上挂着的那张地图，看到慕容枫到了他的房中，苏泓便招呼慕容枫说：“枫儿，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有事找你。”

　　　　

　　　　一抬头，却看到慕容枫的眼神飘忽。

　　　　

　　　　苏泓不由得唤了声：“枫儿？”

　　　　

　　　　慕容枫回过神来，可仍旧有些晃神：“什，什么。”

　　　　

　　　　苏泓对她柔声一笑：“明日咱们便要离开，想听听看枫儿，咱们该如何行路。”

　　　　

　　　　慕容枫淡淡一笑：“你是主帅，该走那条路，你决定就是，何必问我。”

　　　　

　　　　苏泓指着一条陆路说：“此路最近，只是要路过……”

　　　　

　　　　苏泓张了张嘴，低低的说：“路过兖州。”

　　　　

　　　　兖州……

　　　　

　　　　苏烨驻扎兵马的地方。

　　　　

　　　　想起苏烨，慕容枫只觉得心情烦闷，那个人带给她的竟都是痛苦，她回忆不到和苏烨的任何快乐，心头宛似被刀割过一样，那样疼痛。

　　　　

　　　　孩子，那始终是他无法原谅苏烨的地方。

　　　　

　　　　她眉头深蹙，然后问道：“可还有别的路吗？”

　　　　

　　　　苏泓指着那路旁边的水路说：“若走水路，大抵要多耽搁半月，近来水上风浪大，却也不知安全与否。”

　　　　

　　　　慕容枫抬头看苏泓，只见苏泓此刻面色踌躇，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慕容枫无奈的一笑：“二哥想必是已经想好了行程，既然如此，还问我做什么，走陆路便是了。”

　　　　

　　　　“可枫儿，我怕你不愿见子言。”

　　　　

　　　　“我和苏子言素有缘分，这缘分躲也躲不掉，况且如今我已成了京城中的笑话，凡是不如坦然视之……”

　　　　

　　　　车马行了三日，大部兵马缓缓前行，慕容枫和苏泓的车骑已经到了兖州。

　　　　

　　　　既然到了兖州地界，若不进城，实在失礼。

　　　　

　　　　慕容枫想，慕容德把控朝廷二十年，自今而后，朝中再也没有慕容德这个名字，慕容枫忽然觉得有些空落，从前总还有父亲为自己撑腰，此后就只有自己孤身奋战。

　　　　

　　　　苏泓缴获了慕容德的二十万兵马，二十万，那定然不是慕容德的全部兵力，他必定有所私藏，可在什么地方，慕容枫不知道。

　　　　

　　　　除去了慕容德，苏泓顿时成为天下百姓心中的英雄，在他们看来，慕容德是奸臣，该杀该死，而这人是晋王苏泓所除，那苏泓就是天下最大的功臣，苏泓到了兖州当日，百姓夹道欢迎，位列两排，高声喊道：“皇上万岁万万岁，晋王万岁万万岁。”

　　　　

　　　　那些百姓大抵是发自真心，一个个的都跪在地上，兖州城已是万人空巷。

　　　　

　　　　苏泓对于百姓的呼喊，并没有一丝高兴之意，反而隐隐有些担忧。

　　　　

　　　　慕容枫在马车中，只将“晋王万岁”这样的字眼都听在耳中，她坐在马车中，车帘随风摆动，若隐若现的看着百姓们跪在地上，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说：“浅雪，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二哥似乎已是功高震主了。”

　　　　

　　　　浅雪点点头：“娘娘可曾听过高长恭吗？”

　　　　

　　　　“北齐兰陵王？”

　　　　

　　　　“嗯。”

　　　　

　　　　慕容枫自小熟读史书，她自是听说过兰陵王高长恭，高长恭一代战神，功高震主，他自己待人待事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僭越，邙山之战，深入敌营，就是因为一句“国事即家事”，便被皇帝皇帝高纬猜忌，最后沦落得被赐毒酒而亡，而如今苏泓被百姓称作“万岁”，苏湛岂肯罢休。

　　　　

　　　　慕容枫心中一凉，颓然的坐在马车中。

　　　　

　　　　“浅雪，我觉得，我害了二哥……”

　　　　

　　　　“吱呀。”

　　　　

　　　　马车停了下来，慕容枫撩开车帘，只见此刻已经到了兖州衙署前，兖州的州府县令都出城相迎，慕容枫分明在他们之中，看到了苏烨。

　　　　

　　　　苏烨身穿玄袍，发髻高束，看去清瘦了许多，他的眼光正在不停的扫着四方，慕容枫唯恐他看到自己，她便慌忙将车帘拉上。

　　　　

　　　　浅雪看着慕容枫的样子，便低低的说：“今日既然遇见，那便是躲不过的了。”

　　　　

　　　　“躲不过也要躲着。”慕容枫紧了紧，便再不说话。

　　　　

　　　　此刻兖州城早有一蓝衣官员走上，他是这兖州城的守将司马博，他和苏泓寒暄了几句，苏泓依礼而答，毫不失礼数。

　　　　

　　　　司马博拱手对着苏泓拜了拜，便又对着苏烨拜了拜：“我兖州有两位王爷驾临，真乃兖州之幸啊，对了，听闻端豫王妃在随行队伍之中，不知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话一出口，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苏烨现在就在此处，而他的王妃，竟在别的男子的马车中。

　　　　

　　　　司马博也是无心之言，只觉得慕容枫既在此处，也该以礼相待，只是此话一说，已有不少官员看着二人窃窃私语。

　　　　

　　　　苏烨和苏泓，两个人的面色俱是一沉。

　　　　

　　　　苏烨眉头深蹙，便就看着慕容枫那马车没有说话，苏泓也没有说话，这两个人不说话，剩下的人便更不敢说话。

　　　　

　　　　方才那气氛热闹，可现在却无人说一句话。

　　　　

　　　　只是看着慕容枫那马车，他们多少有些疑惑，他们三言两语小声说着，说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哈哈哈。”苏泓忽然爽朗的笑了声，他说，“瞧我这记性，端豫王和端豫王妃夫妻情深，这不，端豫王刚出来几天，王妃便受不住了，一个劲的央求我带上她来战场看端豫王，如今来了，可女儿家害臊，怕是不肯相见。”

　　　　

　　　　“哈哈，原来如此。”

　　　　

　　　　不管真心假意，总归是下了台面，司马博说：“端豫王妃在此，我等切不可怠慢。”

　　　　

　　　　说着，他便朝着那马车高声喊道：“端豫王妃，还请现身一见。”说罢，已经拱手施了一礼。

　　　　

　　　　隔着车帘，慕容枫已经看到有官员朝着他的马车走来，她别过脸去，不说话，也不动身。

　　　　

　　　　浅雪轻笑了笑，然后小声问道：“不想见？”

　　　　

　　　　慕容枫微微点头。

　　　　

　　　　浅雪摇摇头，便拉开车帘踩着杌凳下了马车，她拱手对着司马博一拜，然后笑了几声：“各位大人，端豫王舟车劳顿，如今已是劳累不堪，怕是今日无法和大人们相见，还请大人见谅，晚些时候，端豫王妃会亲自拜访大人。”

　　　　

　　　　“不敢，不敢。”司马博急忙摇头，“端豫王妃既然舟车劳顿，那便先安排先安排在……”

　　　　

　　　　司马博不知该不该将慕容枫安排在苏烨的房中，因而有些踌躇，按着规矩，她该宿在苏烨房中的，可总觉得今日有些诡异，可究竟是何处诡异，司马博却也说不出来。

　　　　

　　　　浅雪淡淡一笑：“我家娘娘素来无甚讲究，只要一件最简单的卧房便是。”

　　　　

　　　　只这一句话，便告诉了司马博，慕容枫不必和苏烨宿在一起。

　　　　

　　　　司马博急忙说：“是，是，小人这就安排。”

　　　　

　　　　说罢，他便唤过身旁一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会意，便点头答应而去。

　　　　

　　　　马车中的慕容枫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今日的事，总算是过去了……

　　　　

　　　　司马博为慕容枫安排的房间很有几分淡雅，浅雪言明，只要一件最简单的卧房便可，但司马博为慕容枫准备的房间，却很是大了几分，青纱幔帐之下，是金色的梨花被，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细碎的阳光，墙上挂着几幅名家书法之作，看去很有笔触，这房子比起她京城中的寝居，也并不算差。

　　　　

　　　　这个房间临近苏烨的居室，大抵这也是司马博刻意安排的，既照顾了慕容枫的情绪，却又照顾了苏烨的情绪。

　　　　

　　　　慕容枫出了京城，便只带了浅雪一个丫鬟，司马博又为慕容枫指派了两个丫鬟去，这司马博做的也算用心了。

　　　　

　　　　午时，来人请了慕容枫用膳，慕容枫回绝了他们，只说自己染了风寒，不胜酒力，只是让浅雪端了饭在她的房中，慕容枫、浅雪连同两个丫鬟同食。

　　　　

　　　　两个丫鬟看去都不过十四五岁，很是稚嫩，见了慕容枫便更显局促，她们许是从未和主子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如今很是小心谨慎，慕容枫和她们聊了一些发笑的事，才缓了她们的几分紧张。

　　　　

　　　　午后，两个丫鬟端了木桶，倒了热水为慕容枫梳洗，水中撒了些香料，闻着很是舒服，如今尚在战时，能这般洗个澡，也算是奢侈了，慕容枫只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