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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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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子之痛对于任何女人都是极度打击,何况十一对维儿有愧,又有病在身,便是性情再强硬,也经不起宋昀字字如刀,明里暗里指责她并非尽责的母亲,害维儿稚龄夭折。
    维儿之死齐小观事前已知晓。
    十一回京前一天,小珑儿觉出不对,曾去清宸宫探望维儿,方才受惊早产。齐小观手忙脚乱,只让凤卫留意,待师姐回宫立刻回禀,希望能事先从旁提醒劝慰,再不料十一这么快回来,且刚好碰上小珑儿临盆且难产。
    宋昀伤心失望之下,竟以最激烈的方式让十一残忍地直面了亲生骨肉的死。
    齐小观说得坦白而尖锐,宋昀却只淡漠地听着,然后冷冷一笑,“小观,不知你指望朕如何待她?明知维儿病弱,还背信弃义,与南安侯相依相守……便是身处异国,只要她愿意,哪里就找不到可以照顾南安侯的人了?要她不知自爱,日夜侍奉?你以为朕不知道,她……她其实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根本不想回来罢了!若换成你对小珑儿倾心相待,她背着你与旁的男人私会,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你还会痴心不改,连同男人的自尊都送到她脚下践踏?”
    披在肩上的裘衣滑下,宋昀重重地茶盏放回桌上,“小观,朕已放弃。朕不会再让她作践这一向待她的情意。她……不配!”
    齐小观也不意外,只是眉眼挑起,缓缓道:“皇上苦等她不回,百般寻找又不见踪迹,又记着师姐和南安侯当日的情意,作此猜想倒也不奇。”
    宋昀微哂,“猜想?你认为朕无故猜忌她?”
    “师姐所行的确有违常理,皇上自然算不得无故猜忌。但不知皇上可曾想到,师姐并不是因照顾南安侯而滞留中京,而是她自己病了?”
    宋昀侧目睨他,“墨歌回泌州时的确有提过她生病,但并不严重,休息两日便复原,还亲自安排了沿途路线,然后和南安侯双双骑马离去。”
    齐小观道:“若她不说自己复原,墨歌等能放心她孤身带着重伤的南安侯离开?可惜东胡人防范太严,最后他们应该是泅过大渡河逃生。那几日中京大雪,皇上察觉东胡人在大运河两岸搜索时,也曾研究过那里的地形,应该比我更明白那段河流有多急。即便健康之人,那样的天气渡河,也会九死一生。皇上,师姐是迫于无奈,想在死中求生,又有几分可能安然无恙到达对岸?”
    宋昀冷笑,“这些是你师姐告诉你的?”
    “皇上若曾问过师姐情况,当知师姐这两天一直昏迷,又怎可能告诉我这些?但师姐最初找到的两名凤卫,曾经回先前师姐他们落足的那户人家探访过,今早已经赶回。据闻那家只有祖孙俩,祖母是个深藏不露的医道高手,用尽全力才救回师姐性命。“齐小观明知宋昀心病,重复着强调,”病重的是师姐!南安侯伤得虽重,但退烧后便无大碍;师姐却在十余日后才脱险,未及平复便告辞离开,其实已经很是勉强。因房屋逼仄,二人的确同处一室,但清醒后便分榻而眠,有时那家小孙儿也会和他们睡在一屋。”
    宋昀偏过脸,轮廓虽然柔和,却似结了冰般泛着寒意,“这重要吗?总是她固执己见,一心救她昔日恋人,置诺言于不顾,才会令自己遇险!若她及时回来,维儿未必会夭逝;便是真的大劫难逃,也不至于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痛苦哭泣一声声喊妈时,她这个母亲在哪里!”
    维儿的哭叫声宛然又在耳边,宋昀便止不住,冰冷眼底又涌上泪来。
    谢璃华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才柔声安慰道:“皇上,维儿乖巧聪明,若是知晓你这般难过,大约也不会安宁。如今……只能当缘分尽了,回头咱们多找高僧超度,若有机缘,或许还能再续父子情分……”
    宋昀哽咽不语。
    不论最初有没有私心,经历这许久呕心沥血的养育和相处,不是亲生,早胜似亲生。
    齐小观静静地瞧着他们,好一会儿才道:“于是,皇上为着维儿,当真恨上了师姐?”
    宋昀喑哑地冷笑,“你如今也已做了父亲,可否换位替朕想一想,若你遇到了这事,会不会恨?”
    “也许会吧!“齐小观答得却平淡,”可师姐从来不是什么贤良女子。从她入宫前做的那些荒唐事,皇上就该知道她不会是什么好女人,偏偏还是不顾一切要她入宫。却不知,那时候的皇上,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这般恨她,甚至恨不得她死?”
    宋昀盯他,“你在教训朕?”
    齐小观一欠身,“小观不敢!小观出身江湖,的确礼仪粗疏,与这宫廷格格不入。好在师姐一再约束,如今凤卫已经完全并入宫中禁卫,只奉皇上为主,待小观离开后,依然会是皇上最好的护卫。”
    宋昀吸了口气,“你要走?”
    齐小观道:“暂时不会走。一则小珑儿刚生了孩子,总得休养几日;二则我师姐在这世间并无至亲,我总要留下来为她收尸!”
    宋昀重重一掌击于案上,压着嗓子怒喝:“齐小观!”
    散,江山信美(四)【实体版】
    齐小观仿若未闻,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依然直视着宋昀,“皇上可以认为师姐变了,但在小观眼里,师姐一直没变。始终那样骄傲要强,自以为是,也始终以江山为重,不忘初心。虽说这江山其实跟她姓柳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大楚对她那个被抄斩满门的柳家也没什么恩惠,所谓的辅佐君王、一洗前耻,也不过师父从小到大灌输给她的信念,但如今她失去一切,到底实现了她这个所谓的愿望,也可死而无撼了!”
    即便断去一臂,即便已有家室,他的目光依然清亮通透,行止旷达磊落,令人如沐阳光,一身峻傲风骨竟不曾更改半分。
    他继续道:“请恕小观直言,皇上最恨的,大约就是师姐冒死相救,无论如何不肯弃南安侯而去。可皇上别忘了,若南安侯因此死去,皇上也有几分责任,师姐必会一世难安,——其实,湖州之变,她也早已知晓一切,才会再度重病,才会与皇上疏远。皇上当日实在不该让陈旷使计。或许皇上认为南安侯根本不可能逃出来,又或许认为他即便可以逃出,中京那么大,师姐又没多少人手可供调遣,别说连来回行程只有三天,便是有十天八天也没法找到他。可皇上不该忘了,他们虽有缘无分,却是共过生死、有过情分的。皇上总想着斩断其他男子对师姐的爱慕,却不知有些东西根本斩不了,用力太狠,必会伤到无辜!”
    “这直言……果然够直!这么多年,你的确没变过。”
    宋昀盯着他,忽然便想起入京前的自己。那个谨慎敏感地仰望众人的少年,便是梦里都不曾想过,有一日会去伤害那明媚耀眼到曾经照亮他全部身心的少女。如今的柳朝颜很陌生,可如今的楚帝宋昀何尝不是面目全非?
    可齐小观偏偏说道:“师姐更是没有变过。想当年,她与皇上素昧平生,见皇上落水,都能不顾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水性便跳下去相救,差点被一起卷到江心去。如今南安侯为了她而重伤,她若不救,她还是柳朝颜吗?咦,对了,她水性那么差,大运河那么急那么冷的水,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呵……”
    她濒临绝境时,到底是谁奋不顾身地去拉她,又是谁咬牙切齿地去推她?
    宋昀面上因醉酒浮起的潮。红蓦地褪尽,转作雪色般的煞白,竟颤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小观已大步走到殿外,蓦地扯下。身上官袍,掷出,扬剑。
    碎锦片片纷落如雪时,只听他怆然长笑道:“师姐,师姐,你终是不明白,不明白……江山信美,终非吾土!终非吾土!”
    殿内,宋昀忽然跌坐于地。
    “皇上!皇上!”谢璃华慌忙扶起,哽咽道,“你为何不告诉齐小观,束循之所以会命人带出柳相遗骨,是因为你已遣使者过去商谈,打算不惜代价为朝颜姐姐换回遗骨,给她一个惊喜?陈旷等人原本任务是奉命接应使者,试探韩天遥是否死心只是顺便而已……谁晓得韩天遥真的不要命地去盗了?谁又晓得朝颜姐姐竟也不顾一切奔入险境了?”
    宋昀阵阵眩晕着,好久才缓过来,涩声道:“告诉他,又怎样?左不过是我心机深沉,拆散了这双有情人。若心里有我,我做什么都是情真意切,比如你;若心里无我,我做什么都不过矫情添乱,比如她。”
    没走到心里的那个,送得再多,不过是满天繁星;走到心里的那个,送得再少,都能是当空皓月。她选择了让谁走入自己心间时,便已注定了另一个人再怎样努力,不过枉自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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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永巷里的冷宫便更冷了。
    剧儿将窗纸又糊了一层,抬脚将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的一只蜘蛛踩死,转身去看暖炉时,却觉烛光暗了暗,忙抬头看时,不觉失声道,“皇上!”
    宋昀一身家常的素白袍子,从冷风里走了进来,扬手让剧儿、小糖出去,坐到床榻边。
    昏迷了三日,床。上女子已经瘦得脱了形,一动不动地静卧着,淡白的唇角尚有一丝殷。红。
    宋昀伸手,用袖子小心地为她拭去那刺目的殷色。
    她若觉出什么,偏过头,唇动了动,只沙哑地唤着:“维儿,维儿……维儿,娘。亲回来了……维儿……”
    宋昀轻声道:“柳儿,维儿没了,已经没了。他死了。不过……我们还活着。”
    不知有没有听到,十一的身子哆嗦得厉害,睫下慢慢滚落泪水,却继续说着胡话:“询哥哥,带维儿走……泓,泓呢?天遥,天遥!”
    她失声地叫着,猛地坐起身来,“噗”地吐出一大口血,然后侧身倒于床。上。
    “柳……柳儿……”
    宋昀慌乱地擦着血,低低地唤。
    十一始终没睁开眼,竟似听到了,呢喃般低低应道:“阿昀……”
    却是说不出的凄凉,无奈,蛛丝般轻轻萦在破旧的旧屋中。
    她的皮肤滚烫,唇边开裂,枯干的长发里隐见霜白,再看不出半点往日的美貌。
    十四岁时遇到的那个精灵般的少女,像是一个梦,一个努力去抓,却始终抓不住的梦。
    可梦境里,那少女明眸顾盼,即便隔着水纹,还是那般的生机勃勃。
    她奋力拍着水,那般的怒其不争,“胡说八道!你看这天地那么广袤,未来那么美好,为什么要放弃?”
    他道:“这天地未来……明明是灰的……”
    少女道:“那你便把这天地涂亮!把这未来画成彩色!”
    把天地涂亮,把未来画成彩色……
    彩色?彩色在哪里?
    连大楚的三千里江山,都是灰的,灰的……
    宋昀将脸埋到她枯瘦的手掌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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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韩天遥回京见驾。
    彼时,宋昀正坐于福宁殿里饮酒。
    他面前有摊开的奏表,批阅的墨迹早已干了;而旁边更有大堆奏本跟小山似的,再不知积累了多少时日。
    韩天遥从未见过他如此颓丧懒散的模样,顿了一顿,才上前行礼。
    宋昀抖了抖眼前的奏表,“你一日连上三道奏表,都是辞官求去?”
    韩天遥沉声道:“当日臣原与皇上约定,得胜之日,愿重建花浓别院,归隐田园。如今魏国已灭,旧耻已雪,如孟许国、赵池等后起之秀已能独当一面,是臣功成身退之日了!”
    宋昀点头,却道:“你走了,可曾想过忠勇军如何处置?”
    韩天遥道:“忠勇军大都是从前受魏国凌逼的江北百姓,如今收复故土,多有还乡之念。尚祈皇上论功行赏,赐予钱帛田地,让他们回自己故乡定居,既可免去朝廷大量粮饷开支,也不必再担心他们聚众为祸,难以节制。”
    宋昀问:“如全立等将领也肯?”
    韩天遥淡淡一笑,“火里来,水里去,日日与刀剑为伴,与死亡为伍,究竟能有几人喜欢?当年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尚能君臣同欢;如今全立不过小小节度使,所求也不过家人部属平安和乐,皇上愿意厚加赏赐,他何乐而不为?还有不愿回乡,想继续从军立功的,大可编入禁卫军内一体对待,皇上从此便无后顾之忧了!”
    宋昀定定地看他,忽笑了起来,“后顾之忧……南安侯,若朕告诉你,朕其实没什么后顾之忧,你信不信?”
    他眼神飘忽,韩天遥完全看不出他想表达什么,也不愿再去细加揣测,只道:“臣一向相信皇上天资过人,可以让大楚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
    宋昀点头,“随你怎么想罢,其实……的确不重要。你早先说了要回花浓别院后,朕便派人去越山重修了花浓别院。如今……那座修好的别院,以及别院里的一切,就算是朕赐你的吧!为楚国拼杀这么久,朕也不能辜负了你。”
    这一年韩天遥大小功绩无数,绝不只值一座小小的花浓别院。但韩天遥再不计较,只俯身道:“臣还有一事相恳!”
    宋昀端起酒盅,满满一盅饮尽,才道:“你说。”
    赠,浮世偷闲【大结局】
    韩天遥微一阖眼,缓缓道:“青城之事,原是臣一时冲动,想弥补当年回马岭误害贵妃之憾,委实与贵妃无关;后来蒙贵妃相救,臣不胜感激,但贵妃清正自持,并未领情。待病体稍愈,她便昼夜兼程赶回杭都,并非有意对皇上失信,小皇子之事更是始料未及。请皇上别再怪罪贵妃!”
    “在你跟前也清正自持?以为只有朕矫情,看来她也不比朕好到哪里去。”
    宋昀自嘲般笑起来,“你要朕把她放出冷宫?”
    韩天遥忍着胸中燎了多少时日的煎痛,声音却已忍不住有些发颤,“贵妃的病情,皇上当比臣更清楚。咯血之症,原需静心调养,经不起折腾。”
    宋昀淡淡地盯着他,“冷宫清静得很,朕倒觉得正适宜她养病!”
    韩天遥眸光愈暗,静默地立于原地,不再说话。
    宋昀却取出一柄剑来,令内侍递过去,“听闻你的龙渊毁了,正好在她宫里捡了到这柄不要的剑,便送了你吧!”
    韩天遥接过,一时不由屏住呼吸。
    居然是流光剑,曾一度在他手上,却被他绝望之际掷回她身畔的流光剑。
    宋昀懒懒道:“别看了,就是流光剑。话说贵妃对你可真不赖,若她死了,不如你就用这柄剑自尽吧!也免得她和维儿寂寞,一路无人陪伴照顾。”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臣遵旨!”
    宋昀便挥了挥手,“那你到兵部交接完兵权,便回花浓别院做你的风。流侯爷吧!兴许你回去了,朕卸了桩心事,便放了贵妃呢!”
    韩天遥道:“是!”
    他的神情从头至尾都是一贯的冷峻淡漠,看似与从前并无二致,偏偏给人的感觉,竟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待他离去后,宋昀细细回忆当年相见的情形,才想明白差异在哪里。
    原来是玄衣裹着美玉,稍一留意,便觉宝光流彩,摄人心魄;此时却是官袍里裹着木雕,再无清灵宝光,仿若早已朽空,随意一把火便能将他焚作灰烬。
    宋昀便往后一靠,懒懒地笑起来,“嗯,都走吧,走吧!而朕,朕会留在这里陪着……陪着这皇宫……”
    陪着这皇宫,这大楚,这天下,哪里也去不了。
    他再提起一盅酒饮尽,唤道:“画楼!”
    画楼应声而来时,宋昀却许久不曾说话。
    画楼犹豫着提醒,“皇……皇上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宋昀笑了笑,“没什么,贵妃离开这么久,该……该为她预备葬仪了吧?”
    画楼打了个寒噤,低声应道:“是!”
    转身奔出门槛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宋昀已站起身来,清瘦的身形孤伶伶地立于空阔的大殿里,环顾着他所拥有的一切,唇角微微地扬了扬,仿若在笑,清润的黑眸里却迅速有热泪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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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赠,浮世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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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天遥回到花浓别院时,便见宋昀的贴身侍卫小窗已在那里候着了。
    他道:“皇上吩咐,让小人先带侯爷四处看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立刻让人重新修建。”
    “哦!”
    韩天遥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便随小窗慢慢行过院内各处屋宇道路。
    负责修建的工匠显然研究过早先的地形和建筑,尽量在原来的位置重建亭台楼阁、培植花草树木,看着都有几分相像,却比先前精致许多。
    原先刻着老祈王韩世诚题词的太湖石还在,字迹用朱砂重新刷过。韩天遥便站定,静静地看那词。
    “冬日青山潇洒静,春来山暖花浓。少年衰老与花同。世间名利客,富贵与贫穷……”
    脚边,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韩天遥低头看了一眼,几乎失叫出声:“花花!”
    狸花猫不知是认出了这里,还是认出了他,将衔着的死老鼠放下,将脑袋在他的裤角上蹭了蹭,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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